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巧合吧!程采依穿上套裝,怎麼也沒想到龍光飯店的制服,居然是她最愛的紅。她漫不經心地走出員工宿舍,直接切入右門進飯店內,想到地下室的餐廳用餐。行經櫃合時,她那修長的身影立即捕獲了櫃檯人員的全副注意力,大家紛紛以笑容來表示他們對新進同仁的善意。她不知該怎樣回應這種善意,只得面無表情地回拒了大家的熱情。
她一向沒有打招呼的習慣,不太在意別人的想法,即使是「五色組」那些朝夕相處的夥伴也一樣,人在乎別人有時會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淡漠地步下樓梯,她拿著餐盤點菜,懶得別上代表優惠的員工識別證,給好帳後,便端到角落靜靜用餐,不曾理會餐廳內少數人投來的試探目光。
她知道自己該入境隨俗、敬業樂群,投身於職場中不應該太有個性,可是她做不到。她就是她,不會為了達成目的而虛與委蛇。她知道自己孤僻、稜角分明的個性,很快會被歸類為高傲、不合群的異類,然而她不在乎這些,也從不曾真正在乎過什麼。
正在沉思著,她忽然聽到餐廳內紛紛響起「老闆,早」。程采依勉強拉回神遊已遠的思緒,漫不經心地瞥了餐檯前正在點菜的龍過翼一眼,不甚感興趣地繼續低頭吃她的清粥小菜。今天她將正式成為龍過翼的代理行政助理,交接的這些天,她偶爾會瞥見他那壯碩的身影來去匆匆,比任何人都忙。他的精力似乎無窮無盡,像個典型的企業家,沒一刻閒得住。
「早!」龍過翼神情甚是愉悅,端著餐盤四處和餐廳內正在用餐的少數員工打招呼。偶爾他會不顧王媽不悅的白眼,到員工餐廳用餐,以增進和員工交流感情的機會。他不願做個不知民間疾苦的笨皇帝。
直覺地,他走向慣坐的角落,想盡情地享用餐廳美食,卻發現他的位子被一個女人佔據了。根據以往的經驗,飯店 的員工一旦發現自己無意間佔用了老闆的位子,一定會目瞪口呆,錯愕半晌,然後匆匆忙忙解決早餐,見他如見鬼,走得出飛的還快。
這個女人很特別,不但沒有抬起頭向他打招呼,明明知道他已經站在她面前了,還泰然自若、不疾不徐地享用早餐,彷彿他的出現不曾干擾到她。
一屁股坐在入長者的對座,龍過翼不甚在意地用起餐來,樂於和手下交心。除了劉達以外,總算找到一個不會等不及他坐下就急著開溜的員工。
「早安,你是哪個部門的員工?」他基於禮貌率先打招呼,一邊端起碗來便快意地大啖美食,一點也沒有因對方是個女人而收斂他粗率的舉止。
「董事長室。」程采依沒有抬頭,平淡地回答,只覺得他粗魯得可以。秀氣的雙蕊真要嫁給他嗎?
「董事長室?」龍過翼加大音量,有些訝異。他怎麼沒看過她?他含著筷子癡癡地瞪著前方那顆完美,始終不曾抬頭看自己一眼的頭顱。
她大概是怕他吧?拜外型和音量之賜,少有女人會認為他「和善可親」。
程采依對他的大嗓門無動於衷,逕自慢條斯理地吃她的粥。
「你的職位是?」他繼續動筷子,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時間好奇。
「特別助理。」她冷冷地哼著。
「你是新來的程小姐?」龍過翼發揮他的好記性。劉達曾經提過她,這些天他忙著勘查屏東土地投資事宜,沒注意到她,沒想到這個女人挺性格的。
「嗯。」她又是一哼。
「你沒見過我?」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冷淡有些惹惱了他。龍過翼放下碗筷,乾脆和她耗上了。
「見過。」她越哼越小聲,簡直不想理他。
「說話不對著人是相當失禮的一件事,你知道嗎?」他厲聲斥責,雙手不知不覺環胸。
程采依結束早餐,緩緩地拍張桌上的面紙拭嘴,冷若冰霜地收拾好餐具後,她才仰頭投給他淡淡的一瞥。
「打擾別人用餐也不見得多有禮貌。」她冷冷地彎起紅唇,眸光森寒地望著他。龍過翼受不了被冷落嗎?
輕巧地起身將餐盤丟進垃圾桶,她不曾再回顧。優雅地步出餐廳,她走來恣意,遺留下一股若有還無的薰衣草香。
頭一次被女人反駁的龍過翼,錯愕地怔忡了半晌,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不旦是頭一個反駁他的女人,也是第一個讓他情不自禁凝視超過一分鐘的女人。
她很漂亮,非常明艷。她的眼眸是勾人般的明媚,卻又不協調地泛著霜冷,她那張性感的紅唇輕輕地抿緊,沒有細紋的嘴角顯示了她不多話的個性。這張冷艷、潔何的臉龐在柔軟、烏亮的長髮襯托下,美得令人窒息。
她是朵帶刺的野致瑰。
無法拉回自己膠著在她身上的視線,他直勾勾地目送她苗條、玲瓏的背影離開。這個女人舉手投足間都充斥著一股冷冽的氛圍,雖落落大方卻難以親近。
她這種視天地為無物的高姚身影,十分眼熟,好像在哪 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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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刻意,卻無法不去注意她,她熟悉的身影迷惑了他。半天下來,龍過翼發現她除了冷冰冰的不受搭理人外,連客套話也懶得給。
他又在觀察她了。程采依冷靜地坐在他的辦公桌前,快速記下他交代的事項後,翩若蝶翼的密睫譏諷地高揚起。
「還有其他交代嗎?」他已經看她半天了,不管是開會或辦公時都是如此。他之所以採用玻璃為牆,是為了監視員工是否偷懶嗎?
「沒有。」面對她炯然、寒冷的眸子,他這個商場上征戰多時的猛將,居然是手足無措地掉開頭,狀似忙碌地尋找櫃子 的檔案。
定定地凝視了他一會,程采依才闔起筆記本,起身欲走。
「等一下,程小姐。」龍過翼突然叫住她。
她停在門邊,微側過臉譏誚地說:「想起來有事了嗎?」
「你的工作態度很差。」龍過翼聞言,不悅地屏著臉,抿緊薄唇。她是只有對他如此,還是所有人?
「是嗎?」她不以為然地撥開覆肩的長髮,眼神清亮、無懼地凝望他。「我以為你只講求工作效率。」精力過分充沛的龍過翼,從不曾考慮別人是否跟得上他的腳步,只是一逕地往前衝。殊不知,在他底下做事有多累人,太優秀的他給人的壓力有多沉重。
「今天的會議紀錄,下班前完成。」他「砰」地關上櫃子,大聲地命令道。自己怎麼會突然變成苛刻的老闆了?
這份冗長的會議紀錄對一個新人來說,一天做完已算勉強,現在離下班只剩三個小時,他分明是在刁難她。
「如果我做不到,你是不是打算用這個藉口開除我?」程采依笑笑,不在意地凝視他。
龍過翼錯愕地看向她,沒想到她竟敢當面這麼大膽、不知死活地對他說話,而且這還只是她第一天上班而已。
「如果是呢?」他無法不意氣用事,這個女人冷靜得讓人生氣。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個差勁的老闆。」她笑著走出去,一點也不在意又惹火了他。她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男人。
龍過翼勃然大怒地瞪著背影美好得讓人陶醉的程采依,想摔東西沒那種習慣,想罵人又找不到藉口。
叩叩!敲門聲在他心情最惡劣時響起。
「進來。」他咬牙切齒地走到窗邊,隨手拿出煙抽了起來。
「這是十二月份預備推出的特惠專案……」劉達拿著卷宗,邊走邊說。
「放在桌上。」龍過翼煩躁地說,沒移動半步。
放在桌上?聽到他抑鬱的回答,劉達驚愕地抬頭看向他。他怎麼臭著張臉,還抽煙?
「怎麼了,和那些老外談合作的事談不攏嗎?」這人唯有在心煩至極時才會用這種要死不死的威嚇語氣說話,才會想到用尼古丁來淋痺腦神經。
激動地抽著煙,龍過翼越想越火。
「她是你從哪 找來的?」
「誰?」劉達納悶。
「程采依。」他刻意壓低聲音,不想讓原本聽起來就像在發脾氣的聲音,洩漏了他的不愉悅,然而他過於僵硬的語氣還是不小心洩了底。
「台中啊!」原來他也受氣了。看來程采依真的不簡單!過翼一向很少注意到女人,甭說為她們動氣、煩躁了。「她的辦事效率如何?」
「到下班才知道。」氣雖氣,他沒有譭謗人的美德。
「怎麼說?」劉達將卷宗丟到他桌子上,悠哉地坐進先前程采依生的椅子 。
「她如果完成會議紀錄就是效率好,反之則否。」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蔚藍的海岸線。
「什麼?」劉達差點跌下椅子,「你的個頭這麼大,心胸也一向寬闊,現在居然刁難起新人來了。」他哈哈大笑,「是不是訂婚的瑣碎惹煩了你?」
再一個禮拜他就要和程雙蕊訂親了,基於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道理,訂婚宴理所當然在龍光飯店舉行。隨著日子的逼近,他這個婚宴承辦人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連葉萍也頻頻用電話操控這 的一切,儼然一副准丈母娘之姿。過翼這個準新郎,居然成天泡在辦公室 ,對自己的人生大事一點也不熱中。
龍過翼走回座位,不快地熄了煙。「多少有點吧。」他把對程采依的不滿歸咎於此,這似乎是最恰當的解釋了。
「她艷得讓人受不了,對不對?」他忽然詭異地睨視他。
「我沒注意到。」他打開卷宗,蹙緊眉頭瞪著 面的文字,看在眼 讀不進心 。
「你是不應該注意到,快死會的人也沒資格了。」劉達拋下話便識相地離開。上班時間他一向不太敢和老闆說太多題外話,免得過翼責備他公私不分。
龍過翼沒有留心到它的話,眼神不知不覺穿透玻璃,定在全神貫注於輸入資料的程采依身上。他沒打算讓自己看得太專心,然而一切都是自動自發,想抑止也制止不了。她就是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當他不小心瞄到她故意彎起的性感唇角時,龍過翼知道她在恥笑自己的情不自禁,那讓他怒火頓起,煩躁的想發脾氣、想罵人。
猛然、僵硬地收回視線,由於怕動作太突兀,他刻意地想讓自己的舉動合理化。哪知越想表現他的不經心,事情就越會出錯,桌上的咖啡杯就在這種情形下被打翻了。杯 喝剩一半的咖啡順著傾倒的杯沿,流出桌面滴上他的白襯衫,不經意地弄亂他冷靜的心。
該死!她竟然讓他數度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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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采依打完報告,發現早已過了下班時刻。她漫不經心地瞥了眼隔壁辦公室內同樣拚命的人,決定將整理好的報告放在桌上。
龍過翼想要這份報告,可以自己過來拿。
她悠然、閒散地離開那令人煩心的工作崗位。
走出飯店,觸目所及的美景,拉住了她不知何去何從的步伐。駐足在飯店外,她凝視著正前方波瀾壯闊的海洋,迎面撲來的涼風略帶一股海水的鹹濕味。龍光飯店緊隔一條寬敞的馬路及一片漂亮、綿亙的沙灘,適與美麗的台灣海峽遙遙相對。
墾丁綺麗的風光無疑是龍光飯店所以生意興隆的因素。太美了,這 。
她冷冷地收回視線,意興闌珊地散步到隔壁商家,有些訝異地發現這地方居然像條熱鬧至極的商街。放眼望去儘是霓虹閃爍,各色小吃應有盡有。商店林立,代表生機盎然,這 的觀光資源極豐,龍過翼靈活的生意手腕造福了許多人。
慵懶地拎了瓶黑啤酒,她打算到海灘吹吹海風,讓用腦過度的腦子冷卻一下。
吱!一輛疾駛過她身邊的車子,緊急煞車,又急急倒車。
程采依平心靜氣地等著,沒有流露出一絲驚慌失措。失去了摯愛的爺爺後,世界上已少有事情能讓她亂了手腳。打開啤酒,她優雅地以口就瓶喝著,眼神冷而不在意地瞟了堵住她去路的車子一眼,既不打算詢問來者是誰,也沒有繞路的想法。反正沉不住氣的人絕不會是她。
「看來你真的混進這 了。」葉萍惡毒的嘲諷從車內飄了出來。飯店的制服,她穿起來挺合身的,也許她天生是看人臉色過日子的勞碌命。
「你不也是。」她放下啤酒,反唇相稽。這些天飯店內外忙著張羅龍程兩家的訂婚宴,飯店 能動員的人幾乎全動員了。目前身為龍氏企業一份子的她,自然耳聞了這件轟動南台灣的婚事。
她在諷刺雙蕊的婚事。「等雙蕊嫁給過翼後,你就明白我的身份遠比你高上多少。」葉萍從車子 仰望她,口氣逐漸陰冷。
程采依同樣陰寒地回她一眼,拎起啤酒來淡淡地又喝了一口。
「是嗎?」她的口氣是那樣隨意而認真,好像事情早有定論,多說也於事無補。
「嘖嘖嘖,程家大小姐居然是個酒鬼啊!」葉萍恨她連灌酒的舉止,都可以比別人來得漫不經心而高雅。
「要不要我介紹幾位記者給你?你的人緣不太好。」程采依不在意地喝她的啤酒,對她的威脅不以為然。
「少跟我耍嘴皮子,公公要是知道你這麼不長進,一定會含恨九泉。」葉萍知道程采依對程勤良的感情很深,即使她隱藏得很好,她仍能一眼望穿。
「有你這種兒媳婦,他能不含恨九泉嗎?」她優雅地拿起酒,當著葉萍的面落落大方地又啜了幾口。
「是誰被逐出家門的?」葉萍氣不過,厭惡地瞪著她手上的酒瓶。
「那又如何,至少程家的財產有我的份。」程采依殘忍地提醒她。這點恐怕是貪婪、工於算計的葉萍最大的致命傷吧!
「是誰害死你你的?」是她逼她如此。
程采依美艷不可方物的臉蛋頃刻間轉狠,「我不會忘記那是拜誰之賜,這筆帳很清楚地記在我心 。」
「你……」葉萍氣黑了臉,「別以為你能順利達成任務。等我揭穿你的假身份,我看你心高氣傲到幾時。」
葉萍不敢直視她發狠的臉。程采依這幾年到底被公公送到什麼地方去了,為何會脫胎換骨似的,從那個怯懦、柔弱的小女孩變成今天這副冷冰冰的樣子?當年她甚至比雙蕊還荏弱。
「如果你想讓雙蕊訂不了婚,大可以放手一搏。」她不介意告訴對方,必要時她會來陰的。
「你敢?」葉萍失聲尖叫。她的意思是說,她要破壞訂婚宴?
「要不要試試看?」程采依陰冷地笑著,笑容中透出自信與警告。
「要玩陰的,大家來啊,我不會玩輸你的。既然有本事下戰書,就要有膽量承擔後果。」葉萍陰惻惻的凝著臉。
「別小看我了。」她是那樣不在意地遠眺他方,不將葉萍的威脅放在心上。她從沒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根本不怕葉萍搞鬼,她只是不怎麼欣賞這個女人無所不用其極及視財如命的性格。
「程采依,你別以為我不敢!告訴你,程家的產業你絕對拿不到一絲一毫。」葉萍陰毒地說。
「我們可以走著瞧。」程采依陰鬱地望著她,眼 跳動兩朵不容小覷的火花。
葉萍還想說些什麼,一眼瞥見前方正步出飯店的龍過翼,隨即回眸投給程采依一抹勝利的笑容。
「我會蠃的,我可以拿性命向你擔保。」她陰笑著,縮回身子,再度發動車子朝龍過翼駛去。
性命擔保?程采依冷笑,她要她那條不值錢的爛命做什麼?要取她性命,早幾年前她就已不存在了,何必等到現在才來玷污自己的手。葉萍恐怕是高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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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過翼看到那份報告了。程采依的辦事效率好得驚人,白天是他意氣用事,拿老闆的氣焰壓人。他很少被激得失去分寸,更別說虐待員工了。下樓來原本是想到宿舍向她道歉,半路遇見劉達才知道,她沒進宿舍也沒去吃晚飯,直接走出飯店了。看來劉達對程采依印象深刻,十分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過翼。」葉萍步下車子,將鑰匙丟給泊車小弟,端莊得體地走向他。
「程夫人。」他頷首致意。
「近叫我程夫人,該改口喊我媽媽了。」葉萍笑得十分愉快,得此乘龍快婿自然樂從心中來。
龍過翼笑了笑,無意多言。商場上的客套話他應付得游刃有餘,對於自身的事情,卻反而沒那麼圓滑了,這是他對婚姻的無力感使然吧!
「婚宴籌備得如何了?」葉萍識趣地將話題轉開,多少知道他和雙蕊的婚事是在「需要」下決定的,並不是因為他對雙蕊動了情。幸好過翼對其他女人同樣不盛興趣,否則以他優異的外表和家庭背景,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沒什麼問題。」他爬梳著被海風吹亂的頭髮,無意中瞥見正穿越馬路,沿著海灘漫步的程采依。
她左手握著一瓶啤酒,右手拎著鞋,赤腳踩在沙灘上。她不是去戲水,不像一般女孩子把浪花當遊戲在踩。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出來,她只是純粹在看海,像個心事重重的女人,在淡黃色路燈的映照下,顯得有些無助、脆弱。她其實比一般女人高上許多,又比所有女人都冰冷,實在稱不上柔弱,可是……他為什麼會有這種鮮明的錯覺?
龍過翼不經意流露的分心太過明顯,葉萍不由得順著他迷惘的眼神,望向海邊。當她看到沙灘上寥寥可數的戲潮客時,原本是不怎麼在意的,直到程采依走進她的視線 ,她才發現事態嚴重。
「過翼!」葉萍過分尖銳地喚道,試圖拉回他的注意力。「雙蕊現在正在家 試禮服,你和親家翁過來看看。」他居然會為一個女人閃神,而且是當著准岳母的面。她沉了臉,不得不為程采依善用她出色的外表,擄獲人心的手段喝采。她很厲害,真的很厲害!不過,她也不是站著挨打的人,程采依休想稱心如意。
她到底在想什麼?她的世界容得下別人嗎?龍過翼抿緊了剛毅的薄唇,心思飛得好遠、好遠……
「過翼。」葉萍竭力忍著怒氣,伸出手拉拉他,痛恨得這樣喚回他的注意力。「那個女孩子很漂亮,她是這 的工作人員嗎?」她決定雙蕊未嫁給龍過翼前,不讓他知道程采依的身份,以免他對她益發感興趣。
神秘而冷艷的女人,向來對男人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即使是過翼這種工作至上的硬漢也被誘惑了。太危險了,從現在開始她得替雙蕊防著點。
「她是我的特別助理。」龍過翼微擰著眉,有著被打斷的不快。他不知道自己那嚴厲的表情,以及全是肌肉堆成的體格,可以嚇死所有女人,包括這個見多識廣的未來岳母在內。
他……好像在吼她?葉萍錯愕地愣在那兒,吐不出任何話。
「對不起,我的聲音一向宏亮。」龍過翼見她迅速白了臉,一副被他嚇到的模樣,心生愧疚的同時,亦有些不耐煩了。
他已經快受夠了這些動不動就被他不經意堆起的表情或聲音嚇住的弱女子。多渴望有個女人能在他大吼大叫時,仍能一派冷靜地瞅著他笑,或者反唇相稽也行,只要別再一副隨時會昏倒的模樣,他都可以勉強接受。
多希望……他的眼神不知不覺又飄向快要被黑夜吞沒的人兒,有些癡傻了。
葉萍憤恨的心中充滿恐懼,為龍過翼情難自己的行為害怕。他居然在她面前連續失常,過翼從沒用這種陶然的眼神看過誰,就是雙蕊也不曾。她絕不允許程采依奪走龍過翼,以及她奮鬥了一輩子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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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家單獨在海灘徘徊,很危險的。」
海風拂面,輕撩起程采依層次分明、略帶鬈度的長髮。她赤腳坐在沙灘上,傾聽浪潮聲,明明聽到斜後方的動靜,卻無心搭理。這 的觀光客眾多,不良分子、無聊男子也跟著多了。她才坐了三小時,便已遇上四、五個閒人前來搭訕。打發這些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因此她懶得對這聲善意的警告做出任何回應。
龍威和不覺得海風冷,倒被她全身散發出的冰寒凍得微微發涼。誰都感覺得到這孩子十分孤僻,她這副眼神凌厲、下巴抽緊的森冷模樣,像極了老程。
「你是龍光飯店的員工?」龍威和不請自坐,笑得像弭勒佛。
「我是。」程采依看了他一眼,一點也不訝異他一眼就猜出自己的身份。她還穿著飯店的制服,不是嗎?
「你坐在這 很久了。」他憐惜地說,語氣 有些寵溺的成分在。
轉出他話 的真誠與關懷,程采依平靜已久的心猛然地抽搐了下。
「吹吹海風,能讓腦子保持清醒。」她放柔了冰冷的眸光,無法對老人家和煦如太陽的笑臉無動於衷,也沒心去懷疑老人監視她的目的。他讓她想起已過逝的爺爺。
「你覺得自己不夠清醒嗎?」他沒有試探的意思,只是關心。
「不夠。」她哀淒地笑著。
龍威和看出她躲在心靈深處的哀傷。這孩子很愛老程啊!他欣慰地笑著。
「願意和我談談嗎?」他出於善意。
「對不起。」禮貌地拒絕後,程采依不敢再看向老人慈眉善目的臉龐,她怕自己會棄械投降。真奇怪,她覺得他能看穿自己的心。
「那麼,你願意和我做個忘年之交嗎?」他保持一慣和藹的笑容,突然要求道。
程采依瞪大眼睛,緩緩將視線拉回他臉上,「為什麼?」他到底是誰?
「因為我很孤獨。」他撒了個善意的小謊。
「你沒有子孫嗎?」她淡淡地釋放真情,有些不設防。
「有。可是我的孫子事業心太重,孫女因職業的關係長年不在家,兒子和兒媳婦又已移民加拿大……」他實話實說,明白對這女孩不得有半絲隱瞞。若說謊被這敏感的女孩察覺,她一定會馬上退回她的殼 ,不肯再對任何人輕易伸出觸角。
「他們不願奉養你?」她抽緊下巴,冰冷的語氣 隱含著怒氣。
「是我不想離開台灣。」吹這 的風、吃這 的米習慣了,他捨不得拋下這些。「我年事已高,沒幾年好過了。若離開這塊生長的土地,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來。落葉總得歸根,我不想客死他鄉,帶著遺憾往生。」
她不在的這些年,爺爺是否曾如此感慨過?有人聽他訴苦嗎?他是否帶著對她的憎恨過世?他一定還在恨她吧!
無法抑止的熱潮擠上眼眶,程采依急急忙忙別過頭去,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脆弱。
「你呢,可有家人?」龍威和心疼地明顯的壓抑和形於眼睛的自責。這孩子真堅強,明明痛苦萬分,卻不願讓人分擔,獨自承受著痛苦。
「我最愛的人都死了。」她淡漠地說,努力壓下滿腔悲憤,不願正面回答問題。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向一個陌生老人坦述心聲,可是事實確是如此。
「這麼說你是孤零零一個人羅!」她看來形只影單,讓人憐惜。
「也可以這麼說。」程采依努力武裝自己,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可憐。無奈老人家認定她身世堪憐,老眼居然擒著淚光。
老程,把采依交給我,我會把你欠她的愛,在有生之年補足給她。
「你還沒吃晚飯吧?」他善體人意地改了話題,不願讓她笑話。「我也還沒吃,你願不願意陪我這遲暮的孤單老人共進晚餐?」
程采依再度瞪大眼睛,心領神會地笑了。他篤定的語氣表示他注意她很久了,為什麼他會暗中注意她?
「我叫程采依,該如何稱呼你呢?」她扶他站了起來,隨老人往回走,並訝異兩人的一見如故。她從不曾一見面就和人交心的,這位老人算是例外。或許是她剛失去爺爺,想找個人來替代吧!
「你可以叫我龍爺爺,那兒便是寒舍。」他指著比鄰飯店,緣木蓊蓊鬱郁的別墅謙虛道。
「龍?」程采依望向他所指的洋房,那 是龍家人的住所。那麼他便是龍威和,龍過翼的爺爺。難怪她倍覺親切,龍威和正是爺爺生前少數幾位摯友之一。
逐漸褪去冰寒的保護色,她知道自己無法對這位老人家設防,光憑他是爺爺摯友這層關係就夠了。
「我剛好和龍光飯店的老闆有親戚關係。」他打趣地朝金碧輝煌的飯店比了比。
「你客氣了。」她嫣然一笑,不願假裝她對龍家的一切一知半解。
龍威和不該在聽到她的名字後沒反應,難道爺爺沒對他提及過她這個被送出家門的不肖孫女?不管他認不認得自己,反正龍家人已經陸陸續續和她接觸了,她只要等,等他們放出另外一條餌。爺爺難得有朋友,卻對龍威和推心置腹,想必他也是個有情人吧!這種長輩值得尊敬。
「你不會正好認識我那個大塊頭孫子吧?」龍威和從她的語氣,知道她對龍家的一切似乎瞭如指掌。
「我是他的特別助理。」她不會在他面前吹捧龍過翼輝煌的成就,那是巴結,她不屑為之。
「特別助理?」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龍威和知道她會有所行動,不會坐以待斃,卻沒想到她和過翼這麼接近。
這幾天他還在想要怎樣將她誘到龍家來,就看到她走出飯店,坐在沙灘上吹了一夜海風。發現這個讓人振奮的現象,他哪有心思去理孫子訂婚的瑣事。推辭了程家的邀約,他刻意接近她,才發現她身上穿的居然是飯店的制服。
他是真的訝異,不是演戲。難道這個職缺不是龍家誘她上門的伎倆?那麼龍過翼就不是那個放消息的人了,也就是說龍威和才是那個人。程采依漫不經心地觀察老人家的反應。
她早該想到這一點的,龍威和是爺爺的至交,東西當然在他身上。只是她要如何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自然地套出這樣東西?他看起來像真的不認識她。
慢慢來吧!等她多瞭解龍威和一些,再套消息,反正時間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