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乖乖躺回病床上休息好嗎?」紅狐實在看不過去了,她淡淡地朝著蹺著二郎腿閒閒看報的藍虎歎了口氣。「他到底想怎樣?」
「我怎麼知道?」藍虎翻看著報紙,對青狼失魂落魄地在小餐廳外面走來走去,磨得水泥地幾乎要陷下去的狼狽身影,不理也不睬。
「你不知道誰會知道。」紅狐回過頭繼續吃她的早餐。
「他活該被拋棄,別理他了。」藍虎拿起三明治啃。
「被拋棄?」紅狐不明所以地問著。她昨晚才回到「雲天盟」,沒想到她才上台北兩個半月回來,青狼和藍虎居然脫胎換骨了。青狼嘛!成天像失了三魂七魄在院子裡走來晃去的孤魂野鬼;藍虎則明顯的喜上眉梢,成天笑嘻嘻的,不知道笑個什麼勁。
「別理他,反正那不關我們的事。」他話聲未落,青狼就撞進來了。
「藍虎,你去幫我查可琪的下落好不好?」他憔悴的何止外表,連聲音都蒼老了好幾十歲了。
紅狐饒富興味地揚了揚眉,眼眸若有似無地朝他們瞥了瞥。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誰教你玩那種把戲,我不是告訴你別小看了桑可琪了嗎?」他抖著報紙,老持沉穩的訓道,「傷還沒好以前,別隨意下床走動,你這樣不僅傷口復原得慢,連我也跟著你受累。」
紅狐幾乎要笑了。藍虎還真是剛正不阿,青狼都已經傷成這樣了,他還是不顧情面的先訓了再說。
「可琪沒回來,我怎麼會好得了?」青狼癱軟在沙發椅上,好像他快要死了。
「這是心病,目前沒藥醫。」藍虎冷厲的眼眸掃了他一下,又轉回報紙上。「你如果不做那種蠢事就沒事了。」他仍是如此堅持道。
「好,就算我不該利用湘湘氣走可琪,但那也是因為我怕她受傷啊!」青狼煩躁地扯著頭髮,「可琪居然辦休學了,她連家也沒回,到底去哪裡了?」他哭喪著臉,顯然快抓狂了。
紅狐心裡有底了。她只是沒想到青狼會用這種無聊的方式去保護他的女人,簡直白癡到極點。
「她喜歡的人又不是我,傷她心的人也不是我,你問我怎麼會知道。」藍虎依舊處之泰然的看著報紙,似乎當真把它看得比幾十年的兄弟情分還重要。
「該死的!」青狼大吼一聲,狼狽地衝了出去。
「喂!別跑太快。當心傷口裂開,我最近忙得很,可沒那閒功夫再幫你縫。」藍虎居然追著他的身影喊。
紅狐當場笑翻天。「藍虎,你真絕。」
「實話實說而已。」他根本不想安慰這種笨蛋。
她放下手上的咖啡,直勾勾地瞅著藍虎看,「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
藍虎驚訝地放下報紙,「紅狐,你怎麼猜到的?」他並不是刻意隱瞞,而是青狼那個笨蛋猜不出來而已。
「不是用猜的,而是用眼睛看。」她冷冷地笑著。「說謊的人往往有雙畏光的眼睛。」
「是嗎?」他感興趣地揚著眉。
「不相信嗎?」她又笑了。
「是不相信,你又不是X光。」藍虎要笑不笑地牽動嘴角,「不過……你可以猜中就表示青狼應該也看得出來。」他沉吟著。既然如此,他也不算對不起他了。
「你不打算告訴他嗎。」這藍虎真是的。
「受人之托。」他聳聳肩,極其無奈。「對了,我想向你打探一個人。」
紅狐起身倒咖啡,好奇地回頭看他,「誰?」
「蝴蝶。」她和賀狂到底是怎麼回事?藍虎皺著眉頭,想起汪水薰傷心欲絕的模樣。
「蝴蝶?」紅狐十分吃驚,「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據她所知的確是如此。
「她以前是『狂』的幸運娃娃嗎?」他沉重的問道。所謂「幸運娃娃」大概就是類似於護身符了,這些飛車黨就會搞些奇怪的玩意兒。
「應該說是幸運女郎。如果消息沒錯的話,她在『狂』的地位只輸給賀狂。」藍虎的臉色不太對,她極力在腦海裡快速地整理蝴蝶生前的一切資料。
「為什麼會這麼特殊?」他只知道蝴蝶和賀狂有些感情上的牽扯,卻不知道傳聞的可信度有多少。他必須承認汪水薰和賀狂的關係讓自己不好受,他似乎對她動情了。
「難得你對她的事有興趣。」紅狐坐回椅子上,淡淡地笑道,「前幾年她跳海自盡時,你們這些大男人不是一副不認同也不想談的態度。」她冷淡地糗著他。
「那時我不認識她,也不覺得她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他老實地說。
「你的意思該不是她沒死吧?」她杏眼圓瞪。「不可能的,賀狂對她十分著迷,如果她沒死,他不可能找不到她。」賀狂這個人有翻天覆地的本領,最重要的是他相當執著,不懂得放棄。
「只要有心,想隱藏自己並不是困難的事。」藍虎的眼中綻出一抹特別的光彩,「她確實沒死,也存心埋葬過去。」
「這麼說,她會自殺真的是因為不願做賀狂的女人羅!」紅狐同情地說道,「聽說她是個相當有骨氣的女孩子,本來只是個小太妹,不知道為何突然被拉進飛車黨,在『狂』混了兩年多,直到高中畢業。」
難怪她的機車騎得比飛的還快。藍虎輕輕地笑著。
狐狐看到他那抹溫柔的笑容,更加肯定他戀愛了,而且對像很可能是大難不死的蝴蝶。
「後來她好像被賀狂看上,從他破例幫她紋身不難看出他對她的感情。」她有意警告他。「賀狂這人輸不起,他要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手的,可是蝴蝶的個性更倔,沒有人能強迫她做任何事,就連她肩膀上的刺青聽說都是賀狂將她迷昏時紋上去的。」
「你是說……」藍虎臉色陰沉。從汪水薰對身上刺青的反感,他便知道紅狐的話有多麼真實。
「她被賀狂下了藥。」她據實以答,對賀狂亦十分反感、憎惡。
「她有沒有被他……」他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說不出話的一天。他會宰了這傢伙!藍虎心亂得理不出頭緒,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宰了賀狂。這傢伙現在要是站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宰了他!
「這個你可能要問蝴蝶本人了。」凡事一旦扯上感情沒人能冷靜得了,看到藍虎難看至極的臉色,她瞭解的笑著。「我只知道她從不跟人鬼混,是『狂』裡面的聖女貞德。」
她有強烈的「斥男心態」。當然不可能和男人廝混。如果賀狂真這麼對汪水薰,他想他有些瞭解她為什麼會排斥男性了。
「藍虎,如果你喜歡的人真的是她,可得小心賀狂這傢伙了。」紅狐好心地提醒他,「他這個人無所不用其極,對蝴蝶又甚為著迷……」
「別擔心,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無所不用其極。」藍虎凝著眼,低沉、冷峻地抿緊嘴。「不到緊要關頭,誰都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瞭解。」紅狐打氣似的拍拍他的手臂。「祝福你了。」她對這些兄弟一向有信心。
***
汪水薰帶著又愛又恨的心情回到青山社區。
這裡的暮色依舊很美,往昔她所厭惡的三姑六婆仍有佔著巷道聊天的習慣,也是他們聒噪的聲音使得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稍具有人情味。當機車呼嘯過他們身邊時,汪水薰有點訝異地發現,以往她所厭惡的人、事、物,經過多年以後卻是記憶最深、最不容易淡忘的過往。
越接近家門她的心就抖得越厲害。在水嫣眼底,爸媽似乎已經改變了,而她是衝著這點才回來的,還是水嫣的擔心軟化了她?
不,別騙自己了,你明明好幾次徘徊在家門口,戀慕地傾聽屋裡可能不小心跑了出來的親情,明知那是不可能,你仍是一次次傻傻地回巢,希望拾回那不曾有過的天倫。汪水薰在心理暗罵自己,明明憎恨著個家,卻又無法狠下心完全丟下它。
緩緩地停住車,她知道她的出現又將捲起一場風暴,成為青山社區的長舌婦同盟會熱烈討論的話題,就如同那年她被掃地出門一樣轟動。她猶豫的摘下安全帽,不知道她突然出現會不會又帶給家人困擾?可是……她真的有點想念這個摒棄她六年的家了。這棟花園洋房仍是那麼可愛又可恨,庭院裡茂盛的花木生長得比她離開前更顯得朝氣蓬勃。以往都是她「奉命」照顧的,現在是誰在照顧它們,水嫣嗎?還是她那「親愛」的爸媽?
「請問你找誰?」
站在庭院鐵欄邊瞪著園裡花草發呆的汪水薰,被這聲熟悉的禮貌問話抽走了神經。她渾身僵直,下巴微微地抽搐,就是無法回頭看。是的,這種權威性的聲音,除了她恨之已久的母親再也沒有別人學得來了。她恨自己一下子就認出它來,她不是已經將它遺忘了嗎?原來愛恨真在一線間嗎?
原本方妍還在懷疑這個背影很像她日思夜想的一個人,直到她的身子忽然挺得僵直,這麼倔強的身影是如此熟悉。她不敢相信,她……她真的是……
「水……水薰……」她的喉頭哽著硬塊,艱澀地喊出這個摯愛的名字。
她為什麼要用這種思慕至極的聲音喊她,她從來沒有這麼溫柔、柔弱過,她不是打不倒的女強人嗎?她印象中的媽媽是個無敵鐵金剛啊!
「你認錯人了。」汪水薰絕情地板著臉,隨手將安全帽戴上,不肯回頭、拒絕相認,跨上機車,飛快地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驚鴻一瞥中,方妍看到她又冷又硬的小臉了,她真的是她那可憐的乖女兒水薰。「水嫣、易城,你們快出來!」她慌亂地叫道。
屋裡的人聽到聲音後,集急地跑出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說話的是一名酷似汪水薰的男子。
「易城,水薰回來了。」方妍脆弱地倚進他懷裡,指著被機車掀起未盡落下的煙塵,「她終於回來了。」她泣不成聲。在她盼了這麼多年以後,水薰終於回來了,可是她還是恨著她,仍然無法原諒她曾對她做的一切。
「媽,別傷心,至少姊姊已經知道要回家了。」汪水嫣難過的望著路的盡頭,她不明白為什麼姊姊已經到家門口了,卻又不肯進門?
「你不懂。」方妍哭啞了嗓子,「水薰恨我,她永遠不會回來。」
「你們都說我不懂,又不告訴我實情。」汪水嫣生氣了,「我有權利知道一切。」
「水嫣,媽媽心情不好,你別增加她的心理負擔。」汪易城緊摟著老婆,也傷心地望著路的另一端。他多希望能彌補對女兒的虧欠,讓她知道他有多後悔他當年的疏忽。
落荒而逃的汪水薰車速越來越快,她發現自己很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來。她希望她能就此消失於人世間,她希望把自己的過去忘記,她希望……她希望什麼?汪水薰壓低身子穿梭在車陣中,她茫然的不知何去何從,只能像一隻無頭蒼蠅四處鑽動,時間的流逝在她來說毫無意義……
是本能吧!回到住處後,汪水薰丟開安全帽悲傷地大笑。她總是這麼幸運,想死也死不了,上天待她可真厚道。
她淒厲的笑聲撕裂了他的心,隱身在長廊陰暗處等汪水薰的藍虎,發現自己心疼極了。她的笑聲充滿滄桑,彷彿受了傷的野獸只能恁自痛苦哀嚎著,卻不知道該去哪裡療傷。藍虎步出長廊,筆直地走近她。一走近她,他緩緩地伸出手,像一雙強而有力的翅膀,緊緊護住狂笑不止的汪水薰。夠了,她忍受的已經夠多了,他不要她再這麼消沉,不想看她騎機車像在玩命似的,可是他該如何治療她的心傷?
「我要知道一切。」他低沉地說道。
「藍虎……」水薰沒時間去想他為何突然出現,淚水卻已經流出。在他懷裡總是這麼好哭,他比海綿還好用,總是能吸收她過多的淚水。
藍虎橫抱起汪水薰,將她帶回他的小套房。她沒有反抗,只是全心全意像個剛出生的小嬰兒般哭泣著。
「為什麼哭?」他輕柔地吻著她的額頭。
他輕柔的觸碰所帶來的溫暖席捲她冰冷的心,這股溫柔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般沖毀了她堅固的心防,埋在內心深處的痛苦更化成一滴滴的淚水蹦跳了出來,來勢洶洶。
「我好累,真的好累。」她無意識地哽咽道,偎他更近。
「把痛苦都交給我,我替你扛。」藍虎吻著她的眼瞼保證道。
「為……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她不想要這種溫柔,真的不想要。淚水如決堤般一發不可收拾,汪水薰伸手死命地圈住他的頸子,哭得益發傷心。
他俯下臉凝視她良久,才低語道:「看你哭,我的心會痛。」
她不知道她還能怎麼說,汪水薰的淚水汩汩湧出,她對藍虎的防備在這一可徹底瓦解了。好久、好久沒有人這麼關心她了,她需要抓住它,迫切的需要。
「我……很壞……的。」她哭成淚人兒。「別對……我這麼……好……」
「我沒有說你好,再說我也不怎麼樣。」藍虎在她套房門口站定,嘴唇慢慢降低,既不急切也不給她反抗的機會,輕柔有餘、霸道十足地吻住了她。他希望能將心中的柔情傳給她,沖走她的自卑,帶給她安定和安全的感覺。
汪水薰邊哭邊絕望地回吻他。她很喜歡他的嘴唇觸碰她的感覺,不黏膩也不噁心,溫暖、結實,柔和了親密和疼惜,不同於以往被強吻的記憶。那個刻在她腦海裡噁心的初吻,似乎越飄越遠了。
「別哭、別哭。」他貼近她的唇,輕輕地哄著。
她的眼淚如斷線珍珠,一顆顆斗大地漾出,怎麼也停止不了,她甚至懷疑自己會這麼斷了氣。
藍虎將她抱進套房裡,緩緩地坐在地板上和她緊緊相依。「把一切都告訴我。」他再次要求道。
「我……我……」她頻頻搖頭,想回答卻因數度哽咽而作罷。
「你為什麼會在國中畢業後被逐出家門?」他環抱著她,心不斷抽痛著。
「因……因……為……我不……不是……」她哽咽得太厲害,殘缺的字始終無法湊成句。
「有一陣子我在孤兒院常被人欺負,寄人籬下加上備受欺負的痛苦使我毅然決然加入幫派。我曾經因為逞勇鬥狠被殺成重傷,幾乎丟掉這條命。」他將有稜有角的臉頰貼靠在她的臉頰娓娓說道,「那時候我曾想過,反正我生來就是多餘,這世界有沒我都一樣在運作,死了也好。」
他說中她的心聲了,可憐的藍虎,可憐的她。汪水薰伸出顫抖的雙手悄悄地摟住他的腰,怕他就這樣消失了。
他加重手勁摟抱她的腰,感謝她適時的安慰。「那年我才十三歲,就已有厭世的念頭了。」
「然後呢?」他想知道他因何轉變,是誰挽回他已流逝的求生意志。
「我遇到青狼和黑豹。他們和我從同一家孤兒院逃出來,且都不約而同混進了黑道。」他想起他泊著血躺在人家廢棄的鐵工廠,孤獨、絕望的等死那一慕。「我再也想不到自己的運氣會這麼好,當初跟的老大棄我於不顧,同伴也因為出事怕受累個個逃之夭夭,出面救我的竟然他們。」
「怎麼說?」他怎麼會這麼感慨?汪水薰專心傾聽他的故事,情緒無形中平緩了不少。「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們是死對頭,從不說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那時他們已經加入『雲天盟』了,偶然發現了等待死神召喚的我,二話不說馬上拖我上醫院。」
「你是在這段期間加入『雲天盟』的嗎?」
「也可以這麼說。為了報答青狼和黑豹的恩情,我情願跟在他們身邊為他們賣命,他們卻始終拿我當兄弟,後來老大延攬我們進『五色組』,我才發現世上有情有義的人仍然很多,也是這份情義讓我知道了世間的溫暖。」他淡淡地笑著,「你別看青狼吊兒郎當,他和黑豹一樣都是重情重義的好傢伙。」
「你也一樣。」汪水薰馬上倒向他。
「謝謝你的支持。」他的嘴一咧,開心地笑著。「你的心情好多了吧!該你了。」
「你一向要求公平嗎?」面對這種對等的要求,她很難拒絕,也沒理由拒絕。
「一向。」他十分肯定地點頭。
「我為什麼得對你公平?」她柔柔地笑著。
「因為我關心你,不想你孤零零一個人,獨自在馬路邊哭泣。」他笑得真誠。
鼻頭一酸,她差點又要掉淚了。「我會被逐出家門是因為我拂逆了媽媽的要求,我變壞了,不再乖巧聽話。」
「根據資料看來,你以前真的是個超級資優生。」他的語氣再柔和不過了。「乖乖女怎會在一夕之間變壞了?」他不諱言曾對她做了調查。
「國一時我曾經被強吻。」她臉色晦暗、帶著沉鬱的心情回溯過去那段不堪的歲月,「那個人是我的鄰居,就因為我太優秀、看起來太乖巧,所以只有被欺負的份。」
「不是每個男人都這麼差勁的。」他保證地眨著眼,「我保證我不是。」
她重新偎進他懷裡尋求安慰,「可是我遇上的卻偏偏都是這種差勁的傢伙。由於騷擾事件頻頻發生,讓我深深體認到自己必須有所改變,再加上母親嚴格的家教使我已漸感力不從心,因而從國一開始,我故意放縱自己,成績從名列前矛落到被學校列為輔導對象。我的功課一落千丈,重重的打擊了以我為傲的媽媽。」
「你恨你媽媽?」每說到她媽媽,她的語氣就特別僵硬。
「恨。」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正因為我恨她只關心我的學業,不重視我的需要,所以我故意和同學們口中所謂的壞女孩走在一起,直到我被冠上了『太妹』的標誌。我媽受不了這個打擊,每天打我、罵我,恨不得我立刻在她眼前消失。她從來不聽我說,我欲訴無人聽;我爸爸成天守著他的學術研究報告,水嫣太小無法支持我,除了以這種方式抗爭外,我別無選擇。」
「你沒有好朋友嗎?」他有些瞭解她的孤寂。
「當時的我只恨為何一天不多出二十四小時讓我準備課業,哪還有多餘的時間去交朋友。」她自憐自艾地苦笑,「人家休息我得背單字,人家逛街我必須泡在補習班和那些三角函數拚鬥,媽媽出的作業又永遠比老師的多出三、四倍,她的審查標準比老師嚴格上五、六倍,我的優秀成績其實是被磨出來的,我只有一顆腦袋又不是天才,哪有辦法面面俱到。這種優秀使我孤單,常感到茫然,課業的壓力逼使我透不過氣,母親的功利讓我絕望,我無所適從,遭欺陵又無人可傾訴,因此只有選擇墮落做為消極的抗議。媽媽對我的功課退步相當不滿,直到國三,我嚴重翹課跟一群她眼中的壞小孩廝混,丟盡她的顏面,她才對我下了最後通牒。她警告我,如果我考不上好的學校,就得從汪家消失,因為我不配做汪家人。」她曾經被這句話傷得好重、好深。
「你是故意考不好的?」汪水薰國中的成績雖然爛得一塌糊塗,可是她之前的成績的確璀璨耀眼。
「我是。」她滿眼傷痛,一想起母親看到成績單就立刻叫她滾蛋的絕情模樣,她的心就碎了。「我是故意氣她的,而她也真的實踐諾言,一看到我的成績單上的分數馬上叫我滾蛋,一點母女情分都不顧念。」
藍虎傾吻著她發頂,為她悲哀。她小小年紀獨自一人流落到台北,也真是夠倔了。「你的個性一定和你媽一模一樣。」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樣,只曉得當時媽媽丟不起臉,我一樣氣憤的拉不下臉,兩人僵持不下,當天我行李收一收,負氣踏出家門,這一出門就是六年。」當時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委屈,認為她媽媽太愛面子,不曾用心愛過她,傷了她的心。
「你真的一步也沒回家過?」他知道她又哭了。汪水薰其實不如她表面堅強,她是個外剛內柔的女人。
「很少回去,可是我常到學校找語嫣,她是我唯一牽掛的妹妹。」她真的滔滔不絕地把往事都說給他聽了嗎?這些事一直積壓在她心裡頭好久,久得她心裡的郁氣、恨意怎麼也散不去。汪水薰緊倚著他,怕好不容易擁有的溫暖瞬間消逝。她現在只覺得輕鬆多了,往事全盤托出後,想想似乎就變得很幼稚,不那麼可恨了。
「躺著。」藍好拍拍她的腿,她的肩膀繃得太緊了。汪水薰柔順地躺在他腿上,這麼多年了,她被這些恨意戳傷了心靈,弄得疲睏不堪。她累了,想好好休息。
「媽媽一定怎麼也想不到,最後幫助我的竟然是她最瞧不起的太妹。」她抬起傷心的眸子筆直對上他沉痛的眼眸,雙手難掩憂傷地向上伸展,猶如飄浮的蒲公英,只想找到一個可以棲身之地。藍虎緊緊握住她求救般的雙手,想把自己的力量傳送到她身上,他懂她的飄流和孤獨,他可以感覺到她內心深處的疲憊。
「為了爭一口氣,我考上了台北一所高中的夜間部,一面工作,一面讀書。那段時間一直都是阿盈在資助我,她就是平常人口中所謂的太妹,為人豪爽、重義氣。在她的引薦下,我進入西餐廳工作,夜間部的功課對我而言十分輕鬆,時間一下子空出許多,我變得不知如何應用,只好常跟著阿盈到處飆車、跳舞、打架,大概就是那時對生命看得很淡,所以打起架來也就格外賣力。」
「蝴蝶這名聲就是這麼打響的。」他英俊的臉龐有些扭曲。
「我知道阿盈的交友圈子複雜,加上那時對汪家的名聲還是有些顧慮,所以我自己隨便胡謅個名字,除了阿盈,台北沒有人知道我的真實姓名及我從哪裡來。」她噸了一下,「甚至賀狂也不知道。」
「他真的下藥迷昏你嗎?」他含著怒氣,眼眸迸出火光,雙手卻仍珍惜似地包裹著她的手。
「你什麼都知道了對不對?」她在他面前好像個透明人,什麼秘密也藏不住。
「大概知道了一些。」他下巴不自覺地抽緊。
「他……他……」她的淚又不爭氣地留下。「他強迫我成為她的女人,我不肯,他為了……為了讓我瞭解他的決心有多強,竟然下藥迷昏了我,趁我昏迷不醒的時候……在我背上紋了兩隻蝴蝶。」她淚於雨下,泣不成聲。她不敢回家這也是主因之一。她有何顏面回去。她已經被紋上了永遠抹不去的印記了。
藍虎立刻摟緊她,「別說了。」他不想讓她再次經歷那個夢魘。
「醒來後我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他雖然沒有佔有我,卻讓我覺得自己污穢不堪。他為什麼要讓我帶著這個難以抹滅的烙印活在世上?」她趴在他臂膀上痛哭,「他害我無顏回家,害我有家歸不得,活著比死更難過。」
「你不敢回家是因為怕你媽媽知道這些事後會更加瞧不起你。你之所以和阿盈在一起只是純粹想排遣寂寞,並不是眷戀那種生活方式。」他心情悒鬱地分析。
「不,我一點也不喜歡這麼過日子,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她淚灑衣襟。「我好恨、好恨賀狂,他像個影子糾纏著我不放,除了死我已經沒有辦法脫離他。」
「所以你就當著賀狂的面跳海自盡。」他死命地擁抱她,心如刀割。「別哭了,以前種種都如過往雲煙,蝴蝶早就死了,以前那些醜陋的記憶已隨她去了。現在的你只是個名叫汪水薰的倔強女孩,只是個很普通的人。」
「可……可是我肩上的刺青……」她無法釋懷,一輩子都不能。
「這些刺青我會幫你處理掉。」他要痛宰這個畜生。
「沒用的,再怎麼處理還是會留下疤痕。」她猛烈地搖頭。「我沒有辦法擺脫他的陰影,沒辦法……」
藍虎輕輕地抬起她哀傷的美顏,精明的黑眸駐足著縷縷深情,並誓言守候她一輩子,不讓她再受傷害。他堅定地吻住她,將他的心、他的情藉由這個吻傳遞給她。汪水薰紊亂的心被這縷無形的溫柔撫平,她的眸子盛載的將不再只是哀痛,她要學會信任。藍虎已經打破了她自設的藩籬,她需要這份力量來支撐她。汪水薰輕啟紅唇,不知不覺交出了她的心。
他抵著她的唇,輕聲地拂下她沉重的眼瞼。「你累了,好好休息。」
「不……我要說完,還有很多,讓我說……」她的尾音漸漸地逸去,傷心太折磨人,淚水耗去她過多的體力,再加上往事是那麼地不堪,因此她話未說完,人已徐緩地墜入夢鄉。
藍虎將睡得像嬰兒的汪水薰抱上床後,坐在床邊看了她一夜,也沉思了一夜。
原來她真正不回家的原因是因為肩上的刺青,這個烙印毀了她的人生。
賀狂這個畜生!
***
「就是這裡嗎?」賀狂仰望著樓上,詢問身旁的阿音。
現在才凌晨兩點而已,這人他媽的瘋了。睡意猶濃的阿音微咪著眼睛瞟了瞟闃暗的四周。
「好像是……」她睡眠不足地打了個大呵欠。他們居然從台北一路飆車南下台中,這群亡命之徒簡直比非洲那些未開化的野蠻民族還可怕。
賀狂轉身狠狠地摑了她一巴掌,手勁其大無比,阿音猝不及防,當場被打得摔倒在地上,嘴角滲著血絲,牙齒搖落兩顆。
「不要敷衍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沒有好像。」他叉著腰,威脅地瞇起眼睛斜睨她,那邪惡的眼神再度令她顫抖如風中柳絮。
阿音咬緊牙根,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不敢怠慢地環顧四周,以確保生命安全。
「是,這裡就是蝴蝶姊住的地方。」她顫巍巍地爬起來,遠離賀狂和他那群比流浪漢還恐怖的手下。
「幾樓?」確定了地點後,賀狂興高采烈地問著。
阿音幾乎要拔腿開溜了,她不知道她這一說還活不活得過今天早晨。
「我問你幾樓?!」他生氣地狂哮,一點也不在乎這裡是住宅稠密的市區,會不會吵到周圍的住戶。
賀狂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他大張著厚唇,憤怒地瞪著阿音尖聲大喊:「你再說一次!我沒聽清楚。」
SHIT!瞧他張牙舞爪的模樣,似乎巴不得拆了她,阿音雙腳發軟,想動也動不了,一路上和這些人相處下來,她發現她對「狂」的印象撤徹底底毀滅了。他媽的,是誰把賀狂描繪成大英雄的?他人長得醜也就罷了,脾氣根本是喜怒無常,活像個瘋子,動不動就動手打人,難怪「狂」的人數由全盛時期的一千多人,在短短兩年內銳減至一百多人,誰受得了這瘋子。
「對不起,我沒……」話聲尚未盡落,又一巴掌擊下來,賀狂又凶又猛的巴掌再次落至同一邊臉頰上,阿音生氣地發現自己的左臉頰腫得比饅頭還大了,這個該死的怪物!「你這……這個醜八怪,再打我,我就和你拼了!」她撫著臉頰豁出去了。
賀狂雙手環胸,陰鷙地走向她,「你不想活了?」
「你……你……別靠近我。」她急急後退,倏地轉身狂奔。
「狂哥,要不要把她抓回來?」賀狂的手下興奮地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們老早就想動她了,要不要狂哥禁止,這女孩現在哪能跑得這麼快。
賀狂森冷地看著那倉皇逃去的身影,狂暴的臉上儘是深不可測的笑容。「這比帳我會和她算,不急。」蝴蝶比較重要。
「那現在……」
「我們等蝴蝶出現。」賀狂歪斜著嘴坐上自己的重型嬉皮汽車,閉目養神,他要以最好的狀況面對他心愛的人。這麼長的時間不見,他們有太多事要好好的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