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上,東川御司一直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不眠不休的照顧風生。
雖然風生在半夜醒來一次,意識卻不是很清醒,好不容易才退了的體溫又忽然升高,直到打完第二瓶點滴後才慢慢穩定下來。
清晨四點,風生蘇醒過來,氣色紅潤許多,東川御司牽腸掛肚了一整晚,終於可以放下心頭上的大石。
「有沒有好一點?」他柔聲低問。
「好多了。」風生漾出一抹微笑。「你一整晚都沒睡啊?」
「嗯。」他的眼窩四周布滿了淡青色的暗影。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可以分一半床位給你?」風生拍拍身旁的位子。
東川御司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抵不過枕頭、被窩和軟玉溫香的誘惑。
他一夜未合眼,疲憊的身心已達極限,說不困是騙人的,反正今天是周末,既不用上課,也沒有其它重要工作,安安穩穩的睡一覺也好。
風生稍微挪開了幾-,讓出床位和被子,讓他躺在另一側。
東川御司平躺下來,聽著窗外的綿綿雨聲,靜靜的培養睡意。
「教授……」她輕喚著。
「嗯?」他漫應一聲。
「鋼筆還能寫嗎?」
「不知道,我沒有試寫。」事實上,他根本連碰也沒碰。
「我找到鋼筆時,它已經泡在海水裡了,不過,只要把筆心換一換,應該還能寫才對。」
東川御司側過俊首,定定的望著她。
「其實那枝鋼筆……是我以前女朋友送的生日禮物。」他決定向她坦承。
風生並不意外,她早就猜到了,她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
「你們為什麼分手?」
「個性不合……」他望著天花板,語氣乎靜的敘說著往事,「後來,她決定出國留學,便跟著家人移民海外,我們就這樣結束了。」
「唉!」聽完他那段陳年戀愛史,風生也只能搖頭感歎,「你哦!性格冷淡,拘謹嚴肅,既不浪漫,又不會說甜言蜜語哄女孩子,難怪她受不了,就算日後哪個女人看上你,遲早都會被你嚇跑。」
「那你怎麼沒有被我嚇跑?」他揚起戲謔的笑意,好整以暇的追問。
「因為我愛你啊!」她大言不慚。
「哦?」他一手捧住胸口,佯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你放心,我不會移情別戀的。」風生深情款款地拍拍他肩膀,「即使你性格冷淡,不解風情,態度忽冷忽熱,有時候又很龜毛,我也永遠不會拋棄你。」
「花言巧語。」他莞爾一笑。
「我是認真的!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她舉高右手表明心志。
看她一副掏心掏肺、癡情不悔的模樣,他忽然興起戲弄她的念頭。
「可是有人說我脾氣陰晴不定、個性冷淡孤僻、沒情趣、又老愛板著臉,恐怕是回天乏術,無可救藥了。」他自怨自艾的歎氣。
「誰說的?我去把那個家伙揪出來海扁一頓。」她義憤填膺的掄起拳頭,替他打抱不平。哪個家伙這麼缺德,竟敢說她心上人的壞話?
最常嫌他的人不就是她嗎?東川御司沒好氣的斜睨她。
「你告訴我爸的,記得嗎?」他的唇邊掛著嘲諷地笑意。
對喔!風生羞愧地垂下臉。
「東川伯伯全告訴你啦?」前幾天巧遇東川輝一郎時,她還不曉得他的身分,無論他問什麼,她都照實回答,這下可真是自打嘴巴了。
「都是你亂告狀,害我被他念了一頓。」他輕捏她的鼻頭以示懲罰。
「雖然你脾氣陰晴不定、個性冷淡孤僻、沒情趣、又老愛板著臉,可是我喜歡就好啦。」風生順勢鑽進他懷裡,貼著他的胸膛蹭呀蹭地,像只愛撒嬌的小貓咪。
真是個古靈精怪又不害臊的小女生!他揚起溫柔的微笑,睨著胸前那顆鑽來鑽去小腦袋,整顆心被她磨得熱烘烘的。
「你的燒才剛退,再休息一會兒。」東川御司輕摟著她,嗓音帶著幾分睡意。
「好。」風生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裡,笑咪咪的合上眼。
天未亮,兩人相擁入眠,猶如一株永結同心的並蒂蓮,緊緊纏繞著彼此。
下午兩點,東川御司先清醒過來,低頭一看,懷裡的小家伙睡得正香甜,兩邊粉腮還染著紅紅的薄暈,看起來好可愛。
風生大概作了什麼美夢,漾著甜蜜的笑容,含糊不清的囈語,念了一串他聽不真切的低呢後,睡美人忽然翻了個身,踢開絲質被單,將一只玉腿跨上他腰際,滿足的細歎一聲,又沉入夢鄉。
東川御司被她豪放大膽的睡姿弄得啼笑皆非,不過,他的笑容維持不到三秒,臉上的神色隨即被錯愕取代。
風生睡得迷迷糊糊,整件寬松的睡袍也因為她的睡相而顯得凌亂不堪,微微敞開的衣襟下,瑩白粉嫩的酥胸若隱若現,只要他垂下視線,絕對可以將她完美無瑕的胴體盡收眼底。
最要命的是,睡袍下擺已經滑下來了,她的腳還不安分的掛在他腰上,整只雪白纖細的玉腿就這麼赤裸裸的呈現在他眼前。
老天!她……她裡面……居然……什麼也沒穿!東川御司差點流鼻血,重重的深吸一口氣,只敢把目光固定在她臉上,不敢再隨便亂瞟。
拚命壓抑著原始反應,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握住纖細的腳踝,慢慢地將她的玉腿從他腰上移開,再小心翼翼地緩緩放下,然後拉過絲被蓋在她身上,遮住整副嬌軀。
他光明磊落的情操連上帝都會忍不住為他鼓掌喝采吧。
「唔……」風生揉著眼睛轉醒過來,雙眼迷蒙的望著他,「教授……你醒啦?」
東川御司伸手摸著她額頭。很好,體溫正常,應該沒事了。
「起來梳洗一下,我送你回家。」他拍拍她的臉蛋。
「嗯……」風生輕歎一聲,舒服的伸個懶腰,「我中午醒過來喝水的時候,就已經梳洗過了,浴室你先用吧,我想再躺一會兒。」
東川御司縱容的笑了笑,下床走向衣櫃拿了襯衫、長褲,轉身踏入浴室盥洗,任由她繼續賴床,二十分鍾後,他走出浴室,她還黏在床上。
「你還不起來?」東川御司從衣櫃抽屜取出一條領帶,對著穿衣鏡打理自己的儀容。
「我來、我來!」風生一骨碌跳下床,興奮的搶走領帶,然後站回床上,朝他勾勾手指。
他的薄唇揚起笑,慢慢走到床邊,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
「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新婚的夫妻?」風生漾著甜蜜的笑容,將領帶繞過他頸後。
東川御司挑挑俊眉,不予置評。
看她打領帶的動作如此熟練,他不由得暗暗懷疑,她是否也曾幫另一個男人如此做過。
「動作滿俐落的嘛!」他語氣酸溜溜的,醋勁十足。
「那當然!我高中念的那所學校制服很漂亮,可是校風卻很嚴,天天都得打領帶才能進得了校門。不蓋你,我連閉著眼睛都能完成這些動作。」風生替他把領帶撫順,從頭到腳打量他一圈。
嗯,很帥!她滿意的點點頭。
「噢。」原來如此,他打錯醋壇子了。
「教授……」風生忽然環住他脖子,露出賊賊的甜笑。
「你又想干嘛?」他謹慎地盯著她,不動聲色的拉開一點距離,盡量避免觸碰到她的酥胸,始終沒忘記她睡袍裡頭什麼也沒穿的景象。
「我想……」她的尾音拉得長長的,食指輕繞著他的唇畫圈圈,趁他意亂神迷之際,突然出其不意的發動攻勢,「親你。」
「大膽狂徒!」他眼明手快的伸出手掌,擋住她湊過來的紅唇,「你休想占我便宜。」
「哼,你盡管叫吧!就算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風生的眸益發邪惡灼亮。
「你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怎麼作風如此大膽?」他有點哭笑不得。
「沒辦法,打鐵趁熱嘛!依照你循規蹈矩的個性,我想等你獻吻的話,恐怕還得等上八百年,如果我再不主動,我們就只能停留在原地打轉,很難更進一步,為了加速感情進展,我的手腳當然得快一點啊!」她理直氣壯的說。
「你身為一個嬌滴滴的小女人,就應該要有小女人潔身自愛的矜持。」他端出剛毅正直的威嚴訓示。
好,既然他是大男人主義的忠實信徒,她就用他們的教條宗旨跟他溝通。
「你身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也應該要展現出你大男人英雄本『色』的天性啊!」她用力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可是你連一親芳澤的欲望都沒有,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嘛!」
欲望?東川御司愣了一下,也為這個問題所苦惱。
他又不是木頭人,怎麼會沒有欲望,更何況心儀的對象是她--可愛、甜美、慧黠、善良,面對一個如此耐人尋味的小女人,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這丫頭一定不明白自己的吸引力有多驚人,問題是……可以嗎?恰當嗎?
他們兩個還認識不到兩個月,依他細火慢熱的個性,能發展到目前這種局面已經算了不起了。
他一向不沖動行事,也沒想到這段感情會進展得如此迅速,奇怪的是,他越是想順其自然的發展,結果就越是超乎他的預期,不但進度越沖越快,還打破了他按部就班的感情原則,她干著急,他還措手不及呢。
「不管,我今天一定要上壘得分。」風生像只八爪章魚,硬是巴住他不放。
「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他試圖扳開她的嬌軀,奮勇掙扎,抵死不從。
「啊……」風生被他一推,突然軟趴趴的倒回床上,扶著腦袋痛苦呻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忽然覺得頭好暈。」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他急忙俯下身查看。
「渾身都不舒服……」她氣若游絲的低喃。
「奇怪,高燒明明退了,怎麼會這樣呢?」他摸著她的額頭自言自語。
「你看……我心跳得好快哦……」她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東川御司一碰到那片充滿彈性的馥軟禁區,立刻發現自己身體起了要命的連鎖反應,想抽回手,卻被她緊緊反扣住。
「教授……」一抹魅惑的艷笑漾上她容顏,「你的身體比你的大腦誠實哦。」
「你裝病騙我?」該死!被她耍了。
「我的要求不多,只是一個吻而已,哪怕只是輕輕點一下也好,你就成全我嘛!」她順勢圈住他的頸項,無限嬌柔的央求。
不行!他再也不相信自己的意志力!
每當面對她的時候,他的理智就會變得特別薄弱,只是一個輕吻,難保不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後續動作,萬一……萬一他失控,停不下來怎麼辦?
不!他千萬不能放任自己獸性大發,否則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對!就是這樣!他必須立刻推開她,必須抗拒她誘人的柔唇,然後狠著心腸,昂首闊步走出這個房間,可是……
見鬼了!他為什麼還黏在她身上?為什麼走不了?他到底還在猶豫些什麼?難道……他的靈魂也在期待這個吻?
東川御司的眼神充滿掙扎與迷惘,怔怔望著她的櫻唇。
風生見機不可失,飛快拉下他的領帶,連帶壓下他的俊首,把自己的芳唇迎送上去。
兩唇重疊的那一-那,時間也跟著靜止了。
他們相擁,相吻,唇舌相親,深深品味著對方的美妙。
她嘗起來好香,好甜,好柔軟……他在恍惚的神緒中忘情思忖。
纏吻過後,當他們的唇瓣依依不捨的分開,他仍感到意猶未盡。
「感覺怎麼樣?」風生吐氣如蘭的舔著他的嘴唇。
「很好……」他如癡如醉的低喃。
「那你還等什麼?」她的眼神柔媚含笑,嫣唇紅艷欲滴,有種勾引入犯罪的意圖。
此時此刻,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纖細嬌美的柔軀緩緩迎貼著他,似乎正在進行某種無言的暗示,而他完全抵抗不了這股強大的蠱惑力量。
他深呼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鼻中卻彌漫著她清新的體香,這下子狂亂的思緒冷卻不下來,反而點燃另一波更濃烈的意念。
原始的猛然欲望如同野火蔓延,一路狂燒他的理性、意志、定力,再一路引爆他身體每一-的感官神經,沉寂三十年的男性本能被激活了。
「你在玩火。」
「我知道。」
「你若反悔,現在喊停還來得及。」
「我不想停,你想嗎?」她含羞帶怯的輕問。
「不想。」他低下頭,狠狠的狂吻住她。
風生嚶嚀一聲,閉上眼,全心全意的承受。
一間房,一張床,兩個人,掀起了澎湃的驚濤駭浪。
排山倒海而來的激情狂潮,一波接著一波,宛若猛浪席卷,來勢洶洶,將兩具赤裸糾纏的靈魂帶往雲雨巫山,翻雲覆雨,不停不歇……
他們縱身在波濤洶湧的情欲之中,互相探索彼此,占有對方,盡情享受歡愛的官能世界,無可自拔的沉淪、迷戀、深陷……
直到風生再也承受不住他的強烈和狂熱,在她失去意識之前,烙印在腦中最深刻的一段記憶,是他徐穩柔緩的聲音。
「我愛你,風生……」
八月盛夏蟬鳴起,烈日炎炎似火燒,一個星期前,終於放暑假了。
結束了上學期的課程傳授,揮別一群迫不及待放假享樂的莘莘學子之後,東川御司暫時得以放下教學工作,把全副重心放在其它幾個重要的「兼職」業務上頭,偏偏就是有只聒噪的小麻雀不甘寂寞,老是嘰嘰喳喳的纏著他不放。
「風生,別鬧了!」他努力閃躲她八爪章魚的黏功,好不容易才溜進休息室的套房裡。
「親愛的……帶我去嘛!」跟屁蟲亦步亦趨的追纏在他身後,拉著他的手臂晃來晃去,像黏人的小女兒在跟爸爸撒嬌。
自從一個多月前,他們的關系親密發展後,她對他的稱呼已經從「教授」自動升級為「親愛的」,當然,私底下任由她喊著好玩他倒是不介意,甚至還挺沾沾自喜,不過,一旦身處公開場合或是大庭廣眾前,就不能由著她胡鬧了。
按照往例,在人前她必須喊他一聲「教授」,至於「親愛的」暱稱,就只能留到小兩口獨處時才能喊。
「不行。」東川御司打開衣櫃,取出一套剪裁合身、款式正式的筆挺黑色西裝換上。
「拜托啦,你就帶我去醫師公會見識一下嘛!」風生不死心的央求著。
「醫師公會」是一個具有公權力的高層審查機構,專門針對國內醫師職務行為的不當之處,進行審核調查。
當醫事從業人員犯下醫療過失或是牽涉刑事案件時,首先會被移送法院審理,待法院做出判決之後,再被檢察官轉交醫師公會展開二度審訊,由審查委員會開庭問審,並以醫師法提出處分,最壞的判決結果,將被終身吊銷醫師職照,永遠不得再行醫。
「我是去主持審查會,又不是去玩,帶個拖油瓶去干嘛?」他對著穿衣鏡打領帶,「幫我把徽章拿出來。」
風生嘟著嘴打開衣櫃裡的小抽屜。
「你這裡有四、五顆徽章,那一顆才是醫師公會專用的別徽?」
他的頭街一大堆,一下子是教授、理事長、法醫特約顧問,一會兒是醫療學會的副會長,一會兒又是什麼醫師公會的審查主委,不同的職務崗位就有不同的尊稱,常常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藍底銀邊的那一顆。」
「藍底銀邊……啊,有了!」她拿出徽章,好奇的賞玩。圓形徽章以沉穩的靛藍為底色,正中央由銀邊鑲出一個古文書體的漢字,猛一看有點像「生」字,因為字體不是正楷的漢文,所以她也不太確定。「教授,銀邊鑲的是什麼字?」
「生,生命的『生』。」
「哎喲,別害羞嘛!你就直接說是風生的『生』不就好了。」她嫣然一笑,踮起腳尖,幫他把徽章別上西裝衣領。
「你乖乖的,留在研究室幫我接電話,我會帶一盒你愛吃的奶油泡芙回來。」東川御司輕點她鼻尖,舉止中充滿了親暱和寵愛。
「帶我去啦,我會乖乖站角落旁聽,不會打擾到你的。」風生環抱住他,繼續施展蠻纏嬌黏的撒賴本領。
「審查會場氣氛嚴肅,跟法院開庭沒兩樣,你一個小女生待在現場不是很奇怪嗎?」他的口吻稍微軟化了一點。
「什麼嘛!你在跟人家親熱的時候,就不會覺得我是個小女生。」風生把玩著他的領帶,不服氣的咕噥。
東川御司被她的直言不諱嗆岔了一口氣。
最近接連幾次發生在這間套房裡,那些纏綿悱惻的恩愛片段忽然浮現腦海。
「親愛的教授……」風生仰高清眸瞅望他,調皮的纖指不停在他胸口畫圈圈。「以前隆三當你助理的時候,你有沒有帶他去過醫師公會?」
「有。」他努力平穩住氣息。
「那就對啦!他可以去,為什麼我不能去?」風生不依地勾住他的領帶,「我也是你的助理啊,你帶助理隨行應該很正常吧,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因為他怕!怕自己不小心洩漏了情意,怕自己克制不住,當著同僚的面失了分寸,雖然感情的事沒什麼好避諱的,不過他就是怕,只要有她在的場合,他就無法專心,一雙眼總會下意識的追著她跑,活像一對紅外線偵測器,時時刻刻都在追蹤她的一舉一動,順便監視方圓五百公尺之內那些對她存有非分之想的登徒子。
其實,帶她一同前往倒是無所謂,怕只怕,他在公庭上恍神被同僚們逮個正著,或是,他又做出什麼失常的驚人之舉,到時候肯定又會被大伙調侃到無地自容,那些賞罰分明的執法悍將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挖苦他的機會。
就像上回被月山出賣一樣,事後他才知道,那通要命的電話心理測驗,根本就是一樁惡作劇,他敞開心房所回答的內容,被他們當成茶余飯後的笑料,三天兩頭就會拿出來復習一次,用來增加工作樂趣。
那次慘痛的教訓告訴他,同僚、下屬、知交都是不可以信任的,尤其事關他的感情生活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沒必要讓一群只會興風作浪的家伙插進來瞎攪和。
世事難料,萬一他又不幸被出賣了,那些難為情的糗事傳了出去,他還拿什麼臉立足醫學界,干脆退出江湖算了。
說到底,他就是不想讓外人涉入他們兩人熱戀的新世界。
「風生,我快來不及了,你留在研究室,乖乖等我回來好不好?」他柔聲安撫。
「不好。」風生哪會輕易放過他。「人家真的很想見識那種大場面,你就帶我去觀摩一下嘛!」
唉……再這樣糾纏下去,他恐怕是走不了了。
「求求你啦……」她柔情似水地偎進他懷裡,整副嬌軀貼在他身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撥著。
這招夠犀利,他投降了,趁欲火尚未被她挑起,他強迫自己放開她。
「好好好,我帶你去,這樣總可以了吧。」
耶!作戰成功!
醫師公會的審查會場就位於該機關行政大樓的三樓審議廳。
橫條型的會議長桌擺設在主審台的正前方,以東川御司和另外兩名審查副委為中心,十三名審查委員一字排開坐定。書記官獨自坐在左側靠窗的一張座位,右側兩張座位則是檢方人員,也就是檢察官和事務官的位子。
主審台後方的牆壁上,高掛著一只大型的圓形精神圖徽,靛藍底色,以銀邊鑲出一個古體「生」字,也就是在場所有審查委員西裝領上所佩戴的形象徽章。
一名接受審訊的醫師站在會場正中央,忐忑不安地面對在座審查委員,娓娓道出自己犯下重大疏失的經過。
風生站在偏門出口處,懷著嚴肅的心情觀摩這場審問。
年輕的武田秀樹醫師今年二十七歲,在一間中小型醫療機構擔任外科醫生,兩個月前的某個凌晨,他幫一位送往醫院急救的車禍傷患開刀時,因為場面過於混亂,他在急救中一時疏忽,因而犯下過失。
據說,當時傷患在送往急診室時,意識已經不是很清楚,只是一直按住胸部下方靠近胃部的位置頻頻喊痛,武田醫師情急之下,並沒有詳細的診查,便判斷為內髒破裂,直接對傷患的腹腔開刀,然而,真正讓患者劇痛不已的傷處卻是肺部,當他發現自己誤判時,只好緊急縫合傷口,連忙進行胸腔手術。
可是,在縫合腹腔的過程中,他卻在手忙腳亂的情況下,誤將手術刀遺留在患者體內,這是一個外科醫生萬萬不該發生的嚴重失誤,同時,他的胸腔手術也來不及完成,因為,傷患已經在急救中失血過多,宣告不治身亡。
武田醫師完全不記得自己將手術刀留在死者體內,直到遺體火化後,手術刀才被死者家屬發現,家屬震怒之下,一狀告到警視廳,此案立刻成為當天的頭條新聞。
厘清事發案情後,檢察官以醫療過失罪起訴武田醫師,經由法院判處刑責後,再轉送醫師公會進行職務裁決。歷經了一連串的審判過程,武田醫生狼狽的臉龐上已經布滿了疲累,神情也帶著深深的懊悔,可以想見,他被關在看守所的那些日子,也一定身處在良心的譴責下而備受煎熬。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過失,可是……當時的情況混亂危急,所有的外科醫師都在執班,只有一個實習醫生和兩名護士幫我進行手術,我……我一心只想著救回人命,沒想到會……」說到這裡,武田醫師一臉疲憊,喪氣的垂著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東川御司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不發一語的聆聽陳述,沉默了半晌,他望著武田醫師,冷肅的開口,「武田醫師,請你抬起頭來。」
他茫然的抬起頭,眼神依舊空洞。
「你有沒有看見,高掛在我們身後牆壁上,那只藍底銀邊的精神圖徽?」
武田醫師抬眼一看,渙散的眼神開始有了焦點。
「假如你還有印象的話,應該不會忘記,當你通過國家醫師檢定考,順利取得行醫執照時,在你執業證書的正上方,除了我國國旗外,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精神圖徽。」
「是,我記得。」武田醫師喃喃地點頭。
「這只圖徽象征著『霖雨蒼生』的含意,代表我們從醫人員的精神、形象與責任,也就是所謂的『慈雲之心、仁風之術、澤雨之德』--仁心德術,正是我們行醫濟世的原則指針。
「我們這種工作,想要救人很容易,想要一條人命,更是輕而易舉,只要我們稍有一點偏差的念頭,或是一時疏忽,一條人命就會白白犧牲。所以,我們必須時時刻刻把『仁心德術』四個字謹記在心,只要行醫的一天,就不能忘記。
「生命可以很堅韌,也可以脆弱,不是你急於求成的搶救就能救得回來,身為一名專業醫師,當情況越是混亂危急,你就越要沉著冷靜,否則,怎麼面對自己的工作?每天將近有百條人命送往急診室搶救,要是每個醫師都在慌慌張張的狀況下進行急救,那後果將會如何?
「你因為一時慌亂誤下判斷而鑄成大錯,最後,不但斷送了一條生命,也斷送了自己的前程,請你仔細想一想,值得嗎?」
武田秀樹頓時啞口無言,然後,壓抑多時的種種情緒在此刻爆發出來,他沉重的閉上眼,無聲飲泣。
終了,審判官以毅然決然的語氣宣布判決。
「武田醫生,由於你嚴重的醫療過失,我們決定判以停職處分,往後五年之內你不得再從事任何醫療行為,五年之後,我方將評定你當時的個人狀況,再來裁決你復職的可能性。」
「是,我願意服從裁決。」武田醫師哽咽著彎下腰。
審判官朝東川御司點個頭,請他結審。
「武田醫師,只要你在服刑期間表現良好,我方將會央請律師,幫你向法院提出緩刑假釋的申請,當然,停職期滿之後,公會也會派遣專業人員輔導你重新就業。希望你能記取這個教訓,無論你未來行醫與否。」
「是,我會銘記在心。」
審查會結束之後,他們踏出醫師公會的行政大樓,准備離開。
「你剛才說的那番話實在太精采了,真是令人動容,還好我有跟來。」風生敬佩又感動的望著東川御司,差點拜倒在他的西裝褲底下。
佳人目眩神迷的模樣,大大滿足了他男性的虛榮心。
「快中午了,我們吃完飯再回去。」他含著喜悅無比的微笑掏出車鑰匙。
「好啊,你想吃什麼?」她完全順從他的旨意。
「我們去秋野庵吃拉面好不好?」
「好哇、好哇!秋野庵的老爹最慷慨了,每次都會送一盤杏仁豆腐和燒肉給我當小菜。」
「因為你每次都會拍人家馬屁,動不動就誇他長得像喬治?克隆尼。」
「他真的長得很像嘛!相似度高達百分之八十。」
在夏日明艷的陽光下,兩人有說有笑的步下台階。
「風生。」迎面走來一名中年男子,對方親切地喚住她。
「福井教授!」風生又驚又喜,「好巧哦,怎麼會在這裡碰見你?」
「我來公會辦點事。」
「福井教授是我在醫大念碩士研究班的指導老師。」風生替彼此介紹,「福井教授,這位是東川教授,我目前正在東都醫學院擔任他的助教。」
「你好。」
東川御司微微頷首,福井教授也客氣的回禮。
「教授,你關節痛的老毛病有沒有好一點?」風生不忘關切恩師的舊疾。
「還不是老樣子。對了,風生,你還記不記得由佳裡?」福井教授忽然問道。
「記得啊,她不是因為結婚懷孕暫時休學嗎?」
「她今年春天已經回來復學了。」
「是嗎?那太好了。」
「你呢?有沒有復學的打算?」
風生躊躇了一會兒,一時之間很難下定決心。
「沒關系,你好好考慮。畢竟你只剩下最後半學期的學業沒有完成,白白放棄實在有點可惜。況且,你平時的成績並不差,只要回來補修學分,重新完成碩士論文,再通過審核考試,絕對可以順利取得文憑。」
「好,我會認真考慮。」風生輕點螓首。
「如果你有意願回來復學,我們隨時歡迎你。」
黃昏時分,兩人下了班,叫了外賣,一起待在研究室共進晚餐,之後便一直關在套房裡,繾綣,纏歡,耳鬢廝磨……
這裡原本是東川御司的私人休息室,如今,卻成了他們幽情秘會的浪漫小天地。
幾度雲雨翻湧後,房內的嬌吟喘息終於回歸平靜。
風生筋疲力盡的癱在東川御司懷裡,渾身舒軟,香汗淋漓,他的指尖逗留在她光滑的裸背上,沿著玲瓏的曲線四處游移,拂弄她絲緞般柔順無瑕的雪白肌膚。
他的撫觸輕柔無比,風生不禁發出舒服的細歎,滿足的蜷伏在他胸膛上,像只備受主人疼愛的小貓咪。
很難相信,與他相識至今,不過一個夏天,短短幾個月,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進展得如此親密,對她而言,這一切就好象一場如夢似幻的情境,是那麼樣的神奇、甜蜜、不可思議。
最教她驚奇的莫過於他守身如玉的節操。
直到現在,她仍不敢相信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在擁有她之前,竟然從未沾染過女色,當然,在獻身給他之前,她也是完璧之軀,只是男人終究不比女人,女人可以為了貞節緊守防線數十年,絕大多數的男人卻未必辦得到這一點。
畢竟先天上的生理構造不同,加上雄性激素驅使,以至於男性的欲望通常比女性強烈,沖動一來擋都擋不了,真不曉得這麼多年以來,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居然有辦法忍到現在才開葷。
他們的初體驗發生在一個多月前,雖然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身心卻意外的契合,整個過程也很美好。起初,他們都還在探索性愛的奧妙,直到嘗過水乳交融的歡愉滋味後,才開始由他變得主動。
實在很難想象,他這麼一個清心寡欲的男子,嚴謹自律,可是,一旦投入魚水交歡的濃情時刻,又會變得熱情如火,貪索如狂,也唯有兩人裸身相對時,才會為她展現狂野感性的另一面。
每一次,當他們緊緊結合成一體,當她睜開迷蒙的雙眼,仰望他搖晃的身形,凝望他陶醉的神情,蒙-之中,都會對他產生出一種判若兩人的錯覺,完全無法將「平常時候正經的他」與「歡愛時候火熱的他」聯想在一起。
或許,他並非無欲無求,他會沖動,只是不輕易表露,他的情感豐富,只是不擅於表達,澎湃的七情六欲全隱藏在冷峻淡漠的軀殼裡,必須遇對了人,才能激發出潛伏在他體內的另一個靈魂。
「風生……」他驀然輕喚。
「嗯?」她慵懶的應聲。
「你想不想成為東都醫學院的長期聘任教師?」
「我可以嗎?」她趴在他身上,下顎抵著他胸膛,眼眸煥發出燦亮的光芒。
「當然可以。」他挑弄她香肩上的發絲笑語。「可是,在這之前,你必須回醫大復學,把未完成的學業修完,等你順利取得碩士學位後,我會請校務部的人事主任親自跟你洽談,正式下聘書任請你受雇教職。」
「那……你不就又得重新請一個新助教了嗎?」
「假如沒什麼意外的話,南宮翔的大哥今年應該可以提前拿到碩士文憑--」
「南宮翔那家伙還有一個哥哥?」風生驚訝的打斷他。
「對,他叫南宮翼,目前正在咱們醫學院的研究所念碩士班,那小子的成績相當優秀,搞不好暑假過後便能提早取得碩士學位,我可以先把他捉過來接替你。」他已經在腦海裡計畫好最妥善的安排,「所以,這個暑假結束後,你就可以回醫大研究所辦理復學事宜了。」
「嗯。如果選在下學期復學,剛好可以接上我最後半學期中斷的課業,問題是……那個南宮翼肯乖乖就范嗎?」她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你別擔心,那小子覬覦這份差事很久了,早在半年前就跟我商討過好幾次,現在剛好有機會讓他一償宿願,他高興都來不及了。」
「那就好,可是……」風生忽然眉頭深鎖。
「怎麼啦?」他輕輕逗弄她下巴。
「如果我回去念書,我們就不能天天見面了。」她悶悶不樂的歎息。
唉!這何嘗不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他既捨不得放她離開,卻又不忍心看她放棄學業,放棄任教志願,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替她把教職生涯規畫好,縱使難分難捨,也只好先將兒女情長擺兩邊,以她的前途發展為優先。
「幸好你不是念國外的大學,否則咱們分隔兩地,日子豈不是更難熬?」他笑著安慰,「忍一忍,幾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就算平常無法天天碰面,你周休假日的時候總有空陪我吃頓飯、約個會吧?」
「嘻,也對!」一提到約會,風生就快樂得不得了。
「這個星期六,我想放你一天假。」他忽然天外飛來一筆
「真的?」她雀躍不已。「莫非你想通了,決定帶我出去游山玩水?」
這丫頭,就只知道吃喝玩樂!他忍不住笑出來。
「我想帶你見見我父母,還有我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