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光艷影 第七章
    這種滄涼的感覺,應該是黃昏吧,白晝與黑夜重疊時就是這股濃煞人的愁意。天應該是澄昏的,飛鳥會迫不急待的歸巢,然後天暗燈亮夜輝煌。  

    黑夜啊……賀青攏了攏和袍,窗外風吹得凶。

    黑是星月燈海的保護色,卻是她置身的世界。

    風動了,在她周圍。她聽到了,流動空氣中的風聲足音。

    一隻冷白的修長指掌,不著痕跡晃過凝遠方枯枝的空洞杏眸,「既看不見,又何必盯凝得如此認真。」

    「是你?」熟悉的低調冷嗓,黑暗彼端的冷芒光束。「是留加讓你進來?」自以為體貼的傢伙!笨留加。

    「他們求我進來。」銀狐頎長的軀幹倚窗而立,適巧對上她漫無目標的視線。

    求?想也是,他難得自動,那三個傢伙倒是不停的為她花心思。

    「你不怎麼高興。」真難為他了,路程遙遠呢。

    銀狐撇了撇嘴,「被人三天兩頭登門造訪,很難高興起來。」還有一堆成天等著看戲的閒人最是令人不恥。

    「是嗎?我會叫他們停止這種舉動。無意煩你,抱歉。」

    「該放棄了吧!拿性命來賭自由一點都不划算。」他長手一伸,奪下她正欲人口的酒瓶。「你嗜酒?」劍眉立即擰成不悅。

    賀青意興闌珊地拭去嘴角殘存的酒滴,「不,只是習慣,還我吧!」微抖的玉掌攤開在半空中。

    結果回應她的是窗外玻璃墜地的碎裂聲。

    「我警告過你,別影子當不成倒成了孤魂,難怪有人拚命求我救你。」那個以往為生命自由而癡狂的女人上哪去了?

    賀青只是笑笑地靠著窗台,沉默不語。

    「別那樣笑,看了礙眼。」那個曾經為執念而努力的女人,似乎正準備爬向冥府等著超生,她這德行跟活死人沒什麼兩樣。

    「上有天堂神祇,下有地獄冥使,好像都在等著我蒞臨,我該選哪邊才好!」她愁困地將自己埋入雙膝,「雖然不想這麼說,但……你勝利了,我不會勉強你認祖歸宗,反正也不會有人承認。你還是想著如何保命要緊。」

    銀狐溢出一聲冷笑,「真的放棄了?」

    「不然又能如何?」她沒力氣也沒能力再履行承諾,爭取自由,潦倒之餘只好選擇墮落。「你說對了,我不適合自由。」

    很好,這道影子終於像他。他喜歡他的影子像他。

    「你會消散嗎?像輕煙一樣。」

    「會。因為靈魂放棄了軀殼,你說過的,記得嗎!」

    「那就待在軀殼裡,別再妄想外界的自由,安分地當個影子。」由他看守的影子。  

    「你並不樂於讓我纏著,不是嗎?」

    「只要你肯背棄過去,我並不介意靈魂的依附,影子相隨。」有了影子存在,會讓他覺得自已像人一樣有情緒。 

    「不……」她回應得有氣無力,「我說過不喜歡當影子。」

    「你連我也打算一併放棄?」哪有影子逃離原型的道理?

    「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賀青疲累地倒在榻榻米上,長髮散了一地。  

    銀狐依稀聽見她微弱的心音,「你別想求死,我不會准的。」

    「你說過沒了軀體的靈魂像飄零的輕煙,我很好奇,沒了靈魂的軀體……又像什麼?」算了,不懂情愛的男人不會回答這種一體兩面的問題,她不敢奢求。「回去吧,銀狐,別在我放棄了信念後才想讓我與你形影共存,你只是想借由我的落魄來確認自己當初背離蛇塚家是明確的決定。」

    「跟了我多年,你真的瞭解我。」正因為她的契合,才會讓他想要擁有這道影子。

    「別這樣,別用收留同是被蛇塚家遺棄的心態對我,別忘了,你也是蛇塚人,你也曾遺棄過我,夠了,我受夠蛇塚人的收留與拋棄!」她開始焦躁地拉扯一頭青絲,「拜託,讓我自己拋棄自己。」不要再有任何蛇塚人來干預她的命運,永遠都不要有。

    有種冰冷的東西復住她耳垂,令她沒來由的升起一陣戰慄,然後她才發現原來那是他的唇舌侵犯。

    「來不及了,當你被紋上青蛇騰,當你代替了我,就已注定你我再也扯不清了。」銀狐首次認真的審視她耳緣上的青色蛇紋,然後發覺了一件有趣的事。

    「你的蛇體形態、蛇身紋路,全是我的縮小板,『青』是淺藍色澤,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含意嗎?」他含住了她的耳緣,輕嚙著蛇形,「青蛇取之於藍蛇騰,他們把你許給了我。」他輕呵著耳語。

    不!蛇塚家向來有「胎腹聯姻」的習俗,難道……師父他們打的是這種念頭,難怪夫人經常將她和蛇塚凌視作兩小無猜的遠景掛在嘴上。「為什麼!」

    「賀青,慶賀著青取之於藍。真是個人的發現,嗯?」這個笨女人,日日夜夜盼望自由,殊不知那群自私的人根本打算用媳婦身份一輩子套牢她。「來當我的影子吧!自由,還是不適合你。」

    上天把她在人世裡徹徹底底玩弄了一回。

    打從她誕生於人世,便身不由己的牽扯上蛇塚凌皓受詛咒的人生,這一切元素,架構了她人生中的種種無奈,從此她被上天、被人間,給辜負了。

    這個世界,除了她對生命始終癡傻外,全都瘋了。

    ◇◇◇◇◇◇

    「銀狐,你究竟跟老闆說了什麼?」留加憤慨地衝向倚在樓梯處的冷冽男子,卻被狂神擋住。

    「年輕人,有話好說,別動手動腳的,難看。」狂神魁梧的身體擋在兩人中間。

    「老闆不見了!幸好阿斯克特半夜裡吵著想和她睡,誰知房裡除了一堆空酒瓶什麼也沒有?」他整顆心臟都快蹦出胸口,才會不管三更半夜地大鬧M盟地盤。

    銀狐一一掃開礙路人士走向廳門。

    「你還想上哪?」留加激憤地大吼。

    「沒把她看牢是你們的失誤,人若讓我給找著,就是我的,任何人再無權過問。」說完,銀狐便甩門而出。

    「怎麼回事?」薩傑皺著眉問出所有人的疑惑。

    「唉,這是個很長的故事。」留加憂心地望向窗外飄雪的暗夜。

    故事的起源,也是個陰暗漆黑夜……

    ◇◇◇◇◇◇

    「小姐,你究竟想上哪?很晚了,我也要休息啊。」計程車司機握著方向盤,一臉的愁眉苦臉,然後一疊鈔票成功地讓他閉上了抱怨不休的嘴巴。

    「開吧!愈遠愈好。」賀青對著窗戶,發愣的哺語。

    「小姐,你是日本人嗎?」司機從後照鏡瞥了難得一見的東方美人一眼,搭著話題閒聊。

    「不知道。」空氣中的寒氣逼人,「下雪了嗎?」她摸到了軟絮的飄落物。

    「是啊。小姐,手別伸出窗外,很危險的。」司機制止著。這女孩怪怪的,會不會是嗑藥了,嗯,仔細一聞都是酒味。「小姐,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不知道……」賀青更肆意地伸出雙掌,承接落入掌心的白雪,「這附近哪裡有海就送我去那裡吧。」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去海邊做什麼?」司機關心的問。

    「等人帶我走。」她仰起頭望著夜空。

    司機會錯了意,嘀咕道:「原來是私奔啊。」

    車子向前又開了數十哩後,車身才緩緩停住。

    聽見了,浪濤拍岸的聲音。賀青打開車門,漫步走向音源處,狂風席捲著她纖弱的身子和衣衫,白雪開始紛吼的飄飛。

    「小姐,你自已小心點,前方有懸崖,這裡是通往費城的十一號公路,人煙稀少……」怎麼老是不理人呢?算了,由她去吧!她的情郎應該快到了。

    司機發動引擎,倒了車,隨即揚長而去。

    計程車駛出十一號公路人口,與一輛飛車險些擦撞。來車急忙穩住車身,疾速駛人十一號公路。

    「加油啊,小伙子,你的馬子正等著你。」半夜三點,女人、飛車、男駕駛,這小子準是東方美人的情郎。

    ◇◇◇◇◇◇

    世上真有神嗎?賀青仰問蒼穹,風雪吹得她衣衫翻飛。

    你真的那麼忙,芸芸眾生你就真的不能一一眷顧?即然如此,又何必讓她下凡塵成為你無暇照懷的苦海遺珠。

    不知道在這樣冷冽的雪夜裡,天上會不會有星星?

    她好喜歡夜裡的海連著天上絮星,這幕景致夜夜讓她從夢境中哭著醒來,不過那是在她六歲以前才有的事了,後來也偶爾有幾次再夢到那月夜星海世界,一樣的景,一樣哭著醒。最後一次見,就是今晚。 

    就是今晚,她也想化成星辰。

    夢境中平和寧靜的星海,竟在今夜變成激浪狂雪。

    逆世的先人會成為永恆星辰,安詳地守在夜空,俯瞰著人間的子孫……

    那本童話書上的結語是這麼說的。這殷話在她腦中深烙了二十年,直至今日,她仍舊深信不疑。

    因為只有那片數不盡的星點才明白她是誰,才明白她也是一具獨立的生命個體,不是別人軀殼裡的靈魂,不是別人形體後的影子。就這麼簡單,她只是希望在這世上,還有人知道她是誰、來門何方,由衷期望她之所以活在這世上是有意義的,而不是為了代替任何人的生命,才讓她降臨人間。她只是想用自由來拯救白己。

    這個小小的心願,她從小析求到大,但還是略過了等盼著奇跡的她。  

    天下之大,竟沒有一處叫作「家」的港灣來收容飄零孤苦的她。她沒有真正的親人和血濃於水的牽繫,沒有真正的身世與身份,沒有歸屬依靠,她擁有的一切,全是蛇塚家所賦予的,蛇塚家給了她一個全新的生命。

    賀青。甚至在她的生命裡灌入了一個與她命運交錯的男人。 

    這個男人,不把她當女人,他只當她是影子,一個代替著他,一個被注定許給他的影子。

    影子永遠無法對等去愛,影子無體,只是沉默的黑影。

    光和影,只能同等共存,匹配不了對等的愛。

    她輸了,終究她還是鬥不過天帝的神法——注定了她永遠只能當一道影子,若她掙扎,若她反抗,會立刻神指一點,然後種種殘醋的現實會立即呈現,逼得她不得不認命安分。

    真的有祖先們在天上照護著她嗎!那麼就請你們瞞著天……

    「救我。」她喃念出細弱幽苦的請求。

    可是她不知道,空洞失明的雙眼看不到浩廣的夜幕中,根本沒有星星。

    沒有人救得了盲目祈求的她。

    銀狐只是倚在一旁的路燈下,靜默地觀望一道萎靡的艷影。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來人世走這一遭?愈想愈覺得可笑,所以她笑了,笑聲由微弱逐漸激狂,狷放的笑夾著浪濤聲,益發不可收拾。

    銀狐冷眼欺近已將崩潰的脫竅靈魂,卻被她奔揚的青絲掃得一陣刺疼。

    「站在別人背後的感覺不好受吧,摸不清前方人究竟在想什麼,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大笑方歇的賀青突然開口說道。

    他嗅到了自她身上飄散出的濃烈酒精氣味,不自覺地怒橫了眼眸。

    「我在想……我會不會飛?」她的語氣飄忽不定,「你說,抽離原型的影子會不會飛?」說著,她又揚起一陣脆亮的笑聲,「你居然會找來?不可思議。」

    銀狐著實懶得與醉糊塗的女人交談,於是他靜立不動,冷沉的聽她的胡言亂語。

    「你說……我們會不會又是同年同月同日死?」賀青的表情完全被散亂的長髮遮住。

    「不會。」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因為她想早一步先死,她的生命已沒有存在下去的意義。

    她想成為星子,照亮像她一樣被辜負的可憐人。  

    失去軀體的靈魂是飄零的輕煙,她是輕煙,那他呢?

    「失去靈魂的軀殼,究竟是什麼?」她側過半邊臉追尋著困擾她許久的問題,或許他又會避而不答。

    「你沒有我想像中堅強。」甚至更脆明,風吹即散的影子,只要他稍一閃,賀青隨時會煙消影散,捉不著也留不住,世間難得出現引發他護守念頭的感受,只有這道盛影他想留住,因為這影終於像他,背棄過去。

    他們擁有相同的過往,他們也共同背棄了過往。他喜歡這樣。

    「錯,我從來不曾堅強過。」她又習慣性的仰起素顏,

    仰望夜空,「我剛才許了一個願,天上有星星嗎?」濕熱的液體開始盈滿眼眶。

    「什麼也沒有。」他從不撒謊。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賀青苦笑道。

    這是她落崖前,最後一句話。

    「在我面前,不准輕生。」銀狐陡地捏住她細瘦的手臂,緊緊地扣住。

    身紐怒在半空中的賀青,往崖上抬望,即使看不見,她依然能夠感受那股阻止她落崖的力量有多堅決。

    海風狂哀,將她本是斂弱的身子次得東晃西蕩,搖搖欲墜。

    森冷著臉,銀狐急欲將這縷凋落的魂拉上崖岸。

    --不會再有第二次幸運蒙你搭救了……他的心又被調回往日時空中。  

    「你的第二次幸運,我會救你,還有你未來的人生,所以在往後,你全部收歸我有。」他要定了這道影子,誰也不能阻止。

    「我不要。」話聲方落,賀青舉起另一隻騰空的手復住他冰冷的巨掌,「你將會變成沒有靈魂的軀殼。」接著,用力掰離他的箝扣。

    她的身形如同黑緞羽翼在風中飄落,直到沒人深不見底的海水裡。  

    蒼鷹骰的藍瞳投注著她沉落的地點,怒焰猝然焚燒。

    他不會任由她借死求解脫。  

    永遠不會。 

    ◇◇◇◇◇◇

    目前的正確位置是天堂?還是地獄? 

    怎麼天堂和地獄一樣,一樣的黑暗空洞?她睜開只眼了呀,怎麼還是一樣,冥暗無一物。

    瞎眼的幽靈!?可憐又諷刺。

    「死亡,似乎是種美好的解脫之道。」一道冷狂陡地在她耳畔響起。

    去他的。她八成下了地獄,只有鬼卒才會對投奔無路的魂魄做出奚落的混帳事……不對,賀青終於自混沌陷入愕然,她的心臟仍在跳動,她仍有脈搏,有呼吸。

    該死,她居然還活著!  

    活著?!多可怕的動詞——對她而言。

    「活著真好,不是嗎?你的第二次依舊幸運。」刻板沉穆的語調來自不遠處的正上方。

    刁難的嘲弄。回去稜線分明的唇角揚起些微弧度而後溢出笑聲,直到淚水決堤,依舊笑得不能自己。

    「知道嗎?銀狐,你真混蛋得夠徹底。我真是受夠了你們蛇塚一家與生俱來的劣根性,總愛插手操縱別人的命運以頗示獨權感。」賀青拭去因狂笑而大量流洩的淚水,「我該替蛇塚家慶幸嗎!原來他們流亡在外的二少爺居然也承襲了相同的性子。」

    不知感恩報德的女人,不瞧瞧自己一身的狼狽,竟肆無忌憚地嘲笑救命恩人。

    「收起你野放的笑,你失控了。」銀狐冷聲誓告。

    「失控?我失控了嗎?曾幾何時你們允許過我控制自己了?」逐漸干穩的聲調蘊藏著怨懟。

    「與我無關,從頭到尾拉你深陷苦海的主使者並不是我,所以別再用『你們』這字眼來指控我。」他的聲音愈漸靠近,獨然的氣息已瀰漫在她身圍,直到一股淺淺的呼息湊近她耳畔,「你耳緣上的青蛇,才是控制你命運的黑手。」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它是綠色的。」賀青呢噥喃語。

    「青藍兩色本來就難以劃分彼此,正好比形影之間的難分難離。」管不住的指掌已撫上專屬於他的固紋。

    「我不願被你的形體所拘綁,我要脫離你的領域。這個念頭,我會永遠霸住不放。」什麼都投降放棄了,就剩這股殘存的自我意識拋不下。

    「甭想!你永遠無法獨活,看看你,這麼落拓的影子怎敢渴求脫離原型。」銀狐殘酷地摧毀她逐一建立的信心。

    「把我留在身邊對你並沒有好處,別忘了,我的危機四伏,殺機重重,縱使自殺死不了,還是會有人要我的命,死是遲早的事。」他實在不必如此一意孤行。

    「想取你命,得先撂倒我。」他的語氣有著不可忽的堅決。

    「他們會,相信我。蛇塚太爺最想扳倒的人正是你,我只不過是個陪葬品。」她的語氣輕鬆自若。

    「尼斯堡豈是閒雜人等來去自如的地方,擅闖之徒只有死路一條。」  

    賀青驚訝的微揚眉,「你把我帶回尼斯堡?」這男人還真獨霸,居然真打算將她扣留。 

    「嫌棄?」不悅之聲肅然揚高。  

    「豈敢。」只是太受寵若驚。

    「別再讓我說第二次,不許再輕生。」銀狐猛然扣住她柔細的下顎,難以再任由她四處輕搖。

    賀青偏過頭,避開他的箝制,「你是命令我還是懇求我?」何時取人命如探囊取物的銀狐也會重起生命的可貴。

    「不要試驗我的冷殘,若讓我再目睹你輕生,不用別人,我會親手取你命。」森寒的手掌掐握著纖細的玉頸,銀狐信誓旦旦的說,「與其把命交予你自毀或殺手狙殺,不如由我解決還比較快意。」

    「別告訴我你已嗜命成癬,這可不好,罪孽太深重,會禍遺子孫。」

    剛從鬼門關爬出來,賀青只想拋開煩憂好好的休息,誰知才稍移動了下,背部卻傳來像要被撕裂似的劇疼。

    「啊……」她禁不住低吟出聲。

    陡地,她感覺到身子被人抬起而後放下,承迎她身體的不是軟床,而是一具寬廣的胸膛。

    「你……你想做什麼?我看不見你。」她緊張的僵著身體。 

    「看了我多年,你還看不膩!」銀狐撩起她復背的長髮,享受它們在指間滑動的觸感。 

    他的話令她紅雲羞滿容。「以後想看也沒得看了。」她喃喃自語,因遺憾而發愁。

    「無妨,深記心中就夠了。」他開始動手解開她繫住和袍的衣帶。 

    「住……住手。」賀青被他突如其來的侵襲,惶恐地試圖止住行動中的大掌,「你愈軌了,銀狐。」他瘋了嗎!

    「別動。」他輕而易舉地一把扯落黑緞和袍。

    一道斜縱劃過白皙雪背的血痕,今人怵目驚心。

    「我的背……好……痛。」她緊握住絲被,痛得渾身發顫。

    「你掉下海時,背部撞上礁石。傷口又裂開了。」

    「我還有幸活著?!」雖然不明白背部的傷有多嚴重,但從那麼高的地方像自由落體墜海,還能活著真可謂是奇跡。

    「M盟不會養一群無用的庸昏。」

    「我住過醫院?等等,從我落海至今,究竟過了幾天?」

    「兩星期。」  

    「幹嘛不讓我繼續待在醫院?」她感覺背後的胸膛已移開,害她袒露的背部涼颼颼的。

    「太危險。」此時他的聲音已在數步外,還有某種的雜音,聽起來像是在穿衣……啊,方纔那片胸膛的確是赤裸裸的,赧紅又攀上素顏。

    待在他身邊也不見得有多安全吧,這種陰晴不定的男人,才不好掌握。

    「別躺下,等我回來。」下完聖旨,只聽見甩門聲。

    賀青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不對勁的源來自銀狐,他好像多了些原本不存在的某種原素,又缺少了些他慣有的孤僻……

    她只感應到一種變相的蛻演。

    就在賀青以為他蓄意丟下血流不止的她直到氣絕身亡才打算出面收屍時,房門再度被外力踹開。

    「誰?」她委實被突如其來的入侵著駭到了。

    「我。」銀狐的語氣不怎麼和悅,甚至有些被引燃的惱怒。

    「你去哪?」

    「找工具。」他走到她身後,製造出許多陌生的聲響。

    工具?她心生一驚,「做什麼用!」

    「用途不少。」她緊張個什麼勁,又不會吞了她。大驚小怪的女人。

    「你……你到底想幹啥!」

    「把你礙事的頭髮撥開。」他喝斥道。

    他這樣幫她上藥好幾回了吧!「我……」

    「又怎麼了?」背後傳來他不耐煩的冷聲。

    「就……就這樣……全被你……看光了。」不只臉頰,搞不好連頭髮也被看得染紅了。

    「無聊。」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懷著未消褪的羞赧任由他換藥,一隻青蔥玉指全扭絞成一團。

    她緘默無語,他也懶得再浪費唇舌。

    「你啞巴啊。」責難的斥語出自銀狐刁僻成疾的薄唇。

    「不說話又礙著你了?」無端端的發什麼火?

    「出個聲,別誑人以為你痛昏了。」他隨意瞟了她側面一眼。

    「還挺著住……啊!」她被迫淒楚呻吟。

    「對。就是這樣。」他開始為她綁上紗布與繃帶。

    「看我淒慘無比的哀叫會讓你比較有折騰人的快感?」變態。

    「不,會讓門板外頭那些個偷聽的傢伙比較有快感。」

    門外閒人聞言迅速做鳥獸散,一刻也不敢多逗留。

    她的意見被對方以冷漠駁回。她真不自覺,身為眼殘人士哪還有能耐自顧,這可真難為向來深厭瑣事纏身的銀狐。

    「趴著睡。」銀狐動作敏捷地替她套上和袍,重新繫好腰帶,而後像避瘟疫似的離開他的大床,打開門。

    「你要去哪?」

    「一個可以暫時安寧的地方。」說完,門已合上。

    冷光,自她的黑暗世界消失無了。  

    「銀狐……」別把她獨留在這冷寂沉肅的房間裡,空曠得讓人心寒,失去他留守的房間,縱然有他的氣息,他的軟床相陪——仍然孤單啊。 

    ◇◇◇◇◇◇

    「她真的長得很美對不對?」  

    「嗯,姿色一流,身材一流。」

    兩顆賊溜的腦傾趴在窗台上,兩對黑瞳目不轉睛的研究房內椅上,被澄色夕陽照出一身明亮的美麗女子,兩個小女人低聲談論著她的美好,惋惜著曾經慧黠而如今卻無神的瞳眸。

    「噓!你小聲點,她在看我們了,我們好像被發現了。」向洛琪被賀青驚疑的情盯得心虛不已。

    「小鬼,她只是剛好轉向我們這個方向而已,瞧你嚇得。」噢,蹲得腿好酸,她們會不會太多此一舉了。「我說小琪,賀青她根本看不見我們,蹲得如此辛苦又是何必呢?」古月蚊蚋聲的細語只有彼此聽得見。  

    「對哦。」兩人開始正大光明地站在陽台上偷窺,還不忘討論著彼此的感想。 

    「銀狐幹嘛『冰屋藏嬌』啊?老把她獨自一人悶在大得嚇人的冷凍室裡,很不健康噢。」古月不贊同的說。那位老兄真是言行如一,他還真不準備將賀青歸還,打定主意霸住不放。

    「這只證明了一件事,那位清心寡慾的冷大少至少不像我們想像中的無慾無求,幸好,否則他的『性』趣偏好就不得不令人起疑了。」

    「錯,這只證明那只陰陽怪氣的狐狸先生終於到了思春期,想覓偶了。」古月吊兒郎當的說。

    「貓在思春時會喵喵叫,狐狸思春時你猜會怎麼叫?」向洛琪的腦袋裡淨是些奇怪想法。  

    古月配合地揚高英眉,嘴角邪揚,「當然是啊嗚、啊嗚地叫羅。」聲音效果完全模仿自月夜狼嗥的怪詭美戚。

    「你好滑稽喔,小月,嘻!」

    ◇◇◇◇◇◇

    「只有瑪莎有晶片卡。」惡勢力當頭,女管家沒敢將晶片卡轉交他人之手。「賀青,你想出去走走,透透氣嗎?我們可以陪你,反正銀狐人不在。」向洛琪提議道。

    賀青搖了搖頭,「謝謝,這裡風很舒涼,空氣也不錯,犯不著到外頭去。」吹風,那裡都可以。空氣,四處皆有,外面與屋裡對她而言皆無差別。

    「別這樣,賀青,你得珍惜你尚有的感覺,你仍可以用心去感受身邊一切,可別將自己關在狹隘心防中了。」古月柔聲勸道,她比任何人都不願看見死氣沉沉的賀青。

    賀青淡淡一笑,「不用擔心我,有空幫我到死城看看,讓他們放心。」最令她掛懷的還是初來美國的阿斯克特。

    「你和銀狐的事,我們無能插手,太複雜了,不過你安心待著吧,有任何需要,我們會盡力幫著。」古月搔破了頭也想不到賀青與銀狐會交集出這等關係。

    「有些事你們還是靜觀吧,幫不了忙的。」而她,也只能靜等,等待撥雲見日,等待……

    但求別空等到最後,只是數不盡的遺憾。

    她的人生裡已有太多太多遺憾。生命的悲劇是遺憾,滿身的承諾是遺憾,空愛是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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