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您沒事吧?」索冀禮見父親睜開眼,連忙詢問,一臉的焦急之色。
索仕鞍欲起身,索冀禮忙伸手攙扶。「您別下床。」
索仕鞍左右張望,著急地道:「公主呢?」他怎麼會躺在床上了?
「孩兒沒讓她過來,怕您又生氣了——」
「混帳!」索仕鞍憤怒的打斷他,隨即猛咳了幾聲。「我……咳……我見了你才氣……」
「您別發火啊!」索冀禮皺著眉,捺著性子拍著他的背為他順順氣。
「去把公主給我請來。」他大吼。「要是她真的回了京,咱們府上府下百餘條人命就會都讓你給害了。」
「哪有這麼嚴重?孩兒至今沒碰過她一根手指頭,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自然能清清白白的再嫁。」他可不覺得有何不妥。
「屁話!你這是在給我裝傻嗎?」他氣得全身都在發抖。
「你不要忘了你是什麼身份,公主是什麼身份,你的老子只是個行將就木的沒用廢人,她的靠山可是皇上,能比嗎?」他氣急敗壞的斥喝著,臉孔漲得通紅,再次咳起嗽來。
當今皇上對群臣的無情殺戮是有目共睹的,光是洪武十三年胡惟庸一案,受誅連者就有三萬餘人,二十六年的「藍玉案」誅連一萬五千餘人,主事者自然是死不足惜,可牽連之廣,著實讓人心驚。
經過這兩個案子,當年他們這些跟隨皇上打天下的人,幾乎都被皇上所殺,洪武二十七年,宋國公馮勝也因藍玉案被賜死,甚至有人謠傳,開國第一功臣徐達不是病卒,而是讓皇上毒死的。
光是這些,便足以讓他這個殘剩的開國勳臣日夜擔心,深怕一個不留意,就會禍事臨門,他一直這樣小心翼翼的行事,結果他的兒子竟然……
「說得好聽,再嫁……咳……公主的顏面將置於何地?皇上的臉要往哪兒擱?這些你想過沒?你是腦袋糊塗了嗎?說得倒輕鬆。」他劇烈地咳了幾聲。
索冀禮輕撫著父親的背。「自古而今,也有不少公主曾改嫁過,何損於天子顏面。」索冀禮仍是一臉的不以為然。「這種事也能拿來這樣比嗎?」他氣得滿臉通紅。「再嫁是萬不得已,不是駙馬死了,就是駙馬不賢——」
「有的是駙馬受不了公主的氣焰。」索冀禮不忘補充一句。
「你真想把我氣死是不是?」索仕鞍咆哮道。
索冀禮見父親激動成這樣,這才不再言語。
「當初這門親事我是接得戰戰兢兢,你倒輕鬆、倒神氣,公主才剛進門,新婚夜你就給我捅了個大樓子,好神氣啊你……」索仕鞍喘口大氣。
「理由倒好,說你受不得公主的氣,也不想想你做了什麼,縈璇的事不是你捅的嗎?公主才嫁進來,就聽到一個下賤女人懷了你的種,別說是公主了,就是一般的女人也受不住!公主沒尋死尋活的告到皇上那兒去,那是咱們祖上積德,公主識大體,而你呢?還給我擺個臭架子,存心要氣死我你才甘心是不是?
「我辛辛苦苦的補洞,你倒好,樓子愈捅愈大,還懷疑到公主的貞節上,你活得不耐煩,不要命了是不是?」他怒目而視。
「她與瞿溟形影不離,誰曉得——」
「放屁!」他怒罵道:「你自個兒腦袋齷齪,也別將齷齪的心思往人家身上套,這下可好,真的把公主惹火了,你還不快去想辦法滅火,難不成你真要皇上抄了將軍府嗎?這會兒先別說傳到皇上耳中,若燕王知道他妹子受了委屈,不大發雷霆嗎?」
「難道孩兒一輩子就得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受她的氣嗎?」索冀禮隱忍著怒火抗議。
「她給你氣受?」索仕鞍冷哼一聲。「究竟是誰給誰氣受?每回你見了公主,不是像瘋狗一樣亂吠,就是與她頂撞、不假辭色,我要你給她賠個禮——」
「孩兒做錯了什麼要給她賠笑臉?」他可不是個輕易給人鞠躬哈腰的人。
「你做錯了什麼?」索仕鞍舉起手指著他,整個人顫抖不已,一臉的無法置信。「你這個畜生!縈璇的事不是你的錯,難不成是公主拿刀抵著你的脖子要你去做的嗎?公主才嫁過來,就發生這樣的醜事,你不要臉她還要臉哩!」
「縈琥的事是個意外。」他皺起眉,他怎麼知道事情會演變至此。「再說,縈璇有孕一事,孩兒事先並不知情,知情後,就立刻做了處理,並無失當之處,不假辭色的人應該是公主,不是孩兒!」
他從頭到尾才是那個受氣的人,公主氣焰囂張就算了,連個護衛也都能在公主的勢力下騎到他的頭上,那他還當什麼將軍?不如廢了他!
「你——」索仕鞍被氣得上氣不接下氣。
索冀禮見狀,連忙朝門外大喊,「黃大夫。」
一名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立即衝進房內。「老太爺……」他連忙以緩慢的力道揉撫索仕鞍的背。「您別氣了,上了年紀的人,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索仕鞍緩下氣,粗喘道:「要這孽子給我轟出去,再瞧……瞧見他,我這條命就要死在他的手上了。」
黃大夫轉向索冀禮。「將軍,我看您還是先避一下的好。」
索冀禮忿忿不平的起身,點個頭,臨走之前還說了一句,「這事孩兒自會處理,父親不用憂心。」
話畢,隨即離開房間。
***
鳳翎坐在石椅上,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瞿溟則隨侍在一旁,自臨國公索仕鞍昏倒後,她便一語不發地坐在這兒,幾乎要一刻鐘了,他心中憂心她,卻不知該如何說明。
「外頭風大,還是先回房吧!」瞿溟的語氣中難掩關心之意。
鳳翎回過神,舉目看向他。「瞿溟。」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婚姻該是快樂的,不是嗎?」
瞿溟皺一下眉頭,有些難以回答。
她喟歎一聲。「為什麼我感受到的只有爭吵與傷害?是我錯了,還是他錯了?」
「公主不該想這些。」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瘖啞。
「要我不想,談何容易?」她緩緩的起身。「這樁婚姻看來是錯了。」她望向天空。
「公主打算怎麼做?」瞿溟詢問。
她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轉向他說道:「若我是一般女子,臨國公又怎麼會在聽見我說要離異時心急的病發,就因為我是公主,所以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他待我是懼怕多於喜愛。」
「臨國公擔心皇上會怪罪牽連,所以戰戰兢兢。」他明白這個道理。
鳳翎微扯嘴角,表情有一絲無奈。「他擔心的不是沒有道理。」若依父皇的個性,屆時恐怕會大發雷霆,就算她力勸,她也沒把握能保索府幾分周全。
「這婚姻將我困住了。」她笑著搖頭。「我雖然想走,可卻不想弄到這步田地。」她現在總算體會到那種「半點不由人」的境地。
瞿溟見她一臉的無奈落寞,雙拳不由得握緊。「讓屬下同索將軍談談。」
她愣了一下,隨即扯出一抹笑。「我知道你的心意,可這事該由我自己解決,再說,你們兩個每回見面便起干戈,何必再生事端呢?我自個兒會有法子的。」
「公主打算怎麼做?」他移近她。
她勾起嘴角,冷風揚起她的發。「首先,」她微微一笑。「我要進屋取暖,在這兒能讓頭腦清醒,可身體卻要凍僵了。」
聞言,瞿淇立刻移至她的身後,多少替她擋去些寒風。
「你回京途中,順道回濟南一趟吧!」她步下石階。
他詫異的揚起眉,沒想到她還記得他的家鄉。
「你多少年沒回去了?」她回頭問,在石階下站定。
「十年。」
這回輪到她訝異了。「十年?」
「那兒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他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他雙親皆已身亡,再無親人等他回去。
她凝視著他冷硬的的臉部線條。「是嗎?」
他頷首,低頭俯視她無瑕的臉蛋。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那時的她還只是個粉嫩的小娃兒……
「看來我又打擾到你們兩個了。」
這聲嘲諷的話語一響起,鳳翎立即冷下臉,瞿溟則皺一下眉頭。
索冀禮的心中則是升起一股無名火,這兩人若沒有曖昧,會這樣形影不離、含情脈脈?他才不信呢!
鳳翎轉向她名義上的夫婿,臉上淡然無表情。「將軍又想吵架嗎?」
對他,除了陌生外還是陌生,她甚至不知該如何與他和平相處,兩人成親不到幾天,卻是爭吵無數,要這樣的婚姻何用?
索冀禮壓下惱火的情緒。「我是來同公主把話說清楚的。」
鳳翎向瞿溟使個眼色,他猶疑了一下,不過,最後仍是頷首告退。
她撫著眼前的花朵問道:「索大人還好吧?」
「父親很好。」他簡短的回答。
她點個頭,沒再說話。
索冀禮凝視著她的側臉,不可否認的,她擁有花容月貌之姿、傾國傾城之色,只要是男人,都會對她有非分之想,可一想到她的身份、她的傲氣,慾望往往都會隨之熄滅。
「公主仍打算回京?」他轉向正題。
她微揚嘴角。「終會回去的。」她回答得模稜兩可。
「公主打算央求皇上降旨廢了這門婚事?」他又問。
「將軍覺得不妥嗎?」她漫不經心地問。
「我是無所謂,可我不能不為父親著想,若是皇上要怪,就怪我一人,與其他人皆不相干。」他說得很大聲。
她瞥他一眼。「那就請將軍同我一起回京面見父皇,由你來同父皇解釋吧!而在這之前,你最好先告知四皇兄一聲。」
索冀禮皺一下眉頭,這才開始覺得這事棘手。先別說皇上那關,恐怕他連燕王這關都過不了,倒不是他懼怕燕王在一怒之下會斬了他,而是怕到時燕王苦口婆心、好言相勸,他又如何開得了口?他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
可在面見皇上之前,他又不能不先去面見燕王,畢竟燕王是他的主子,他這個做下屬的有事,自然要先稟告一聲。
「將軍看起來面有難色。」鳳翎心知肚明地說:「如果將軍想到了什麼萬全之策,再來同我說吧!」說完,她就往前走去。
索冀禮見她就要離去,一股惱意又陡地升了上來,他一個跨步攔在她的面前。「公主請留步,我話還沒說完。」
她冷靜以對。「請說。」
索冀禮惱怒地道:「公主可曾想過這樁婚姻為何會走到這步田地?」
她微揚柳眉,並不答話。
「因為公主的氣焰讓人無法忍受。」這句話憋在他心裡都要生瘡了。「我雖地位不如公主、權勢不如公主,可我好歹是你的夫婿,是個男人——」
「所以我該溫柔相待、軟言以對、委曲求全?」她替他接話。「將軍可曾想過你又做了什麼、努力過什麼?」她冷下臉來反問。
「自從嫁予你,我未計較你什麼,可將軍卻屢屢出言不遜,懷疑我與瞿溟有曖昧,光是這一項,我要治罪於你,又有何難事?」她的聲音像冰一樣地刮過他。「難道將軍從不曾想過自己有何非難之處嗎?」
「我有何可非難的?」他怒聲道:「若是縈旋一事,我已做了最好的處置,公主還有何不滿?至於瞿溟,他仗著你的氣勢,都爬到我的頭上來了,我心裡會好受嗎?我還是不是將軍?再說,你們兩人形影不離,剛剛還說說笑笑的。」
「可你一瞧見我便冷下臉,我還能怎麼想?我到底算什麼?我還當什麼駙馬?」他激動地伸手握住她的肩。
鳳翎見他激動,直覺要往後退,可卻仍是讓他扣住了自己,一陣疼痛自肩上傳來。
「放手。」她厲聲道:「你失去理智了。」
「怎麼?我連碰都碰不得你嗎?」他更氣了,他到底做的是什麼丈夫?
「放手——」她從沒這樣生氣過,原本白皙的臉已漲成粉紅色。
「放開公主。」瞿溟冷冷的聲音自索冀禮身後傳來。
索冀禮一聽見他的聲音,無疑是火上加油,他猛地轉身,就見瞿溟的劍尖抵著他的喉嚨。
「好個奴才!」索冀禮這次是真的火大了。「今天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瞿溟冷然地收回劍,退後一步,示意他出招。
索冀禮二話不說上掌便劈了過去,須臾間,兩人已大動干戈。
鳳翎站在一旁,眉心斂起,無意識地動了一下疼痛的肩膀。「瞿溟,別傷了將軍。」
他是京裡第一錦衣衛,論武功自然無人能出其右,所以她並不擔心他,只是,他若傷了將軍,反而麻煩。
索冀禮聽見她的話,頓時怒海翻騰,每一招都向瞿溟的要害打去;瞿溟從容應對,在索冀禮打向他胸膛之際,以左手化開,右手快速地擊上他的脅下,令他踉蹌退了一步。
「夠了。」鳳翎出聲阻止,再打下去,都要將人引來了,府裡鬧的事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添一樁。
念頭才剛落,就見園子的另一端已跑來一群侍衛,另一邊則是她的隨從。她伸手揉揉眉心,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已經讓她徹底厭倦了。
瞿溟正要走向她,卻又讓索冀禮攔了下來。
「哪裡走!」他今天若不宰了瞿溟,實在難消他的心頭之恨。
「將軍——」
「公主——」
趕來的侍衛與隨從再次見到這個場面時,不由得愣了一下,不過,基於上一次的經驗,雙方人馬都不敢亂動,只是神色戒備的瞪視著彼此。
「將軍還不住手嗎?」鳳翎蹙眉說道。
「辦不到!」索冀禮咬牙切齒的回答,一連出了數掌想將瞿溟打倒。
此時,一名帶隊的侍衛長立刻拔出自己的刀叫道:「將軍,接住。」
索冀禮一個旋身,接住大刀,二話不說的便立即朝瞿溟揮去。
這邊的郭韋看不下去,也立即喊道:「統領拔劍!」再怎麼說,瞿溟都是他們侍衛親軍的統領,他自然希望他能打敗將軍。
他一喊,其他的隨從也跟著大喊,「統領拔劍。」
而他們一喊,另一邊的侍衛也開始叫陣。
鳳翎蹙緊眉心,想道:「還不住口,成什麼體統!」他們這樣也不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嗎?
見她生氣了,兩邊人馬立時全住了口。
「還不架開他們。」她提高聲音命令道。
「是。」郭韋與其他隨從立即上前,可因為將軍手裡拿著刀,他們近身不易,最後,就見一夥人直繞著他們打轉。
瞿溟以劍鞘擋住索冀禮的攻擊,雙方來來回回拆了十幾招,索冀禮揮舞大刀的聲音聽起來像陣陣疾風,彷彿能削鐵如泥。
鳳翎正欲叫瞿溟住手時,突然一名僕役奔跑而來,叫道:「燕王……燕王來拜訪將軍跟公主了。」
大夥兒聽見這話,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時,僕役靠近瞧見了打鬥,不由得又低呼了一聲,「怎麼回事?怎麼……打……」
他話還沒說完,便讓侍衛長摀住了嘴巴。「不許大聲嚷嚷。」他低聲斥喝,若是讓燕王知道了,那怎麼得了!
鳳翎見索冀禮還沒有要收手的意思,不由得鎖緊眉心。「將軍還不住手嗎?」
索冀禮故意聽而不聞,他今天若不出這口怨氣,他絕不善罷甘休,更何況在這麼多下屬的面前,這狗奴才至今仍未拔劍,根本就是存心給他難堪,沒將他放在眼裡,這羞辱他如何也忍不下來。
瞿溟不斷的以劍鞘擋住他的攻擊,雖說他的武功在將軍之上,可將軍的窮追纏打也讓他難以脫身。
鳳翎冷下臉,她直直的朝兩人走去。
郭韋見公主朝兩人打鬥的範圍而去,嚇得連膽都要跳出來了,不由分說的就要阻止。
「給我讓開。」鳳翎怒聲道。
「可是……」
「我說讓開!」她揚高聲音怒視他。
長得高頭大馬,一臉粗獷的郭韋頓時有些慌張失措,一下子失了主張。「公主——」
鳳翎走過他的身邊,他也不敢攔阻,只是心急地大叫。「快住手,會傷了公主。」他著急地跟在公主的身後。
其他侍衛與隨從也都大叫。「公主——」所有的人全一擁而上。
瞿溟見她已要上前,心中一急,喝道:「攔下公主。」
瞿溟右手以閃電般的速度卸飛劍鞘,劍鞘筆直地打向索冀禮的肩,因為兩人距離近,所以,索冀禮根本沒空間閃避,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擊,往後退了一步。
瞿溟趁勢往一旁飛掠,以背部擋在公主的面前。「郭韋,帶走公主。」他厲聲道,雙眼注視著怒沖沖而來的索冀禮。
「屬下……」
郭韋話還沒說完,鳳翎就已自瞿溟身旁跨出。
瞿溟的左手迅速搭上她的肩,欲將她推開。
這時,就聽見索冀禮大吼一聲,「拿開你的髒手——」他揮刀直劈而來。
郭韋反射性地拔刀竄上前,擋下他揮來的刀刃。「將軍若再不住手,會傷了公主。」他瞪大眼,一臉的怒意,眼睛泛起血絲。
所有的隨從與侍衛在同一時間全抽出兵器,刀刃相向、怒目相對。
「這是怎麼回事?想造反嗎?」
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讓所有的人全止住動作,鳳翎放鬆地吁了一口氣,轉身望向來人。
「四哥。」
***
「都成什麼體統了?夫妻間竟然兵刃相向,是天要反了,還是怎麼著?」朱棣大聲怒斥。
他是個中等身材,體格結實的中年男子,年約四十,國字臉,蓄著鬍髭,穿著一身紫藍華服,服上繡著獸紋,腳蹬黑色長靴,身旁跟著兩名貼身護衛。
「屬下……」索冀禮一句話也接不下去。
「怎麼?說不出話嗎?」朱棣繼續斥喝。「若我晚來一步,你手上那把刀就要往鳳翎的脖上抹去了嗎?你不是個糊塗人,怎麼會做出這等糊塗事?幸好是我見了這陣仗,若是讓皇上瞧見,你這顆腦袋立即就要落了地。」
「屬下不是要殺公主,而是想宰了瞿溟。」索冀禮咬牙切齒的說。
「瞿溟?」朱棣緩下怒火。「跟瞿溟有什麼關係?」
「他……」索冀禮頓了一下,看了朱棣身後的護衛一眼。
朱棣以眼神示意兩名護衛先離開偏聽,在兩人退下後,他才繼續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雙手往後一甩下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索冀禮開始將瞿溟的「惡行惡狀」一一稟告。
朱棣只是沉思地聽著,並未打斷他的話語,一刻鐘後才又開口道:「我離開京城到這兒時,瞿溟還沒進京,所以沒同他接觸過,一直到他在十一年前救了鳳翎跟宜妃,父皇才將他擢升為近親護衛,沒幾年就成了指揮使,雖然才見過他幾次面,可記得他是個盡責的人,或許就是因為護主心切,所以才讓你有了這樣的誤解,再怎麼說,他也是皇上身邊的人,你同他計較什麼?而且,我記得你不是那種重視繁文縟節的人。」
「屬下也不想與他計較,可他的氣焰實在是過於囂張,這口氣屬下是怎樣也嚥不下去!」索冀禮仍是積怒在心。
「就算看他不順眼,有必要將鳳翎也牽扯在內嗎?你不會不知道我這妹子是皇上心上的一塊肉吧?誰要動她,讓她受了委屈,那就是自找罪受。」朱棣警告地說。
「瞿溟就是有公主護著,才會目中無人。」索冀禮滿不是滋味地說:「他倆形影不離,將我這做丈夫的置於何地?那不如讓他做了駙馬——」
「你這是什麼話!」朱棣喝道,氣憤地站起身。「不想要命了是不是?你是在懷疑什麼?」
索冀禮沒有吭聲。
「好好的一段姻緣,成了什麼樣子?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傳了什麼?人家說鳳翎逼死了你的家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怒問。
「縈璇是自個兒懸樑自盡的,不關公主的事。」索冀禮勉為其難地回答。
「廢話!我當然知道不關鳳翎的事,雖然我足足大了這妹子二十幾歲,也不常跟她相處,可她的性子我是清楚得很,她不會幹這樣的事,我是問你怎麼會捅下這樣的樓子?才新婚就生事端,存心讓人看笑話嗎?」他就是聽聞了此事,才過來瞭解的。
「這事也是屬下始料未及的。」他怎麼可能會存心讓這樣的事發生呢!
朱棣來回踱步。「若是這事傳到皇上耳中,你可有罪受了,說不定連我都脫不了關係!你知不知道當初這門親事我推了多少力?原想你和鳳翎是天賜良緣,可現在呢?成什麼了?」他氣憤地一甩袖。
索冀禮思考著,現在究竟是不是說實話的時候?最後還是下了決心。「今天公主已開了口,說要進京見皇上,要皇上廢了這門親事——」
「什麼?」朱棣震驚地大吼一聲。
「屬下也覺得這樣甚好。」索冀禮繼續說完被打斷的話。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朱棣不可置信地又吼了一聲。
「屬下已經豁出去了,畢竟這樣三天兩頭的吵也不是辦法。」他不想好好的一個將軍府成天這樣鬧。「如果皇上要降罪,我一個人承擔。」
「說得倒輕鬆。」朱棣冷哼一聲。「你以為婚姻是兒戲嗎?不好玩就可以不要玩?這事由不得你,再說,皇上也不可能會答應,這事要是傳得舉國皆知,天子的顏面要往哪兒擱?」
索冀禮皺起濃眉,一言不發。
「公主那邊我會再跟她說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要鬧成這樣。」朱棣訓斥道:「鳳翎的性子我多少知道點,她是個明事理的人,你自己也要好好檢討一下,你南院的家妓有多少!唉!對女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為何一碰上鳳翎,就鬧得這般不可收拾?」
「公主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權勢、地位皆在屬下之上,屬下奈她不得。」
「這什麼話?什麼奈她不得?你這是同她打仗嗎?」朱棣又上了火。「難怪你們會鬧成這樣,鳳翎向來吃軟不吃硬,跟你同一個性子,你跟她硬碰硬,是想玉石俱焚嗎?」
「王爺言重了。」他不認為他和公主會走到這一步。
「那是你什麼都不知情,才會這樣說。」朱棣在椅子上坐下。「你聽過宜妃的事嗎?」
索冀禮不懂話題怎麼會轉到這兒來。「不知道。」他只曉得宜妃是公主的母親,聽說是個絕美的女子。
「這也難怪,發生那件事的時候,你才十幾歲,再加上這事兒在宮中是禁止談論的,所以,知情的沒幾個。」他端起瓷杯,喝口茶後才道:「詳情我也不甚清楚,因為,父皇娶宜妃沒多久,我便北上駐進燕王府,只曉得她是父皇在民間識得的女子,『絕美動人』這四個字是一點也不假,我第一次見到宜妃時,也著實驚為天人,那時她才十八,就跟鳳翎現在的歲數一樣,不過,她始終鬱鬱寡歡,沒見她笑過。」
「聽說她在民間已有心上人,是皇上……」他頓了一下,沒再繼續說,又喝口茶。
索冀禮明白地點了點頭,這不難猜,定是皇上強行將之收入宮中。
「她是個纖弱嫻靜的女子,向來不與人爭,只是始終眉頭深鎖,後來身子便一直弱下來,這也是可預料的,心中抑鬱,身子自然就硬朗不起來,她一直安安靜靜的,讓人幾乎要忘了她的存在,一直到鳳翎七歲那年才出了事。」他放下茶杯。
「宮中失火那次?」索冀禮皺緊眉頭,這事他聽聞過。
朱棣頷首。「詳細的情形沒人知道,只曉得宜妃那天突然去找皇上,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回來後,宜妃的寢宮便起祝融,是瞿溟將她們母女救了出來;第二天,宜妃讓人在幻彩湖發現,有人說她是失足落水,也有人說她是投湖自盡,但真相始終沒有人知道。」
「告訴你這件事,是想讓你心裡有個譜,莫要讓鳳翎也做出這樣絕決的事,到時你會後悔莫及。」朱棣語重心長地說。
索冀禮沒應聲,只是一臉沉思樣,似乎直到這時,他才開始思考他與公主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
「公主方才實在不該過來。」瞿溟的語氣中有一絲緊繃。
鳳翎微揚嘴角。「這是最快速的方法。」她伸出雙手在火爐上烤著。「我在那兒站得不耐煩了,又覺得冷,所以……」她閉上眼睛,享受自手上傳來的暖意。
瞿溟因她的回答而喟歎一聲。
她睜開雙眼,抬眼望他,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我是個任性的公主,對嗎?」
他搖搖頭。
她的笑意更深了。「只可惜,就連我也不能事事任性,若真能凡事任性而為,也算是一個天大的恩賜,人只要長大了,做什麼事都得顧忌著,為別人著想……」她的聲音漸漸隱去。
他見她斂上眉,眉頭不由得也跟著皺起。「公主打算回京去嗎?」他記得她對索冀禮說的話。
她沉默下來,一會兒才道:「你說我該回去嗎?」
「公主值得比這更好的對待。」
她望著他,淺淺一笑,沒說什麼。
他也逕自沉默著。
鳳翎將視線移回燒紅的炭火。「瞿溟,你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對嗎?」
他沒有應聲。
「將來你若娶了媳婦,可要好好待她。」她收回手交疊在膝上,眼神有些遙遠,忽然道:「我不回京了。」
「為什麼?」他攏緊眉,臉色有些凝重。
「三年前二皇兄的死帶給父皇不小的打擊,自那以後,他老人家就日漸蒼老,這你是知道的。近日來,他的身子骨更差了,可要做的工作一樣他沒少,他一個人日理萬機,要煩的事已經夠多了,我這個做女兒的不能替他老人家分憂解勞也就罷了,又怎好拿自個兒的瑣事去煩擾他呢?再說,這婚事是我親口應允的,是苦是甜我都沒得抱怨。」她長長的歎口氣。
瞿溟見她一臉憂愁,不由得激動的握緊雙拳。
「不過你放心,這婚事我已看開了,再壞不就是這樣嗎?我不會讓自個兒受委屈的。」她自嘲地一笑。「再說,我畢竟是個公主,誰敢給我氣受?我可不是可憐的小媳婦。」她笑望著他,卻發現他一臉緊繃。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她直起身子。
「屬下不希望公主過這樣的日子。」他的嗓音低沉,黑眸定定地凝視著她。
「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麼苦的,就跟在宮中一樣。」她的話帶著些許的安撫意味。「好了,別再為我的事費心,你啟程回京後,要替我好好照顧父皇。」一提及父皇,她的眉宇間便添上一抹憂愁。
他頷首。
她這才再展笑靨,心,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