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心萬歲 第九章
    派對過後的隔天早上,關擎天曾在她入睡時回來過,然後又在她醒來之前,帶走了相機和隨身行李。

    至於他的去向,完全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看著客廳裡那個滿是新菸蒂的菸灰缸,她的心裡異常酸楚。

    過了兩天,何奇緯才跑來告訴她,關擎天因為接了一個案子,飛到澳洲去工作了。

    她當時覺得很難堪,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關擎天可以和朋友在打完架的隔天握手言和,對她卻依舊維持著不理不睬、冷漠以待的態度。

    這表示,她之前真的都是一廂情願,以為他真的將她放入了他的心底,一心沈浸在自己創造出來的假象裡,欺騙自己。

    到頭來,原來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葉瓷心像縷遊魂似的,每天在房裡晃呀晃,手指摸遍屬於他的每一樣東西。

    她知道,自己即將離開。

    在這之前,她想要將與他相處的記憶,仔仔細細地重溫幾遍。

    她懷著朝聖的心情踏入暗房裡,打開燈後,她的雙眼掃過每一件東西,包括牆上所懸掛的底片,還有釘得密密麻麻的相片。

    她發現在牆角里,堆著一疊散亂的相紙,看起來像是被關擎天隨意丟棄的。

    好奇地走近,蹲下來一看,眼中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地上滿滿的,全是她的照片。

    她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地撿拾,淚水也一滴一滴地落下。

    相片中的人物,全部都是她。

    她的神情、她的眼眸,全都充滿了連她自己也無法否認的癡癡情意。

    然而,她所有的癡心,卻被他遺棄了一地……

    捧著滿手的相片,她將頭埋進膝蓋裡,嗚咽地哭了起來。

    ※※※

    關擎天坐在鐵欄杆上,一面抽菸,一面視而不見地瞪著眼前的海岸美景。

    以往的他,不管到了什麼地方,他都會抓著相機,隨時捕捉美麗的鏡頭。

    可是這一次,他心灰意懶的,提不起什麼勁兒。

    就連為模特兒拍照時,他都嫌人家的表情太差、笑容太假,完全比不上一點拍照經驗都沒有的葉瓷心……

    「他媽的,我幹麼想到她?」他忿忿地捻熄菸蒂,用力地扒了一下頭髮。

    想到在他暗房裡的那些照片,心裡突然湧上懊悔萬分的情緒。

    當時他一時氣憤,衝進暗房裡,把所有為她拍的照片全都扔在牆角,不想再看一眼。

    現在想起來,他才開始覺得心疼。

    裡面有不少張是連他都為之驚艷的佳作。

    葉瓷心是個絕佳的人像模特兒。

    在鏡頭下,她可以呈現出各式各樣生動又多變的表情。

    他從衣服口袋裡拿出那張看了無數遍的紙張。

    每看一遍,他就會跳腳一遍。幾次想揉掉,最後又被他給摺疊好存放起來。

    「什麼癡心計劃……媽的,都是騙人的!我還真笨,完全上了你的當,還被迷得暈頭轉向。」

    大手一抖,又想將眼前的紙片給撕毀洩憤。

    掙扎了好久,還是一邊咒罵、一邊粗魯地將紙張摺好,收進口袋裡。

    「關先生,時間到了,模特兒都在等你了。」一名工作助理跑過來提醒他。

    關擎天歎了一口氣,從欄杆上下來。

    「走吧,上工了。」

    ※※※

    她天天盼、天天等,每天度日如年,過了好久,終於等回了關擎天。

    見到他回來的那一刻,她高興地笑了起來,隨即想起自己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便又手足無措了起來。

    察覺到他的臉色在看到她之後倏然一變,她的心就更沈了。

    看樣子,兩個禮拜的分別,對他們兩人而言,一點冷靜的作用也沒有。

    他對她的態度還是沒有改變。

    「你……餓不餓?」她有絲期待地問道。

    以往他都會在工作結束後,飛奔回來鬧著她煮東西給他吃,就算不睡覺,他都寧願坐在餐桌旁邊打瞌睡、邊等待。

    「我在飛機上吃過了。」他冷淡地繞過她身邊,像在避瘟疫似的,盡量不讓自己去注意到她受傷的神色。

    其實在他回來之前,他的心裡一直擔心她會走。

    所以當她幫他開門時,他的心情真的可以用雀躍來形容。

    但他隨即又想到她欺騙他的行為,胸腔又被滿滿的怒火所佔據。

    進房放下行李,再走出門時,看到她怯怯地站在角落,用著無辜而委屈的大眼遠遠望著他,他的心情就開始煩躁起來。

    「不是我對不起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他口不擇言地怒道,說完後馬上後悔。

    她百口莫辯,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我……對不起,我無意讓你這麼煩惱……」

    「我不想聽這些話。」他轉頭走回房裡,打算好好地補眠。

    他一向吃軟不吃硬,再看著她的眼睛,他怕他會忘了所有的怒氣,輕而易舉地就原諒了她。

    葉瓷心疲憊地坐在沙發上。

    看著他緊緊封閉的房門,她的心一陣陣地絞扭抽痛。

    「我已經死心了,你不必再躲我了。」

    她喃喃說道,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起身回到房裡,很快地收拾好自己所有的物品。

    轉頭看看四周,檢查是否有遺漏的東西。

    「奇怪,好像掉了什麼東西……」她有些不安地掃視著房間的所有角落,卻一時想不起究竟掉了什麼。

    悄悄走出房門時,看到關擎天依然緊閉的房門,她猜他應該熟睡了。

    她本想離開,想了一想,走進廚房去,輕手輕腳地煮了一鍋的濃湯。

    直到大功告成後,她才在餐桌上留下紙條。

    接著,她抓起行李,對著屋內不捨地看了一圈後,才推開大門走出去。

    當她從電梯中踏出門時,才想到她那張寫著如何一步步靠近關擎天的計劃表不見了。

    「那張紙會不會被我放在口袋裡洗掉了?」

    想了想,反正也無所謂了,不管那張紙在不在,都不會影響到現在的局面。

    提著行李,她離開了他的地方。

    ※※※

    關擎天覺得自己睡了好久,最後才突然從夢中驚醒。

    他摸摸充滿飢餓感的肚子,揉著臉打開門走出去。

    「瓷心,我肚子餓了……」他下意識地喚著瓷心,然後忽然頓住。

    他對著自己苦笑。

    沒想到,她早就不知不覺地融進他生活裡,像呼吸一般地圍繞在他四周。

    屋裡的岑寂,讓他覺得頭皮發麻。

    「瓷心?」他壓下心慌,低沈地輕喚。

    走到她的房門前,他抬手敲了一下,虛掩的房門無聲地滑開。

    他瞪著空蕩蕩的房間,發現所有屬於她的東西都已經不見了。

    他面無表情地走回客廳,在空氣裡聞到一絲食物的香味。

    走到廚房,果然看見爐上放了一鍋還冒著煙的濃湯,餐桌上則留了一張紙條,告訴他說醒了之後,可以喝些湯。

    他打開鍋蓋,瞪著香味四溢的濃湯,卻已經失去了食慾。

    他說不出此刻心裡冒出來的是什麼感覺。

    走回客廳,摸出菸來,他開始一根一根地抽著,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他仍舊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火爐上的熱湯也早已冷掉,孤單單地隱在暗暗的廚房裡。

    ※※※

    「哼!怎麼,後悔了?」何奇緯丟了一顆白眼給落寞地喝著酒的好友一眼。

    自從上回與他打完架後,他現在對他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關擎天沈默地坐在吧檯邊,一動也不動地望著酒杯發呆。

    「早叫你要珍惜,你不但不珍惜,還把人家好好的女孩子糟蹋成那樣。如果是我聽到你那樣損我,我做鬼都要回頭來掐死你!好啦!現在人家走了,你才開始想人家?哼,人家欠你的啊?」被罵的人一聲不吭,何奇緯反而很高興,越罵越流利。

    「如果她真的回來一刀捅進我的心,我可能還會含笑接受。」他低啞地說了一句話。

    「現在才裝情聖啊?沒用啦!誰不知道你關擎天是花心蘿蔔,對女人從不用心。自己在感情世界裡狡猾來去,從來不讓人綁住。你以為你很瀟灑是嗎?小心有一天遭報應!」爽快地罵完之後,何奇緯馬上咬住舌頭,驚覺好像連自己也罵了進去。

    他不禁擰起眉用力反省,自己是不是也一樣的惡劣,傷了其他女人的心?

    啊啊……希望他不要真的遭報應啊!

    何奇緯抱著頭呻吟。

    「都是你,我也被你給搞得心神不寧了!」

    關擎天一句也沒有把他的話聽進耳裡,依舊茫然地發傻。

    何奇緯看了他半晌,心裡還是有些不忍,歎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

    「兄弟,既然捨不下人家,就回頭去追咩!人家女孩子都有勇氣倒追你了,你一個大男人,難道還臉皮薄,不好意思去把人家給追回來?」

    「追回來?」他茫然地重複。

    「對啊!」何奇緯看看他依然傻愣愣的模樣,以為他面臨了難題。

    「是不是不知道她家住在哪裡?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找,我老爸認識一些專門找人的徵信社,絕對可以幫你找出來的。反正台灣才這麼一丁點兒大,就算掀遍所有地皮,我都會幫你找出來!」

    關擎天抬起頭。「她……」

    「不用謝啦!我們是好兄弟嘛!」何奇緯很阿莎力地拍拍他的肩。

    「不是,我是要說,她就住在我老家隔壁。」

    「啊?就住在你家隔壁?那你在這裡浪費時間裝憂鬱幹麼?耍我啊?既然知道她在哪裡,你就給她追過去啊!白癡。」他重重地扁了他一拳。

    關擎天不但沒有抵抗,反而像是瞬間被他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竟然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

    「你幹麼對我笑得這麼恐怖?」何奇緯微微後退。

    「是啊,我幹麼想太多?她都有勇氣倒追我,我為什麼不能也回頭去把她追回來?奇緯,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的。」他高興地抱住何奇緯,感動地將頭倚在他的肩膀上。

    「喂喂喂,閃開啦!我的雞皮瘩疙全掉光了!」他一掌推開關擎天的頭。

    「來來來,喝酒,我請你!」拋開所有煩惱的關擎天,大方地要酒保送酒上來。

    「這麼興奮啊?」何奇緯不可思議地瞄了他一眼,接著轉頭對著吧檯內的人說道:「喂,酒保,把你們店裡最貴的酒拿來,凱子爺上門了!」他藉機「鏘」了關擎天一大頓。

    兩人對飲了一陣子之後,何奇緯突然想起一件事。

    「咦?說到住在你家隔壁的管家美女,我突然想到十年前去你家的時候,曾經看過你家隔壁有個老愛黏著你的小丫頭。」

    「那應該就是瓷心,怎麼了?」關擎天不解地看著他。

    「咦?是她?你還記得嗎,我們那時曾對那個丫頭開了一個玩笑。」

    「什麼玩笑?」他的記憶裡,隱約浮現一段幾乎不曾再想起的陳年往事。

    「我那時曾經對那丫頭說,如果十年後,她還對你癡心不變的話……」

    「喂,小美眉,你聽著哦!擎天說如果你十年後還這麼喜歡他的話,他就會娶你回家哦!」

    「何奇緯,開什麼玩笑!我哪會看上她?」

    「小聲一點,她聽到了會哭的。」

    關擎天猛地一震,飛快地從口袋中抽出那張瓷心親手寫下的癡心計劃表。

    原來,她在十年後處心積慮地接近他,是因為……

    關擎天的心一陣陣揪疼。

    她根本不是什麼工於心計、不顧廉恥的女子。而是懷抱著對他十年不變的癡心,前來向他求證當年的戲言。

    他竟然這麼的愚蠢,將她的心丟到地上踩得面目全非……

    抓著紙片,關擎天衝出酒吧,不顧何奇緯在身後驚愕地叫喚。

    他要找回瓷心。

    他要找回她對他那片十年不變的癡心。

    ※※※

    「媽,我真的不想去啦!」葉瓷心無奈地歎氣。

    「誰叫你當時不拒絕得乾淨俐落一點,讓人家李太太千方百計地找到家裡來。你如果不答應的話,怎麼說得過去?」

    「我……」她咬著唇。

    「瓷心,媽媽知道你現在很不好受。但是,你自己當初也說過,如果跟擎天沒結果的話,就會對他放手,重新過自己的人生。這次的相親,雖然時機不太對,但對你也未必不是個好機會。也許人家要介紹的男孩,才是真正適合你的人。說不定,你們一見面就會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了。」

    「媽,你在說什麼啦?」她好笑地推了母親一把。

    「考慮看看吧!媽媽希望你能找到自我,人生不會有另一個十年的。」

    瓷心低下頭,思考了好久。

    媽媽說得很對,她既然要對過去放手的話,就必須替未來找尋新的出路。

    至少,她不想再讓母親擔憂。

    「好吧,我去。」她對母親揚起仍然帶著愁緒的笑容。

    ※※※

    當關擎天跑到葉家時,葉家竟然大門深鎖。

    他以為葉家搬走了,急匆匆地跑回家去,向母親打探消息。

    誰知,一問之下,竟然聽到讓他心魂俱裂的消息。

    「葉太太請假,帶著瓷心去相親了?!」他愕然地問。

    「嚇死人了,你叫那麼大聲做什麼?」關太太拍拍胸脯,不解地望著突然抓狂的兒子。

    「媽,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他不停地跳腳。

    「阻止他們做什麼?人家是去相親,又不是去做壞事。」關太太眨眨眼。

    「我……我……因為我愛瓷心!」關擎天大吼,所有人的下巴都驚愕得差點掉下來。

    「什麼?」關太太張日結舌地瞪著兒子。

    「快告訴我,他們到哪裡去相親?」他抓住母親用力搖晃。

    「好……好像是在××飯店的東什麼廳還是西什麼廳的……」關太太被搖得頭暈眼花。

    話還沒說完,關擎天已經像一陣風般地捲了出去。

    「糟了……接下來,我可要想想,該怎麼解決他們父子倆的衝突了……」

    關夫人可以想像,家裡又將鬧出一場家庭革命了。

    她頭痛地撫著額。

    趁著丈夫聽到消息之前,她得趕快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

    關擎天一路上瘋狂奔馳著,心裡被一陣又一陣湧上來的恐慌給弄得不知所措。

    「瓷心為什麼會答應去相親?難道她不打算再繼續愛我了?」

    他心焦難耐地看著前方速度慢了下來的車陣。

    「媽的!這時候給我塞車?」他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沒想到一堆同樣沒耐心的駕駛也回了更多聲的喇叭。

    他立即將車駛到路邊丟下,脫掉外套後,開始沿著馬路狂奔。

    不行,他一定要把瓷心追回來!她不可以不愛他!

    他早已愛上了她,如果她要走的話,至少要聽他說他愛她!

    好不容易跑進飯店,問了所有有「東」跟「西」兩個字的包廂,不顧飯店服務生的警告,打算一間一間地闖進去找人。

    算他運氣好,才撞開了第二間包廂,就看到了瓷心。

    「關大哥!」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渾身狼狽的他。

    他越過在座所有人,一把拉住瓷心的手,就往門外跑。

    「關大哥?你做什麼?」她大叫著,穿著高跟鞋的腳差點扭到。

    「我愛你,跟我走。」他緊緊抓著她的手就這樣衝了出去。

    瓷心眨眨眼,眼眸中忽然湧出一串串的淚珠。

    「媽媽對不起……」她回頭跟母親道歉後,義無反顧地跟著關擎天從相親宴上逃了出去。

    包廂裡所有的人,全都嚇成一尊尊石像,完全驚呆了,沒有任何反應。

    唯獨葉母一個人喃喃抱怨著。

    「這兩個孩子搞什麼?只是一頓相親飯,又不是結婚典禮上瓷心要嫁人……搞這種陣仗,弄得像要從婚禮上私奔似的,腦袋都壞啦?真是……」

    她頭痛地撫著額,想著待會兒其他人都回過神來後,她要怎麼安撫這些在小倆口愛情之下的「犧牲者」。

    想著女兒臨去前那一眼,她的心就隱隱沸騰起來。

    想當年,她也年輕癡狂過啊……

    搖著頭,她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

    她知道,女兒的幸福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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