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逃到情人身邊,或許還能解釋為,新娘被逼下嫁他人,對舊情人餘情未了,搞不好還能博取旁人幾滴同情的眼淚。
但是,逃婚逃到未婚夫懷裡,所有人都只會說這個新娘子是「莊孝維」,然後對她齊丟雞蛋、喝倒采。
向至龍啼笑皆非地望著窘到全身泛出紅熱、幾乎要龜縮到桌底去的溫穗心——也就是他的未婚妻。
「罪魁禍首是你,始作俑者也是你,不找你找誰?」她臉紅脖子粗的,抬起下巴辯駁。
「哦?」他雙手環胸,涼涼淡淡地應了一聲,等著看她怎麼自圓其說。
「如果當初你不自作主張,私下跟我爸媽說什麼要訂婚,就沒現在這些麻煩事啦!」
「這麼說,一切都是我的錯了?」他挑眉問了一聲。
「本來就是!」
「逃婚竟然逃到我這裡來,不怕我親自把你押回去拜堂成親?」
「少來了,你應該也沒那麼急著想結婚吧?」溫穗心早就忘了哭,甚至拍拍他的胸膛大笑道。
結婚這檔子事,一個巴掌拍不響。向至龍很明白這層道理,所以他選擇不再討論這件事。
新娘要逃婚,先不管她逃到哪裡,光是新娘的親口宣告,加上身體力行,對於任何一個準新郎官來說,心裡絕對都很不是滋味。
「算了,來都來了,那就住下吧。明天我幫你跟你爸媽聯絡,等你爸的火氣消了再回去。」
溫穗心瑟縮了一下。
「感覺到怕啦?下次衝動行事之前,先想好後果。」他瞇眼,沒漏掉她的細微反應。
「我知道了啦。」她自知理虧,只敢嘟嘴,不敢再反駁。
「明天早上我還要上班,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說。走吧,上床睡覺去,再不休息,就要天亮了。」他對她伸出手。
「我……我要睡哪裡?」她矜持地看著他的手。
「我的房間有床,客房裡也有一張床,隨你挑。」他狀似不在意地聳聳肩,眼底卻明明白白地對她發出邀請的訊息。
「哦,最近天氣好像滿涼的耶。」她假意願左右而言他,還搓了搓手臂。
「我房裡備有『天然暖爐』,要不要來試用看看?」他順著她的話回答,邀請變得更加露骨。
「……嗯,好啊。」
她紅著臉、咬著唇,最後還是將手交到他掌心裡,讓他拉進臥室去,試用他說的「天然暖爐」。
* * *
溫穗心幸福地在充滿熟悉味道的大床上翻了個身,慵懶地張開眼,發現向至龍早已起床上班去,留下空蕩蕩的半張床面。
她慢慢蠕呀蠕地,蠕到他睡過的位置上,抱住他的枕頭深嗅一口氣,然後蜷起身子,閉上眼睛繼續賴床。
聞著他的味道,抱著他的東西,總能給她莫名的安全感,以及濃濃的幸福感。
她和向至龍是一對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所有長輩、鄰居全都非常看好他們兩個,認為他們最後一定會結婚。
他們兩人同年,從小就是鄰居,也是同班同學。長大後自然成為戀人,然後又訂了婚.一切都那麼的順理成章。現在,就等著為他們小倆口舉辦結婚典禮,正式將她嫁入向家。
她甚至猜測過,說不定他們兩個早就已經偷嘗過禁果的事,也都是在雙方家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狀況下,默默認同的。
反正她遲早都會成為向家的媳婦咩。
但是,他們之間就是太過順理成章了,才讓她不由得感到焦慮,覺得眼前的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實。
向至龍渾身上下,只能用「優秀」兩個字來概括。
他的遺傳基因優秀,綜合了父母最好看的五官特色,配上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站在人群中,要不注意到他實在很困難。
他的家世優秀,父母都是學術界名人,雙雙在知名大學裡任教。
他的頭腦優秀,從小就會讀書,在外國留學時,也是領獎學金領到畢業。
他的運動神經優秀,打球、跳舞一級棒。
他的工作能力優秀,短短幾年內,由於表現優越突出,受到上司的重用拔擢,職位連續三級跳。
擁有這麼出色的未婚夫,她絕對是與有榮焉啦。
但是,就因為他太過優秀,所以反而成為她煩惱的根源。
相較之下,她就顯得太平凡了。
外貌平凡、家世平凡、腦筋平凡、運動也差強人意,至於工作能力……
她半年前就被公司裁員,趕回家去當米蟲了!事後聽其他同事講起,她那時還是名列優先考慮裁撤的名單之內……
所以,當年他捨棄對他有好感的高中校花,反而對她告白的原因.一直是個謎。
突然間,她的情緒低落到賴床賴不下去,於是不情不願地爬起來。
本來想幫忙整理屋子,但她忘了,他一向是個生活習慣良好的乖寶寶,即使一個人獨居,整間房子仍然被他這個大男人收拾得乾淨明亮、一絲不苟,讓她完全無用武之地。
唉,又是一項令她感到汗顏的優點。
「都給你整理得這麼乾淨了,我還要做什麼?」
搔搔頭,在四十多坪的公寓裡,像遊魂似地晃了大半天,最後,她終於決定出門去溜噠一下。
* * *
開完了會,向至龍躲到樓梯間,偷偷地打了一個忍了許久的呵欠。
「怎麼了?看起來這麼累。」任恕德從後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兩人同屬經理階級,年紀相仿,才能也旗鼓相當,彼此都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睡眠不足。昨晚——不,是今天凌晨被人吵醒,直到四點才睡覺。」向至龍捏捏鼻樑,又甩了甩頭,深呼吸幾下,才漸漸讓腦子清醒了些。
「四點才睡?你這傢伙!昨天找你去喝酒你不答應,是做什麼去啦?」
「我未婚妻今天凌晨跑來找我。」
任恕德長長地「哦」了一聲。「花月良宵不孤單啊!」他滿臉曖昧地推一推向至龍。
「胡說什麼?今天一大早要開會,未婚妻凌晨三點多才到我那裡,我哪還有體力過什麼花月良宵?」向至龍蹙起眉。
「那,我什麼都沒說喔!我只是想說你有床伴可以取暖而已,又沒說你們……」任恕德努力辯解,但是雙眉還是調侃地不住揚動。
「夠了!你越描越黑。」向至龍不客氣地用肘子向任恕德的腹部一拐,卻被他敏捷地閃過。
「喂,我們是好兄弟,別自相殘殺啊!」
「誰跟你是好兄弟?」向至龍很不客氣地堵了他一句後即走開。
「真是無情……」任恕德不太認真地喃喃說道,也打算回他的位置上。
豈料,不到一秒鐘,向至龍倏地腳跟向後一轉,迅速又奔回他面前。
任恕德愣得直眨眼,
向至龍不顧任恕.德的驚嚇,滿臉倉皇地搭上他的肩,逼他跟他一起轉身,然後壓低音量對他說:「我們是不是兄弟?」
任恕德一臉懷疑地歪頭看他。
剛剛是誰說跟他不是好兄弟來著的?
「是不是兄弟?快說!」向至龍的手臂在他的頸間急速勒緊。
任恕德含淚咳了一下,為了小命,不作他想,很用力地狂點頭。
「太好了,你真夠朋友!大小姐交給你擋著,小的我逃命去了。」向至龍露齒一笑,放開手臂,豪邁地拍拍他的背。
「大小姐?」總經理的千金?他慌亂地搖頭。「喂,別拉我墊背,人家看上的是你,我怎麼能……哇——」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無情的大掌給推出樓梯間,成了曝光的食餌。
幸好他的反應也很快,假裝沒有看見對方,立即調頭,背過身子若無其事地整整衣裳,悠閒地吹著口哨,期望能安然度過危機,正要踏出邁向平安的第一步時——
「任恕德?等一下!」嬌脆的嗓音叫住他。
唉呀,慢了零點零三七秒。任恕德在內心苦哀一聲,認命地縮回腳,隨即拉高嘴唇的肌肉,回頭面對一張精心妝扮過的臉蛋。
「大小姐,有事嗎?」他堆上滿臉的燦爛笑容。
「請問你有沒有看見至龍?」精緻的容貌閃過一絲氣悶。
「至龍啊?他呀……嗯……大小姐找他有事?」他嬉皮笑臉地施行拖延戰術。
「少廢話,你有沒有看見他?」大小姐不耐煩地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他胸前的領帶。
「咳……咳……沒,我沒看見他往樓梯間下去……」他雙眼含淚地咳了兩聲,無辜地拚命揮動雙手。
「不等他說完,大小姐立即放開他,捲起一股濃濃花香味閃過他身邊,踩著高跟鞋「登、登、登、登」地追下樓梯去了。
任恕德忍住幸災樂禍的笑意,一面想像渾身香噴噴的胭脂恐龍,在樓梯間追逐獵物的畫面,一面心口不一地低頭禱告。「阿門。別說我們不是兄弟啊,是你沒交代別洩漏你的行蹤的。」
其實胭脂恐龍……呃,不,是總經理的千金,她長得一點也不像恐龍,事實上,還是個大美人。雖然頂著千金小姐的頭銜坐上經理職位,工作態度卻相當幹練、專業,渾身上下充滿時代新女性的自信美。由於她尊貴的身份,再加上精緻嬌貴的外貌,因此公司上下全都自然而然地稱她一聲「大小姐」。
大小姐什麼都好,唯一的缺點,就是對男人自視甚高,對於意圖接近她的男人從來都不假辭色。不過,不知是吃硬不吃軟的個性作祟還是怎的,她唯獨只買向至龍的帳。
「這愛情還真難搞。你愛我,我愛他,嘿,還真像食物鏈。」唔,昨晚睡前看的「Discovery探索頻道」,還真有啟發性。
一絲罪惡感也沒有的任恕德,將雙手插入褲袋,輕鬆地吹著口哨,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 * *
溫穗心穿著簡單的襯衫和牛仔褲,在市區一路閒晃,不知不覺竟走到她未婚夫向至龍工作的大樓前面。
她滿眼景仰地抬頭,仰望這一棟高聳的大廈,進出的男男女女,皆衣著亮麗筆挺,雖然形色匆忙,臉上卻充滿自信與活力,彷彿每個人正在明確地朝著自己的方向和目標,努力前進。
只有她,像朵溫室小花,人生目標空空洞洞,在家人的呵護下,一步一步循著父母給她安排的人生軌道,安全無虞地行進著,卻從來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唯一最有主見的行為,就是這次的逃婚事件——雖然逃得像是一場笑話。
歎了一口氣,正要離開時,眼尾突然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咦?阿龍?」
她睜大眼睛驚呼一聲,驚喜地認出那身影是她的親親未婚夫向至龍,正要衝上前去,沒想到他身後還跟了一名外表端莊亮眼的美女。美女從大樓的玻璃門裡奔出來,不顧形象地大叫向至龍的名字,一臉氣呼呼的樣子。
溫穗心愣住了。他們兩個……
路上經過的行人紛紛轉頭,好奇地注視這一對非常登對的都會男女。只要有眼睛的人,應該都會自動將他們兩人之間的火爆狀況,解讀為情人間的口角。
向至龍沒有理會身後的美女,銳利的雙眼反而有如雷達—般巡繞四周圍,像在搜尋什麼事物。
基於反射動作,溫穗心還沒想好該怎麼面對這突發狀況時,身體已經自動躲到大柱子後面。
然後,她看到美女一把拉住向至龍的手臂,像是要他好好地面對她,專心聽她說話。
距離太遠,她無法聽見他們的對談,只能從兩人的表情上判斷,美女似乎正在氣頭上,而向至龍從頭至尾很有耐心地對她保持斯文溫和的笑容。
從來都不知道,他也可以對女人這麼溫柔。眼前俊男美女的畫面,落入她的眼底,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討厭,他怎麼對人家美眉笑成那樣?」
溫穗心十指成爪,用指甲刮著石柱柱面,很不是滋味地瞪著向至龍臉上的笑意。
沒多久,向至龍終於開口對美女說了幾句話,只見美女低頭想了一會兒,才高興地點點頭,腳步輕快地走向大樓電梯。
溫穗心滿臉落寞,正要跨出石柱後時,沒想到向至龍又突然回過身子,一雙鷹似的眼,朝她這個方向掃過來,嚇得她立即縮回腳去。
「他應該沒看見我吧?」她不安地拍著怦怦跳的胸口。
* * *
「你怎麼了?從剛才回來後,就一直魂不守舍。難道被大小姐嚇到了?要不要帶你去收收驚?」任恕德在向至龍的眼前揮手。
「不說這個我沒有氣,你竟然把我的逃生路線洩漏出去?」向至龍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
「不是我不幫你,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大小姐勒著我的領帶,逼我說的,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任恕德撫著胸口,盡力演出最無辜的受害者角色。
「夠了,你的臉現在看起來很欠扁。」向至龍的雙拳蠢蠢欲動,很想將他壓到沙發裡毒打一頓。
「不說了、不說了。你剛剛到底是為了什麼閃神?真的跟大小姐有關?」任恕德好奇地傾身靠近他。
「跟大小姐完全沒關係。我只是覺得好像看到我未婚妻了。」向至龍微微蹙眉,心頭一片疑惑。
他看到的真的是穗心嗎?如果是穗心,怎麼不進來找他?她在搞什麼鬼?
「你的未婚妻?在哪裡?」任恕德感興趣地挑眉。
「樓下,就在公司大門口。」
「你未婚妻來探班?那你跟大小姐的好事不就被撞破啦?」任恕德張大眼。他的表情與其說是擔憂,不如說更像是唯恐天下不亂。
「我跟大小姐什麼事也沒有。」向至龍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也許是錯覺,將路人誤認了。」
「女人的心眼很小,小到容不下一粒沙,不會猜疑的女人就不叫女人了。如果剛剛是你看錯人,算你好運氣,有燒香。如果真是你未婚妻的話,那就要小心一點,回去之後可就熱鬧了。」任恕德的語氣像是經驗多多的過來人。
「熱鬧什麼?」
「一哭、二鬧、三上吊啊!」
向至龍挑挑眉,接著走過去拍拍任恕德的肩膀——
「恕德,你的笑話很冷。不陪你了,我要去穿件外套御寒。」
「啐!不領情的傢伙,我是在為你擔心耶!」任恕德對著走遠的向至龍揮拳。
* * *
一哭、二鬧、三上吊?
這是女人歇斯底里時的標準反應?
溫穗心歪頭研究電視裡正在上演的連續劇。有個女人撞見了她丈夫和別的女人拉拉扯扯,於是掀起一場風波,劇裡的主角們此刻正吵得不可開交。
電視裡高分貝的聲響惹得她腦門一陣陣脹痛,她受不了地抓起遙控器關掉電視。
唔……等向至龍回來時,她該怎麼反應呢?
質問那個美女是誰?
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當她咬著抱枕發呆時,大門發出開鎖的轉動聲音。
「穗心?」向至龍一開門就見到溫穗心坐在客廳裡,臉上有一抹奇怪的神色。
「你回來啦?」溫穗心暫時將煩惱一拋,快快樂樂地迎向他,還像個賢慧的小媳婦般,熱心地幫他備好拖鞋,提過他的公事包讓他換鞋。
「你今天一整天都沒出去?」今天看到的人影,到底是不是她?他的腦袋裡還是殘留一團好奇的問號,沒有問清楚,擱在心裡怪難受的。
「出……出去買了一下東西就回來了。怎麼了?」他在心虛嗎?她偷偷覷瞧他的臉色。
「沒事,問一下。我以為你今天會出門去逛街。」聳聳肩,大概是他真的眼花了吧。
溫穗心沒有回答,嘴巴忙著咬牙。
他在心虛、虛、虛、虛……
她心底的懷疑化成巨大回音,在耳際不斷擴大。
溫穗心的腦袋開始胡想亂轉,小臉也慢慢皺得像顆小籠包。
思考複雜事件的線索,一向都能輕易超出她腦容量所能負荷的範圍。因此,今日撞見未婚夫和其他女人有暖昧這件事,便搞得她的頭有點痛,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問出口。
也許他和那個美女之間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她胡思亂想……
但,要是真有什麼事呢?遇上這種事,被背叛的人通常都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那,是要問?還是不問?
兩道互異的氣流在身體內煩躁亂竄,溫穗心覺得自己快要得內傷了,忍不住苦著臉揉胸口。
向至龍沒注意到她苦惱的表情。經過她時,從她手上提過公事包放到書房去。接著又回房,很快地換下西裝,穿上一套休閒服後走出房門。
「走吧,我帶你出去吃晚飯,今天附近有夜市。」
向至龍完全不知道,他的提議無意間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拯救她就要爆炸的胸口。
「好啊、好啊!咦?這件……」好眼熟啊。
她頓住忙不迭點頭的動作,訝異地指著他身上的衣服。
「我們前年一起買的,你也有—套,就放在我這裡,你忘了?」他對她挑挑眉,拉了拉衣服。那時候,他還對她這種孩子氣的堅持感到不耐煩,最後拗不過她的一再央求,還是答應了她,陪她上街買了兩套同樣款式的衣服,作為他們兩人的情侶裝。
「那等一下!我也要換這一套衣服。」她興沖沖地衝進他房裡翻衣櫃。
這晚,她和向至龍一同穿著情侶裝,手牽手逛遍整個夜市。帥哥作陪,大大滿足了她的虛榮心,至於白天的美女事件,目前暫時被餵得飽脹的胃,給撐到天外天去了。
一切都很美滿、一切都很平靜、一切都船過水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