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首望去是一望無際的朗朗晴空,微涼的山風徐徐,遠處還可聽聞不知名的鳥叫聲,身處這山野問,令人心曠神怡,讓人不自覺卸下滿身的俗世煩憂。
含笑睇視著三尺外盤腿而坐的老翁。也難怪外公寧願待在這隱居十多年,也不願隨她回明月山莊。
「丫頭,你來晚了。」
老翁身形未動,聲音蒼勁有力,隨風飄蕩在山林問。
「路上有事耽擱,所以遲了些時候。」
上官蓉走向那名老翁,也學著他席地盤腿而坐。兩人所坐的位子,十分接近山崖,稍有不慎即會跌落山下,可兩人臉上未有絲毫懼意,反倒愜意得很。
「你一定渴了,喝個茶吧。」
老翁似早已料到她會來,身旁早已準備了兩壺瓷瓶,和兩個瓷杯,替她斟滿杯子。
上官蓉接過瓷杯,啜飲了一口,秀眉微擰,鳳眸狐疑地望著喝得一臉滿足的老翁。
「外公,你的待客之道真差,為何你喝的是酒,而我的則是茶?而且還是冷的。」
為表不滿,將杯中剩下苦澀難以入喉的茶,往山下倒去,明艷的俏臉上有抹不平。
老翁聞言,朗聲大笑,且笑聲逐漸有加大的趨勢。
「外公……」嬌軟的嗓音輕喚,充滿著不滿。
「咳……咳……」老翁在瞧見孫女臉上愈見迷人的笑顏,急忙拍胸止住笑聲,朝著眼前這張酷似死去愛女的容顏,解釋地說:「丫頭,不是外公不讓你喝,而是你大哥日前還特地飛鴿傳書來,一再叮嚀我不准讓你碰酒,就連一滴也不行。你若不信,我拿給你看。」
老翁唯恐孫女生氣,忙不迭地從身上取出紙條來,就要交給她。
「不用了。」
上官蓉冷著一張俏臉,不用看也知道其中的內容。為免影響自己的心情,還是不看的好。
「不能喝酒,那喝茶嘛。」
老翁見孫女臉色微慍,連忙討好地又替她斟滿了茶。
「我不喝冷茶。」
細緻的下顎微仰,雙臂環胸,無視老翁的慇勤,一點也不想委屈自己。
老翁也不逼她,轉頭看向身後立於三尺之外的頎長身形,提氣喊道:
「小子,你主子想喝熱茶,就交給你了。」
話甫落,手中的瓷壺夾帶著一股內勁,呈直線朝他方向破空而去,三尺之外的唐鷹,身形未動,大掌一伸一收,輕易接住瓷壺,未曾濺露出一滴茶水來。
唐鷹微斂的黑眸有抹隱忍,雙掌握住瓷壺運用內力,須臾間,一股熱氣直往壺口冒出,同時間,大掌一拍,將瓷壺如來時般送還。
老翁接下瓷壺,眼底掠過一抹讚賞,轉身的同時將熱茶斟滿,討好地遞給了身旁的孫女。
「丫頭來,有熱茶喝了。」
「謝謝外公。」
上官蓉不客氣地接過,回他一抹燦笑盈盈。
「丫頭啊!不是外公說你,就算你想要個護衛,也不該找個整天冷著一張臉的人來吧?照我看來,你大哥平時那張冷臉就夠嚇人了,而他顯然比你大哥還要嚴重得多了,難道你不怕哪天半夜起來被嚇到嗎?」
老翁人老心卻不老,有模有樣地比手劃腳,那逗趣的神情,讓上官蓉忍俊不住。
「唉!只怪我一時眼拙,不懂慎選。」
上官蓉無奈地輕歎了口氣,祖孫相視的眼光皆流露出一抹頑黠,有默契地一搭一唱。
黑眸燃著兩簇火焰!這對祖孫的聲量大得連十尺之外都聽得見,擺明了是刻意要讓他聽見。決心不再理會這兩人,頎長的身形一轉,往山下走去,圖個耳根子清靜。
「丫頭,你的眼光不錯。」
老翁一臉促狹,瞧著那抹不願理會他們祖孫倆逕自離去的頎長身形。
「外公,我不懂你的意思。」
上官蓉為已空的杯子再添倒熱茶。啜飲之前,先嗅聞茶之香氣,再一口飲盡,溫潤甘醇的美好滋味,的確有別於冷茶的苦澀。
「好一句不懂。哈……」老翁哈哈大笑,笑得別具深意。
他這個孫女自小便聰慧得很,能力不輸男兒,甚至可獨力挑起一莊大小事物,是她大哥得力的助手,在處理自己的事上,更是獨立得很,不喜歡別人插手,十分有自己的主見。
「外公,你笑的樣子,讓人覺得很刺目。」像隻老狐狸。
「臭丫頭,還是你師兄對我這個老人家較懂得尊敬。」
老翁佯怒地啐罵。想到另一名得意的徒孫,總算稍感欣慰。
「是啊!有師兄繼承你的神醫之名,的確是比你不爭氣的孫子和孫女要來得好多了。」
上官蓉語氣酸溜,可臉上卻絲毫不在意。
老翁早知她的反應,這回更是長歎,雖明知事實如此,心底仍有些遺憾。
想到他們岳家,五代以來皆有神醫之美譽,堪稱神醫世家,可直到他這一代,只留下一脈,愛女和女婿夫唱婦隨,俠骨仁心,的確將他們岳家救世的醫旨發揚光大,只可惜已於三年前不幸逝世。
留下的兩名兒女,卻因打擊過大,而有了偏激的想法,如今接續他衣缽的只剩下一位徒孫東方堂,且在江湖上已享有盛名。說不覺得遺憾是騙人的,可至少是有人繼承祖先的遺願,他百年後,也不至於愧對他們了。
「丫頭,你師兄如果向你要藥材,你可別小器不肯給。」
「外公,你放心,我怎麼敢不給呢?」
師兄可是為了「濟世救人」,她怎敢不給?想到這她就心痛,這幾年來,師兄已不知跟她拿過多少珍貴難求的藥材,她雖心疼,每每還不是乖乖地交出來,而且還是分文不取,實在是有違商家本色。
老翁不理會孫女語帶嘲諷,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睿智精明的雙眸彷若洞悉一切,直視著身旁的孫女。
「人生在世,生死有命,該放下的就要放下,不應太過執著,徒惹一身的愁苦。」
鳳眸微斂,把玩著手中的瓷杯,俏臉上平靜的神情,令人無法看破。
老翁見狀,暗地裡喟歎,這丫頭就是無法走出自責的桎梏,實在令人擔心。
「外公,你這陣子,可還會出遠門?」
不想話題繞著自個打轉,她連忙換個話題。
「過幾天我會帶著小虎出遠門一趟。」
老翁每一段時間,便會四處遠遊,看遍五湖山嶽,行蹤及歸期皆不定,只看當時的心情而定。
明瞭孫女不願多談,他也不再多問了。至少孫女這兩年狀況好多了,怕只怕這情況將隨著唐鷹的離去而改變,而這改變或許也會是個轉機,這是他衷心所盼望的。
「一路小心。」
雖然外公武功不凡,可畢竟年歲已高,還好身旁還有個小虎可一同照應。
「外公反而還比較擔心你,丫頭。你一向聰穎,既然知道自己要什麼,千萬別錯放了。」老翁語帶深意。
上官蓉沉吟了會,望著無垠的穹蒼,頭一次難得地坦白--
「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上官姑娘,你們終於回來了,這位公子已經等了你們一天了。」
喜兒看見失蹤一天的兩人甫踏入客棧,連忙迎身上前,指著中問的那桌位子。
「我不認識他。」
上官蓉睇視他一眼,俏臉上面無表情,轉身就要走上階梯。
「蓉蓉,我可以私下和你聊聊嗎?」
宮弘身形一閃,適時地阻擋她的去路,雙眸熱切地注視著她。
「唐鷹。」
螓首微側,無視他的存在,出聲喊道。
在她出聲的同時,一抹頎長身形眨眼問出現在兩人之間,擋去他愛戀的目光。
「讓開。」
黑眸泛著一抹寒冷,那眼神猶如盯住獵物時所流露出噬血的冷意,令人戰慄。
宮弘不由自主地後退。這人到底是誰?他全身散發出一股難言的氣勢,令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他絕不是個尋常的護衛。
眼看上官蓉已走上樓梯了,不死心地急忙再出聲:
「蓉蓉,你今日若不和我一談,我明日還是會再來的!」
嬌美的身形停在階梯上,不再舉步,片刻後,又再踏上階梯。就在宮弘放棄時,輕軟的嗓音響起--
「讓他上來。」
宮弘難掩臉上的欣喜,深怕她反悔,三步並二步連忙尾隨其上。
注視著那跟上去的身影,黑眸竟覺得刺目,不發一語,跨步跟上。
「有話快說,說完請你馬上離開,別再來打擾我了。」
甫推開客房的木門,上官蓉即走到窗邊,不願多瞧上他一眼。
「蓉蓉,你真那麼恨我嗎?」
宮弘唇角扯出一抹苦笑。被自己所喜愛的女子這般厭惡,任誰都無法接受。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對一個不認識的人,又怎麼能談得上恨呢?」
立於窗邊的纖柔身影,依舊背對著他,吐出的話卻十分傷人。
「我永遠無法忘記,初見你時,你喊我一聲宮大哥,那時的你活潑善良得像只小麻雀似的,每日繞在我病床旁,陪我說話解悶,你的笑顏和每一句話,我至今都還記得。當時我就對自己說,如果我能撿回一條命的話,我一定會開口向你爹娘提親的,只是沒想到……」
若不是他身中奇毒上門求醫的話,他不會認識他這一生中最想要的女子,但也因如此,他卻間接害死她爹娘,令她對他心懷怨恨至今。
他的命,是用她爹娘的命換來的。對她,他除了一顆想彌補歉疚的心之外,更有濃濃的愛意,只要她肯接受他,他願以他的生命起誓,今生絕不負她。
「你定吧,我並不恨你。」她恨的是她自己。
「蓉蓉,你該明白我對你……」
「我們之間不可能的,你走吧。」
既然對他無意,她就絕不會給他任何希望。嗓音依舊漠然。
宮弘注視著那抹嬌美身形,臉上掠過一抹黯然,即使如此,他依舊不放棄。
「在離去之前,我必須提醒你一件事,當日你救了舍妹,可卻傷了天狼幫的人,我怕他們會找你麻煩。」
天狼幫,位於昌平縣十里之外,是一群烏合之眾的盜匪所結合成的幫派,已於月前被他們天劍派所剿滅了,可仍有幾名漏網之魚,其中就包括天狼幫的幫主沉寬。
沉寬一直躲在暗處,伺機對天劍派的人報仇,好不容易找到的報仇機會,卻被上官蓉給破壞了,還被她所傷,只怕他們會將矛頭轉向她。
疊泛不用你擔心,我自有人保護。」
那日她與他們交手過,她的武功猶在他們之上,何況還有唐鷹在,她又有何懼。
「既然如此,那我先行告辭了。它日若有需要,即使是粉身碎骨,我也一定會替你辦到的。」
宮弘不捨地再望了眼始終下願面對他的纖柔背影,無奈地輕歎了口氣,這才離去。
唉!總算是走了。
上官蓉聽聞他離去的腳步,這才鬆了口氣離開窗邊,走向桌旁椅上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瞄了眼佇立在門外,從頭到尾目睹一切的頎長男子。
「我們明天就離開這。」
「怎麼?你不是說想多留幾天?」
嘴角揚起一抹冷嘲,她此刻苦惱的模樣,還真是難得一見,莫名地令他心情太好。
「我有沒有說過,你這種要笑不笑的神情,還有那藐視人的眼神,特別地令人厭惡?」
上官蓉雙肘托腮,明艷動人的臉上,笑容格外燦爛甜美,美得令人發毛。
「如果真讓你厭惡的話,那也只能怪你當年一時眼拙,選錯了護衛。」
一向淡漠的語氣,此時含了一絲惡意,輕鬆地反將她一軍。
很好,他倒是挺會記恨,將她說過的話,全數奉還給她。
不過無妨,她記恨的本事,絕不輸於他。
兩人你一來我一往,如同相處過的每一天,可卻讓適巧經過的喜兒聽得心驚膽跳。
好一對奇特的主僕。
離開昌平縣後,三人繼續趕路,於晌午時,來到一個叫做「孫家村」的村落。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大伙全都興匆匆地往前頭跑去,前面是出了什麼事了嗎?」
喜兒看著一群人,直往他們眼前奔過,全都目標一致地往前跑去。
「這位小哥,請問一下前頭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上官蓉拉了位正經過他們眼前的小伙子,好奇地問著。
「你們是從外地來的吧?前面正是我們村長在替他女兒舉辦拋繡球招親,只要未婚的男子,全都可以參加,你們要不要一起過去湊湊熱鬧?」
年輕人打量了他們三人一會,熱心地解釋完,便急忙地跑開,就怕錯失良機。
「上官姑娘,我們要不要也去瞧瞧?」
喜兒一臉興味,她從沒看過這麼有趣的事情,真想瞧上一瞧。
「也好,反正我也沒看過,就去看看吧。」
上官蓉無異議,率先舉步也跟上去,身後跟著一臉興奮的喜兒,和冷著一張臉的唐鷹。
三人來到時,正是最精采的時刻,就見在一間客棧的二樓,一位身著大紅嫁衣、打扮美麗的少女,手上正拿著綵球,來來去去正陷入考慮該往哪個方向丟去。
「哇!敢情這孫家村所有的男子,全都往這擠來了?」
上官蓉看著擋在前頭的人潮,嘖嘖出聲,瞇起鳳眸,依舊無法從擋在前頭的一堆人潮中,看清那位拋繡球的女子生得何種模樣。
「唐鷹,你看得清楚,快告訴我那位姑娘長相如何?」
上官蓉問著身後的冷峻男子。依她所見,若是長得美的話,又何必辦這繡球招親?可若是長得醜的話,為何會有這麼多人來?這也是令她好奇的主因。
「無聊。」唐鷹言簡意賅,冷哼。
上官蓉似是早料到他的回答,也不以為忤,側首問著身旁的喜兒。
「我也看不清楚耶,可是方纔那位小哥不是說了,要未婚的男子才可以參加,可怎麼參加的人年紀老、中、少都有呢?還真是奇怪。」
喜兒納悶地望著人潮裡的眾人,她明明看到幾個年紀約四、五旬的男人,難不成他們都還未成親嗎?
上官蓉聞言,忍俊不住笑出來。這情形她方才就發現了,只是沒說出來而已,這下被喜兒大聲說出來,前頭有幾名不符合規定的人,正轉頭瞪視著她們,朝兩人吼道:
「我們都還沒娶妻不行嗎?」
喜兒被這麼一吼,尷尬地低下頭,不敢再說些什麼。
上官蓉則是笑到肚子痛,整個人往後倒向唐鷹懷裡,咯咯笑個不停。
「站好,別賴在我身上。」
唐鷹冷峻著一張臉,雙掌握住她雙肩,不讓她直往他身上倒去。
「你這人真小器,借靠一下都不行嗎?」
上官蓉在他懷裡轉身,面對他冷硬的臭臉,陡然想起,認識他快兩年,好像從未見他笑過,真想看看他笑時的模樣。
「不行!」他依舊是那張冷臉,從薄唇吐出的話鏗鏘有力。
上官蓉楞了半晌,才聽清楚他的話,正待反唇相稽。
驀地,身後傳來眾人的鼓噪驚呼聲,一顆綵球從天而降,正好落在上官蓉懷裡,鳳眸掠過一抹狡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綵球塞進唐鷹懷裡,然後身子迅速地退開。
在眾人將唐鷹包圍的同時,黑眸掠過一抹寒光,狠狠地瞪視閃到人群外的嬌柔身影。
「上官蓉!」他發出一聲暴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