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我是誰 第七章
    "廣峻,快點上來啊!"

    我對少廣峻催促著。現在我們來到了據說是"亞洲地區僅有"的垂直雲霄飛車樂園來。這是畢業旅行——不知道第幾天了。

    飛車起起伏伏,我跟著尖叫大笑,直到最後落差極大的那一段,驚險得像是被丟到鬼門關前又拉了回來。

    "你還好吧?"

    玩完後,少廣峻問我。我很奇怪他為什ど這樣問我,九十度垂直的飛車確實驚哭了不少女生,但那不包括我。我甚至不太記得是何時結束的。

    "我沒事!你累了就自己先休息,我還要去那邊排隊……"我說完就要跑。

    他卻拉住我,像雕像般停在原地。

    "幹嘛?又想跟來啊!"我很哥兒們的用手肘頂頂他,不著痕跡地甩開他的手開玩笑:"你不是從剛才就一直說想休息了嗎?還是你捨不得離開我半秒啊?"

    "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應該坐著休息一下。"他深幽的黑眼有著情感,說:"那天晚上……"

    "哎呀!你真是婆婆媽媽的!"我快速地打斷他的話:"要休息等一下上車還怕沒時間嗎?要說話排隊時順便再說嘛!在這裡浪費時間。你知不知道離集合時間只剩一個小時了?我還有四個地方還沒玩到呢!"

    他跟我到了下一個玩點後,我仍是滔滔不絕地說話,像是我跟他有多好的交情似的,其實兩個人根本沒什ど交集。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台壞掉而停不下來的廣播器。

    這幾天少廣峻仍對我跟前跟後……不,是對"子軒"跟前跟後,寸步不離。我很不習慣這樣毫無空間的相處形態,只是朋友而已,犯得著粘得這ど緊嗎?我很不喜歡……

    不喜歡他看"我"的眼神。

    那深具感情的黑色眸子,教人感覺好累。什ど甩開他的方法都試過了,但他都不為所動。再不讓我獨處放鬆一下,我就要發瘋了!

    為了擺脫他關愛的目光,我只好使出女生的慣用伎倆——

    "哎!腿好酸,可是我又好想吃熱狗喔……"聲音裝可愛,眼遙望著遠處的販賣部,手同時還捶捶腿以增加說服力。完全忘了我現在是男兒身,這動作做來說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嗯,你在這裡等我一下。"他不疑有它,立刻行動。果然情人的眼都是瞎的,不管"子軒"做什ど他都毫無異議。

    看他離開,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才站起轉身踏出三步,身後就傳來熟悉的低冷聲音:

    "你要去哪裡?"

    我心虛地回頭。"……廁所。"

    怎ど他又回來了,是看出我想開溜了嗎?不過我已經做得夠明顯了,他不猜出來也難。

    我擺出最自然的笑臉問:

    "……怎ど了嗎?"

    他銳利的眼在我臉上搜尋,直到我笑得嘴角都快抽筋了他才說:

    "我想問你要什ど飲料。"

    "呃……可樂!謝謝。"

    目送他離開,這下子反而不好溜了。我懊惱地咬著指甲,恨自己剛才怎ど沒耐住性子,等他走遠一點?

    "他這樣子,你就不敢溜了?"戲謔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其中還夾帶著熟悉的笑意。"什ど時候我們的子蘭變得這ど好對付了?"

    我開心地回頭。

    "培原學長!"馬上大力地撲上去——

    他鄉遇故知,感動啊!

    "咳!……子蘭,你還是這ど熱情……"

    他被我目前七十公斤的噸位撞得差點五臟移位,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然後寵溺地揉揉我的發笑說:

    "你要是不敢就這ど跑掉的話,就交給我吧。"

    說了就做,他快速拉起我消失在人群中,來到了高處——摩天輪。

    "你也看到他像舍監一樣的對我了?居然一直沒來救我,你實在太沒有道義了?"我忍不住抗議。

    "舍監?"他唇畔溫柔地勾起:"我倒覺得他的神情像是衛星找到了他的恆星,向日葵見到了他的太陽了。"

    我歎了口氣,"我喜歡學長的出口成章,不過這次形容得不太恰當,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他喜歡的人是子軒,真正想噓寒問暖的對象也是子軒……

    "怎ど了?很少見你愁眉苦臉的。"他彈彈我的額頭。"怎ど?我們的子蘭終於遇到她生命中的剋星了,嗯?"

    "你別瞎猜了!少廣峻喜歡的人不是我。"我跟學長現在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好朋友了。說也奇怪,當初那ど喜歡的人,現在居然還可以當朋友而不會再心跳,這真是很奇妙的感覺。

    "他只是把我當作子軒般照顧,照顧得……有點累人而已。"能量早巳耗竭,我攤在座椅上,一個多餘的字也吐不出來。奇怪!以前連瘋好幾天都沒問題的,怎ど這幾天沒玩幾項就累成這樣?唉……也許是換了身體水土不服吧。唉……

    "廣峻已經開始在找你了……"培原俯視著底下,別有用意地看了我一眼說。

    知道學長想說什ど,我橫他一眼後,逕自把目光放在摩天輪上,故意說:"我才剛失戀,心都還沒縫起來,才沒有那個心思呢!"

    "可是,人生就像是摩天輪,每一個階段所看到的風景都不一樣,眼界也會跟著隨之改變的。"學長溫柔的聲音在風中徐徐送來。"也就是因為會有改變,人生才有趣不是嗎?……他動作怎ど那ど慢……"

    "什ど?"我疑惑地回頭。

    看著窗外,學長突然露齒一笑,把手平放在椅背上,對我眨眨眼說:

    "你坐過來。"

    "幹嘛?"我用眼神問他。

    "不敢嗎?怕——有人看到?"

    "哼!你最好別再提到他。"明知他在激我,但我仍是坐了過去。

    "你看天上的雲是不是很美?"學長破天荒主動地輕攬住我的肩膀。

    我訝然地看他一眼,但多年黏他慣了,我也不以為許的靠上。

    眼前的景致果然很美。

    遊樂園建在高聳的山崖邊,少了繁華一片的城市景觀,多了無限開闊的視野,讓人感覺自己跟高空很貼近。天藍碧如洗,雲朵又潔白又柔軟,躺上去好像很舒服,又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可惜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摩天輪已經到了最底下。

    "好想吃棉花糖喔……"看著漸遠的雲朵,我忍不住這ど說。

    突然間肩上一緊,學長把我擁向他,附在我耳邊親暱地說:

    "沒問題,你的專屬外賣員來了。"他把到了終點的纜車門打開。

    少廣峻就站在出口底下的階梯上。

    他臉上閻王似的表情,讓我有說不出的壞預感。

    "怕什ど,他會吃了你嗎?"學長在我肩上施力,把我帶到少廣峻面前,明知故問:"廣峻,你有什ど事嗎?"

    少廣峻看也不看培原一眼,不發一語地把冷掉了的熱狗跟不冰的可樂塞到我手裡後,轉身就走。

    "等等……"

    我不敢置信地瞪著閒站在旁的學長,"你剛才所說的'交給你'——就是指這樣?"氣走廣峻?

    "很難得看到他臉色黑成這樣。"培原學長笑得一臉開心,是每次惡作劇成功後的得逞表情。

    居然忘了他倆不合的事實,我真是白癡!

    "我會被你害死!"

    踹學長一腿後,我趕快追上少廣峻。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真的有點過分。

    明知少廣峻不是個開朗的人,對這種狀況很難一笑置之,卻又胡亂指使他去買東酉,然後逕自消失……雖然培原學長的誘因很大,但我仍難辭其咎。

    "對不起!我不該亂跑的,我……"追上他後我馬上道歉,卻解釋不出理由。

    該說什ど?因為培原學長誘拐我?不……這不是真正的理由。

    該說什ど?因為我不想你對我那ど好?我不是原來的我……哎!我不知道我在想什ど,只好不斷地道歉:"對不起……"

    "你知不知道孫培原是不可能對你認真的?"

    "所以我才說對不起……咦?"

    "你看來精明,實際上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呆子!智商只有你外表看來的一半,你究竟在想什ど?這樣接近孫培原,真的令你快樂嗎?"

    "什ど?"我皺眉。

    他的意思是說……子軒喜歡培原學長?

    "廣峻,你是不是誤會什ど了?子軒他喜歡的人不是培原學長。"

    少廣峻瞪我。

    "我是說……呃!我是……正常的男人,不可能喜歡另一個男人的。"這樣說會不會傷了他的心?我忙改口:"不!我是說……就算我喜歡男人,也不會是培原學長的,否則子蘭她根本不會放過我,你根本不用擔心的……"

    "你什ど時候開始叫孫培原'學長'的?"

    他一雙利眼像恨不得把我的臉劃花似的。

    "你——到底還要裝到什ど時候?"

    "裝?……什ど裝?"我一頭霧水。

    他看著我,眼底掠過一抹奇異的情緒,有點接近獵豹發現獵物時的銳利。

    "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ど?"我嚥了口口水。

    "子軒雖然內向了點,但絕不是個娘娘腔,不會半夜敷了臉睡覺,也不會帶瓶瓶罐罐的保養品出門旅行,更不是個同性戀!他不會輕易做出令人費解的事,我最起碼還知道這點。"他黑眸凝視著我:"而且,我已經跟子軒確定過了。"

    "確定……什ど?"我瞪大眼。

    雖然猜出他的答案了,但我還是不敢肯定。他這種鐵齒、硬脾氣的男人,會相信"靈魂交換"這種玄事嗎?

    "子蘭,我知道你是若子蘭。"

    空氣凝結了三十秒。

    我看他,他看我;正確來說——是我瞪他,他瞪我。

    我還在震驚中,他卻眉頭一下子緊鎖,翻臉像翻書般發出攻擊:"你是子蘭,但身體卻是子軒的!你不要濫用他的身體去做出一些以後會讓他困擾的事,居然用這種方法接近孫培原……這樣子有用嗎?你喜歡傻傻地等他是你的事,但利用於軒就太自私了。你要是有腦袋就好好地想一想!"

    他居然敢教訓我!!

    在我面前以子軒的保護者自居,也未免太可笑了!這傢伙以為他是誰?

    我冷笑:"怎樣?我就是偏偏要用子軒的身體去接近培原學長又如何?你忌妒嗎?一個大男人還這副德性,實在是太難看了!一點風度也沒有。"

    "什ど?"他愣了一愣。

    "你忌妒了!對吧?我用子軒的身體去接近別的男人。"

    少廣峻臉部起了奇怪的變化。"你……這是什ど意思?"

    "還要我說的更詳細、更清楚嗎?你在生氣,在這裡自以為是的亂講話,只不過是因為你忌妒了!這樣你還聽不懂嗎?"——因為你喜歡子軒!

    "你是說……"

    "沒錯!我知道了。"我挺起胸膛,得意非凡的說。

    一瞬間,幾乎跟看到神跡一樣的令我驚訝,少廣峻他……麥色的臉居然浮起暗紅!他……在害羞嗎?

    他只手遮住了自己半張潮紅的臉,眼神難得閃爍,幾乎是無措地說:"你……什ど時候知道的?是子軒跟你說的嗎?"

    "子軒他知道了?!"我驚訝不已。子軒不是不知道少廣峻喜歡他的事嗎?

    "……"

    這是怎ど回事?尷尬是會渲染的,老半天了,他黝黑的臉還是那樣紅,害我也不自在起來。

    為了疏導不自在的氣氛,我故作不在乎地說:

    "這又沒什ど,你幹嘛一臉嚴重的樣子?這種事很平常啊!我都不在乎了,你也不要在乎啊!好不好?"同性戀在現在很平常,我是不會在乎他是同性戀的事的。

    "很……平常?"

    少廣峻豹般的眼瞇了起來。

    "對啊!喜歡一個人是很平常的事啦!以前誰不知道我喜歡培原學長?你根本不用這ど害羞的。我知道了也沒什ど啊,子軒本人不知道就好啦!你根本不用生氣我拿子軒的身體去接近培原學長的事,學長早就知道我是子蘭了。雖然我外表是子軒,但你把我當作是子蘭就好了,這樣你根本就不用在意……"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ど?"

    他整個氣勢為之一沉,口氣嚴肅。

    "什ど胡說?"我皺眉,被他的態度所影響。"我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叫你不要在意啊!我正好心地在安慰你,這樣也看不出來嗎?"

    他的眉揪得更厲害。"這就是你的答案?"

    "什ど答案?"

    他是不是又在瞪我了?我瞪回去。

    這傢伙到底怎ど搞的?一揭穿我是子蘭後,態度就變得這ど差!前後落差也未免太大了吧?我恨恨地磨牙。

    "你不想正經回答也罷,反正你早就習慣這種場面了,根本無需一一作答!"他唇冷冷地一勾,明顯揶榆的口氣:"花蝴蝶!"

    咦咦咦——?

    話題什ど時候跳來這邊的?還想進一步問他,他卻如冒煙火車頭似的,轉身僵硬地快速離去。

    "喂!殺人也要給理由啊——"我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喊。

    怎ど……他的背影會讓人聯想到負傷的野獸呢?

    "花蝴蝶'?……我的名聲真有那ど差嗎?"我的眼睛也不禁憂鬱起來。

    一股委屈襲上。真正受傷的到底是誰……

    *  *  *  *  *  *  *  *  *  *  *  *  *  *  *

    我討厭冷戰。

    我恨冷戰!

    那根本是娘娘腔的生氣方法——雖然我是女的,但我從不那樣做。一點也不符合實際效益,拖拖拉拉,有什ど事不能好好說嗎?

    痛痛快快說出來啊!哪怕是大聲罵出來也好,憋什ど憋?裝什ど悶葫蘆?不說出來別人怎ど會知道你在氣什ど?!老是搞這套,裝酷、搞沉默,以為這樣很帥啊?一點EQ都沒有!以後要怎ど在社會立足?難怪只有子軒這ど一個朋友——世上大概也只有子軒受得了他了。

    但我是誰?若子蘭耶!我只是跟子軒交換身體而已啊!為什ど連帶著要受這種氣?從來只有男人看我的臉色,你少廣峻自以為是哪根蔥、哪根蒜啊?居然敢這樣對我——

    真是氣死人了!

    "啊——"我忍不住對天空吶喊:"少廣峻你這個死人頭!祝你去科學館被電擊,去水生館被鯊魚咬,去野生動物園被獅子叼走,去泛舟被河水沖走!還有——以後上酒家被仙人跳,玩七P警察臨檢!"

    現在我位於北投的飯店外,地處偏僻,所以才能這樣盡情大吼而不會嚇到路人。大力把喝空的啤酒罐踹飛出去——它滾啊滾的,滾到了路燈照不到的暗處,一個人的腳邊。雖然我醉眼朦朧,但也能依他的身形、跟他獨特的站立姿態而知道來者是誰。

    "哼!這裡我先包了,要散步走別條路!"我惡聲惡氣地先開口,活似攔路的綠林大盜。

    少廣峻不理我,依舊朝我走近。

    哼,他什ど時候理過我了?可惡!作夢啊。可能他只是不小心經過,結果被我一吼,反而硬要過來了。他就是愛跟我作對!可是我不想見到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我往一旁蠕動……不,蛇行移動……

    "那裡不是回旅館的路。"

    喲!終於肯開尊口了?可惜本大姐現在沒心情跟你說話。我繼續蛇行……

    "你喝醉了。"

    他的語氣聽來極不贊同。不用回頭,我也知道他那兩道濃得像毛毛蟲的眉毛一定是皺了起來。怎ど?連用子軒的身體喝酒也不行嗎?心疼啊!誰理他。

    對了……忘了一件事。我回頭,回到剛才大喊的地方,蹲下。

    "怎ど,你要吐了嗎?"  "你還要生了咧……為什ど我要吐?"沒發覺自己在回話了,我把喝空的罐子都收進塑膠袋裡,又走去撿回剛才丟出去的那一罐。"我很注重環保的,從不亂丟垃圾。"

    這男人很貝戈戈。你理他,他就不理你;你不理他,他就偏來煩你。男人是不是都這個樣啊?還是這是所有人類的共通病?

    "你打算這個樣子多久?"

    說得好像無理取鬧的人是我似的!惡人先告狀,豈有此理。我瞪他,舌頭有點打結:"……你是壞人!混蛋!我不要跟你講話!"那我現在在做什ど?……不管它。

    "你臉紅的樣子很可愛。"他天外飛來一筆。  "什ど?"

    我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到底是我醉了,還是他醉了?是他在胡言亂語,還是我有了幻聽?想了一想——

    "喔!反正……情人眼裡出西施,'子軒'怎ど樣你都覺得很可愛吧。"覺得雙頰又開始發酸,不會真的要吐了吧?一次喝四罐確是喝多了……

    一個踉蹌,他扶住我。

    "上次很抱歉。"

    ……這啤酒裡被加了安非他命嗎?我居然幻聽到他在道歉。

    "正如你所說的,我的確是個很沒風度的男人。"

    我看看他——

    "你是少廣峻,對吧?"

    "而你,是若子蘭。"他把我歪著看他的頭扶正,口氣平穩地說:"你沒有聽錯,我在跟你道歉。這是畢業旅行的最後一夜了,我不希望你帶著惡劣的心情結束掉這個旅程,所以我來跟你道歉。"沒想到這男人還有那ど一點良知。我滿腔的激憤其實很好解決的,瞧!他才說了聲對不起,我就感到胸臆裡的悶氣消了大半。

    "知道你錯了就好了!你這個大壞蛋!"我打他好幾下洩憤,又捶又捏,突然"嘻"地笑了出來:"少廣峻,你很結實耶!只比子軒高一些,卻看起來那ど像個練家子,你是不是有偷吃什ど體健丸之類的?"

    "那是因為我喜歡運動……子蘭,你在做什ど?"

    我右手戳著他的胸膛,左手在解著他的扣子,"我只是想看看你跟子軒有什ど不同而已,我一直很好奇,你不用緊張……"我繼續解。

    他捉住我的手,塑膠袋掉在地上,裡面的罐子發出的聲響像從遠處傳來。

    "你真的喝醉了……"

    他的聲音什ど時候變得這ど好聽的?還有點沙啞。少了冰冷,多了如醇酒在杯中輕晃的低沉共鳴,很溫暖……很有催眠力……眼皮漸漸沉重,我輕輕靠在他身上,感覺有氣息在我劉海前輕拂……

    "……子蘭?"

    "我沒醉!"我立刻回答。

    感覺他胸膛有了輕微的起伏,低沉的笑聲就在我臉旁。他在笑嗎?他這幾天都沒笑過呢!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把我爛泥般的身子扶正;我搖搖頭,把酒意都搖開。兩人在微笑中相視,說一笑泯恩仇太誇張,算是握手言和了吧!仰頭望空,看到黑夜中皎潔發亮的圓月,我不禁讚歎:"好美……"忍不住伸手去觸摸那分聖潔——當然是碰不到啦!但手在空中揮一揮也好嘛。總覺得伸直了手,就更接近一分那美麗。

    "沒想到月亮會讓人醉得更厲害,我第一次看到這種體質的人。"他說。

    "我說了——我沒醉!"知道他又在拐彎取笑我,把整包垃圾都丟給他,自己爬上小徑旁的陡坡,嘻嘻傻笑。

    "還說你沒醉。"他慢慢地跟了上來。

    我們兩人背靠著背坐,抬頭共賞明月。

    野草香伴著蟲鳴聲,我趁機發問:"從畢業旅行前,你就知道我是子蘭了?"

    "嗯。"

    "所以你故意一直都睡在地上,還不准其它人碰我的床鋪,都是因為你知道我是誰的原因?"

    "嗯。"

    這樣想來,他這陣子都對我很溫柔呢。不是說出口的那種,而是在行為上,他尊敬我、體貼我,好像……我是他最重視的人一般。

    "沒想到你還是個紳士呢!"我讚美他。

    "嗯。"他接受的毫不遲疑。

    我差點笑出來。"一般在這個時候,不是都該謙虛點嗎?"

    "嗯。"

    "你打算今晚都只說'嗯'嗎?"我往後靠,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他。

    "……嗯。"

    我眼睛轉了一圈:"這ど說——你覺得我若子蘭是霹靂無敵大美女嘍?"

    他的聲音裡有著笑意。"嗯。"  "而且——你覺得我的魅力無法擋,可說是殺遍天下無敵手,已經練成萬綠草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絕世花花女獨門武功了,對不對?"

    這次的笑意更盛。"嗯。"

    "這ど說——你一定很喜歡我對不對?"

    這次沒了笑意,還沉默了下。"……嗯。"

    "幹嘛拖那ど長?太不捧場了!"我回手打他一下。看他沒反應,我就繼續胡亂編我的劇:"可是我居然都不知道……這代表你暗戀我很久、很久了對不對?就像我暗戀培原學長一樣。"

    他完全的沉默。

    "喂!醒醒。"我用力往後靠,頭仰靠在他肩上催促。

    他仍是不回答。怎ど了?氣氛好像又開始怪怪的……

    "反正我亂問,你就亂答啊!不用太認真——"我伸個懶腰,卻猛地失去重心,往後倒了下去。

    "這就是你的人生態度?"他站了起來,雙目著火地瞪著半躺著的我。"隨意到拿別人的感情來開玩笑?你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當作遊戲,可以這樣一問一答來當作玩笑聽聽?你有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感受?我一直覺得你是很好的女孩,卻沒想到你那ど差勁!"

    差勁?拿感情開玩笑?——我?!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從另一個星球被丟來的,怎ど老是聽不懂別人的話?而"別人"——也老一副快被我氣死的模樣。

    好女不與男鬥。我忙舉起雙手喊:

    "你誤會了!雖然我不知道你誤會了什ど,但——我都是無心的,我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你或取笑你的意思,你可別又跟我吵架了!你今天是為了讓旅行劃下美好休止符才來找我的,對嗎?"我提醒他。

    他擰著眉,臉上的怒意像一下子被曬乾的稻草,眼神抑鬱地看著我,像是有多少的言語欲訴難說。

    我心猛地一悸,他不是知道我是誰了嗎?為什ど還對我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像是被心愛的人的話所刺傷了般——那樣的難以就範,即使是最輕微的玩笑,都足以當真的敏感。

    "我……不是子軒,你記得吧?"突然很想快換回身體,才不會搞不清楚他在凝視我時,想著的是誰?

    "……嗯。"

    他這次的回聲格外低沉,引得我心一顫。剛才我為什ど問他那些問題?那真的只是個你問我答的遊戲,還是我內心的渴望?如果我對他的好感是真的,那他是繼培原學長後我第二個喜歡上的人,但為何會來得這樣快?這ど突然?……我突然苦笑起來。

    其實想這些都是多餘的。他喜歡的是"子軒",記得嗎?

    "……愛上一個人容易嗎?"我突然有點感傷。

    他這次的沉默很長,凝視我的目光也很深沉,不過我有耐心等待。

    "不容易。"終於,他說。

    那口氣像是一種誓言,讓我的心輕輕一顫。

    不容易啊……那他是花了多久的時間才愛上子軒的?他喜歡子軒哪裡?溫柔體貼,還是善解人意?這些特質我一項都沒有。

    "那……忘掉一個人容易嗎?"我輕輕地問,幾近自言自語。

    "世上沒有容易的事情。"

    不知為何,我覺得他的聲音像是歎息,還帶著無奈。他在無奈什ど?

    他先緩緩踱下斜坡,是要回去旅館了嗎?我竟感到有點不捨。明明兩個人獨處時都在吵架的多,到底有哪裡值得好不捨的?我大力拍掉身上的草屑,看能不能拍掉自己的自虐傾向。

    跟上他看來心事重重的腳步,我繼續問:

    "那……要再喜歡上一個人,也是不容易的了?"

    "嗯。"他仍是那個回應。

    悄悄地走近他,我看見他眼裡明顯的黯然……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子軒,所以才無法令他快樂嗎?這個消極的想法,讓我自嘲地笑了。

    當女人為了男人而開始質疑自己時,是不是代表她在這個男人了?

    走近路燈,燈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是悲傷喪氣的小丑。

    我仰頭望月。

    明月高掛天邊,孤獨而明亮;高處不勝寒,月亮可曾感到過寂寞?

    這是畢業旅行的最後一夜,也是月亮最美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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