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當挽強,
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
擒賊先擒王。
父親殷殷的叮嚀聲猶在耳邊,看似娉婷又似和著卓然風姿的少女不敢有任何的遲疑,挺直著曼妙的身軀,傲然不群的拉弓。她專注的看著前面的大樹,心中已經有了目標,絕不願無的放矢,而壞了父親自小的諄諄教誨。
咻咻咻!
山風不斷的襲起少女的衣擺,淡紫色薄紗裙不停的飄向夜空。這樣好玩的風,絲毫不能動搖少女的專心,一待目標確定後,她便毫不遲疑的將手中的箭射出。一陣陣銀色的光芒宛若黑夜中的閃電,持續的、不曾間斷的飛射出,造成黑夜中一片奇異的美景。
"好棒喔!小姐,你的箭術這麼精湛,一定不輸那'雄天堡'的少主。"說話的女娃平常嚴肅不苟言笑的臉蛋,也難敵少女所撒下的魔力,頻頻稱奇。
"謝謝賜喜的稱讚。"少女展露笑顏,高興的拉著女娃一同前去找回箭,"本來我是預定射在這兒的,可是剛才風大,方向有點兒偏。"指著她預定的目標,她似是有些懊惱。
"小姐的箭術在這方圓幾百里內絕無人可比,請小姐寬心。"忠心的丫鬟努力的拔著箭,一方面克盡為人奴所應盡的責任?安慰主子受創的心靈。
少女輕輕的笑出聲,小心翼翼的收起箭,然後好笑的拉著丫鬟糗道:"賜喜,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個偽裝的老太婆呢!瞧你老是這麼嚴肅,板著臉孔,好像我那個白髮爺爺。"
爺爺說賜喜是特地買來服侍她的丫鬟,而賜喜也似乎很認真的想做好這份工作。說真的,她是把賜喜當妹妹看,只不過她不喜歡她年紀輕輕的,老闆著一張可愛的臉孔,真是浪費了她的青春哪!
不過,這山寨人的性子也當真和賜喜沒啥兩樣,古板、嚴肅,卻又心地善良得教人心疼。
當初她到"霸地寨"時,的確為寨內嚴格的教條給嚇了好大一跳,難怪這佔地遼闊的山寨裡死氣沉沉的,毫無一點樂趣可言。
唉,誰要她爺爺以前是位高權重的將軍呢!長年征戰沙場的他,總喜歡把軍中那套刻板的規矩搬進寨來。說也奇怪,爺爺雖喜歡把軍令充作家法用,但山寨裡的數百人卻也心甘情願受罰,從無怨言。
她還真是服了這些墨守成規的善良老百姓了。
"賜喜不敢與老寨主比。"惶恐的她只差沒當場昏厥而已。"請小姐不要折煞賜喜了。"
這曹老將軍是山寨裡人人敬仰的長者,她憑什麼與之並論!只怕容易道人非議。
"賜喜,別怕,我只是開玩笑的,瞧你嚇得臉都白了。"她爺爺當真這麼得人尊敬,連提一下都不行!
"緋兒!緋兒!這丫頭又跑到哪裡野了。"
說人人到,"霸地寨"內上下奉若神祇的曹義重,聲如洪鐘的嗓子正肆無忌憚的嚷著,這聲音之洪亮恐怕連對面山頭都聽得見。
慘了,又來了!
明天又得面對一大堆的關懷眼神了。唉!曹子彤撫著頭,傷透了腦筋。爺爺實在太寶貝她了,讓已屆雙十年華的她頗難為情,因為寨內的人鐵定又都跟著出來尋她了。
爺爺是他們的主子,在他們的觀念裡,哪有主子四B尋找人,而僕人在家休息的道理!這些人的階級觀念根本就已根深柢固的無法動搖了,所以不管曹義重怎麼說,寨裡的人絕不可能袖手旁觀的,也就是說她必須好自為之了。
"緋兒!"又是一記大喊,迫使曹子彤不得不回答了,免得等會兒又被人海團團圍住,審東問西的,著實煩人。
"我的美髯爺爺?"
果然,曹義重聞聲,一下子就來到她的跟前了,而賜喜則背著她的箭筒嚴陣以待,唯恐老寨主心生不悅,怪她沒好好照顧小姐。她的慌張模樣讓曹子彤看得為之失笑。
賜喜這丫頭真的好可愛啊!
"你這丫頭怎麼答得這麼無奈。"白髮蒼蒼的曹義重健壯的身子摟著孫女,展現一般人難得一見的慈祥。"後天就要成親了,還到處亂跑!"訶責中的溺愛絕對錯不了。
成親!對啊,她就要成親了,爺爺不說她還真的忘了。
當初要不是爺爺千請求萬拜託的要她答應尹家這門親事,說什麼他們曹家愧對尹家,也不告訴她究竟是怎麼樣的愧對法,又要不是看見爺爺提起尹家時的傷慟,她是絕不可能答應的。再怎麼樣,她也不可能嫁給一名素未謀面的男子,不管他是多麼英勇、有才華,對她而言都是枉然。
"不然子彤不嫁了,留下來陪我的美髯爺爺可好?"曹子彤半真半假的試探著。
"我不是說了,以後在我面前不許提起你的名字嗎?"他不想孫女又億及過去,那個他無法探知又遙不可及的往事。
曹子彤皺緊鼻頭,不悅的挑高了柳眉,"爺爺太不講理了,這名字是我爹取的,我爹也就是您的兒子哪!豈有父母賜名不受之理。"她當然知道爺爺的心情,可是這名字是父母賜與她,也是她思親的唯一聯繫,怎可說不要就不要。
這脾氣的確是曹家典型的?倔!
曹義重欣喜在心,臉上卻仍是不認同的僵著,"我並沒要你改名,爺爺只希望你能記住我為你取的別名。"
還特別強調是爺爺為她取的別名喔!
曹子彤心軟又依依不捨的緊依著他,"緋兒沒敢忘啊!這'緋'字多好聽啊!熱情又大方。當然啦,'彤'字也不賴啦!爹畢竟是爺爺的兒子嘛,想來爺爺和爹都想緋兒大紅特紅吧!"
"你這丫頭就會耍嘴皮子。"緋兒不愧是將門之後,能言善辯,才高貌美,而且讓一般人駕訝的是,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她,竟有百步穿楊之神技。
書哲把她教養得很好……
我兒書哲,你得女如此也該欣慰了,爹感謝你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有她陪伴大半輩子,不致讓爹孤老一生。
"爺爺,您還沒回答緋兒,是否願意讓我留在您身邊一輩子?"她才不想嫁給尹家那個少主呢!
"不行!這門親事早在兩年前就訂下了,曹家豈可再背負心之名?"幾十年前的往事又回到曹義重的腦海裡,他是想忘也忘不了沉毅父女責備、哀怨的辱罵聲。
再背負心之名?什麼意思!
"爺爺,您的意思是……"她太急於想知道一切,父親雖然深愛著母親,但是他的眼神時常會不知不覺流露出愧疚,這眼神就和爺爺現在的表情一樣,那麼曹家真的真欠過尹家什麼情了?
"這是上一輩的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反正你嫁去尹家後,對你的婆婆要好一點,我想尹家人也會疼你如親生的。"
想起琴深那孩子怨恨的雙眼,曹義重實在沒把握。還好那尹老太君是他的知交,她一定會疼緋兒的:而且傲飛這孩子人品不錯,他對他的印象很好,雖然他是個風流狂放的傲世才子,可是卻同時也是個經商高手,尹家今日的當可敵國,傲飛的功勞大如天。
只是傲飛這孩子的"知己"太多了,據說這孩子的知交滿天下,如果傳聞沒錯的話,他不免要懷疑是否為緋兒訂錯了親。
細看緋兒那細緻、古典的臉蛋,一對清澈閃亮的雙眸及鮮艷的紅唇,鑲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再配上那頭漆黑柔細的秀髮,造就成緋兒驚為天人的美貌。
幸好!他家的緋兒長得國色天香,無人可擬,但願那心高氣傲的尹家少主也同其他人一般,為緋兒的美麗著迷。
"是嗎?我怎麼覺得不是這麼回事。"懷疑的打量她爺爺不安的神情,曹子彤的心也跟著顫抖。她不膽小,可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婚姻到底不是兒戲,這攸關一輩子的大事,教一向開朗、勇往直前的她也不免要畏懼了。
"緋兒,難道爺爺會害你嗎?這尹家已仙逝的老太爺以前是爺爺的同袍,更是我的八拜之交,所以傲飛也是一門將相之後,他配你是綽綽有餘了。"曹義重打趣的逗弄噘高著小嘴的俏孫女,"嚴格來說,該是咱們高攀了'雄天堡',咱們家雖富比王侯,卻不若尹家的財勢呀!"
有錢是他家的事,她一概不管。她倒是對尹傲飛的箭術感興趣些,若依剛才賜喜驚歎的樣子,這位尹家公子的箭術一定了得。
"'雄天堡'?賜喜,你剛說的少主就是尹傲飛嗎?"她習慣連名帶姓喊著未來的夫婿,為此曹義重不知糾正過她幾次了,依然沒效。
不過這次讓曹義重大歎其氣的,並不是為了這樁,而是他這個多才多藝的寶貝孫女,竟然不知道傲飛是"雄天堡"的少主,這話要是傳了出去還得了,人家會以為緋兒是個不懂不識之無的無知少女啊!
曹家的子孫怎可被如此的批判?這i是莫大的羞辱。"緋兒,從今天起到你出嫁為止,你給我乖乖的在房裡做女紅。還有,你必須好好的認識一下你未來的夫婿啊!爺爺覺得你對傲飛似乎不怎麼感興趣。"
"爺爺,緋兒要出嫁了,您就捨得讓我鎮日鎖在房裡不見天日嗎?"盡量裝得可憐一點準沒錯。
其實要說不感興趣,還不如說她根本不喜歡他。但要說不喜歡他嘛!似乎又對他不太公平,因為她從未見過尹傲飛,只是多少從賜喜嘮叨的嘴裡得知他是個眼高於頂的公子哥兒,而且似乎很喜歡處處留情。
這就是她看他不順眼的地方,什麼叫風流不下流,依她看來,風流即等於下流,一個姑娘換過一個的,分明像流連在花叢的採花郎,她可不覺得嫁這種夫君有什麼好炫耀、高興的。
所以訂親兩年來,她對尹傲飛這個人一律采不聞不問,放牛吃草的政策,她是樂得忽視他,看來尹傲飛對她似乎也頗有同感。因為這些年來他也從未到"霸地寨"造訪過,他對這個未曾謀面的未婚妻,似乎也不怎麼有興趣。曹子彤自嘲的笑笑。
緋兒說得是,她嫁到尹家後,鐵定無法像現在這麼來去自如,想去哪就去哪,也不怕有人會欺負她。到了尹家可就不同了,琴深那孩子的恨還是沒辦法消除吧!她為什麼會答應這門親事呢?
想著想著,層層的不安直襲上心頭,曹義重此刻真的後悔和尹家結親了。他為什麼沒早一點想到這點?琴深對曹家積怨多年,豈會如此爽快的答應結親?她怕是想凌虐他的寶貝緋兒吧。
"嘿!我的美髯爺爺,別這麼憂愁嘛!緋兒只是和您開玩笑的,怎麼精明的您會把緋兒的玩笑當真了?"等了老半天見老人家沒反應,曹子彤抬起頭欲看個究竟,誰知竟見他凝著一張老臉,那臉當真和賜喜一板一眼的模樣沒差一絲一毫。她看得噗哧笑出聲,憐惜的伸出手捲著曹義重那長得至至胸前的白鬍子,愛嬌的笑道:"爺爺,您就是老繃著臉,害賜喜也同您一般老闆著臉,我可從沒見她自然的笑過呢!"
"此話當真?"曹義重心不在焉的掃了下突然亂了手腳的丫鬟,只見原本忠心耿耿靜候在一旁的丫鬟手忙腳亂的,真不知該將四肢往哪兒擺。
"小……小姐……"賜喜向她的主子求救。
"好啦!人家不好意思了。走吧!回去看看您又為您的愛孫添了哪些嫁妝了。"這幾天他幾次上城裡辦貨,恐怕是為她的婚事忙著吧!
"你這丫頭真精,又被你料中了。"曹義重不再理會心中的不安了,緋兒是這麼的聰慧,相信琴深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這哪是精,任何明眼人都知道爺爺這幾個月,光是為了替我添置嫁妝,這汴京來回就不知走了幾百趟了。"笑咪咪的挽著曹義重,曹子彤眉開眼笑的揶揄著她的老爺爺,"爺爺,您買這麼多金銀珠寶給我,難道不怕我半路被劫嗎?"
"傻孩子,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有傲飛那孩子在,沒人敢動我的寶貝孫女的。更何況我已經讓廷昭和廷旭這兩個孩子到山寨來了,有他們保護你,爺爺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他早就想到這點了,由於尹家和曹家都是富貴世家,兩家的長者又都曾是位高權重的將軍,所以這樁珠聯璧合的聯姻自然驚動了全國,也引得不少宵小覬覦。
的確,這江湖上的人多少都得敬曹家三分,因為曹家寨裡有得是英雄好漢,只有不知死活的人才會亂闖。像前幾天就有位不知好歹的小偷,竟敢跑到戒備森嚴的山寨裡行竊,差點沒被寨裡的好漢給砍死。
"我那位英俊瀟灑的廷昭表哥和老寒著一張俊臉的廷旭表哥來了嗎?"
好久沒到鏢局去玩了,唉!待她嫁到尹家後,更是別想去了。因為據說此去尹家的路程,沒有十天半個月絕到不了,更別談她是個嫁出門的女子。
這一去經年得過著相夫教子的日子,別說是到鏢局玩了,如果她能到當地的鎮上繞上一繞,就非常的阿彌陀佛了。
身為古代女子的她,實在悲慘!
當初要不是為了爹,她也不會……
"緋兒,男女有別,這裡和你以前那裡有太多的不同了,你已經住了兩年,應該深深的體會到了。爺爺寵你,捨不得違背你的心願,可是你即將為人妻了,爺爺不得不提醒你這點,因為尹家人不會瞭解這種事的。"
曹義重實在不願提起孫女的來處,可是卻又不得不說,他怕他的寵溺終會害了孫女的。緋兒和她兩位表哥的感情實在太好,由不得他不擔心,雖然廷昭和廷旭只當緋兒是妹妹,可是他能瞭解,別人卻未必能洞悉啊!
"緋兒一定不會丟爺爺的臉的,既然緋兒下定決心來到這裡,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緋兒也知道這裡允許表兄妹結婚,但緋兒只當表哥們是親兄弟,尚懂得分寸拿捏,請爺爺別替我擔心。"這尹家果然囉唆!曹子彤的心裡開始為她的未來叫苦。
很欣慰他有個懂事的乖孫女,曹義重默然不語,爺倆各懷心事的依偎而行。
她知道她必須忘了以前的一切,可是她真能忘得了嗎?雖然離開那裡已經兩年了,可是好歹她也留在那兒待了十七年啊!教她怎能說忘就忘?
她想念父母親,也想念子婕姊,甚至連她家養的貓狗都一併的想念了。
啊!她摯愛的家人和摯愛的家鄉啊,她已經再也無法看到了……
※ ※ ※
兩年前,於二十世紀的南投這個現代都市裡,有這麼一座鑲滿綠寶石的山上……
綿延不斷的青翠山嶺,像是鑲在天空的綠寶石,每每讓駐足者感動萬分。尤其是天剛破曉,霧氣濃厚時,滿山遍野像是披了層閃亮的薄紗外衣,在拂曉的照耀下甚是迷人。
初秋的早晨,一位俏皮的少女坐在木造長廊上欣賞著這日復一日的美景,看不厭的滿山綠意,氣候的蛻變似乎無法影響它的美麗、清新。
"子彤,早啊!"推開紗門,曹子婕穿著睡衣,優雅的打了個大呵欠,有點口齒不清的走出來。
"姊,早安。"多麼有氣無力的招呼聲。
"穿這麼薄,你不冷嗎?"靠著她坐下,曹子婕溫柔的梳理了妹妹柔順但顯得凌亂的長髮。
一陣涼風制人,這可不像夏日怡人的和風,溫溫柔柔的吹得人很舒服。她不禁摩擦著雙臂打哆嗦。唉!太久沒回山上了,還真不能適應這種寒意。尤其入秋的早晨氣溫已明顯下降,更何況是在高山上。偏過頭,看妹妹只穿了件薄上衣和牛仔褲卻不像會冷的樣子,瞧她一派悠悠哉哉,真像那些漂亮的小精靈啊!
"還好。"她喜歡這陣陣的涼風,吹得人神清氣爽,什麼煩惱也容易丟去。
收回了視線,曹子彤轉身朝姊姊慢慢的綻出淡淡笑顏,平常的嘻皮笑臉不復在,她顯得有些憂愁。
子彤是個生性開朗的女孩,很少有事能讓她憂愁的,即使是她一出生就注定的命運,也沒能擊倒她啊!
"子彤,你有心事嗎?"畢竟是唯一的妹妹,她特地請假回來不正是為了妹妹的事嗎?"如果你是為了晚上的事擔心,你放心,姊姊絕不會任你孤單的去那裡的。"
"噓!小聲點,不然讓爸媽聽到,否則他們又要傷心自責好幾天了。"緊張的顧前探後,確定都沒人了以後,曹子彤才放心的望著她美麗優雅的姊姊。
"子彤,你為什麼不為自己想一想?你……就要離開我們了呀!"淚水不斷的湧上來,曹子婕是想停也停不了。
姊姊哭了!
曹子彤訝異的呆望著她,她這位品學兼優的姊姊哭了。曹家姊妹一向好勝,絕不輕易在人前掉淚,可是這會兒兩個人再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只因這殘酷的分別太使人傷心。
"姊……我好捨不得你們……"堅強的外衣再也披不住她脆弱的心靈了,曹子彤哭得傷心,哭得教人心酸。
女兒們的啜泣聲引得躲在門後的方麗容也陪著哭花了臉,她是不是太自私了,這麼做是不是錯了?
"麗容……"一聲溫柔的輕喊,把一切看在眼裡的曹書哲溫柔的將門後的妻子納入他溫暖的胸懷裡。他輕柔的叫聲,惹得三名哭泣的女子同時轉過頭。
方麗容心折的望著她斯文俊雅的丈夫,她是多麼的愛他啊!她能失去他嗎?
不!不能,可是……老天啊!如果要擁有他,她就必須失去她心愛的女兒子彤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教她如何割捨得了!
曹書哲擁著愛妻走上前廊,和女兒們並坐著,曹子婕和曹子彤分別倚進他們的手臂裡,享受這常有卻又即將殘缺的溫馨。
"你們應該知道,你們是我最愛的女人。"永遠是這麼溫柔,如和煦的春風般,曹書哲溫文儒雅的愛是曹家人的支柱和重心。"我很高興能擁有麗容愛妻和兩名才貌過人的女兒們。"
"爸……"曹子婕和曹子彤不約而同的拉著他的手,方麗容則是哀傷的望著他,他是在訣別吧!那麼她終將失去他了。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方麗容在舊家門前的梧桐樹下發現了他,他對這世界是那麼的懵懂無知,像初生嬰兒般的望著她,當時正值花樣年華的她,仗著自己的幾分美貌,向來眼高於頂,誰知初見他的那一刻起,便將自己的心都許給了他,她知道自己是愛上這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男人了。
曹書哲對她顯然也是有情,是方麗容那雙多情的眼眸留住了他,使他對這個花花世界產生信心,也是她的愛讓他不致迷失,可是如今她的愛卻也教他痛苦,他不能讓他的小女兒代他回到那個世界,那樣太殘忍了。
"子彤乖,別傷心了,今後你和姊姊要好好保護媽媽。"多麼標緻的女兒啊!曹書哲捨不得的摸著女兒的臉。
"爸,你在胡說些什麼,是你要保護媽媽一輩子才對呀!"曹子彤拒絕讓心裡的恐懼流露出來,她笑得牽強,笑得勉強。
這孩子分明怕得很,曹書哲把這一切全都看在眼底。
"爸爸很高興遇到你們的媽媽,也很高興來到這個世界,二十五年了,期限已經到了。當初你們那精通卜卦的奶奶便曾告訴我,我會從宋朝消失二十五年,如果沒意外的話,二十五年後便會重現。"
是的,他便是一個跨越歷史的宋朝男子。二十五年前慶祝他生辰的那晚,無意中拾得他送給未婚妻的半邊紫玉鐲把玩著,不意竟真的錯入時空和麗容相遇進而相戀。母親的卜卦相當準,她老人家是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了,只是不知會發生在何年何月何日,不過她便不忘時時叮嚀她的愛子,二十五年!他只會消失二十五年,除非有人的生辰八字和他一模一樣,能夠代替他,才能免去這場劫數。
多麼巧!他再也想不到那個人便是他的小女兒子彤。他曾私心的以為這是他過去的娘親所安排的,於是他便從小教導他的女兒們學習射箭、騎馬、劍術以為不時之需,而聰明、伶俐的子婕和子彤也果真不負他所盼,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全國青少年射箭、馬術和劍術的佼佼者。
一直到二十五年後的今天,那可怕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來了。如今看來,雖然子彤一再堅持代文前往宋代,可是麗容和子婕是那麼的傷心欲絕,他放心何忍!
"是啊!你們爸爸本來就不是這個朝代的人,他是應該……"她想忍住淚水,可是不能,她不能啊!如果書哲離開了,她的心一定也會跟著枯竭的。
"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向來冷靜自若的曹子婕哭喊的摟著她傷心哀慟的母親,她不想失去慈祥的父親,也不想失去善良俏皮的妹妹啊!
老天啊!你為什麼這麼殘忍……
"別說了,我絕不會讓爸爸離開媽媽的。"曹子彤堅強的抹開縱橫在臉上的淚水,她不許自己再傷心,因為宋代還有個人在等著她。"從小我便知道有這麼一天,我不怨爸爸也不怨媽媽,要知道爺爺在等子彤呢!"
是的,還有個孤獨的老人因為失去愛子,而在殷切的盼著他的歸期呢!
"子彤……"曹書哲不願意讓她離開他們。
"爸,別再說了,我的心意已決,你該瞭解我。"
是啊!他當然瞭解他倔強的女兒,凡事只要她決定了,任何人都別想動搖她,除非她自己回心轉意,不然就是請天皇老子來也沒有用。
"子彤!"曹子婕還是捨不得,這個她寶貝了十七年的妹妹就要離開了,她說什麼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傷心。
"好好孝順爸爸和媽媽,別再哭了。如果你想我的時候就朝山裡大喊幾聲,我一定會聽到的,因為爸說爺爺也是住在山上啊!"帶著淚珠的臉龐綻出個自我安慰的笑容,更教他們難過。
"子彤,是媽太自私了。"方麗容肝腸欲斷的撫著女兒的臉頰。
"哪兒的話,媽和爸這麼相愛,怎能教人給拆散了?別哭了,說不定我的另一半注定在宋代,留在這裡,我說不定永遠也找不到愛我的老公哪!"自我解嘲地過日子,總比以淚洗面來得好過嘛!
"你這孩子……"方麗容聽了又哭又笑,子彤的安慰總算輕解了她的自責。
"走吧!和我到茶園逛逛吧!"曹子彤拉起一家人,準備做最後的巡禮。
他們全都知道她的意思,大家很有默契的收起淚水,極力的想抓住她最後的笑語,可是無情的時間還是很快的流逝了。
太陽很快的西沉,一彎新月緩緩的升起,曹子彤無奈的知道時辰已經到了。
她穿好了那飄飄然的大裙羅衫,淡紫色的外衫和頭上的玉釵、金盞花把她妝點成一位古典美女。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美麗的,直到穿上了這一身盛裝後,才驀然發覺自己的美麗。
多適合啊!她是多麼適合這種裝扮啊!望著鏡子裡的人,曹子彤告訴自己,這是她最後一次流露出無助的眼神,她不能再教父母傷神了。
"好美啊!這是我美麗的小子彤嗎?"方麗容驚呼的看著從房裡走出來的女兒。
"幹嘛這麼驚訝,不是你幫我打扮的嗎?"俏皮的站在方麗容的跟前,曹子彤笑出聲。
"子彤,你真的很美麗喔!"端著蛋糕食難下嚥的曹子婕,也合著淚水的稱讚著。
曹子彤伸手用水袖抹去姊姊的淚水,"嘿!不是說好不落淚的嗎?幸好有這大大的袖子可以吸水,這衣服的好處大概就在這裡了。"
"這是富家千金才有的裝扮,瞧你說得好像穿了件大抹布似的。"輕輕的斥責著她,方麗容對女兒的疼愛盡現於話意中。
"是很像嘛!"她還沒說這衣服像人家在唱戲穿的呢!
"子彤,這是爹送給你的禮物,祝我的寶貝女兒生日快樂。"曹書哲當然也驚歎女兒的美麗,只不過他對這種裝扮沒什麼感覺,因為他看太多了。
接過錦盒,曹子彤好奇的打開。是一對紫色的玉……不,應該說是一隻王鐲被分成了兩半,一邊鐫有"執子之手",另一邊則刻著"與子偕老",這……
"這玉鐲是你爸從宋朝帶來的傳家之寶,也是定情之物。"方麗容同情的看著丈夫。
她知道以前他曾和一名女子訂過親,因為錯入時空河而誤了對方,想必他是既內疚又自責吧!當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時,內心曾相當的著急。那名不知情的女子,在未婚夫婿莫名其妙的失蹤後,又會是怎樣的難過呢?
"子彤,如果以後你遇到個心愛的男子,你可以把一半的玉鐲送給他,以表示你的愛慕之心。"
"當初爸爸也是把玉鐲送給你,才套住你的心的嗎?"這鐲子真的好晶瑩、好剔透,看也知道這是上等的美玉,因為她很少看到這種全然無瑕疵的紫羅蘭玉哪!
"那還用說嗎?"兩姊妹中只有曹子婕知道她父親曾和一名女子訂過親,她當然也知道那兩塊玉鐲之中的一塊是那名女子之物,只是經過了這麼多年,她恐怕已另嫁他人了吧!
"好好保存,爹只能給你這個了。"
"誰說的,你還給了我這個和這個啊!"從房裡拿出輕巧的銀製弓箭和雕刻得相當精緻的箭筒,免不了和一身秀美盛重的裝扮不符,曹子彤硬是快樂的背著它們。"這些是你親手為我做的,我一定也會好好珍惜的。"
"你要把這些也帶去嗎?"方麗容微微的笑道,她要女兒安心的離開,不要有任何牽掛。
"當然啊!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把電規、冰箱、洗衣機等一些電氣用品都帶去。"扳著手指,她算得不亦樂乎,"要不是考慮到那個時代還沒發明電的話,我準會不辭辛苦的硬背著過去。"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陪你一起去。"曹子婕憂傷的說著。
"別說了,別說了……"曹子彤側過頭,不安的望著茶園旁的梧桐樹,那樹的中間已經漸漸的發著光了,"時辰到了,我該走了。"
勇敢的拿著玉鐲、背著弓箭,她的行囊就這麼多了。她知道她一定得走,如果不走的話,她父親是必死無疑,這是卜卦的奶奶一再警告父親的後果,他們不敢忘,也不能忘。
於是,在一片哭喊聲中,她毅然的踏上她的"歸途",不留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