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夏盈月坐在窗明几淨的飯廳裡,等著她的老公梳洗完後,過來加入她一起享用簡單卻溫馨平和的早餐。 這棟三層的花園洋房是段宇軒的房子,從內到外的佈置裝潢以樸實舒適為主,毫不花俏華麗。這樣的佈置就像是她夢想中的家,讓她喜愛又自在。 公婆住在段家老宅,段家老二段宇昂自己也有一棟房子,婚後和他大哥一樣,帶著他老婆住到他那棟房子裡。 她的個性一向怕生,婚前一直在擔憂婚後要如何侍奉公婆,有時甚至還擔心到肚子痛。現在看來,一切都是自尋煩惱,因為他們並不跟公婆住一起,這讓她偷偷鬆了一口氣。 夏盈月捧趄牛奶啜飲,表情像只心滿意足的貓兒,望著落地窗外傻傻偷笑。 「你在笑什麼?」走到她身旁坐下的段宇軒,瞧見她一個人笑得開懷,忍不住好奇地問,一面伸手將她摟進懷裡,將鼻尖埋進她頸間深嗅了一口氣。 結婚之後,他才發現擁抱一個專屬於自己的女人,感覺真的不壞。難怪這些年他的朋友會一個接一個地跳進終結單身的戀愛墳墓裡。 雖然他和新婚嬌妻跳過了戀愛階段,直接進入婚姻,但從他們婚後生活各方面都十分契合的狀況看來,婚後要培養感情,並不令人煩惱。 「好癢……」夏盈月被他搔得發癢,嬌笑地縮了一下。 放下杯子,習慣性地在他腿上挪動了一下,窩好一個舒服的姿勢,像只習於被主人呵護的柔順家貓。 習慣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才短短兩個禮拜,她就這樣習慣生活裡多了一個如此親密的人。 在兩個禮拜之前,他們之間的交情只不過是見了幾次面而已,彼此完全不相熟。結果,僅僅一個婚禮的儀式,就將原本很陌生的兩個人,緊緊地結繫在一起。 她好愛早上在他的臂彎中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他的睡臉;也好愛和他肢體擁觸的感覺,不含任何情慾,只像親人相處一般,溫暖又安心。 好希望一輩子維持著這個姿勢不要動。 她已經離不開他了。 「還沒說你剛才在笑什麼?」他又問了一次,渴望知道她腦袋裡所有的想法,沒有發覺自己充滿獨佔欲的口吻。 她也沒發現他語氣裡的獨佔意味,只覺得當他說話時,胸口的輕震撓得她耳朵癢癢的,很有趣。 「我剛剛在想,結婚真好。」她的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 「為什麼?」她的嬌賴語氣和動作,充分滿足了他大男人的氣概,讓段宇軒笑了出來。 大手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頭頂,然後低下頭吻了吻他愛極了的香軟髮絲。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柔軟,就連髮絲也一樣軟得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大男人,心中只有事業和成就,嬌妻只是他成功的人生中一件美麗的點綴品罷了。 但,結婚之後,他才體會到自己其實只是個平凡的男人,疼愛嬌妻的心情無法控制地逐日累積,也不知不覺地培養出了一些新的小習慣。 比如說,他會想隨時拉她過來給她一個輕淺的小吻,高興的時候摸摸她的臉蛋。 或是像現在一樣,當她的腦袋偎靠在他懷裡時,他總愛在她腦後偷偷撩起一絡發,愛不釋手地捲繞在手指上玩著。 「我從來沒想過,有個人一直陪在身邊,感覺竟然那麼好。早知道,我就趕快結婚了。」她微笑著抱緊他結實的身軀。 「早知道就快結婚?你想嫁給誰?」他有些吃味地蹙起眉,心裡不舒坦。 難道說她只想要結婚的感覺,不管結婚的對象是誰? 她是他的,他不希望她腦中存著可能嫁給別人的念頭,一絲臆想也不允許! 「當然是嫁給你。能夠嫁給你,是我一生中最幸運的事。」她嬌羞地回答。 她的話輕易地化解了他的不愉快,讓他又重拾高興的心情,低下頭向她索來一個深長的吻。 「我們永遠維持這個樣子不分開,好嗎?」當他終於放開她後,她輕淺地喘息著,偎在他胸口輕聲開口。 「這是不可能的,盈月。」她單純好笑的話,讓他喉頭滾動了一下,逸出笑聲。 「為什麼?」她抬起頭來,略帶不安地眨眨眼。 「我們不可能一直粘在一起。這兩個禮拜是我們的新婚蜜月期,從早到晚膩在一起不會有人說話。但明天開始,我就要回公司上班了。」 「那……那我呢?」小手揪著他的衣擺,不安地問他。 「你乖乖地待在家裡就好,等我回來。」他輕撫她的臉。 「不要丟我一個人在家。」她氣息微弱地哀求道。 無邊無際的寂寞,像一團可怕的黑霧,正悄悄地矗在她身後,隨時等著再度將她吞噬。 她以為…… 她以為寂寞已經遠離她的生活。 原來,它一直如影隨形。 「我是個男人,有我必須照顧的事業,還有必須承擔的責任,不可能什麼事都不做,一直待在家裡陪你。」他捧住她的臉,希望她聽得懂。 他理所當然的語氣,傷了她的心,也擊沉了結婚後所構築起來的、不切實際的美夢。 是她不對。 是她太過一廂情願,過分沉醉在他的疼愛中,忘了現實中的一切。 爸爸很愛她,三個哥哥們也很愛她,但卻都忙到疏忽了她的存在。 血緣至親的家人都如此了,何況是只用一紙薄薄婚約結系的伴侶? 「可是,這些日子你都沒有上班,可見得公司並非沒你不可呀……」她微顫著嗓音,不太敢看向他的眼。 她知道這些話聽起來很任性,可是她就是無法阻止自己不懇求他。 小時候被奶媽抱在懷裡哭叫,卻總是挽不住爸爸離開的背影的畫面,驀地浮現在腦海中。 「傻瓜。我是公司的老闆,因為婚假的理由暫時不上班,將大部分工作留給屬下處理,兩個禮拜已經是極限,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能……不能再請久一點的假嗎?」她懷抱著最後的希望。 「我不出去工作,要怎麼養家?何況,我預計不久後,我們段家也許就要再添一個人口,所以我必須要更加努力地賺錢,供養你、供養孩子。」 「我……我並不重視物質生活,也不愛買東西,錢賺少一點沒關係的。」 「但我想盡我最大的力量,將最好的一切都給你。等我賺夠了錢,我所有的時間會全都拿來陪伴你的。」 「月月乖,爸爸必須出去努力賺錢,才能讓你過小公主的生活呀!」 「我什麼都不要,只想要爸爸陪我!」 「傻月月,等爸爸賺夠了錢,就會天天陪月月了。」 她想起小時候爸爸告訴她的話。 當時她信以為真,乖乖地等了又等,等了好久、好久,爸爸依然沒有停下賺錢的腳步,她依然是孤單地自己陪著自己長大成人,直到出嫁。 他的成功商人身份,此時此刻清晰無比地提醒著她,未來的生活中,她就只能待在家裡,看著他早出晚歸。 中間那一大段漫長的時間,她只能自己打發。 他那番話的可信度,應該和爸爸的一樣吧? 「我知道了。」她低下頭,掩住眸中的情緒。 他親了親她,以為她只是在撒嬌,捨不得他,沒將她失望的情緒放在心裡太久。 她不安的情緒,很快地被他拋在腦後。 嗯……他放心得太早了。 本來以為完成了終身大事,給老媽一個交代,不必再被老媽成天追著要他結婚,耳根重獲清靜後,他就可以專心地好好打拼,將所有精力都投注到事業上了。 然而,他娶回來的、溫柔可人的小嬌妻,現在卻讓他傷透了腦筋,比母親大人的嘮叨還難應付。 什麼相親結婚、速戰速決,根本就是一大失策。 盈月她好像一隻剛破殼的小雛鳥,從婚禮後便一直與他形影不離,不管他到哪裡都要粘著他,好像一秒鐘沒看到他就會失去安全感似的。 從那天早上知道他隔天要上班後,盈月臉上溫柔如風的甜美笑容就消失了,變得沉默少言。 本來以為她只是心情不好,給她幾天的時間調適就可以了。誰知道過了幾天後,狀況更加嚴重,令他頭痛不已。 從起床開始,她一想到他要上班了,就拉著他的睡衣哭;送他出門時,扯著他的西裝哭,就連晚上等不到他回家,也能躺在床上揪著他的枕頭哭! 等他在深夜時分,累得像條狗一樣爬上床休息後,她會在以為他睡著的時候偷偷掉眼淚,那低低啜泣的聲音常常擾得他心煩意亂,失眠一整夜。 結果,害他去公司的時候精神委靡,老是被眾人調侃他夜夜春宵太努力,才會出現黑眼圈。 枕著微微潮濕的枕頭,他已經完全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好了、好了,你別哭了。」他翻過身坐起來。 他投降,他投降可以吧? 段宇軒一發聲,啜泣聲立即消失。 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兒,一動也不動,就連呼吸都輕淺得讓他懷疑這個裝睡的傢伙練過龜息大法。 「盈月?」他又喚了一聲。 等了一會兒,臥房裡依然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讓他差點要以為剛才聽到的哭聲是他在作夢了。 唉,帶著老婆一起上班,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雖然……雖然真的有損他堂堂大男人的面子。 但是眼看家裡三不五時鬧水災,他已經管不了公司的員工們會怎麼看了。 他頭疼得要命,本想娶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嬌妻放在家裡讓人讚美稱羨的,誰知道竟然娶來一個活像水做的超級粘人小「膠」妻,真是失策。 無奈地側躺下來,在她身後輕輕開口。 「你在家裡很無聊嗎?」 她不說話,只是翻過身子挨近他,默認了他的話。 「明天……」 他欲言又止,她好奇地仰起濕濕潤潤的眸子等他說完。 段宇軒清了清喉嚨。 「明天,嗯……」這個主意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該不會又是另一樁失敗的決策? 「什麼?」她愣愣地等他開口。 聽見她略帶沙啞的嗓音,他忽然驚覺,他每天早出晚歸,待在家裡的時間少得可憐,兩人幾乎沒有太多交談的機會。 什麼都不做,就只是靜靜地聽著她說話,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份認知令他心驚了一下。 男人怎麼能讓自己的妻子受冷落,在家裡哭泣呢? 這麼忽略她的感受,他真的不是個好丈夫,難怪她要用眼淚拚命向他抗議了。 「真抱歉,我的工作真的很忙,尤其是兩個禮拜不在,累積了太多的工作。有些部分雖然可以直接交代屬下負責,但有一部分還是需要我親自主導處理,實在忙不過來。」他伸出雙手抱緊她,盡力解釋他早出晚歸的苦衷。 他其實也很想她,只是他真的太忙了。 「我明白。爸爸和哥哥也像你這樣忙,我早就習慣了……」她也伸出手抱住他,抿唇笑了一下,想要裝作不在意,卻裝得很失敗。 他的心口疼痛地揪了起來。 她的眼神,讓他想起小時候曾在路邊一個小紙箱裡發現的,一隻被人拋棄的小貓。 那隻小貓從箱裡仰頭望著他,烏黑的眼珠映著他的身影,好像它的世界裡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事物,它專注地對他不停地喵喵叫,期盼他能關注它一下。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狠心走開,對著身後一直沒停止的喵喵叫充耳不聞。 過兩天之後,他還是按捺不住,急急忙忙地跑回原地想要找到小貓帶回家去養。 然而,當他回去時,小貓早就不見了。那之後,他失落了好久,小貓怯憐憐懇求他的濕潤眼珠子,則一直印在他的腦海裡。 現在,他覺得小貓的眼神,正跟他小嬌妻的眸子重疊,正在拚命地呼喚他,懇求他給她多一些的關注。 難怪他在工作上習於展露的鐵石心腸,一對上她淚汪汪的眼眸就變得這麼沒有抵抗力。 他投降,他真的投降了。 「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公司?」他撫開她額上的劉海,靜靜地等待她的反應。 「……咦?」 果然,被陰霾盤據了好幾天的濕潤黑眼珠,先是疑惑地傻望著他,接著瞬間睜大,放出千百支燭光般的耀眼光亮。 見狀,他露出笑容。 真是奇妙,這幾天壓在胸口的低氣壓,彷彿在瞬間一掃而空,他的心情隨著她越來越興奮激動的笑容,也漸漸地大放光明…… 「那個走在總經理身邊的漂亮女人,是他的新婚老婆嗎?」 「哇,總經理帶老婆一起上班耶!」 「好甜蜜喔!總經理竟然和老婆難分難捨到這個地步,連上班都捨不得分開呢!」 「總經理以前不是一向把工作擺第一,女人擺最後,公私分明得不得了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這個女人是新婚老婆耶,當然會有差別待遇嘍!」 段宇軒對於身後的竊竊私語充耳不聞,面不改色地向前走,沒人看得出來他剛才暗暗蹙了一下眉頭。 他就知道,帶著嬌妻到公司一定會有這些流言出現,讓他一向與鐵血無情掛勾並稱的響噹噹名聲,迅速蒙塵。 但人都帶來了,總不能再把盈月趕回去吧? 唯一能做的,就是硬著頭皮裝硬漢,用他那雙可以殺人於無形的凶銳鷹眼掃射過去。 接觸到他視線的碎嘴員工,果然嚇得立即收聲,紛紛低下頭裝忙,不敢再造次。 ……要講也要憋到洗手間和茶水間再講。 他滿意地接收鴉雀無聲的清靜感,再度從容地舉步向前走去。 「老……老公?」夏盈月小跑步奔上前跟上他的步伐,小手拉了拉他的西裝衣角。 「嗯?」他頭也不回、目不斜視地應了一聲,腳下的步伐一點兒也沒有變慢。 瞧他冷淡的回應,她咬了一下唇,放開手,將話縮了回去。 他在家裡,跟在公司的神情,簡直判若兩人。 在家裡的他溫和體貼,現在卻活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像,一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似乎被人欠了很多錢一樣。 ……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要這麼努力地賺錢? 下一秒,她趕緊搖頭,搖掉這個可笑的猜測。 沒有等到她繼續開口,他停了下來,淡漠的眸子掃了她一眼。 「有什麼事?」 「沒、沒有。」她飛快地搖搖頭。 他連嗓子都涼得好像剛剛喝下一桶萬年冰山水似的,把她的耳朵冰鎮得快凍掉下來了,聽起來好不習慣。 她跟他來的決定,是否錯了? 剛剛她也有聽見櫃檯後女員工的悄悄話,並感覺到她們投注在她身上的、分辨不出是嫉妒還是羨慕的眼神。 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氣? 氣她太粘人,跟到公司來讓他丟臉? 她忽然惶恐起來,好怕被他討厭。 「我……我想——」她還是回家好了。 與其被他討厭,她不如乖乖地待在家裡忍受無事可做的孤寂感。 反正她都習慣了二十年了,應該可以得心應手。 「我想,你今天先在我辦公室的休息室裡待著。」他打斷她的話。「我叫人拿些雜誌給你看,等明天,我會讓人在我的辦公室裡給你安置一個位子,裝上一台電腦供你使用。」他一邊對著靠牆的地方指劃了一下,一邊脫下西裝,走到發亮的原木大辦公桌後坐下,開始辦公。等一下就要開晨會會報,他必須先將資料看過一逼。 她站在辦公桌邊,愣住了。 這些安排,似乎並不是讓她來參觀一天就要打發她回去,而是真的打算讓她以後天天陪著他來上班。 「這是真的嗎?」她不敢置信地問。 「這不是你期望的嗎?」他抬起頭望向她。 「是呀,可是——」她沒想到他真的會把她帶在身邊。她的嗓音微弱地逸去。 話還沒說完,門上忽然被人輕敲了幾下。 「進來。」他簡潔地回應。 門板打開,魚貫走進數名男女,一看就是公司企業裡最頂尖、最能幹的幕僚菁英們。 助理們發現夏盈月站在辦公室裡,就算心中存在著任何的興味與好奇,臉上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一看就是有練過。 「盈月,他們都是我的得力助手,你應該在婚禮上見過他們了。我們的婚禮,就是在他們的籌劃下圓滿完成的。」 「謝謝你們。」老實說,婚禮那天她緊張得快昏倒了,見過哪些人、和哪些人敬酒,事後全沒印象,對這些人也根本不記得了,但她仍誠心地向他們道謝。 「總經理夫人不用客氣。」助理們紛紛向她點頭回禮。 「我先去開會,你一個人在這裡等我,沒關係吧?」他瞧著她,似乎深怕她會提出要跟他去開會的要求。 「嗯,我沒關係。」他能帶她來,她已經很感激、很滿足了,怎麼還會對他得寸進尺呢? 「那扇門後的休息室裡有沙發、小吧檯,也有電視、音響,隨你使用。」他露出微微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如果她真的開口想粘著他去開會,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知道了。」她努力忽視他的反應,眼眉彎彎地對他笑著揮揮手。 搞定膠……嬌妻後,段宇軒不再浪費時間,馬上起身,快步走出辦公室,前去開會。 助理們向她點頭致意後,也跟著魚貫退場,辦公室裡立即淨空。 夏盈月的笑容緩緩垮了下來,雙眼茫然地望著四周的擺設。 她還是不確定,這樣粘著老公,是不是會讓老公討厭?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她先到休息室去看看吧! 轉念一想,她輕快地轉身,將他剛才指著的門推開,好奇地開始探索屬於老公的工作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