第二天,水去起床後,便至樓下用餐,出乎意料的,關老夫人也在餐桌旁,以前她都在房裡吃飯的。
「奶奶早。」水去請安,拉開椅子入座。
關老夫人身邊坐著關倫仟和關月,歐雅諾坐在丈夫身旁,關雲峰在她的左手邊,再來就是水雲。
「要去上課了?」關老夫人夾了塊蘿蔔乾。
「再一會兒,等司機來才走。」水雲盛碗粥。
昨天她已向大家提及她接家教的事,但沒說她的僱主是舒毅,只說是大學同學的侄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關老夫人點點頭,「我倒忘了。」昨晚孫女已幾她提過這件事了。
「他家一定很有錢。」關雲峰說道,他大口地吃粥。
關月隨口說道:「哪天可以介紹介紹。」
水雲愣了一下,勉強笑道:「嗯。」如果他們知道真相,奶奶一定很生氣。
「那小子的家世如何?」關老夫人問。
「家世?」水雲夾起高麗菜,「很好啊!」她隨便說道。
「什麼很好?他父母是做什麼的?」關老夫人又問。
「不知道。」她搖頭,「問這做什麼?」
關月笑瞇瞇地說道:「奶奶想必是想把你嫁了。」
水雲睜大眼搖頭,關倫仟開口道:「媽,太早了,水雲還太小。」
「都二十三歲,老大不小了。」關老夫人不以為然地說道,在他們那年代,這年歲已經太老了。
「是啊!」關月也道,「像玉梅也二十歲了——」
「早——」蘇玉梅推開門扉,「奶奶早。」她走到水雲身邊坐下。
「說我什麼?」蘇玉梅望著大家。
「說你二十歲,也該嫁人了。」關老夫人低沉地說道。蘇玉梅拚命搖頭,「才不要,我還在唸書耶!」
「唸書就能到處野嗎?」關老夫人沉聲道,眼中儘是不悅,「成天不在家,老往外跑。」蘇玉梅低頭吃飯,「只是和同學出去嘛!」她咕噥道。
「別老是和同學出去,你也可以找納穆啊!」關月看著女兒。
納穆?這名字好熟,水雲心想,他不就是昨天在咖啡店裡認識的沈盟嗎?
「我才不要。」蘇玉梅頂嘴,奶奶和媽媽老是想將她和納穆湊在一塊兒。
「你有什麼不滿的?這孩子長得一表人材,家世背景也和我們家相當,事業也做得有聲有色。」老夫人說道,「你到底有什麼好嫌的?」
「又不是說他好就適合我,他看來很陰沉。」她才不想和城府深的人在一起,「他凶起來好嚇人的。」
「他罵過你?」歐雅諾問。
「沒有,他才不敢。」蘇玉梅說道,「只是有一次見到他在罵人。」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又說了句,「幸好那天晚宴他不在,否則,他一定會和阿爾薩蘭打起來。」
水雲看了蘇玉梅一眼,他們兩人昨天的確差點就在咖啡店起衝突,而且地,沈盟的確是有些陰沉。
「阿爾薩蘭是誰?」關雲峰好奇地問,「那個和沈小姐起衝突的人嗎?」他猜測。
「就是他。」蘇玉梅回答,「阿爾薩蘭若和納穆打起來,不知誰會贏?」
「竟想些無聊事。」關老夫人斥道。
「媽。」關月放下碗筷,「五年前,他們兩人好像真打了一架,就是珊珊出事那天,在醫院時在,您還記不記得?」
關老夫人皺了一下眉頭,說:「記得。」
「有人受傷嗎?」水雲關心地問。
「誰打贏了?」蘇玉梅好奇地問。
「是啊!結果怎麼樣?」關雲峰也想知道答案。
「兩人都掛綵了,那天簡真是一團亂,從沒看過納穆發這麼大火,而阿爾薩蘭就顯得冷靜多了。」關月回憶道。
「那孩子天生冷血。」關老夫人譴責道。
水雲皺眉,「他心裡也一定不好過,又不是每個人表達悲傷的情緒都一樣。」為什麼大家都認定舒毅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呢?不可能有人天生如此的。
關老夫人冷哼一聲,「我可沒看到他表現出有一絲愧疚的模樣。」
「是啊!」關月贊同地點頭,「阿爾薩蘭還打斷納穆的鼻樑。」
蘇玉梅睜大眼,「阿爾薩蘭沒事嗎?」她口中有絲崇拜的意味。
「他的嘴角好像流血了,不過,當時誰還在意他,大家都很憤怒。」關月說道。
水雲歎口氣,搖搖頭,「你們就這樣定了他的罪?難道他沒辯解?」在每個人被定罪之前,不是都該被認為是清白的嗎?
「他辯解有什麼用,事實已經擺在眼前,珊珊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還喊著阿爾薩蘭的名字,那可是眾所皆知的事。」關月理所當然地道。
水雲再次歎口氣,「真可憐,珊珊一定很可愛吧!」她為珊珊覺得惋惜,這麼年輕就去世了。
「是啊!每個人都很喜歡她。」關月回答。
「包括阿爾薩蘭嗎?」水雲問。
歐雅諾注視著女兒,不懂她為何這麼關心那個叫阿爾薩蘭的男子,她似乎不認為他有罪,為什麼?
關老夫人沉聲道:「那孩子可沒喜歡過什麼人。」她銳利的眼神直瞅著孫女,也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夠了,別再說這事了,這沒什麼好提的。」
大家於是都沉默下來,水雲靜靜地吃早餐,並消化她所得到的訊息,看來,五年前那件事鬧得很大,否則,大家也不會記憶猶新,沈家人的傷痛也不會至今仍無法抹去,一見到舒毅就像見到仇人似的。
她不解地皺起眉頭,難道從沒有人想聽聽舒毅的說詞嗎?或是他說了,可根本沒有人相信?
「水雲?」關老夫人喚道。
「啊?」她抬起頭。「你那個大學同學叫什麼名字?」關老夫人問。水雲霎時僵住了,「嗯……」完了,叫什麼名字?幸好這時管家走了進來,「老夫人,接大小姐的司機來了。」他恭敬地說道。
「我就去。」水雲急忙起身,差點就穿幫了。
「我也該去打工了。」關雲峰站起來,昨天他很幸運地找到了一份工作。
「我也出去了,你們慢用。」蘇玉梅緊跟其後。
「這會兒全跑了。」關老夫人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去,「活像我是個大魔頭似的。」
「媽,您別多心了。」關倫仟說道。
「我自個兒心裡清楚得很。」關老夫人說道。
「媽——」
「別說了,吃飯吧!」
「是。」關月端起碗筷。三人靜靜地吃著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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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水雲坐上轎車,這才鬆了口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擔心繼續下去,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拆穿。
「關小姐好年輕。」司機開口道。他今年五十幾歲,個兒瘦小,皮膚黝黑,頭髮已禿了一半,笑起來很和藹,牙齒間鑲了顆金牙,在陽光下更是「金」光閃閃,讓人無法逼視。
「以前的老師都很老嗎?」水雲笑著問道。
「是啊!而且看起來很凶,連我這老頭子都畏懼三分。」老王誇張道,「關小姐漂亮多了,像早上花園裡沾著露水的花。」她清新美麗又動人,連他這糟老頭都想多看一眼。
水雲聞言笑道:「花園裡的花?」從沒人這麼說過她。
老王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也是舒府裡的園丁,只懂得花花草草,關小姐別見怪。」
「怎麼會,你說的話很有意思。」她安撫道,「舒家沒有司機嗎?」
「沒有,老爺很少出門,少爺自己又會開車,所以,若老爺要出門,我就充當司機。」
「不好意思,還是我同舒先生說,我自己去就行了。」水雲說道。
「不用,不用,關小姐別這麼說,又不麻煩。」老王揮揮手。
水雲只得道:「謝謝,你叫我水雲就行了。」
「不行,禮不可廢。」老王堅決地搖頭。
「這兒的人都這麼重禮節嗎?」她問,在山上,他們都直呼名字的。
「是啊!」老王點頭,轉個彎上坡,「你等會兒見到管家,他才像從舊時代走出來的人,規規矩矩、一絲不苟的。」
「我瞭解。」水雲頷首道,她奶奶就是這種人,「你方才說的老爺是舒先生的父親嗎?」
「不是,大少爺的雙親很早就去世了,他和二少爺都是老爺教養成人的,他是大少爺的祖父。」司機歎口氣,「自從兩年前二少爺去世後,老爺就像快枯乾的花,一點都不像以前一樣生氣勃勃,他是那麼疼二少爺,怎會想到白髮人送黑髮人。」
水雲沒說話,想必,這五年來舒家必定很不好受,先是舒毅退婚,珊珊去世,而後又是舒二少爺之死,家裡人的心情一定都很不好。
「都過去了,人總得往前看。」水雲輕聲呢喃。
老王歎口氣,「是啊!現在大少爺回來了,一切或許都會有改善。」
她微笑,「我相信,他看來是個有決心的人。」
「是啊!是啊!」他急切地點頭,「什麼事都難不倒大少爺,他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最瞭解他了,從小,只要他想做什麼,都會盡力去達成,他從沒讓我們失望,只除了——」他突然止住不說。
「除了什麼?」水雲好奇地問。
「沒有,沒有。」老王急忙轉移話題,「關小姐和大少爺很熟是嗎?」
「我們只見過兩次面。」
「哦!我還以為你們很熟呢!」
「不,沒有。」她搖頭,「舒先生總是一副嘲弄人的語氣,和他說話真會讓人發瘋。」
老王微笑,「是啊!這孩子就是這樣,可你別被他騙了,其實他內心比任何人都脆弱,我還記得小時候他種了一株向日葵,小心翼翼地澆水施肥,希望它快點長大,可是因為澆太多水,根部潰爛,沒多久,花就死了,他還偷偷哭了很久,卻不敢讓人看見,在人前他還裝得毫不在意的模樣,還說從此不再種花種草,說那是女孩玩的花樣,只有我知道他是心疼那些花,怕再被他弄死了。」
「我相信。」水雲綻出一抹笑容,「其實他是個溫柔的人。」
「溫柔?」老王愣了一下,隨即微笑,「是啊!可這些話千萬別讓他聽到。」他放聲大笑,從來沒人這麼形容過大少爺。
一路上,老王心情愉快地說著舒毅小時候的生活點滴,水雲靜靜地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話,很快地,車子便駛進舒府宅第。
舒府的花園佔地寬廣,就像縮小的森林一般,開車還要三分鐘才到達大門口,房子更大,外觀是淺藍色的,像海洋,共有三層樓。除了主屋外,兩側則是兩層樓的房子,圍成門字型,中央庭院有游泳池和球場,外圍則全是草坪,置身其中猶如在森林裡,鳥鳴聲不絕於耳。
水雲深吸口氣,這是她上台北以來,第一次覺得完全的放鬆,她喜歡這裡清新的空氣、樹木、花草。
「這兒好漂亮。」她讚歎道。
「就是太空了,沒什麼人。」老王停下車,說道。
水雲開門下車,「謝謝。」
「舉手之勞。」老王笑道,然後朝她揮揮手,將車子駛離。
水雲走向大門,正想按鈴時,門已打開,一個穿著長袍馬褂,面無表情的男子說道:「請進,關小姐。」
她訝異地看著他的穿著。老天!他像是從歷史課本裡走出來的人物,一個地道的古人,她終於懂得老王的意思了,他還真是一絲不苟。
水雲跨進屋內,不由得瞪大雙眼。這兒根本就是古色古香,字畫掛了幾乎一牆壁,桌上、櫃子上到處都是骨董,且全是棕色與暗紅色調系,天花板上還有個古老的吊燈。屋外的陽光照進屋內,讓這屋內充滿溫暖的感覺,如果現在有個綁辮子的古人出現,她一點也不會訝異。
「小少爺在他的書房。」管家出聲道。
「哦!」水雲這才清醒。她走向管家指的一間房,敲敲房門。
「進來。」一抹稚氣卻有禮的聲音響起,但也同樣命令味十足,水雲不由得微笑,看來,舒家的男人都喜歡下命令。
她推門進入,只見一個小男孩坐在椅子上,頭髮梳得很整齊,看來,這又是另一項舒家的特色。他靜靜地坐著,直視窗外,沒有看,桌面放著一年級的教科書。水雲走到他對面坐下,他是個帥氣的小男孩,穿著襯衫、長褲,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長,但是水雲感覺到些許不對勁,她皺起雙眉,他的眸子冷得可怕,沒有一絲感情,怎麼會這樣?
「我叫關水雲,你的老師。」她試探地說。
他直視她,「我知道,大伯告訴我了。」他靜靜地說,「可以開始了嗎?」
水雲搖頭,老天!他不像個五歲的孩子,這是怎麼回事?他非常早熟,根本沒有小孩活潑的生氣。
「等我一下。」她說道,立即走出房門,瞧見管家正拿著雞毛撣子撣灰塵。
「管家。」
他立刻看向她,「是的,關小姐。」他有禮地說。
她走向他,「我有事請教你,翼安是怎麼回事?他冷冰冰的。」
「百里少爺就是這樣,關小姐。」他平靜地回答。
水雲皺眉,「從小?」不可能的,小孩子就該是活潑好動或是害羞怕生,不可能是像這樣。
「不是,兩年前才這樣的。」
兩年前?她突然懂了,「是二少爺去世的時候?」
「是的,關小姐。」
她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了,謝謝你,管家。」
「不客氣,關小姐。」他又轉身繼續做事。
水雲再次回到書房,翼安仍看著窗外,她凝視著翼安,然後下了個決定。
「要開始了嗎?」翼安問。
「是的。」她點頭。
他靜靜地拿起書本,水雲又道:「我是你的老師,所以課程都得聽我的,翼安。」
「是的,老師。」翼安說道。
「好,那麼到我面前來。」水雲指示道。
翼安訝異地看著她,但仍聽話地繞過桌子,走到她的面前。
水雲微笑,出其不意地抱起他,翼安睜大眼,愣愣地看著她。
水雲站起身子,「現在我要說第一條規定,你仔細聽好。」
「是的,老師。」他僵在她懷中。
「每天看到我的時候,你必須給我一個禮貌的問候。」她抱他走出書房。
「是的,老師。」他冷靜的眸子,出現了一絲不知所措。
「不是這樣的問候。」她搖頭,毫不訝異地看見管家手中的雞毛撣子僵在空中。
「關小姐?」管家的聲調稍稍揚起。
「我要帶他到花園。」水雲說道。
「不行,關小姐。」管家恢復了冷靜,回答她。
水雲堅決地說:「這是課程的一部分,舒先生同意讓我決定課程,所以,我不接受『不』,管家。」
管家愣了一愣,才回答:「是的,關小姐。」既然大少爺應允了,那他也不能說什麼。
她吁了口氣,「謝謝。」她可不想引起衝突。
水雲走到門口,又突然轉頭對管家說道:「麻煩你一件事,管家。」
「是的,關小姐。」
「請你打電話給舒先生,說我有事要和他談,請他下班後立刻回來,還有,中午的時候,我和翼安才會回來。」
「是的,關小姐。」他立刻回答。
水雲走到屋外後,才放下仍僵在她懷裡的翼安。
「我們剛剛說到你必須給我一個禮貌的問候。」她蹲在他面前,摸摸他的頭。
翼安只是靜靜地注視她,沒有說話。
「不過,現在不急,等你準備好了再說。」她站起身,「現在我們去探險。」她微笑著說,逕直往前走去,原本她想牽著他,但他可能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子,所以她沒做這動作。
「不上課嗎?」他站在原地,沒有移動的跡象。
「這也是課程之一,叫『認識大自然』,走吧!」她繼續往前走。
翼安只得靜靜地跟著她,不發一語。
水雲慢慢走,讓他跟在她身邊,水雲不停地說話,介紹屋子四周的樹木、花草,有時講講天上的雲層變化,這對她並不難,在山上教書的時候,她常常帶著學生到戶外,因為他們喜歡接觸大自然。
有時她會坐在草地上,提問題讓翼安回答,而後觀察他的反應,她必須找出問題所在,才能想出辦法解決。
中午時分,兩人回屋用膳,餐廳裡,舒老爺已在等候,他的雙手置於枴杖上,坐在桌後,炯炯有神地瞅著他們,管家已把事情都告訴他了。
他有著方形臉,體形瘦長,雙頰微凹,身形已有些佝僂,一頭白髮往後梳攏。水雲感到不自在,不過,這回她沒被嚇著,因為,她覺得這房子的擺設似乎就該配這樣穿著。
「關小姐。」舒勁蒼老的聲音帶著不悅的語氣。
「您好。」水雲微點頭,她和翼安走向餐桌。
「我們不是請你來這兒遊玩的。」他嚴厲地說道。
「我並沒有去遊玩,我們上的是『自然』。」她從容不迫地回答。
「我不是請你來教『自然』,我是要你教他算術。」他捶著枴杖,暴躁地說。
翼安的雙肩動了一下,她立刻將雙手搭在他肩上,讓他知道她在身邊。
「我們飯後再討論。」她對舒勁說道,沒有錯過他眼眸一閃而逝的訝異,「等翼安午睡後。」她的暗示夠明顯了吧!她可不想當著翼安的面與他起爭執。
舒勁瞪著她,過了幾秒,才說道:「坐吧!」
水雲和翼安依次坐下,這一餐吃得很沉悶,水雲一反常態的沉默,但她只是在觀察他們爺倆的一舉一動,藉以知道他們平常的相處情形。
一頓飯下來,水雲只能在心裡歎口氣,這兩人太拘謹了,水雲見翼安用膳完畢,說道:「兩點的時候在書房等我。」
「是,老師。」翼安靜靜地說,而後離開餐廳。
「關上姐?」
「您不想我再帶翼安出去。」她直接說出他的心事。
舒勁咳了一聲,「你很坦率,不過,沒錯,我不想你把時間浪費在微不足道的事上。」
「那不是微不足道的事。」她搖頭。
「難道阿爾薩蘭沒告訴你課程?」他不悅地問。
「他說了——」
「那你就好好遵守,否則滾蛋。」他大聲地說,重擊枴杖。
「請別這麼大聲地吼叫。」水雲指正道,「小心消化不良。」
「你敢教訓我?你是什麼東西。」他厲聲道,隨即咳個不停。
「您沒事吧?」水雲迅速起身,關心地問。
「不用……你……多管……」他繼續咳個不停。
水雲走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背,「喝杯水會好點。」
「滾開。」他吼道。
「您先喝杯水,我就站到一旁。」水雲不為所動地拿起杯子。
「你是什麼……」他仍在咳嗽,「什麼……咳……東西。」他罵道。
「您再不快喝水,我恐怕要失去耐心,直接灌您喝了。」她平靜地說道。
「你敢。」他怒聲道。
水雲皺起眉頭,將杯子遞到他面前,舒勁生氣地揮開杯子,杯子「鏘」一聲,碎裂在地上。
管家聽見聲響,立刻衝進來,「老爺!」水雲深吸口氣,和舒勁怒目而高,「您一定要這麼固執嗎?」她大聲道。
「我要開除你。」他吼道。
「我不接受。」她怒不可遏,「您沒有這個權力。」
「誰說我沒有?」他喝道。
「我說的。」一句冷冷的話語自門口傳來,水雲轉向轉身看見舒毅站在門口,雙手插在口袋裡,慵懶地倚在門上,但眼神卻是冰冷而堅定的。
「舒先生,很高興見到你,但我們不是說下午才見面嗎?」水雲訝異地說。
「我想你有麻煩了。」他淡淡地說,走向餐桌,示意管家先出去,今早管家打電話到公司向他說明水雲帶翼安到外面上課時,他就知道會有麻煩,所以,他在中午休息時趕回來,果不其然,一進門,就聽見爭執聲。
「我為什麼不能開除她?」舒勁怒氣沖沖地問。
「她是我請來的老師。」舒毅站在她身旁。
「她根本不是什麼老師,她帶翼安到外面玩耍。」舒勁斥責道。
水雲深吸口氣,「恕我無禮,但您有重聽嗎?舒老先生?」她的頭好像有點疼了,他真是冥頑不靈。
「我的耳力好得很。」他厲聲道。
「很好,那我再說一次,那是『自然』課,不是什麼玩耍課。」她大聲地重複一次。
舒毅揚起嘴角,「全台北市的人都聽見了,關小姐。」他扯出一抹笑容。
水雲對他怒目而視,「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舒先生。」
舒勁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看來,這個女老師還滿有膽量的嘛!她竟敢教訓他和阿爾薩蘭。
「是的,當然。」舒毅挑眉,「不過,爺爺不喜歡『自然』。」
水雲皺眉,「你說我可以自己決定課程,你後悔了?」她不悅地問。
「我們不需要這種課程。」舒勁朗聲道。
「可是翼安需要,他不像個五歲的小孩,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她望著舒毅,心想,如果他穿上長袍馬褂,不知會是什麼模樣?但她隨即拉加自己脫軌的思緒,她到底在想什麼,現在可不是作白日夢的時候。
「你有辦法讓他恢復?」舒毅凝視她。
「我不能保證,但我會盡力。」
舒毅看向爺爺,舒勁皺一下眉頭,「除了這個,沒什麼更奇怪的課了吧?」他當然也希望曾孫能恢復正常,但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課程,他無法接受。
「我希望你們能配合我。」水雲坐回自己的位置,「你吃過了嗎?舒先生。」他坐在她身邊,「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差點都忘了。」他揚起雙眉。
水雲歎口氣,「你說話一定要這樣嗎,舒先生?」
「怎樣?」他揚起嘴角。
「一副嘲弄人的樣子。」她對他皺眉,「這真的很無禮,我相信我已經向你提過了。」
「很多次。」他澀聲道。舒毅拿起搖鈴,管家立刻出現在門口。
「添副碗筷。」
「是的,少爺。」他立即又走了出去。
「他總是這麼一絲不苟嗎?」她問舒毅。
「有什麼不對?」舒毅盯著她瞧,她今天仍然綁了個辮子,白色的襯衫下一件褪色的牛仔褲,整個人顯得朝氣十足。
「當然沒有,很符合你們家的風格。」她盛碗湯。
「什麼風格?」舒勁開口問道。他方才都在觀察他們兩人,他立刻注意到孫子看她的眼神耐人尋味。
「循規蹈矩。」她向舒勁解釋,「如果我現在向您說明我即將安排的課程,您還會對我吼叫嗎?」
「說來聽聽。」舒勁靠向椅背。管家走進來,放了碗筷,隨即走出去。
「首先,我希望你們兩位,每天至少抱翼安一次。」她靜靜地說道。
「什麼?」舒勁咳聲道。
舒毅只是揚起嘴角,他早該知道她會語出驚人。
「翼安需要的是你們從來沒給過的親情,而不是你們的漠然。」
舒勁再次重擊枴杖,「你在教訓我?」
「當然不是。」她搖頭,「我只是想幫翼安。」
「夠了,我不需要你來管我們的家務事。」舒勁憤怒地揮手。她以為她是誰?竟在這兒對他說教。舒毅逕自吃飯,沒有說話。
「請別大聲吼叫,小心您又咳嗽。」水雲勸道。
「不用你和,你被開除了。」他大聲咳嗽。
「我聽到了,您不用那麼大聲。」她歎口氣,起身要走。舒毅扣住她的手,「只有我能開除你。」他靜靜地說。
「這是什麼意思?」舒勁厲聲問。
「她是我請來的。」
「那我就要你開除她!」他再次重擊地面。
「我要留下她。」舒毅語氣強硬。
他抓痛她的手了,水雲皺了一下眉頭,她實在不該介入他們之間,可是,她真的想幫助翼安,他是個缺乏安全感又寂寞的孩子,他需要的是愛,而不是禮節和規矩。
「你要留下她?」舒勁咆哮。
「是。」他堅定地說。
「我這老頭子已經沒有權力說什麼了是不是?我現在已經是個廢物了,我早該想到的——舒勁喘口氣,怒聲道,「我是不是該窩到養老院去等死,免得讓你把我趕出去?」
餐廳倏地一片寂靜,只聽見舒勁急促的喘息聲。舒毅整個人僵住,水雲覺得頭痛手也痛,她無法相信會有這種對話出現,這簡直是荒謬。
「是不是啊?你說。」舒勁吼道。
「夠了。」水雲揉揉太陽穴,「您怎麼會說出這種話?您明知他不可能這麼做的。」她的語氣鏗鏘有力。
舒毅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水雲。
「你知道什麼?」舒勁怒聲道,「他是我的孫子,難道我不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公司,他根本不會回來。」
舒毅嘲諷地揚起嘴角,水雲轉頭瞪了他一眼,「我的手快斷了,舒先生。」他快捏碎她的手腕了。
他這才發現自己仍抓著她的手,「抱歉。」他放開她,但她的手腕已泛紅,他竟沒意識到他一直緊抓她。
「舒老先生,事情不是像您想的那樣,舒先生不是這種人。」她坐回位子,揉著手腕,現在她終於知道為何舒毅總將雙手插在口袋中,雖然他外表總顯得不在乎,看不出動怒的模樣,但其實他也會憤怒的,只是不想讓人看出。
「你瞭解他多少?」舒勁拿著枴杖,重捶地面。
「夠多了。」她歎口氣,「你該對自己的孫子有點信心,他不是無情的人。」
舒毅挑高眉毛,「是嗎?我自己怎麼不知道。」他不習慣有人替他說話,從來沒有人站在他面前為他辯護。
水雲瞪著他,「聖人也會被你惹毛,舒先生。我想,你必須讓你爺爺知道你的保證。」
「保證什麼?」他聳肩。
水雲起身,對舒勁說道:「我們先失陪,一會兒就回來。」
「什麼?」舒勁大聲道。
「稍安匆躁,舒老先生。」她逕自走向門口,「舒先生,我們必須好好談談。」她交叉雙臂於胸前,命令地對舒毅說道。
舒毅起身,「是,老師。」他走向她。
水雲知道他又在調侃她了,她等他走到身邊進,便回頭對舒老爺說道:「我深深覺得您是個了不起的人。」
「為什麼?」舒勁反倒愣了一下。
舒毅也在等她的答案,他很好奇她將要說什麼。
水雲微笑地說:「您很有忍耐力。」
「忍耐什麼?」舒勁不解地問。
「當他開口說第一句話時,我想,您一定恨不得掐死他,但您竟然忍了三十幾年,我不得不說,您將『忍』字發揮到了極限,這種高貴的情操,容我致上最高的敬意。」
她說完後,立刻走出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