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在吶喊叫嚷的戰場中響起,穿透夜幕,向四方散去……
左膺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往後方望去,這尖叫聲……不可能……她應該待在營帳中……但是這叫聲……他當機立斷立刻掉轉馬頭,急奔而去,她不可能會在這裡,不可能……她答應他待在營帳裡…………
「可惡!」他詛咒一聲,內心明白她一定是違背了她的承諾,這女人天不怕、地不怕、敢喬裝混進軍隊,她自然也能混進戰場。
她根本不明白戰爭是活生生的殺戮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姊--」
左膺一趕到,就瞧見有個小士兵蹣跚地想爬起,他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支怵目驚心的長槍插在一名士兵身上,他一看身形就知道是……
「小豆--」他大吼出聲,自馬上躍下,蹲在她身邊,長槍貫穿了她的左肩,將她釘在地上。
「將軍--」她好高興見到他。「我是不是快死了?」
「別胡說。」他怒斥。
「可是好痛……」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
「忍耐一下。」他想抱起她,但長槍刺入土壤裡,他無法移動她,於是,他先折斷小豆肩上的槍桿。
「好痛……」她吸吸鼻子。
「別哭。」他抹去她的淚,胸口不知怎地,整個揪結在一起,她方才嚇壞他了,他以為她已經……這女人差點讓他心髒病發。
小豆盯著刺穿自己肩膀的長槍。「拔出來一定很痛。」她顫聲道。
「不會有事的。」他安慰道,一手伸到她頸下,一手在她肩下,為了減輕她的痛楚,他的動作必須快。
「將軍……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想我?」她的淚不停地落下。
小豆扯出一抹笑容。「是,將軍。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訴你……」
左膺趁她說話之際,快速地拉起小豆,小豆尖叫,這劇痛撕扯著她,下一秒,她已經暈了過去。左膺撕下她一截衣服,替她止血包扎,可鮮血卻不斷湧出來。
「姊--」小樹這時已來到跟前,他的眼中蓄著淚水。「姊姊她……」他無法自主地癱軟,跪在地上。
左膺瞥他一眼,說道:「她沒事,這裡是軍隊,別叫她姊姊。」
「是。」他抹去淚,自然地應道。
這時馬沖已解決傷害小豆的匈奴人,急忙奔過來。「小豆--」
左膺抱起她,對馬沖下令道:「立刻叫軍醫過來。」
「是。」馬沖聽令地急奔而去。
小豆都是為了他才會受傷,他難辭其咎,是他害的,他絕不能讓小豆死,絕不能?
顏煉在這時也趕了過來,因為他就在附近,所以也聽到了小豆的叫聲。
「小豆--」他沖上前,卻在見到左膺時,停住了步伐。「將軍。」他有些詫異。
左膺皺眉,怎麼又多了一號人物?他抱著小豆走進一處沒有著火的營帳。
顏煉轉向小樹。「小豆怎麼受傷了?」他不是叫他們姊弟躲起來嗎?
「她多管閒事跑去救人才會這樣。」小樹氣道。
顏煉扶著小樹往匈奴人的營帳走去。「先去看看小豆怎麼樣了?」他憂心地歎口氣,希望沒有性命之憂才好。
* * *
小豆慘白的臉讓眾人全皺一下眉頭,她看來非常虛弱,連雙唇都沒了血色。
左膺眉頭深鎖,心情紊亂,她這樣了無生氣的樣子,讓他很不能適應,他習慣她在他身邊吱吱喳喳的,也想念自己教訓她的樣子。
他摟著她坐在床沿,右手撫著她無血色的臉,面色凝重;顏煉見到左膺這樣,訝然之色顯露於外,他素聞左膺無情易怒,怎麼他現在看起來比他和小樹還著急?
顏煉又瞄了將軍一眼,他到底知不知道小豆是女的?如果他不曉得,那他的態度就很……詭異,他沒聽過將軍有……特殊癖好……
「姊……」小樹立刻改口。「小豆不會有事吧!」他擔心得眼眶己快溢出淚水,如……如果他不上戰場,姊姊就不會跟著他到戰場上來,那她也不會受傷了,這都是他的錯。
「不會有事的。」顏煉拍一下他的肩,長槍只是射中肩膀,不是什麼致命傷。
這時馬沖拉著軍醫沖了進來。「大夫來了。」他急切地叫嚷。
「天啊!累死我了」-周天行抹去額上的汗,他幾乎是一路被拖過來的。
「快幫她療傷。」左膺粗聲粗氣地道。
「是。」周天行立刻走到床榻前。「咦……這不是將軍的侍僮嗎?」他記得曾見過他一次。
「等一下……」顏煉突然出聲。
所有人全轉頭向他。
「我是想……小豆有我們在這兒陪她就夠了,將軍軍務繁忙,不敢勞煩將軍一直持在這兒。」顏煉說道,待會兒一拉開衣服,不就全穿幫了嗎?這怎麼行?
左膺瞥了他一眼,說道:「除了軍醫外,其它的人全都出去。」
顏煉、馬沖和小樹全睜大眼,異口同聲道:「啊?」
「還不出去!」左膺怒道。「沒我的允許不准進來。」
馬沖急道:「可是--」
「出去!」他火道。「要我再說一次嗎?」
「是。」馬沖和顏煉只能服從。
小樹卻不想聽。「我要待--」
顏煉捂住小樹的嘴。「我們這就出去。」他拖著掙扎的小樹出帳外,將軍一瞼盛怒,他們還是別質疑他的命令,免得遭受池魚之殃。
周天行則一臉茫然,他不懂將軍為何不准其它人在場。
只見左膺脫下頭盔隨手丟在一旁,而後說道:「快幫她醫治。」血仍不停地流出,他擔心她會失血過多。
「是。」軍醫立刻打開藥箱。
「你先轉過頭去。」左膺指示。
周天行一臉詫異,將軍是怎麼回事?這麼奇怪!
「快點。」左膺不耐煩道。
「是。」周天行依言背對著他。
左膺伸手解開小豆的衣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她白嫩的肩!而後是她纏了一圈又一圈繃帶的胸脯,他瞪視著她裡得像粽子的身材,不由得搖搖頭,這女人……他歎口氣,隨手拉了一條毛毯蓋在她的胸口。
「可以了。」左膺說道。
「是。」周天行轉過身,當他瞧見小豆身上的毯子時,實在有說不出的怪異感,將軍就是為了替他蓋被子而叫他轉身?
他拿起一瓶酒,坐在床沿。「將軍,我要替他消毒,您最好壓緊他。」
左膺扣住小豆的手腕,讓她的背靠在他胸前。「動手。」
周天行將酒灌進嘴裡,而後對准小豆的傷口噴下「啊--」小豆立刻睜開眼尖叫,她掙扎著,好痛,好痛……
「小豆--」左膺喝道。
小豆喘氣,左膺的聲音穿過痛楚的迷霧,到達她的耳中,她眨眨眼,汗珠自額上滴下。
「將軍。」她這才清醒。
「我在這裡。」他扣緊她的雙手。「你受傷了,得包扎,一會兒就好。」
她這才發現軍醫也在旁邊,下一秒,她驚恐地向下看,還好,她放松地靠在左膺懷裡,沒有被發現,有毯子擋著……等一下,她立刻又繃緊身子,誰幫她蓋被子的?
她的思緒突然被打斷,因為軍醫又噴了一口酒在她的傷口上,她痛得想尖叫,可是她記得將軍不喜歡人哀嚎,所以她只能盡最大的力量不喊出聲,她的指甲陷入他的手臂裡,身子不停地往他胸膛推擠,似乎想縮進他的懷裡。
她要死了……小豆覺得自己的身體好象被人拿長槍射了一百次,她好痛……她快不行了。
當她感覺到烈酒又再次噴入她的傷口啃噬她時,無邊的黑暗立刻將她包圍……
左膺感覺到她身體整個松軟,明白她又痛暈了過去,他讓她的小臉側靠著他的胸膛,溫柔地抹去她頰邊的淚水,暈厥對她來說或許才是最好的,如此一來,她便感覺不到痛楚了。
周天行瞄了小豆一眼,說道:「難為她了。」他快速地將傷口清干淨,綁上繃帶,而後開始清理她掌中的槍傷。
「她沒事吧!」左膺問道。
「很難說,將軍,她的左肩被貫穿,雖說沒有刺中要害,可是感染的機率很大,而且他流了不少血--」
「我不想聽這個。」左膺發火地打斷他的話。「她不能死,聽見沒有?」
「是,將軍,屬下一定盡力。」周天行在她的掌心也纏上紗帶,而後拿了幾包藥粉遞給左膺。「她受了傷,可能會導致高燒,這是退燒的內服藥。」
「我知道,你可以下去了。」左膺說道。
「是,將軍。」他收拾藥箱,頓了一下,才遲疑道:「小的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小豆一眼,方才療傷的時候,他就知道她是女的了,雖然她蓋著毯子,但男女畢竟還是不同,如果他分不出來,那他也枉為大夫了,更何況還有左膺奇怪的舉動可做為參考。
左膺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你不是亂嚼舌根之人。」
周天行因他的信任而微笑。「不過,將軍還是小心點,若讓人知道了,仍屬不妥。」
「我明白。」
「那小的先告退了。」周天行告退,也該讓他們兩人獨處了。
左膺一等周天行出營帳,便立刻拉下毯子,替她穿回軍服,這是他第一次幫女人穿衣服,沒想到竟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看她將胸部繞成一圈一圈像竹子一樣,納悶她不覺得難過嗎?
小豆囈語一聲,身子不安地扭動,他拉好她的衣服,抹去她額上冒出的汗珠。
「好好撐下去,小豆。」他撫著她的頭發,而後將頸上的護身符拿下,套回小豆的頸上。「它該保護的是你不是我。」
他抱起她。「等你好了之後,我真該好好打你一頓屁股,你差點把我嚇死。」
方才見她身上插著長槍倒在血泊之中,他的心髒差點停止跳動,他從來沒這麼害怕失去一個人,他不知道這是怎麼發生的,但她似乎就這樣硬闖了進來,還在他心底發了芽。
他歎口氣,拉回思緒,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左膺一走出營帳,馬沖、顏煉和小樹立刻迎上來,方才他們已經詢問過了軍醫,雖說沒有生命危險,但沒見到小豆之前,他們說什麼也不會安心。
「小豆。」他們三人同時叫了一聲。
「他看起來很虛弱。」馬沖憂心忡忡地說,小豆到現在仍是面無血色。
「將軍。」顏煉拱手作揖。「屬下是小豆的兄長,懇請將軍將小豆交給小的照顧。」從將軍面無表情的神色看來,他實在無法猜出將軍到底知不知道小豆是女的?
但不管如何,小豆還是由他們照顧比較妥當。
左膺微蹙眉頭,他記得小豆說過她在別的營區遇到熟人,難道就是他們?
「你們是哪個將軍手下?」左膺問道。
「是李沮將軍部下。」顏煉回答。
左膺覺得他和小豆並無相似之處,反而是旁邊的男孩和小豆長得相像,他記得方才他叫小豆--姊姊。
顏小樹被他瞧得有些害怕,這位將軍眼神很犀利,好象可以看穿入一樣,他聽見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顏……小樹。」他小聲回答。
左膺頷首,他可以確定他和小豆應該是家人,畢竟名字取得還真像。
他吹一聲口哨,他的戰馬立刻奔馳而來。
「將軍--」
「好了。」左膺打斷顏煉的話。「你們該回崗位上了,別忘了現在還在打仗。」
他轉回營房抱起小豆出來,翻身上馬,將小豆置於胸前,脫下披風圍在她身上。
「一切事情等回營再說。」左膺一手攬著她,一手拉著韁繩,不等他們響應便急馳而去。
馬沖想追上去,但又停了下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將軍好象對小豆特別關心,他記得以前將軍的侍童王守受傷時,將軍並沒有這麼照顧他,連箭傷都是回營之後才醫治的,難不成……將軍也喜歡小豆?
不、不可能,馬沖的臉色一片慘白,這怎麼行?如果將軍真的喜歡小豆,那他不就沒希望了嗎?
將軍他……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小豆?小豆是男的呀!馬沖歎口氣……轉過身時卻發現顏煉和小樹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他握緊大刀,看著眼前荒涼殘破的景象,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憤慨,都是那些匈奴人害小豆受傷的,他非殺光他們不可。
而此時,小樹心中則是一陣掙扎,因為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堂兄,其實將軍已經知道小豆是女的了,令他不解的是,將軍好象一點都不生氣。
那時他失口喊出「姊姊」時,將軍好象一點都不驚訝,這麼說來,將軍應該老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可是……他為什麼沒拆穿呢?
* * *
接連兩天,營區都熱鬧的慶祝漢軍大獲全勝,雖然讓右賢王逃走了,但是他們俘虜了小王十幾人,眾男女共一萬五千人,這樣的結果也算凱旋而歸了。
可是小豆卻無緣參加這熱鬧的慶祝會,因為她一直在發燒昏睡中,左肩的傷雖不會致命,但高燒不退卻替她帶來危險。
每天,都會有人來看她,給她打氣加油;可是,沒有人敢待太久,或說太多話,因為左膺始終在一旁看著,小豆被安置在他的營帳內。
顏煉曾經又提了一次想將小豆留在身邊照顧,但左膺只是冷冷的瞪他一眼,於是也就沒人敢再提了。
可是小豆在左膺帳中療傷之事,卻很快傳了出去,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很反常,不像左膺的作風,於是各種荒誕不稽的謠言便在營區傳了開來。
李賀原本是不想管這件事的,不過,因為其它將軍紛紛好奇地找他求證,搞得他煩透了,最後他才決定還是來告訴左膺,叫他收斂一點,否則這事要是傳到皇上耳中,那還得了。
當他走進左膺的營帳時,就見左膺在替小豆擦汗。
「他還是沒進展嗎?」李賀出聲道。
左膺連頭都不用轉,就知道誰來了。「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
李賀輕咳一聲。「無聊嘛!所以過來跟你聊聊。」
「聊什麼?」左膺斜睨他一眼,他覺得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李賀聳聳肩。「東聊聊、西聊聊。」他走到床鋪旁,瞄了小豆一眼。「他的氣色好多了。」
「因為燒退了一點。」左膺將濕毛巾放下。「你到底來干嘛!沒事的話,我可要睡覺了。」
「好吧!」李賀下定決心。「那我可就直說了,是這樣的,你沒聽見大家在傳什麼嗎?」
「我沒興趣知道這些。」
「我知道你不管人家說什麼,可是你這次太離譜了,篇什麼不把小豆交給他同營的人照顧就好,偏偏要留他在你營帳裡?」
左膺瞪他一眼。「你到底有完沒完?要說什麼就快說。」
「其它將軍都來問我這件事。」他抱怨道。「就不懂他們干嘛不親自找你,這事如果傳到朝廷裡頭,皇上先前說要將公主許配給你一事,恐怕也泡湯了。」
「我都不擔心了,你擔心什麼。」左膺無所謂地聳聳肩。「要不我請皇上把公主許配給你。」
「你開什麼玩笑,誰要娶刁婦回家。」李賀敬謝不敏,那些個公主驕縱蠻橫,讓人不敢領教。
「你不娶,卻希望我娶?」左膺挑眉地看他一眼。
「這不一樣,那些公主看到你可不敢造次,你嚇都把她們嚇死了。」李賀哈哈大笑,只要左膺一瞪,她們魂都去了半條。
怎麼這麼吵?小豆皺一下眉頭,不安地動了一下身體,但一陣猛烈的椎心刺痛由左肩傳來,小豆呻吟一聲,一時之間不知道身在河處,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細微的呻吟聲原會被左膺發現,卻教李賀的笑聲給蓋了過去。
「你夠了沒?」左膺出聲。
李賀立刻止住笑,他是來說正經事的,怎麼發起神經來了。「我真搞不懂你,你明明不是這樣子的,怎麼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小豆?」
小豆原本因發燒而混沌不清的腦袋,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卻清醒了起來,她偷偷地睜開雙眼,瞧見左膺背對著她坐在床沿,正在和李賀說話。
「明天咱們就要動身回長安了,你到底打算怎麼辦?」李賀又道。
動身回長安?小豆一時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一會兒才領悟,他們定是打敗匈奴人了,這麼說來,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
「什麼怎麼辦?當然是帶她一起回去。」
「我的意思是回京之後呢?如果皇上要將公主許配給你,你接不接受?」
公主?許配?小豆張開眼,隨即又趕緊閉上雙眼,免得被發現。
「如果你拒絕,可是抗旨,辜負了聖上的美意。」李賀說道。
「這你就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左膺聳聳肩。
「什麼辦法?」李賀好奇地道,左膺怎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這你就不用管了,如果沒有其它的事,你可以走了。」
而這時,小豆心中感到一陣難過,原來將軍……將軍……有公主在等他……她傷心地背過身去……
「你別吊人胃口行不行。」李賀覺得如鯁在喉般難受。
左膺看他一眼,隨即搖搖頭。「說真的,你遲鈍得讓我想揍你,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不過,我不想告訴你,你自已去發現。」他露出一抹惡意的笑容,這家伙連小豆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來,他干嘛要告訴他。
竟然還以為他突然有了怪癖,真是莫名其妙,枉費他們還是一起長大的朋友。
「事情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李賀皺一下眉頭。「什麼意思?」
「好了,你可以走了。」
「等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李賀百思不得其解。
「你由自己慢慢想。」左膺揮手示意他出去。
「喂,干嘛不痛快的說出來。」李賀緊皺眉頭,他說得不清不楚,教他怎麼想?
左膺懶得理他,開始脫下外衣,他可要睡了。
「喂!你還真不告訴我,」李賀氣道。「太不夠意思了吧!」
左膺沒理他,彎身脫下鞋子。
「喂--」李賀又叫了一聲。
左膺側身,掀開棉被--「你們睡在一起?」李賀大吃一驚。
左膺瞪他。「難不成要我睡地上。」
李賀打了個寒顫,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部直立。「我出去了。」他不想看到兩個男人擠在一張床上的恐怖畫面。
左膺見他倉皇離去,不由得搖搖頭。「真是……」不知該罵他蠢,還是先揍他一頓。
而這時,側身背對著左膺的小豆,不由得睜大眼,將軍和她……睡在一起……這怎麼行……
左膺在小豆身邊躺下,令小豆全身繃緊,怎麼會這樣?當她感覺腰上出現一只手時,差點尖叫,將軍怎麼跟馬沖的行為一樣?
左膺收縮左手,將她拉近,貼在自己胸前,他的下巴則擱在小豆頭上。他閉上眼睛,正想入睡時,突然覺得某件事不對勁,小豆的身體繃得像石頭一樣,他睜開眼,又攬近她一點,發現她繃得更緊。
左膺皺一下眉頭,這女人明明醒了,卻還敢不動聲色,他咬牙,正想發火時,突然又改變主意按捺下來,他就看看她搞什麼鬼。
小豆想拉開左膺的手,可是又不敢輕舉妄動,如果她推開他的手,他就知道她醒了,可是她現在還不想面對他,公主的事讓她心灰意令,心情沮喪,她不想跟他說話。
豆不由自主地歎口氣,隨即捂住嘴巴,老天!她又忘了她不能出聲,這時她才瞧見自己的手掌也包了一層層的紗布。
左膺瞇起雙眼,這女人果然醒了,他克制著想掐死她的沖動,他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
他的手鑽入她的上衣底下,小豆驚恐地睜大眼,他……………他在干什麼?他比馬沖還可怕。
左膺撫著她柔軟的纖腰,嘴角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他的手慢慢往上移,聽見她倒抽口氣,他就不信她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小豆整個人僵往,她……她的束胸帶呢?怎麼不見了?當他的手移至她胸脯下緣時,小豆叫出聲,右手壓住他不規矩的手。
左膺懶洋洋地道:「怎麼?你醒了?」
「你……」小豆翻身面對他,卻因碰到左肩的傷口而呻吟。「好痛。」
「別亂動。」他訓斥,讓她仰躺,左手自她衣下撤出,右手則曲肱,托著頭,側俯視著她紅通通的臉。
「你……你知道了?」她震驚地凝視他。
「知道什麼?」他揚起眉梢。
「知道我……我……」
「知道你醒了?」他故意曲解她的話。「當然。」
「不是,我是說……」她接不下去了。
左膺當然明白她要問什麼,但她方才裝睡,而他現在還在氣頭上,所以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她。
「我身上的……長布呢?」她脹紅臉,支吾地問。
「什麼長布?」
「你不知道?那是誰……誰……」她慌張地問。
「有什麼不對嗎?你怎麼這麼緊張?」他好整以暇地問,他希望她能主動告訴他為何要女扮男裝混入軍隊。
「沒有。我……」她不知該怎麼接口。
「沒有的話就睡吧!」他平躺在床上。
小豆偷偷瞄他一眼,她感覺得到他的怒氣,但她不知道他在氣什麼。
「將軍。」她輕喚一聲。
他沒反應。
「將軍,是誰脫了我的長布?」她鼓起勇氣問。
「你身上為什麼會有長布?」他反問。
「因為……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將軍真的一點都不知情嗎?他方才還對她……那樣……
「因為什麼?」他再次撐起上身,盯著她。
「將軍,你真的不知道嗎?」她懷疑道,如果她昏迷後,他就一直在照顧她,而且還摟著她睡,那他不可能不知道。
像方才,他明明曉得她醒了,卻不戮破,還故意那樣逼她露出馬腳……
「你在發什麼呆?」左膺托住她的下顎,一臉不悅。
「沒有,我覺得頭疼,傷口也疼。」她轉移話題。「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嗎?」
「不要轉移話題。」他慍怒道。
「我是真的疼。」她的傷口還是好痛。「謝謝你照顧我。」
「我沒有照顧你。」他火道。
「那是誰照顧我?」她問。
他會被他氣死,左膺翻身背對著他,不想再跟她說話,否則他會掐死她。
小豆盯著他的背,看樣子他又生氣了,她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背。
「將軍,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知道是你照顧我。」
他沒反應。
小豆想撐起自巳,可是左肩受傷,她根本爬不起來。「將軍。」她又戳戳他。
「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不要拍馬屁。」他打斷她的話。
「我是說真的。」她戳他的肩。「將軍,你知不知道和我在一起的一個男孩?他叫小樹,他沒事吧!」她擔心地問。
「他很好。」
小豆這才松口氣,小樹沒事就好,她抬手抹去額上不停冒出的汗水,她好熱,而且好渴,她戳戳他。「將軍。」
「又有什麼事?」
他好象很不耐煩,小豆歎口氣。「我不是故意要吵你,將軍,可是我好渴,你可不可以扶我起來?」
小豆見他不發一語地下了床,倒了杯水後又回到床鋪坐下,他伸手到她背後撐起她半靠在他身上,小豆偷偷瞄他一眼。
「將軍,你還在生氣嗎?」
「別廢話,快喝水。」
「是,將軍。」她扶著茶杯,喝了一口水,瞧見胸前的護身符。「將軍,它真的有保護你對不對?」她拉起平安符,對他微笑。「你一點傷都沒有。」
左膺翻翻白眼。「它應該保護的人是你,還有,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命令上了戰場?」他差點把這件事忘了。
小豆呻吟道:「將軍,我的傷口好痛,頭痛、肩膀、手掌也疼。」
「別以為這樣我就不會審你。」他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我是真的疼嘛!」她又喝口水。
他抹去她額上的汗珠。「你根本不是上戰場的料。」
「可是……可是我……」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將軍,我殺人了。」她惶恐的說。
「你殺人?」他一臉無法實信。
「嗯!我不想殺他的,可是我用你教我的槍法,他一下……一下就死了。」
「戰事就是這樣。」他握住她纏滿繃帶的雙手。「如果你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馬沖已告訴他,她雙手的傷是怎麼來的,她的作法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我不想殺人的。」她呢喃。
「別再想了,作戰傷亡是在所難免的,如果你一味地鑽牛角尖,只會讓自己痛苦。」他摟緊她,讓她背靠在他胸前。
她歎口氣,點點頭,而後領悟到兩人正親暱地摟著,她脹紅臉,又想到了原來的問題,將軍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女的?還有,她的束胸到底是誰拆下的?
「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命令,私自上戰場?」左膺追問。
「我……我是去保護小樹的。」她囁嚅的說。
左膺歎口氣,揉揉眉心。「你這個笨蛋。」她根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丟下他。」她申辯。
「笨蛋,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小命都沒了。」他火道。
「我現在好好的--」
「廢話。」他火氣更大了,這女人一點後悔之意都沒有。
「將軍,你別那麼大聲,你一吼,我的傷口就疼。」
「少胡扯。」他說道,卻放低了音量。
小豆靠著他,舒服地打了個呵欠,而後一口氣喝完杯子裡的水。「將軍,你真好。」
「又在拍馬屁了你。」他輕敲一下她的頭。
「我是說真的,你為什麼老不相信我。」她又打個呵欠。
他拿下她手上的杯子,讓她躺下。「睡吧!」她還很虛弱,得多調養才行。
小豆等他又躺上床鋪後,問道:「將軍,我們明天真的要回去了嗎?」
「嗯。」
那他們……過不久就要分開了,小豆難過地轉過身去,背對他;她會回到村子裡,繼續過著簡單質樸的生活,而他會回京娶公主,飛黃騰達,他們兩人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說不定過不久,將軍就會把她這個人忘了,連小豆是誰也記不得了,甚至連她是女的都不知道,她真的好想告訴他她其實是女兒身,可是她不能這麼做,她現在背負著欺君之罪,如果他曉得後,即使不追究,但萬一有什麼差池,他就變成共謀了,她不能連累他。
「將軍,你會不會記得小豆。」
左膺挑眉。「什麼意思?還有,你是不是在哭?」她的聲音有鼻音。
「沒有。」小豆吸吸鼻子。
左膺撐起身子,讓她轉頭面對他,她的眼淚掉了下來。「你怎麼了?傷口疼嗎?」
他關心的問。
小豆搖頭,說不出話來,隨即放聲大哭。
「你在哭什麼?」他詫異地說。
「將軍。」她抬手抱他的頸項。「將軍,我不會忘記你的。」她大聲啜泣。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抱起她,拍拍她的背。「別這麼愛哭,像什麼話。」
她埋在他頸邊哭。「聽說公主都很漂亮,是不是?」
公主?怎麼扯到這兒來了?左膺隨即領悟,她一定是聽到方才他和李賀的談話。
「小豆,別胡思亂想。」他摸摸她的頭。
「我沒有。」她打喝,虛弱而疲憊地揉揉眼睛。「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可是我都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他問。
「因為……我怕連累將軍……」她打個呵欠,抽噎的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左膺偏頭看她熟睡的臉孔,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你還真大膽,在跟我說話的時候睡覺。」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事情就快結束了。」他摸摸她的頭發。「你混入軍隊的事,不會有人發現的。」
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背。
原本他以為她不告訴他女扮男裝的事,是因為不信任他,擔心他真的將她以欺君罪處死,結果原來她是煩惱可能會連累他。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定你的罪,而你也不可能連累我。」他在她微啟的紅唇上印下一吻。
小豆下意識地偎緊他,在他頸肩規律地呼吸著,像是聽到他的話般,嘴角浮起一抹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