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知禮和慕容晴川手挽著手,卿卿我我的一路來到了漱心堂,毫不掩飾夫妻之間的濃情蜜意。
只是一踏進漱心堂,看見了訪客,上官知禮突然心中一顫,全身僵硬。
來訪者是名六十開外的鬚眉男子,他風度翩翩、儀表俊秀,臉上雖有歲月刻畫的痕跡,卻掩蓋不住他逼人的神采,絲毫不見龍鍾老態,依然挺拔英武。
上官知禮週身的血液瘋狂的奔騰著,他極力排拒著內心深處本能的悸動,但他無法欺騙自己,說這名姓駱的老爺與他毫無關係。
慕容晴川感受到上官知禮的輕顫,她看向駱老爺,也掩不住心上的震驚。
這名風範尊貴、儀表俊朗的駱老爺乍看之下竟與上官知禮如此神似,好似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莫非……
「駱老爺?嗯,我看是駱王爺吧?」上官知禮見此人氣派尊貴,不同於凡人,直覺地猜測道。
「這……」駱祥天沒料到上官知禮如此敏銳,一時愕然。
他耳聞上官知禮的名號,五儒生之一的玉劍才子風姿俊朗、儀表非凡,乃允文允武的人中龍鳳,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不錯,正是本王。」
「駱王爺紆尊降貴來到儒社,想必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吧?」上官知禮口氣冷淡,開門見山地問道。
既然對方如此單刀直入,駱祥天也毋需迂迴,他緩緩展開手中的玉扇,玉扇上佈滿了斑駁的血跡。「這把玉扇可是上官公子所有?」他的語氣竟有一絲輕顫。
上官知禮聞言,泛起了一抹冷笑,「喔,原來王爺是為了世子之事來找草民兵師問罪的?」
「不,不是。」駱王爺急切地否認,「本王只是想知道,這把玉扇是不是你所有?你是由何而得?」
「這個問題對你很重要嗎?這把玉扇勾起了你什麼回憶?」上官知禮漾起了一抹既孤傲又淒楚的苦笑,「你還記得玉扇中那名綽約而立的江東美人嗎?」
一個比一個犀利的問題、一句比一句更冷的話語猶如千萬支弩矢,穿射了駱祥天的心,他踉蹌了——下,「你……果然是你……」
駱祥天再無懷疑了,這張俊美得與他如出一轍的臉孔、那英挺傲然的尊貴氣勢,在在彷彿年輕時的自己,而那雙閃爍著不屈服光芒的哀怨眼眸,則完完全全是上官玉雲的翻版。
「我?我是誰?」上官知禮淡然一笑。
「我的兒……」
「你的兒是駱聖文,四處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別將我算在內。」他咬牙駁斥道。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天你娘約了我,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我卻沒去赴約,沒想到……」駱祥天想起自己對上官玉雲的負心薄倖,不禁愧疚懊惱萬分。「你既然從母姓,顯見你母親是恨透我了,玉雲……她人好嗎?」
上官知禮仰天悲慼地笑了一聲,「這二十多年來,你心中曾想過她一絲一毫嗎?她等你、盼你、想你、恨你、怨你,怎麼會好呢?她臨終之時,你人又在哪裡?如今才問我她好不好,豈不是太可笑?」
上官知禮那怨怪的眼眸,讓駱祥天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她死了……天啊,我居然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當日年少輕狂的他為了追求耀眼的前程,不惜拋棄男女情愛,如今雖是功成名就,劫也鑄下了生命中最大的錯誤。他辜負了一個清純可愛的好女人,遺棄了稚嫩的骨肉。
「補償?你要怎麼補償她?接她進你的王侯門第,屈居側室,受你那名嬡閨秀出身的正妻欺凌?」
「知禮,你同你娘一般,恨透了我,是不是?」駱祥天面對這個流落在外、比駱聖文更酷似自己的兒子,有著深深的愧疚。
「恨你?我為什麼要恨你?我甚至不知道有你。」
「我不相信,在你的心裡難道不曾想過自己的爹?」
「我曾想過。如果有朝一日遇見了你,而你仍是孤家寡人,仍然記得我母親,或許我會尊稱你一聲父親。但是……」他的眼眸清冷憂怨地睨向了駱祥天,「如果你另娶名嬡淑女,便是遺棄我母,那上官知禮要殺了你的妻子兒女,以慰亡母在天之靈。你說,我現在該怎麼做?」
「我不相信你下得了手,知禮,你的母親是個溫柔似水、善良純真的好姑娘,你必定也——」
「住口!」上官知禮大聲怒喝, 「你心裡根本沒有她的存在,還知道她是像水還是像火?」
駱祥天一時無語,只能挫敗地歎了口氣,「你說得是,我沒有資格……」他痛苦的語氣與神情,連一旁靜默不語的慕容晴川看了也有些心酸。
「不過你放心,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打算動你駱王府的任何一個人。駱聖文是個酷似你的好兒子,我想他絕對會讓你的晚年過得十分愉快的。」上官知禮殘忍地笑道。
駱聖文的品性如何,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駱王府出了如此無法無天的紈挎子弟,早晚會惹出天大的事端。上官知禮留下駱聖文的性命,便是要看著那不肖子敗壞駱祥天一生的名望與功業,這也是駱祥天拋棄他母親所種下的惡果,負心寡義之人追名逐利一輩子,到頭來依舊是一場空。
上官知禮的譏諷駱祥天如何聽不出來呢?「知禮,不用諷刺我,聖文是個不肖的紈挎子弟,不配繼承我的王侯爵位。」
「哼,別忘了,他可是你毅然而然拋棄我們母子,和高枝鳳凰所生的龍子啊!」
「聖文和你相比,一個是天,一個是地。知禮,你既是我和玉雲的孩子,理該——」
「認祖歸宗?」不等駱祥天說完,上官知禮替他往下說。
「正是。我要你繼承我的爵位,也算是對你母親的一點補償。」
「哼!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那般熱中權勢名位嗎?」上官知禮冷笑一聲,「我安居儒社,身為五儒生之一,有至情至義的兄弟、有至親至愛的嬌妻、有綿延不絕的偌大產業、有細數不盡的金銀財寶,而且威名在外,美名傳揚,只怕不比你駱王府差。」
駱祥天無言可對,歎了口氣,「不錯,你本就是個十分出色的奇才,要你回歸王府,是為了彌補我對你的愧疚與愛啊,我任你流落在外,未曾盡過父親的責任,將我一生汲營的利祿爵位傳承給你,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補償……」駱祥天激動地說道。
「夠了。」上官知禮淡然地開口,神色冷漠疏離。他抽走了駱祥天手中的玉扇,「我娘臨終前交代我,他日若遇見了你,問你一句是否還記得那綽約而立的江東美人?」
駱祥天聞言一陣心酸,上官玉雲青春俏麗的倩影在他眼前不住飄蕩,他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的問題問完了,你的回答是什麼我也不在乎。」上官知禮泛起了苦笑,手上一使力,玉扇登時粉碎,輕飛的碎片隨著所有的過往都飄落黃土,消弭於天地之間了……
「玉哥……」慕容晴川不敢相信上官知禮竟然毀掉母親的遺物,那是他和母親唯一的聯繫啊!
「玉扇是你送給母親的,如今已毀,我與你之間再無瓜葛了。」他的語氣雖是輕描淡寫,但迷濛的眼神卻透露了他內心至深至痛的悲哀。
父親曾讓他渴望,也讓他怨恨,母親的悲情、父親的薄倖、私生子的愁怨……在在吞噬著他,他也曾想過要對拋棄他們母子的男人進行最強烈的報復,但今日這個男人近在咫尺,他卻怎麼也無法恨了。
他不知這是為什麼?一口濃濃的苦水梗塞在他的喉頭,吞不下也吐不出。
「吾兒……」骨肉之情豈能說沒就沒?駱祥天如何割捨得下?他已辜負了上官玉雲,如何能再棄她的獨子於不顧呢?
「走——」上官知禮再也壓抑不住了,他別過身子大吼了一聲,緊緊咬著雙唇,不再看駱祥天一眼。
室內靜默了許久,只聽得駱祥天一聲心碎的歎息,接著便步履蹣跚地走出了漱心堂。
「玉哥……」上官知禮的模樣讓慕容晴川好心痛,她緊緊地抱住了他,「玉哥,你喊出來、吼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裡……」
相信駱樣天一定想不到會有這樣出人意表的父子相會,當初的快意輕狂竟導致今日破碎的親情。而上官知禮對父親誠然有恨,卻也有著不容磨滅的天倫之愛,矛盾的糾葛撕扯著他的內心,他掙扎吶喊、無助傍禮,慕容晴川全部都懂,感同身受的掉著眼淚。
上官知禮也緊緊的回抱愛妻,「晴兒,只要有你,只要有你就夠了……」
經過漫長的二十六個年頭,他終於知道自己來自何處。他雖然依舊是個出身不明的私生子,但起碼見到了那個讓他日夜揪心懸念的人。茫茫天地裡,他不再無根,只是他不願歸根而已。
母親,他說你是個溫柔似水、善良純真的好姑娘,您聽到了嗎?您一生對他深愛不移,會怪我對他殘忍無情嗎?
上官知禮無聲地問著天上的母親,緊緊接著慕容晴川,渾身不住地輕顫,良久良久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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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完成了!
采籬軒中,慕容晴川很有成就感的看著自己多日來的心血,上官知禮尚未從自己身世的震撼中恢復過來,鎮日邑郁不已、悶悶不樂。她要給他一個驚喜,要他拋去愁緒再現歡顏。她躡手躡腳地來到莫愁閣,只見上官知禮寂然的立於庭中。慕容晴川由身後一把抱住了他。
「晴兒。」見是嬌妻,他就算心中再愁、再苦,也會溫柔以對。
「玉哥,你告訴我,我們現在所住的這個園子叫什麼來著?」她眨動著睫毛,嬌聲問道。
「莫愁閣。」上官知禮理所當然地回答,心上思索著慕容晴川可以有此一問?
「既是『莫愁』,為何你又愁眉苦臉的呢?玉哥,這根本名不副實嘛!」慕容晴川哼道。
「我哪有愁眉苦臉?」他微微一笑,寵愛地攬著妻子的肩,「只要有你陪在我身邊,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足為懼。」
「你瞞不了我的,我是你的妻子啊!」慕容晴川雙眸靈活的一轉,巧笑倩兮地提出了心中的主意,「不如我們談個條件吧?」
「談什麼條件?」上官知禮帶笑地一挑眉,不知這個小女人的葫蘆裡又賣著什麼藥?
「我送你一份大禮,你收了這份禮物之後,可不許再愁眉臉了。
「嗯,那我得看看這份禮是不是有這個價值了。」他故意刁難。
慕容晴川笑吟吟地由腰間抽出一物,遞給了上官知禮。
上官知禮接過一瞧,居然是把玉質骨扇。
他緩緩展開扇面,絹布上繪著一幅麗人圖,麗人的容顏正是他的愛妻,圖上題著一首詩:
茜色霞光照面赭,
玉郎何事太多情。
風流不是無佳句,
兩字相思寫不成。
「晴兒……」上官知禮難掩心中的驚喜。這幅畫筆調藏著濃濃的脂粉氣息,必是出自慕容晴川手筆,是她一腔真誠的愛意,為的只是安撫他上官知禮。
「你母親的玉扇已毀,也就成了過去了。玉哥,從現在起,你只准拿著我送的玉扇、只准想著我、想著我們幸福美滿的生活,不許再想那些痛苦的過去了。」慕容晴川依偎在他懷中,專制地命令道。
上官知禮激動地擁抱住她。她說得對,母親那把充滿悲情的玉扇已經粉碎,他心中曾有的埋怨和委屈也都隨之煙消雲散了,他該瞻望美好的未來,而非沉溺在自憐的哀傷之中。
「晴兒,為了答謝你,我是不是應該送你一個吻呢?」他溫柔地凝視懷中愛妻,笑意盈然地問道。
「一個?」慕容晴川揚起了嫵媚地笑容,「你以為只要一個吻就可以答謝我了嗎?相公。」她雙手圈住他的頸項對著丈夫頻送秋波。
「嗯,你的胃口很大喔,娘子。」
「你付不起嗎?相公?」
你可以試試看。」他邪惡一笑,便要抱起愛妻直入軒房。但此時一陣不識相的掌聲突然響起了 「兩位新婚燕爾,伉儷情探,真是令人羨慕啊!」一個翩翩身影緩緩走進了莫愁閣,正是杜可風。
慕容晴川羞紅了臉,急急推開上官知禮,但上官知禮可不放她走,親暱地摟著她的腰,將她牢牢鎖在身邊。
「原來是杜兄,好久不見了。」上官知禮淡淡一笑。
「是啊。卿客生涯總是飄泊,受駱王爺延聘,近日才又回到了洛陽城,不料一踏進城門就聞知玉郎的喜訊了。」杜可風哂然地看向慕容晴川,「這位便是新婚夫人嗎?」
「正是內人慕容晴川。」
「杜公子,我們有過一面之緣的,記得嗎?」慕容晴川優雅地行了個禮,眼神銳利地朝他一笑。
杜可風驚愣了許久,仍是想不通慕容晴川何以曾經見過他,最後還是借由上官知禮的提點才知道自己當日唐突了佳人。「我當日所見的慕容晴川是個面貌甚為醜陋的女子,殊不料……」他的語氣裡頗有感歎訝異。
「世上凡夫俗子所見的,往往只是一層表相,甚是可悲。」慕容晴川挖苦地抿嘴笑道。當日杜可風對她容貌的譏刺與惡形惡狀,她可全記在心裡了。
「慚愧,是在下有眼無珠,不識良玉。玉郎果然不是凡塵俗子,無怪乎能令美人傾心。」
上官知禮微微一笑,深情款款地注視著身旁的嬌妻。恩愛之意毫不隱藏。
「兩位如此伉儷情探,凌如霜姑娘想必為此傷透心了吧?」杜可風有意無意地提起。
凌如霜?慕容晴川的身朵豎了起來,上官知禮卻暗暗叫苦。
艷冠群芳的洛陽花魁和上官知禮有什麼關係呢?慕容晴川美麗的眼眸東起兩簇火焰,直直地凝視著上官知禮。
天啊,又打翻了醋桶,難善了了。上官知禮安撫性地捏了下妻子的手,「杜兄不可胡言亂語,我和凌如霜姑娘只是很普通的朋友罷了。」他正色地說道,其實是對著嬌妻解釋的。
「我是胡言亂浯嗎?」杜可風唯恐天下不亂地笑道,「你們一個是洛陽第一美男子,一個是洛陽第一美女,大家……哎呀,在下失言了,現今的洛陽第一美女應該屬於尊夫人才是。玉郎,是否因為如此,你才捨如霜姑娘而就尊夫人?」
慕容晴川聞言,臉色更加難看了,淡掃的娥眉泛著明顯的怒意。
上官知禮和凌如霜竟有舊日情誼,他為何從未對她提起?隱瞞難道是因為心虛?
難道上官知禮是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比凌如霜更標緻些,他自認為洛陽第一美男子,該配洛陽第一美女,才棄舊愛就新歡,娶她為妻嗎?
慕容晴川最痛恨的便是以貌取人的輕浮之徒,上官知禮若真如此,她絕對饒不了他。
嬌妻的個性上官知禮又哪裡會不知道,他略一挑眉,冷冷地說道,「哼,上官知禮是如此注意表相的好色之徒嗎?杜可風,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他的口氣不再溫文,有著凜然不可輕侮的威儀。
這番話其實也在點醒慕容晴川,當日在叢珍小築對她掏心掏肺的一番表白,難道她全都忘了嗎?她都已經是他最親密的妻子了,居然還不相信他的人格品行,真是該打!上官知禮一個警告的眼神恨恨的掃向了慕容晴川。
慕容晴川黛眉微蹙,惱怒的用懷疑的眼光回視他。
他以為隨口撇清,再裝一副嚇人的模樣,她就會相信了嗎?哪個男人不愛美色?若說他這洛陽第一美男子和那第一美人凌如霜沒有曖昧關係,哼!打死她都不相信。
「唉!失言,失言。」杜可風見上官知禮變了臉色,趕忙賠禮,「是在下一時失言了,玉郎是翩翩君子,如何會以貌取人呢?」
「杜兄今日來此,不知有要事?」上官知禮縱使心上對杜可風有著不悅,但對方既然已經致歉,他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
「有件事想和玉郎商量。」
「既然如此,就請到漱心堂內一敘吧。」他禮貌性地一揖,兩人一前一後往漱心堂走去。
上官知禮臨離去時,還不忘向慕容晴川丟了個「我待會兒再來同你算帳」的眼神。
慕容晴川看在眼裡,心上更是惱怒了幾分。
好你個上官知禮,明明自己風流在外,理虧在先,居然還如此氣勢凌人。
哼!要同她算帳?
她才是饒不了他呢!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先去教訓教訓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才行。
慕容晴川冷冷一笑,身形一閃,瞬間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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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樓如同其他歌樓妓院一般,坐落於城中的煙花巷內,卻因著色藝雙全、艷冠群芳的花魁凌如霜而一枝獨秀、門庭若市。
香爐輕煙裊裊,琴聲淨淨,明珠齋中,美人纖白的柔荑在琴弦上緩緩撥動。
只見她時而怨、時而歎、時而輕顰、時而惆悵,絡於琴聲嘎然而止。凌如霜斜倚綺窗,隔著竹簾,眼神飄得好遠、好遠。她想著一個人,想著他翩若驚鴻的飄逸身影,想著他卓然天成的龍鳳之姿,想著他斯文俊美的臉龐,此人正是玉劍才子上官知禮。
她以為上官知禮與她該是天上一雙、地上一對的天成佳偶,郎有文質、妹有才氣,他俊逸、她嬌艷,兩人並立,彷彿神仙眷侶。誠然她凌如霜出身青樓,或許不夠高尚,但她自信憑著美貌多才,足以彌補「出身」這個小小的缺憾。她一直以為洛陽城中除了自己這第一美人,不可能再有人匹配得上俊美乖凡的玉劍才子上官知個禮了。再者上官知禮對她溫柔體貼,讚賞有加,他們曾在這明珠齋中撫琴對弈、吟詩談笑,她深深相信,總有一天上官知禮會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她迎娶,名正言順地入主直心園。
但不久之前,她長久以來懷抱的美夢破碎了。
儒社熱熱鬧鬧的辦了——場婚禮,上官知禮大喜,新娘竟不是自己。
凌如霜媚麗的眸子泛起了一絲恨意。她投注在上官知禮身上的癡心,到頭來居然是一場空。他另娶嬌妻,娶的還不是別人,竟是素有「無鹽」之稱的慕容晴川。
雖然先前一陣轟動,說慕容晴川其實是個傾國傾城、國色天香的大美女,但凌如霜壓根嗤之以鼻。慕容晴川當真能生得比她凌如霜更加動人嗎?她不信。
「美人卷珠簾,浮生蹙蛾眉,但見痕波濕,不知心恨誰?」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突然響起,把凌如霜嚇了一大跳。
「你……啊——」凌如霜看向來人,不禁花容失色。
天啊!世間竟有如此醜陋的男人,臉上坑洞斑駁,好似遭受毒液腐蝕一般,長髮糾結,駝背骨瘦,卻偏偏又一身華服,極不協調。
凌如霜自翎為洛陽第一美人,由來接近的都是斯文俊秀的富家分子,她高傲的眼裡,只容得下光鮮美麗的人事物,對於這個看起來儘管富裕多金、卻醜陋無比、畏瑣可憎的男人,她的厭惡絲毫不隱藏的顯現於外。」你……你這個丑物是誰?竟敢闖進本姑娘的繡閣?」凌如霜一張俏臉盈滿怒氣。
慕容晴川看見凌如霜對她毫不掩飾的厭惡,心中更加得意了。
她就知道像凌如霜這般艷名遠播、受盡奉承呵護的女子,最不能忍受的必定就是「醜陋」。她今天就要利用這個利器嚇嚇凌如霜,好好地教訓她一頓。
「姑娘這話好生奇怪,能進你這明珠齋的,自然是你的客人了。」慕容晴川粗嘎著聲音,臉上還扯出了一抹曖昧的獰笑。
「什麼?」凌如霜刷白了臉,「胡說!秋月樓不可能接待像你這種三分不像人還七分倒像鬼的客人。」
「哈,秋月樓是歌樓妓館、是銷金窟,本大爺雖然長得其貌不揚,但就是錢多多,撒它個千金萬金也不皺眉頭,這麼闊氣的客人,嬤嬤吹捧我都來不及了,哪裡捨得趕我走呢?」慕容晴川大笑道。
「你——」凌如霜無言以對,因為對方說的全是事實,「哼!好,你有錢,去找別的姑娘吧!與我無關。」
「那可不行!」慕容晴川吊兒郎當的踱至她的身前,輕浮地笑道:「本大爺從小就發了誓願,要睡盡天下的美人,你花魁之名全城皆知,我就是要定你了。嗯?」她故意將醜陋至極的臉龐揍近凌如霜,意圖輕薄。
凌如霜駭然,憤怒地將她一把推開。「憑你?呸!也不照照鏡子,你的模樣讓我噁心。」她氣憤得全身發抖,憎惡的瞪著眼前這個不自量力的醜八怪。
「我讓你噁心?」慕容晴川指著自己的鼻子哇哇怪叫,「哼!不然什麼樣的男人才配睡你?」
凌如霜傲慢的拂了彩袖,慢條斯理的回道,「自然是同上官知禮一般俊美儒雅、文武雙全之人了。」
「上官知禮?」慕容晴川發出了刺耳的大笑,「我聽說過,不過他已經娶了妻子了,不可能再到這秋月樓來,睡你這洛陽第一名妓啦!」
凌如霜聞言,泛起了一絲冷笑,「娶妻?哼!我很懷疑那其貌不揚的慕容晴川能拴住上官知禮多久?」
慕容晴川微微挑了眉毛,「其貌不揚?可是我聽說慕容晴川是天姿國色,不輸你這洛陽花魁呢!」
「哼!傳言未必可靠。再說我同上官知禮認識在先,我們情投意合、兩情相悅,我不相信上官知禮會不再到秋月樓來。」凌如霜冷傲地反駁道。
情投意合、兩情相悅?這八個字讓慕容晴川怒火中燒。
真是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居然還對她的玉哥念念不忘,她絕對饒不了她。
「聽你的口氣,你是對上官知禮不死心了?不論他娶妻與否?」慕容晴川隱忍怒火,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我為什麼要死心?」她斜倚窗欞,驕蠻的冷笑,「上官知禮本來就屬於我,是慕容晴川那不要臉的醜女不知道用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法,強迫上官大哥娶她。我相信不久的將來,上官知禮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除了我,沒有人能配得上他。」
「哎呀,說得好,說得很好。」慕容晴川身形迅速移動,瞬間出手點住凌如霜的穴道,凌美人動彈不得了。
「啊?你……」凌如霜駭然,只見原本佝淒的身影突然直直挺起,那醜陋至極的怪物伸手揭去了面皮,赫然現生張清麗絕俗的容顏。「你?你是誰?」她美麗的眼眸睜得比銅鈴還大,不敢置信的望著慕容晴川。
眼前的女子麗質天成,姿容蓋世,嬌艷絕美,宛如洛神再世,眉角眼稍秋波嫵妮,竟比她凌如霜還要出色幾分!
「凌美人,你說本姑娘生得如何?」慕容晴川笑嘻嘻地走近她。
凌如霜對眼前這名陌生女子有著莫名的妒意,「哼!哪裡來的野丫頭,點住我的穴道做什麼?快放開我!」
「嘖嘖嘖……」慕容晴川故意嘖嘖有聲的搖頭,「真枉費了你那珍珠一般美麗的瞳孔,你是瞎了眼嗎?本姑娘看來像是野丫頭嗎?」她高高在上地睨視凌如霜。
「你……你究竟是誰?」
「說出來怕嚇壞了你,你可要站好仔細聽了。」慕容晴川冷冷一笑,「本姑娘正是慕容晴川。」
「啊?你?你到秋月樓來做什麼?」凌如霜驚訝至極,慕容晴川真如傳言所說,是如此脫俗的絕色美女?這可恨的慕容晴川,搶走了上官知禮難道不夠嗎?還要來此向她示威?未免欺人太甚了。
「做什麼?只是來向你打聲招呼而已。」她淺笑盈盈,但那笑容裡卻有著無庸置疑的威脅,「離我相公遠一點,你會活得快樂些。」
「哼,我憑什麼要聽你的?只怕你拴得住玉郎的人,卻拴不住他的心。」凌如霜挑釁地訕笑道。
「唉,看來你是不打算合作了。」慕容晴川輕聲一歎,身形一晃,一把亮閃閃的利刃已架到了凌如霜凝脂般的粉頸上。「我很早以前就學會了,男人都是不可靠的,聰明的女人應該懂得如何防範於未然。」 「你……你想做什麼?」利刃距離她細緻的肌膚不到一寸,凌如霜嚇得俏臉發自。
「男人都是只看美麗表相的,這張漂亮的臉蛋就是你生命的全部了,本姑娘現在就一寸、一寸的割,毀了你引以為傲的花容月貌,你等著看看玉哥還會不會再多看你一眼?」她露出了惡意的面孔,鋒利的匕首在凌如霜的臉邊來回輕磨,森森的冷氣嚇去了凌如霜的三魂七魄。
「你……你敢?玉郎不會原諒你的……」
「是嗎?」聽見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竟然還不知羞恥,開口閉口玉郎長、玉郎短的,慕容晴川心下惱怒萬分、醋海翻騰,存心要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遂在手上施加了力道。匕首劃破了凌如霜吹彈可破的肌膚,滲出了一道血絲,她」發出懼怕的尖叫——
但就在凌如霜發出尖叫的同時,一個不明的力道突然襲來,擊中了慕容晴川的手腕,她驚呼一聲,匕首脫離掌中。
上官知禮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他身形如鬼魅,神情冷得像冰,卻又顯然慍怒至極,深邃的眼眸銳利如冰,緊抿的雙唇嚴肅冷酷,彷彿一張開便會噴出萬丈烈火。他不發一語,一步步朝慕容晴川走來。
慕容晴川乍見丈夫駭人至極的臉色,暗自驚呼一聲。識時務者為俊傑,聰明的妻子不該愚蠢得與憤怒的丈夫硬碰硬,她毫不猶豫的轉身便逃。
「哼!逃得了嗎?」上官知禮雙眼冒火,急急地追著他那無法無天的妻子而去。
「玉郎,別走,解開我的穴道啊——」凌如霜著急的大聲呼喊,可惜上官知禮已經聽不見了。
凌美人手足無措,淌下了淒楚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