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世界是鮮亮而有朝氣的,就是未受污染的空氣,也舒爽得沁人心脾。
谷映黎著輪鞋,輕巧地穿梭在清幽的林間小徑中。她對輪鞋的熱愛,好像是為了一覽這片氤氳般迷濛的仙境才滋生的。她尤其喜愛在天露曙光之際溜冰,搶那份新出爐的鮮。
「早。」谷映黎向偶爾遇見的僕人微笑致意。初滑行時微帶的涼意,已在她輕鬆、優遊的探險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從僕人驚訝的眼神不難看出,他們對這位早起的客人,有一份未知的警戒和好奇,他們大概是忘了她,又或者這些僕人從未見過她吧!
谷映黎知道白家佔地有多遼闊,由於「職業特殊」之故,戒備又有多森嚴,僕人自然是繁不可數。他們不認識她也不奇怪,她只是納悶他們既然沒見過她,為何沒想過將她攔下來問話。難道他們對白家的防衛措施這麼有信心?
當她無意中溜經道館,心不在焉地瞥向自己兒時最愛呆的地方時,谷映黎以為她看錯了。她錯愕地腳一打滑,險些跌倒。老天,原來表嫂向她和美寶要的簽名海報,就是為了掛在這裡啊!外婆怎麼會答應她這麼做?她忍俊不住地為自己的健忘好笑,她怎麼會忘記外婆是從不到這裡的呢?這裡若不是三不管地帶,任表嫂再膽大妄為,也不敢違背老人家銳不可擋的怒氣吧!
神聖的道館?美女海報?居然會扯上邊,天才!谷映黎邊溜邊笑,不知不覺溜進一條僅容一人通行的僻靜小路,這條蹊徑完好地被包裹在灌木叢裡,宛如天然形成的山洞。這裡她從不曾到過,谷映黎不曉得自己怎會滑來這裡,主屋離此處已經有一大段距離,這裡大概是「雲天盟」的最角落吧!難怪顯得荒涼、陰森。
正當谷映黎想掉頭往回溜時,卻聽到引擎狂嘯的怒吼聲。她擺脫不了好奇心,尋聲而至,卻發現路的盡頭別有洞天。銜接路的盡頭的是一片寬闊的水泥廣場,在水泥場後面、正對著小路的是一間古樸的小屋。這片廣場的四周全被綠意遮掩,形成一個極為隱密的私人天地。在廣場中間、背對著她蹲著的男人,看似將全副心思都放在那輛看起來嶄亮如新的哈雷機車上,沒注意到她這個不速之客。
「黑豹,早安。」谷映黎粲然一笑,大剌剌地溜近蹲在哈雷機車旁檢視零件的黑豹。能有這麼好看的背影,除了他再無別人。
黑豹繼續催動引擎,沒做任何響應。
她是不是該鼻子摸摸,自動走人?谷映黎笑著看他。她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做的,她一向不喜歡妥協。這人連背影都好看得讓人嫉妒,她發現黑豹似乎已將頭髮全部往後梳當成一種習慣。百看不厭的他,真是上帝精心的傑作,無論哪個角度都是醉人的好看。
「那天謝謝你救了我。」她就是忍不住想聽聽他的聲音。應該不難聽吧!他人都長得這麼好看,上帝不可能獨漏了他的聲音。
黑豹依然故我,沒將她放在心上。
「那裡是你住的地方嗎?」明知道他不理會,她還是煞有其事地指著石砌小屋。
唉!好像又回到和外婆初次見面時,那種剃頭擔子一頭熱的碰壁感覺了,她實在不該在這裡浪費精神和體力。外婆因為是自己的親人,所以她才有親近她的念頭,黑豹又不是她什麼人,她何必這麼做,而且和他對話真的很累。
黑豹無意搭理她,不知是真的修好車或是什麼的,身子一跨上機車,淡淡地調著後視鏡,對鏡中反射的美女,絲毫不感興趣。要女人可以用錢買,他不會浪費時間和這些自以為長得可以就四處勾引男人的女人多費唇舌。
他確實酷得十分夠味,美寶一定愛死他的。谷映黎淡淡地笑著,腳一拐便俐落地溜到機車前凝視他。
黑豹接受她的挑戰,冷冷地瞪視她,沒有移開視線。她確實是個漂亮的女人,五官端正,身材惹火,她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或要他開口讚美她嗎?他在心裡冷笑。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而已,別無他意。」看出他眼底的輕視和嫌惡,她老實招了。沒有人能對他的俊美免疫的。
一定有很多女人倒追黑豹吧!她發現連自己都快愛上他了。他這張陰柔、俊美的臉孔搭上那傲視群倫的冷峻氣質,她相信如果他願意投入模特兒行業,一定會是個閃亮的超級巨星,因為他太有個性了。這位美男子啊!沒有女人能逃得過他無遠弗屆的無邊魅力的。只要是正常的女人,瞄到這張俊臉三秒鐘就會被吸引,一分鐘便會陶陶然,要是看上三分鐘馬上上癮,自制力告吹,再冷感的女人也會愛上他。
所以她不能再看了,已經超過三十秒了。谷映黎自我解嘲地掉開頭,認輸了。她沒有勇氣再和他比下去,黑豹拿那張俊臉壓人著實不厚道。
「別再進來。」他終於出聲。
他的意思是,別再侵入他的領域嗎?
谷映黎回眸嫣然一笑,「你的聲音很好聽哦!」低沉、冷厲,恰如她所想的。唉!上帝真不公平,把完美的一切都給了這個男人。
黑豹對別人給予的讚美既不感動也不雀躍,僅是冷淡地發動機車,揚長而去,將她的讚美灰頭土臉地擲回給她。
「酷!」谷映黎溜進綠色小徑時,輕輕哼道,說不上來他絕塵而去時,為何會突然覺得他很孤獨。心不在焉地溜出了小路,她勉強收回心思,按原路線溜回主屋,一路上仍是鳥語花香,她卻無心欣賞。
「早。」和一位中年男子擦身而過時,她禮貌地笑道。
白家的僕人真勤快,連黑豹的屋子也這麼早就來打掃了。她瞄一眼神情戒備,似乎又帶著一點緊張的男人,溫柔地微笑。丹尼常說她的笑容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唯盼此話不假。
※ ※ ※
「美寶,現在才七點鐘……」范舒荷看到出現在餐廳的貴客時,眼珠子差點瞪掉了。她不是堅持美容覺的重性,說什麼不到日上三竿絕不起床,中午還要傭人將午飯送到她房裡,因為她想保有絕對的隱私。
「我想和大家共進早餐。」谷美寶柳腰輕擺,舉步婀娜地往黑豹旁邊的空位一坐,嬌滴滴地笑道,其目的昭然若示。
沒想到這個性格男子會和白家人一起共進早餐,早知道她就不會堅持在房裡用餐了。若不是因為不想輸給映黎,她是不可能這麼犧牲自己的。她就不信映黎能得到一切,從現在開始,她要加倍將她以前失去的一切,從映黎身上討回來。谷美寶陰陰地思忖。
谷映黎一聽,差點大笑。美寶為了保持好身材從不吃早餐,人盡皆知,她居然肯為了黑豹打破慣例,難得。
「多吃點,你瘦得跟皮包骨似的,到底有沒有吃飯?」坐在主位的白老夫人,對谷美寶的意外出現沒任何反應,倒是心疼地夾菜給左手邊的谷映黎。她對谷映黎的關懷當場氣煞谷美寶。
「沒吃飯我早就餓死了。」谷映黎半開玩笑,眨著明眸。
「外婆偏心。」谷美寶吞不下一肚子不滿,嬌聲抗議。映黎到底會什麼法術,為什麼她才來一天就成功地勾走外婆的心,太沒有道理了。
范舒荷踢踢身邊的老公,要他替一肚子怨懟的大表妹盛粥。白浩庭不敢違背,即刻動作。
「美寶,奶奶對誰都一樣。」他將粥遞給大表妹時溫柔地笑道。
慘了,他居然叫她本名,大家等著「茱麗」發飆吧!范舒荷為老公捏把冷汗。
「表哥,人家今天想上台中市區逛逛,你叫個人陪我。」出乎她意料的,谷美寶沒有發飆,還一臉甜美地提出要求,眼神明白地瞟向鄰座的黑豹暗示道。
再白癡的人也看得出她的暗示。白浩庭拿她的哀求沒轍,向老婆討救兵。要黑豹陪她兜風,除非七月下雪。
聽到她自認為土氣的名字,不僅沒生氣還笑呵呵,美寶怎能一夜之間變了樣?昨晚仙女來過了嗎?范舒荷在心裡嘖嘖稱奇,訝異得沒注意老公的求救。
「只要表哥能將你的敞篷跑車借我,我想我可以陪美寶逛逛。」谷映黎不想白浩庭太為難,自動自發地開口道。
「沒問題。」白浩庭如釋重負。
谷美寶氣壞了,差點將手上的碗朝多事的妹妹砸去。她一定是故意的。她在心裡氣得顫聲。
黑豹在眾人七嘴八舌之際,沉穩地解決了早餐,朝白老夫人點了下頭,舉止昂然地走出眾人視線。
谷美寶一見他離開,慌忙地丟下連扒都來不及扒的碗,快步地追著他。
「太沒規矩了。」白老夫人生氣地罵道。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巴著男人不放,像話嗎?
看來美寶真的和黑豹耗上了,恭喜他。谷映黎望著落地窗外俊挺的黑豹興歎。
「喂!」谷美寶急急地跟在他後面喊。
黑豹跨上他停在餐廳外的重型機車,來不及騎走,谷美寶就極其優雅、自動自發地跳上寬敞的後座了。
「我從來沒有坐過這種車耶,真拉風。你帶我四處走一走好不好?」谷美寶大膽地當著餐廳內所有人的面,示威地緊抱黑豹。
「成何體統!」白老夫人原已繃得死緊的臉孔,見狀沉得更緊了,碗筷「啪」地往桌上一擺,氣沖沖地由下人攙扶著回房了。
「美寶慘了。」范舒荷預言。
果然,谷美寶坐上後座不到一分鐘,黑豹就冷著臉,毫不留情地轉身將她丟下車,飛馳而去。
「黑豹那輛機車,從不載女人。」范舒荷有些幸災樂禍地笑道。美寶給她的印象愈來愈差,怪不得她。
「她已經試過好多次了。」白浩庭糗著老婆,對谷映黎笑道。
「那麼你也……」谷映黎比著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美寶,瞪大美眸。
范舒荷嘟著嘴,拒絕回答這種一輩子都會難堪的問題,白浩庭卻拚命點頭。
好個鶼鰈情深。谷映黎笑不可抑。「映黎,剛才姑姑來過電話。」白浩庭止住笑,漸漸凝起表情。「她說你的經紀人四處找你。」
「你是偷跑的嗎?」范舒荷羨慕地問。「不算偷跑,我有三個月的假期可以自由運用。」她泰然自若地用餐。
白浩庭緊盯著她,佩服她臨危不亂的態度。
「三個月嗎?」范舒荷眸光閃爍。
「如果沒意外的話。」谷映黎奇怪地瞅著她過分興奮的小臉,有些擔心。表嫂的娃娃臉可愛得不像一個小孩的媽,她真的和美寶同年嗎?
「荷,想不想去台北?」白浩庭儘是書卷味的臉龐,鑲著歉疚。他最近因幫務繁忙,冷落了嬌妻,不巧紅狐又去了香港,難怪她寂寞的四處找伴。
范舒荷簡直要跳起來親老公了。「你陪我去嗎?」
「我帶你上台北走走,順便把打算在你家定居的爸媽接回來,好嗎?」他沉溺於老婆嬌美的容顏,眸裡有寫不盡的愛意。
「當然好!還是浩庭最疼我。」范舒荷眉開眼笑地投進老公的懷裡,感動極了。
他趁機調開紅狐、藍虎和青狼,為的就是給老傢伙們下手的機會。這些人太狡猾,他們都在等黑豹出任務、離開「雲天盟」好下手,怒氣沸騰的老人家可沒什麼耐心。如果他沒猜錯,最近「雲天盟」內將會出現許多新面孔,這是他等待的機會,得乘機反撲。
黑豹暫時留在這裡也好,他可不想失去這位好幫手及好夥伴。也唯有在幫內他才能安全些,只不過得找個人纏著他,別讓他發現自己的計謀。白浩庭摟著老婆,左右為難地想道。
谷映黎十分羨慕表嫂嫁了位體貼的好老公,她只願今生也能找到另外一個白浩庭。
「高興歸高興,別忘了仔仔快醒來了。」白浩庭點醒樂昏頭的老婆。
「啊!差點忘了。映黎,你慢慢吃,我得去伺候我的寶貝兒子了。」范舒荷從老公懷裡跳起,緊張地跑了出去。
「有了仔仔,她還有時間無聊嗎?」谷映黎實在懷疑。
「她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白浩庭溫文地笑道。
「難怪表嫂的身材好得讓人眼紅。」她笑著扒粥。
「映黎,你的槍法還像以前那麼準嗎?」白浩庭忽而突兀地問道,想起她對打靶的熱愛,以及兩人磋砌的過往。
「還好。你想問我什麼?」谷映黎放下碗筷,端睨他。
「你到這裡的真正用意。」他切入主題。這丫頭還是這麼率性,不喜歡拐彎抹角。「你不是不負責任的人,為什麼會突然拋下如日中天的事業,到這裡度假?」
「因為美寶可能會有點麻煩。」她冷靜地點到為止,知道自己再怎麼編派謊話,也瞞不過在江湖打滾多年的表哥。「其它的,你就別過問了,我不想動用你的力量。」透露這麼多已是她的極限。
「只因為我的身份?」白浩庭苦笑。
谷映黎見狀,內疚地起身移向他,「你永遠是我親愛的家人。」她誠摯地親親他的臉頰,不要他多心。
「我要你保證,需要我幫忙時會告訴我。」他也不想她或美寶有個閃失。
「你的意思是我應變能力很差囉!」她雙手叉腰,狀似生氣。
「豈敢!」望著她嬌俏的模樣,白浩庭突然知道他該拜託誰了。「映黎,我上台北這段時間,有件事麻煩你。」
這麼慎重。谷映黎重新坐好,二話不說地點了頭。
「你不問我什麼事就答應了?」他溫文地笑道。
「總不可能賣了我吧!」她太瞭解白浩庭有多疼她,冒險的事他絕對不會讓她參與。
「幫我纏著黑豹。」他不再贅言,慢條斯理地說出。
谷映黎瞪大媚眸,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為……為什麼?」怪不得她要問,需要人纏黑豹可以拜託美寶,她肯定會樂歪了嘴,一口應允。
「讓他分心。」不能再多說了。
「我盡力。」她風情萬種地微微漾出笑容,調皮地眨眨眼,「不過,我可不犧牲色相哦!」
白浩庭聞言放聲大笑。
讓黑豹分心,就表示表哥有事不想讓她知道,既然不想讓她知道,她又何必多問。
※ ※ ※
「我不回去就是不回去,聽見了沒有?!」谷美寶甩上電話,衝出房間,想找東西發洩怒氣。黑豹無視於她的美貌,教她當場出糗的怒氣,持續了一天一夜,仍未消弭,她一定得找個人發洩怒氣……
適巧谷映黎經過,谷美寶火速地衝到她面前,擋住去路,大吼:「是你告訴丹尼我在這裡的嗎?」
「你鬧夠了沒有!」谷映黎生氣地低吼,「為什麼你總喜歡把所有不順心的事,都往我的頭上推?」她三天兩頭打電話回公司,還刻意讓丹尼知道她的行蹤,想瞭解她在公司的重要性,現在好不容易丹尼打電話來叫人了,她居然……
「你……你……你憑什麼這麼說?」她比她還大聲哩!谷美寶被她少之又少的吼聲嚇愣了。
「憑你的無理取鬧。」真想替媽好好教訓她。
「你這個掠奪者,竟敢這樣對我說話。」谷美寶氣瘋了。「你搶走我的合約,搶走我的男人,搶走我的玩具,搶走爸媽的愛,搶走一切,現在居然還敢無恥地說我無理取鬧。」
「這份合約,是亞梵心甘情願給我的,是由那兩張『貞德』和『卡門』的海報挑選出來的。你沒忘記這個攝影師當時和誰打得正熱吧!」谷映黎生氣地提醒她,她正是那個和他打得火熱的人。
「你不該扮演『卡門』的,亞梵根本就只是想要『卡門』而已。」辯不過,她只得開始雞蛋裡挑骨頭。
她真的氣得牙齒打顫、骨頭吱吱作響了嗎?谷映黎緊握拳頭,逐字加重音節,清清楚楚地從牙縫裡蹦出話來,「你嫌『卡門』太放蕩,改挑『貞德』,記得嗎?」
「如果你沒有進入模特兒界,我就不會拿不到合約。」她強詞奪理。「亞梵的合約是我奮鬥的目標,如果沒有你從中作梗,一定非我莫屬。」
「谷美寶,你真的惹火我了,你知道嗎?」谷映黎步步進逼,「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進這一行,事實上我已經考上建築師。是你替我報名模特兒選拔大賽,又逼我一定得參賽,還因此而大吵大鬧了好幾天,吵得爸媽差點宰了你,記得嗎?」為什麼這些輝煌的往事,她沒一件記得住?她每件事都和自己比,比不過又沒有認輸的運動家風度。
「要不是丹尼拚命在我面前誇你有資質,我又怎麼會這麼做!」谷美寶委屈地抿緊嘴,壓根不相信自己的天姿國色會輸給她。
「你是不是又要怪我討丹尼歡心了?」要找她碴,美寶永遠有用不完的理由、說不盡的借口。
「本來就是。」她不甘心樣樣輸她!
「丹尼是爸的老朋友,我們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你何不想想為何大家都比較喜歡我和嘉淮,卻不喜歡親近你?」實在是她大小姐太嬌太傲,沒人受得了。
「因為你搶了他們的注意力。」谷美寶恨恨地指控著。「你什麼都搶!」
「如果小時候我真的搶了你的玩具,那麼我道歉,請你原諒我的年幼無知。至於其它部分,本人一概否認。」她不可能有那麼大的魔力讓每個人一看到她就愛上她,討厭美寶;是美寶太任性了。
「我不可能原諒你的,你一出生就搶走了爸媽對我的愛,我這輩子永遠都不可能原諒你的。」谷美寶沉痛地說明。她不該瓜分大家的焦點,也不該瓜分眾人對自己的愛。
谷映黎沒想到自己的存在帶給她這麼大的痛苦和傷害,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被她的厭惡刺傷了。她已經心理建設這麼多年,怎知道到頭來傷害還是這麼的深、這麼的痛。「爸媽愛你不下於我,若非你盲目又一心一意只想和我比較,你就會發現這一點。」
「沒有你,他們會更愛我。」她是如此執著。
「隨你怎麼說。」谷映黎不想多費唇舌,美寶對她的成見已經深得聽不進任何話,也看不清楚是非曲直了。「我不會為我的出生向你道歉,這本來就是我的權利。」美寶固執,她也不下於她。
「谷、映、黎!」谷美寶扯住轉身想走的她。
谷映黎回過身拍開她的手,油亮的馬尾因轉身過劇在空中擺盪,反映出她的怒氣,「你喜歡怎麼尖叫隨你便,我不阻止你。」反正這裡地廣人稀,她就是喊破喉嚨也妨礙不到別人。
她敢拍開她?!怒火瞬間染紅了谷美寶的美眸,她臉一沉,不甘心地又拉住妹妹。
「我要黑豹。」她千方百計地終於知道那個美男子的綽號,還從僕人口中得知他不是簡單人物。
她在向她示威,還是宣示?谷映黎不再推開她的手,冷靜地等待著。
「說話啊!」她怎可不言不語,一派冷然?!
「要我祝福你,還是同情黑豹?」美寶多大了,老喜歡玩這種搶奪男人的無聊遊戲。谷映黎在心裡嗤之以鼻。
「不是!」谷美寶氣得大叫。「我要你和我一起爭奪他。」她要贏她。
「我已經說過了,不要。」谷映黎斷然拒絕,卻又不能不管她,「黑豹不是玩具,更不是普通人,你最好別惹他。」
谷美寶聞言,興奮地高揚起嘴角。她居然會破天荒地警告她,那麼……「你對黑豹有興趣?」太好了,如果映黎喜歡黑豹,那麼這場遊戲就值得不顧一切去玩了,而且要不擇手段。這是映黎頭一個表示興趣的男人,她要他,絕對會想辦法弄到他。「這場遊戲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要你參與。」能搶奪映黎的心上人,那將是一種無上的快感、恣意的復仇。
她那種期待的眼神,唉!老天保佑她了。谷映黎在心裡歎氣。
「不說話就表示你已默許,黑豹這個男人我要了,你等著瞧,我絕不可能再輸你。」谷美寶喜不自勝,不給她任何辯白的機會,飛也似地跑開了。
她簡直是雀躍三尺了。谷映黎生氣地望著晴空、綠葉長歎。完了,昨天表哥才要他有空多纏纏黑豹,她也爽快地應允了,現在被美寶這麼一鬧,她根本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她依表哥的話「關照」黑豹,美寶的鬥志一定越揚越高、越燒越炙,最後恐怕保羅事件又要重演了。
谷映黎因不經意憶起往事而心情惡劣。她順著長廊走到道館,不知不覺地停在鮮紅、亮眼的海報前發呆,怔忡了會,又不知不覺地坐下來沉思。這張海報拍得很誘人,她面對海報思忖。美寶的「貞德」也很搶眼,為什麼亞梵偏要選她呢?如果亞梵選擇了美寶,她鳳心大悅就不會離家出走,自己也不用受這種活罪了。
黑豹手持木劍,遠遠地走來,老遠就看到頭枕在曲起的膝蓋上,全身蜷縮成一團,像個流浪兒的谷映黎。她應該沒有聽到他的足音吧,否則怎會動也不動地望著海報?她不是和她姊姊一樣喜歡纏著男人,展現她們的魅力。
谷映黎聽到那輕得不能再輕的腳步聲了,若不是心情出奇的惡劣,她想她會別過臉看看是誰的身手這麼靈巧,足音輕巧得幾近零。這人的身手應該很好吧?
黑豹直接走進道館練劍,對於文風不動的谷映黎,沒再投注太大的注意力;慵懶的一任夏風輕拂的谷映黎亦然。
越想越郁卒,谷映黎伸伸懶腰,煩躁不已。這時,她突然聽到背後有些微樹葉磨擦東西時發出的——聲,還有細碎的腳步聲;這種細碎的聲音帶著莫大的窺視意味。她淡淡地笑著,狀似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扭動身體。趁著左右擺動之際,她瞧見那原本隱藏在草叢中的窺視者,因她突兀的舉動而刻意現身從廊下小徑經過。
這名鬼祟的中年男子,她好像在哪裡見過?帶著甜美的笑容向他頷首致意時,谷映黎突然想起,他就是昨天在黑豹住處外遇見的那位勤快的僕人。這麼說……她優遊自在,盡量像散步般地走到道館門口,等那名鬼祟的僕人脫離視線後,才飛快地往裡面探。
果然是黑豹。望著他揮動木劍的英姿,谷映黎因懷疑得到證實而開心不已。本想開口和他打招呼,不料美寶的臉孔和自以為是的搶奪遊戲又躍進腦海裡,為了避嫌她只得打消念頭,盡量少和黑豹接觸。她可不想讓美寶以為她真的對他有意,那不僅會害慘自己,連帶的不好惹的黑豹也會遭殃。保羅不就是如此?!
只不過,她要怎麼在纏著黑豹的同時,也讓美寶明白她沒有和她競爭之意,這就很費心思了。
黑豹從眼角餘光中瞥見谷映黎站在門口良久,似乎在掙扎些什麼,最後決定離開。她……的心情好像不好?!他停止了揮劍動作,側身望著門口凝思,一點也沒發現這是他頭一次在意女人的心情,頭一次讓女人的情緒影響了自己。
放下木劍,他不由自主地走到道館外,駐足谷映黎坐著發呆的海報前,破天荒認真地看清楚海報內容和內容中的女人生得什麼模樣。他冷冷地盯著熱情的「卡門」半晌,又順勢瞥了眼旁邊的「貞德」一、二秒,視線很快地又拉回鮮紅、耀眼的人兒身上,心裡慢慢地透進了谷映黎不著妝的素淨臉龐。
看了看,黑豹渾然不覺地斂起眉頭,不曉得他為何會對這張熱情如火的海報起了反感,覺得礙眼。
※ ※ ※
夜已深沉。
那個僕人應該會在這一、兩天行動吧!谷映黎拿出輪鞋,輕巧地月下長廊,盡量改溜泥土小徑,朝黑豹的石屋邁進,免得「打草驚蛇」。
那名僕人確實在監視黑豹,而且他的身手似乎不錯。不論是黑豹的私人恩怨還是「雲天盟」的幫務,她都不管,衝著黑豹曾救她一命,她就不可能置身事外。現在她已經管不得美寶怎麼想她了,魚與熊掌無法兼得,要顧及表哥的委託就勢必會落入美寶的遊戲裡,也勢必引發美寶更強烈、更旺盛的鬥志,隨她去了,反正清者自清。
谷映黎散下扎得發疼的長髮,輕裝簡便,俯著身子加速前進。今晚月色皎潔、繁星點點,溜起冰來分外舒服,只是這片偌大的林區森然了些。在離目的地約莫五公尺遠的距離外,谷映黎脫下輪鞋,將之掛在肩上改為步行。這種夜晚不論多輕微的聲音,都是清晰可聞的。
沿路撿拾小石頭以備不時之需,谷映黎帶著高度警戒悄悄走進黑豹專用的綠色隧道,躲在屋側等著「客人」的到來。
「你在這裡幹什麼?」黑豹冷然的聲音從後方出現,著實嚇了谷映黎一大跳。
她回頭,冷不防又被他嚴厲的表情嚇了一跳。「我只是……」只是什麼?谷映黎低下眼瞼苦思,不知道該怎麼騙過對一切似乎瞭然於心的他。
黑豹不答腔,看她怎麼說。剛才看她的背影,他還以為是那個尊貴的大小姐谷美寶,沒想到是她。她散下頭髮的模樣,的確是漂亮得讓人心動,可惜心動的人絕不是他。她這個時候來這裡無非是想投懷送抱,黑豹鄙夷地閃動眸光。
「只是散步,迷失了方向。」她知道這個理由相當薄弱,但願他得過且過。
黑豹變換眸光,和夜色相呼應的眼睛明顯變得銳利。
看樣子他是不打算採信了。「好吧!你自己小心點,晚安。」她沒頭沒腦地丟下一句,轉身就走,還沒計劃好怎麼「纏」他。
「什麼意思?」黑豹拉住她光潔的手臂,手掌被兩人肌膚的接觸燙得發麻。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回頭輕輕地推開他的手,吐吐舌頭。彎身套上輪鞋,打算回去睡個好覺。
「老大是不是曾對你說過什麼?」他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要一個女人來保護他,他寧可死。
難得他會捨不得她走。谷映黎杵在頎長的身影下玩味地笑著,像個十足的小女人。她從來不曉得自己也可以這麼嬌小。
她的笑容為什麼可以這麼燦爛、溫暖?黑豹真不願她常毫無保留地對他笑著,明知道她對每個人都是笑口常開,他仍然不喜歡她那彷彿會掠奪人心的笑容,好像要偷走他什麼東西一樣。
「表哥不長舌,我也不是包打聽,你可以放心。」她咬住下唇,阻止自己大笑。黑豹的冷臉雖然從頭到尾沒變過,可是他的眼眸卻帶著抹奇異的訊息,那種訊息接近惱怒吧!如果她沒會錯意。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不必你多事。」他冷銳、深沉、黑如子夜的雙眼,明明白白地擲給她一個大大的拒絕。
他的表情可以不必這麼嚴峻的。谷映黎不以為自己這麼做哪裡錯了,她不能把那個鬼祟的僕人撇在一旁,當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放過報恩的機會。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對她而言是可遇不可求,尤其恩人是黑豹這種冷硬、身手又彷彿好得可以扛下全世界的男人。表哥不在家,不然她會把這種事情丟給他去處理,她絕不會為了證明或好玩而去冒不必要的險,也不會為了引起黑豹的注意而犧牲,因為那太無聊了。
這淌渾水不管黑豹多麼痛恨她介入,於情於理她都必須適可而止地-入。不為其他,只為這是她欠他的。
「你就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好了。」她笑著撇下話,輕快地繞過他。如果她的心腸真有那麼硬,今天就不會在這裡了。
她臨去前那朵若有似無的笑靨,激怒了黑豹。
「再來的話,後果自理。」他陰森森地撂下狠話,相當不喜歡情緒被左右的感覺,她的笑容已經可怕地擁有這種影響力。
「黑豹,我不吃威脅這一套哦!」她輕輕笑出聲,像個乍現的精靈,消失在風中。
黑豹沉著臉,僵挺著身子毅然回轉屋內。他不可能被任何女人左右心情的,這輩子不可能,不管哪一輩子都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