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 第八章
    老師,我想不出一個字,那個字我不會念,我現在有很多情緒,我要火山爆發了!

    老師,我大叔叔上個禮拜從杜拜回來台灣,他說如果人的情緒太滿了,一定要找方法放空。懂嗎?小寶貝。你零用錢夠不夠啊?

    我大嬸嬸聽到了就哼了一聲,然後說:是呀,你大叔叔上個禮拜情緒太滿沒放空,我兩個可憐的心肝寶貝就挨打了。

    我問嬸嬸為什麼心肝寶貝要挨打?我嬸嬸說:因為某人火山爆發啦!

    我大叔叔就說:老婆,你這是……

    梅老師,他們說話好奇怪哦!火山爆發不是火山的事嗎?

    人為什麼會火山爆發呢?

    ——老師批

    ——這是馮蜜的話:老師,我看不到你的批注耶!批之後就沒有字了,好像被水滴到了,然後字就糊掉了。廣告上說,人生處處充滿意外,我們永遠不知道意外什麼時候會來,這是真的耶!梅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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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批,樹齡在五十年以上吧?可以收購嗎?你覺得。」

    趙老板問著難得到台北來一趟的梅應朗。兩個大男人蹲在一塊感覺很像廢墟的空地上,一同研究著剛從老舊眷村拆下來的梁柱,兩人都屈起食指,對油膩膩的木材不斷又敲又叩的。

    「差不多在四十年左右。這批木頭的防蛀工夫沒做好,對方開出來的價錢太高了。」梅應朗說著,跨過柱子,移到另外一根粗大的橫梁又仔細敲起來。「防蛀防腐需要一些時間,價格應該少一半比較合理。」

    「跟我想的一樣。問過你這專家的看法之後,回頭我就可以放心跟老張殺價了。」趙老板拍拍梅應朗,摩拳擦掌的站了起來。

    兩人住家具回收廠的大門口走去,一路閒聊彼此的近況。

    「總算交了三組,你真的很拚命。」趙老板拍拍梅應朗。「剩不到二十天了,你確定不會太負擔嗎?扭傷的手沒事了吧?」趟老板抓起梅應朗的手看了看,一臉擔憂。「我看還是外包一組出去吧,楊小姐那邊,我會坦白告訴她,不會有所隱瞞。你放心,生意是做長久的。」

    「我想再試試,真的不行我不會硬撐。對了,梳妝台和衣櫃有幾個地方我修了一下。」梅應朗拿出一張修改後的設計圖給趙老板。「你把圖傳給楊小姐看看,如果她覺得沒問題,我就照這張圖做了。」

    「哇,還是你行。改成這樣高級多了,跟那批英國來的二手家具質感很搭。」沉吟著:「楊小姐應該不會反對……沒關系,我來跟她說。」

    兩人走向停放路邊的一輛破貨車,梅應朗爬上駕駛座時咳嗽了一聲。

    「阿朗,」趙老板拍拍車門,以挑剔的目光檢視他的臉色。「時間都不夠用了,家具做好你只要打聲招呼,我會過去載,不要再親自跑一趟了。不如趁這空檔多休息,你確定不到我家吃完飯再上王老爺家嗎?」

    「改天吧。拿完工具我就回去了。」

    趙老板當然知道拿工具只是他的借口,其實他是想藉此機會看看王老爺子的身體是不是好多了。唉,阿朗真的是個重情重義的大好人。

    「我走了,有事再聯絡——」

    「阿朗,等一下!」退到人行道上的趙老板,掏著夾克口袋,跑了過來。「上次我跟你提到的表妹,就是她。美吧?」趙老板把一張照片塞給梅應朗。「適不適合要交往看看才知道。等你忙完楊小姐這批貨,約她出去看個電影什麼的。她的個性,我跟你掛保證啦,溫柔體貼得沒話說。」

    盛情難卻下,梅應朗只好將照片隨手收進牛仔外套,開車上路了。

    近來因為全心趕做家具,又不用去王家上班,梅應朗已經快一個月沒到台北來。今天趁交貨的空檔,下山一趟。都市裡繁華喧囂、人聲嘈雜,空氣污濁不堪,跟山村靜謐清新的氛圍截然不同,完全不同。

    六線道的馬路擁擠不堪,人車熙來攘往,到處吵吵鬧鬧。

    看著路,開著車,梅應朗突然在路邊停了下來。

    打開車窗後,他閉上突然覺得疲憊的眼睛,向後躺去,感受著不知為何竟讓累翻的他覺得很平靜很溫柔的繁華喧囂、人聲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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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點了。約了人兩點見面談跳槽條件,馮蜜考慮著要不要起身告辭。

    錢西官與王暢,兩人果然都是強人性格,他們並未被區區一把火燒掉了合作的意願。上個禮拜,他們正式宣布兩家公司合並。錢西官,由一間未上市的小小物流公司總經理,一舉成為台灣最大貨運公司的執行長。

    雖然這兩個男人的意志力都很驚人,也看得出他們很有力挽狂瀾的企圖心,但事情沒那麼簡單,商場並不是只靠堅強意志力就能順利存活的地方,還要有點手腕、有點心機,最好是有一顆老謀深算的腦袋……

    馮蜜瞄瞄不知為何老用一種很懷念的表情看她、而且看到她總是一直笑的王家少奶奶。跟美成這樣的女人同在一個屋簷下,她的壓力已經很大,踏入王家別墅之後,馮蜜更是嚴重懷疑起自己引以為傲的美貌是不是褪色了?她是不是變得不美、變得很好笑了?

    她明明很美!很艷!很性感!很嫵媚!是女人中的女人的!

    噗哧。

    忍不住對著玻璃窗顧影自戀起來的馮蜜,一看見端著水果進來的絕世美女,好不容易建立回來的美女自信又迅速垮了。更慘的是,這時她居然聽見十萬火急將-叫來的老人家對她說——

    「丫頭,晚上你陪春柔出去透透氣,去看服裝秀吧。」

    「爸,可是我——」

    「王爺爺,這——」

    「出去走一走!」

    老人的怒喝一出,屋內兩個女人立刻噤聲不敢再有意見。

    「我得午睡了。丫頭,晚上我會派司機去接你。」王暢轉頭望著聞言呆住的馮蜜。「你好好陪陪春柔,她太久沒回來,台灣這邊都生疏了。」起身。「你這丫頭比寧丫頭愛玩,你帶她到處走走。春柔,你送她出去。」

    「人家哪有愛玩!」馮蜜抗議,一邊起身恭送老人家回房午睡。

    噗哧。絕頂美麗的王家少奶奶又被她的動作惹笑了。

    原以為老人家召她過來,是要跟她談認購暢流新股的事,因為暢流有一筆二十億的貸款即將到期,近來他們准備發行新股募資。不管即將退隱幕後的王爺爺或是新上任的執行長錢西官,他們兩人都很努力在找金主。

    可是據她了解,雖然看好錢總的接班態勢,但是對於暢流發行新股,大家多持觀望態度,沒人敢貿然投資,因此暢流目前只募集到九億資金。中午吃飯的時候被老人家一通急電叫了過來,原以為他是要問問她有沒有入股的意願,想不到,他提都沒提……

    陪馮蜜走出屋子,王家少奶奶美麗的眸子一直凝著她,忍不住問她:「你過得好嗎?小蜜。」

    「除了無法理解王爺爺的想法,其它都很好。」馮蜜順口答完,才發現王家少奶奶的問法好像有點詭異。「春柔姐,你什麼回來台灣的?」

    「十一月十五號我就回來了,回來快一個月了。」

    「是嗎?我怎麼沒聽說?」馮蜜詫異。「你是回來照顧王爺爺嗎?」

    「我公公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需要人看著。」

    「這麼說你准備回台灣定居嘍?」

    「嗯。我是這麼打算的。」

    「那以後有空我可以帶春柔姐到處走走,台灣這幾年多了好多好玩的地方。」輕聲細語、溫柔賢淑的說完,馮蜜突地一愣,然後頭皮開始發麻。

    好可怕。絕世美女的影響力果然也是不同凡響的。

    為什麼美成這樣的人不是她呢?為什麼呢?

    「小蜜,你出落得好漂亮,你還是那麼的有自信。」

    步出王家別墅大門口時,聽見他們圈子的傳奇美女居然稱贊她,馮蜜喜出望外。「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呢。」

    噗哧。

    王家少奶奶一笑出來,馮蜜當場覺得自己好像又變成一個大笑話了。

    「對不起。」王家少奶奶抹著笑淚,又以懷念的眼神凝視著嫵媚動人的馮蜜,好像想從她自信滿滿的臉上找回失去的什麼似的。「你的表情一模一樣,一貼部沒變呢。」

    「少奶奶,您的電話——」

    王家少奶奶回頭對幫傭點頭。「我進去了,晚上就麻煩你了,小蜜。」

    揮別王家少奶奶之後,馮蜜立刻拿出手機按了個鍵,把握時間辦公。

    「白秘書,是我。昨天問你的事……」裹在白色短裙裡的美腿走得又快又急,沿著王家別墅的圍牆走著。「你說什麼?今天都九號了,大堂哥要胡鬧到什麼時候?!他什麼時候回台灣?」杏眸瞇了瞇,雙腿繞過站在王家別墅後門的人,張望一下有無來車,迅速朝停在對面路邊的藍寶堅尼跑車小跑步過去。

    手機那頭的回答實在太教人生氣,匆匆跑到車子前,馮蜜皮笑肉不笑,聲音嬌滴滴說著:「請問,你是在敷衍我嗎?可是聽起很像是耶……」

    用頸子夾著手機,在皮包裡翻找鑰匙,夾在她腋下那一大疊今天沒派上用場的暢流資料突然滑了一下。「好呀,那有什麼問題。勞你費心安排嘍……十五號下午?你說的哦。」

    及時屈起一只美腿頂向車門,有驚無險地擋住差點滑掉的資料夾。

    以金雞獨立式的撩人站姿,站在馬路邊,一面努力著不讓她左腿上的資料滑掉,一面低頭找著車鑰匙,還不忘一面語氣嬌嬌地恐嚇人:「你知道嗎?馮蜜這兩個字代表永不放棄。要是有人敢放我馮蜜鴿子,就是窮盡一生,我都會把這個人和他的共犯揪出來。你看過『沈默的羔羊』吧?」

    忽然感覺後面有人在拉扯她腿上的資料夾,馮蜜以為有人搶劫,心下一驚,資料抓起來就往後面砸了過去!

    啪!一只反應敏捷的大掌及時擋住她的攻擊。

    沒想到歹徒如此囂張,馮蜜氣壞了,回身,屈起一腿就朝對方的要害撞過去!在正中目標前的驚鴻一瞥,馮蜜及時看清楚歹徒的樣貌。

    「梅應朗!」

    梅應朗一臉驚愕地看著她,兩人對視半晌,然後同時低頭看著准備閹人的美腿,它就停在一個很驚險的位置。幾乎可以看見梅應朗的額際有冷汗淌下來,馮蜜很想笑,表情無辜的說著:「好險哦,差一點就……」

    兩人抬起臉面面相覷一眼,突然笑開來。

    「我說過我可以保護自己嘛。」馮蜜咯咯笑著把美腿放下來,順手拉了拉差點走光的白色短裙。

    「我現在相信了。」梅應朗笑著,蹲下來幫她把掉落的文件撿起。

    「你是來看王爺爺的吧?他在午睡,你可能要等他睡醒。」馮蜜也側蹲下來撿文件,理所當然的以為他是過來探望前雇主。「梅應朗,我們好久沒見面了耶,今晚一起吃——」突然想到不行,她扼腕不已的嘟著嘴。「討厭!晚上人家有任務,本來我可以跟你一起吃晚餐的。」

    「我過來拿東西,拿完就回去了。」

    「你確定不多留一會嗎?服裝秀頂多十點就結束了,你確定嗎?」

    看她好像真的很扼腕,好像真的很高興見到他,回來探望王家老爺子,心情原本有點忐忑不安,此刻梅應朗感覺他的心情逐漸平穩了下來。

    這感覺,就好像他剛在路邊小憩片刻一樣。

    明明被嘈雜的車水馬龍包圍,卻不可思議地覺得安穩,覺得溫暖。

    梅應朗把文件抖齊,看見馮蜜的皮包掉在跑車底下,他伸長手將皮包撈出來。拍著皮包起身時,梅應朗看見馮蜜也彎腰撿起一樣物品。

    「梅應朗,你的照片掉了。」正欲物歸原主,馮蜜忽然瞥見照片後面有字,手縮了回來,不自覺念起來:「阿朗,美玉長得很美吧?美玉?」

    眉頭擰起,抬眸瞪一下突然不知所措的男人。她唇微嘟繼續念著:

    「美玉她哦,溫柔賢淑,以後一定會是賢內助。」腮幫子像河豚一樣鼓脹起來,越念鼻頭越酸了。「這麼好的女孩子現在找不到了,要找她出去約會。她的電話是……」心酸得像是有人一次打翻五十壇陳年老醋。

    巧遇他的喜悅霎時被一把熊熊護火燒光。

    「你的寶貝照片還給你!你去跟你的美玉約會好了!我要回去工作了!」氣咻咻的把照片塞回梅應朗口袋,馮蜜打開跑車,把梅應朗手上的文件和皮包甩進副駕駛座,美腿一跨,就要開車走人。

    梅應朗下意識抓著車門,不讓她關上。他們兩個明明沒有在交往,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有罪惡感,為什麼會不想……讓她帶著誤會離開……

    馮蜜扁著嘴瞅他,心急地催促被動的他:「你快點說呀!討厭。」

    梅應朗一歎,還是招了:「那是趙老板的好意,我沒打算接受的。」

    「真的嗎?」馮蜜喜形於色。

    「我沒有成家的打算。」梅應朗意在言外地注視她,眼神清澈,表情平靜。「我沒時間跟任何人交往。」

    看他的表情,還以為他要說的事情有多嚴重,結果……「那還好嘛。」

    馮蜜把明明對她有好感卻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男人扯進車裡,扯到她的面前。她凝視梅應朗好看的濃眉大眼睛,這次沒吻他,只是眼對眼,自信滿滿地對他說著:「還好你遇見我,不然你的人生可就乏味了,梅應朗。」

    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梅應朗有點手足無措地愣住了。

    「幸好我不是泛泛之輩,不是任何人,我是馮蜜。幸好。」

    替他感到慶幸。馮蜜說完,兩根手指頭從梅應朗刮得很干淨的下顎往上爬,一路爬上他完全被她打敗的堅挺鼻端,就點著不走了。馮蜜看著拿她沒轍的男人,歪著臉,也對他做出「哎呀,真不知拿這個人怎麼辦才好,我好傷腦筋」的表情,梅應朗一愣之後別開眼笑了。

    「今天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兩只手纏了過去,理所當然的掛在他脖子上。「我好開心。」

    因為他遲遲不肯行動,紅唇只好動了,傾前,淺淺貼住他的嘴。

    兩唇若即若離輕輕地觸碰著,以唇瓣磨擦著,一下、兩下……即使心癢難耐,但兩人都無意加深這個耐人尋味的吻。因為這裡是人來人去的高級住宅區,還因為有時候淺淺的一吻比深吻動人。

    「為什麼我要約對方今天見面呢?」沒時間好好纏綿一下,她一臉哀怨。「我要走了,再不走我就要飆到一百五才不會遲到了。」

    她說得稀松平常,梅應朗卻聽得冷汗直流。

    「你快點回去上班吧。」再三叮嚀她車速別開太快之後,他後退,站在原地盯著騷包的黃色跑車很中規中矩的開出巷口,之後,梅應朗就頭痛地聽見一陣跑車引擎瞬間加速的狂猛咆哮聲浪。

    「開慢點……」雖然歎著氣,雖然不知如何對她,眼中卻始終含笑。

    「小朗……」

    轉身走回王家時,梅應朗突然聽見這個帶著淚意的呼喊,他心一震!

    抬頭一看見站在王家大門口的人,他晴朗帶笑的臉立刻僵成了死白。

    「小朗……」

    對方的呼喚怯生生地,柔美的聲音裡盈滿太多大深的渴望與祈求。這個聲音與對方哀傷的表情,將太多心情帶回梅應朗已逐漸學會不要去在意的心中。憤怒、焦急、悲傷,還有差點就擊垮他的無能為力與挫折感,隨著這個身影的出現,統統回籠了。

    看見她困在那座牢籠無法脫身,梅應朗頓時為自己的幸福感到罪惡、感到歉疚。他覺得自己很狼狽、很窩囊、很沒用……

    「小朗!」看見梅應朗死白著臉轉身快步走開,跳上多年前他買的那部老舊貨車,自她眼前絕塵遠去,一如多年前,他與她鬧僵一樣。

    一走,就難以回頭;找不到理由回頭。

    王家少奶奶站在門口,掩面哀泣,心碎得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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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點整,沒創意到令馮蜜差點睡著的服裝秀總算結束。

    接下來是更無聊的狂歡派對。一堆號稱社交界新寵兒的名媛名人,在居然連布置都很枯燥乏味的派對現場滿場穿梭、尋找獵物,以便廣結善緣。

    「聽說興燦五金明年開始要賺錢了。」

    「你消息真靈通耶。」馮蜜訝異地瞪著伙伴。「興燦有你的人嗎?」

    與馮蜜坐在派對角落的沙發椅上,長相清俊的陳家公子低沉笑著。看見服務生托著飲料和小點心過來,他比了比托盤,詢問馮蜜要不要飲料。

    馮蜜螓首淺搖,拒絕了。

    為了配合時尚派對的格調,她今晚穿著一襲白金露肩小禮服,酥胸半露,健美玲瓏的身材大方展露,及肩的秀發性感半挽,渾身散發一股性感之外的嬌慵韻致,使得她的合作伙伴陳公子今晚一直心神不寧。

    「還是你放長線釣大魚的策略正確,現在不能靠短期炒作獲利,長期投資才是王道。炒短線高額獲利的黃金時代果然結束了。」

    馮蜜眼眸一瞅。「我不是早跟你說了?」

    「憑我們的交情,你應該努力說服我的。」後悔地呻吟:「當初我要是聽你的建議入股,現在就不會只有羨慕的份兒了。你經手的案子很少,標的缺乏統一性,不是買葡萄園,就是五金廠,連競爭激烈的面板廠你都敢碰,偏偏你相中的每一件案子都回本了。你很亂來,你知道嗎?」

    「什麼呀。」他半揶揄的恭維讓馮蜜聽得心花怒放。

    「興燦五金的案子這麼難搞,你只熬四年,居然就損益兩平,恭喜了。」

    「這得歸功於經營團隊和夏總的努力,你應該向他們道賀才對。人都需要鼓-的,尤其是被一個前途無可限量的頂尖執行長鼓舞,那更是無上的榮耀。」借機捧捧在廢物一堆的企業第三代裡,算是很有出息的陳家公子,馮蜜真心欣賞行事務實、長相也帥的他。「經營的事我一竅不通,我只負責出錢,沒幫上什麼忙,別把功勞全往我頭上堆,我承擔不起的。」

    模樣慵懶,半靠坐在沙發上,陳公子的俊目微瞇。

    「識才、懂得放權,又不居功。你這女人真可怕。」臉上有著毫不掩飾的欣賞。「難怪你挖走的人全都死心塌地跟著你,別人挖都挖不動。你別碰我旗下的人。」瞅著認識越深越令人著迷的女人。「賺錢的人請客嘍。大忙人,你什麼時候請我吃頓飯?」

    馮蜜看出他眼底傳達的追求訊息。「隨時都可以呀。最近我正好看中一件案子想約你出來談談。如果你感興趣,我隨時可以請吃飯的。」

    聽她巧妙的將兩人定位在純合作伙伴的關系,陳公子微感失望,對她提及的案子卻也興致高昂。「這回是什麼案子?」

    「暢流貨運。錢西宮的核心倉庫燒掉之後,客戶抽單轉單的情形並不多,客戶對錢總的危機處理能力似乎深具信心;員工的向心力也很強,此其一。錢總入主暢流之後,兩間公司的重點人才均沒異動,暢流內部那些糟糕的人倒是都優退了,此其二。總之事在人為,王爺爺挑對了繼任人,雖然錢西官陣前倒戈背叛了我和伯父,但不失為優秀的經理人,做事格局極大,必要時身段可以放得很柔軟,凡事以公事為重,不會因私忘公。」

    「他的確是能屈能伸的人才。虧你還能平心靜氣的幫他講話。」

    「我沒那麼不專業。站在投資者立場,我看好錢西官時代的暢流貨運,暢流目前尚缺十一億資金沒到位,球在我們這邊,可以進場撿便宜了。」

    陳公子沉吟著:「這件案子……」瞥見有人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趕忙起身問候對方:「王叔,您今天也來了。」

    馮蜜抬頭看見王威居然也來看秀,他的衣著還是很花枝招展,活像隨時處於求偶期的孔雀。盡管如此,馮蜜不得不承認,王威這種裡面花、外面也花的穿著品味亂中有序,其實挺好看。雖然年近半百,王威就是那種有辦法把俗氣的花襯衫穿出高雅層次戚的世家公子。

    「你們聊。」陳家公子借口告辭。

    馮蜜看著在王威身後走來走去的年輕美女群,臆測著哪一位是他今晚的女伴,很慶幸王家少奶奶因為身體不適提前離開了。

    「王叔,您也來了。您的社交生活真活躍。」沒看見一向放浪形骸的王威神色緊張地張望著四周,馮蜜一臉嫌惡地說完,拿起包包就准備回去加班了。「夜還長,王叔,您慢慢玩,我回去了。」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

    馮蜜愣了一下。「春柔姐身體不適,提前離開了。」

    「身體不適?身體不是才養壯嗎?怎麼……」喃喃自語完,突然有些不高興地瞪著馮蜜看。「你這丫頭真不懂事,長輩身體不舒服,你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回家。」

    馮蜜覺得他的指責很可笑,這才發現王威的表情看起來居然挺擔心的。

    看他那表情,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深愛他老婆,是世間最癡情的好丈夫。真笑死人了,他是傷害春柔姐最深的人,他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

    「是我沒把話說清楚。我送春柔姐回家,才又繞回來的。」

    看小丫頭火氣很大,王威撇撇嘴笑道:「這麼說是我誤會你嘍?」

    「當然。王叔的指責不分青紅皂白,真傷人。與其注意春柔姐身體上的微恙,王叔不覺得她的心情更需要好好照顧嗎?」馮蜜越說越上火。「希望王叔今天是自己一個人來。公然帶著女人出雙入對,我真懷疑春柔姐是怎麼忍受下來的。我不懂王叔跟春柔姐有何深仇大恨,不然誰會用這麼羞辱人的方式傷害自己的妻子呢?我——」

    「年紀輕輕,怎麼羅哩叭唆的,未老先衰嗎!」王威走人。

    「誰——誰、誰未老先衰呀!」

    「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王威突然停下來,回頭看著馮蜜,眼神結冰。「聽說你的小狼狗今天下山了,他好像碰到內人,帶給她不少困擾的樣子。你把話帶給他,叫他乖乖待在山上,不要試圖接近內人。」

    會讓王威的表情冷成這樣的,只有一個人。被王威赤裸裸的占有欲嚇了一跳,馮蜜一陣呆愣之後趕忙追了出去。

    追出飯店大門口後,她焦急問著正在等泊車小弟開車過來的王威:「王叔,你這麼恨梅應朗,是不是因為他跟春柔姐曾經……」喉頭被一團急湧而上的酸澀梗了一下。「他們曾經相戀?」

    看見泊車小弟已將車子開上車道,正想上前的王威聞言一陣錯愕。

    「你在胡說什麼,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親姊弟!」

    「姊弟!」馮蜜不可思議地驚叫。「春柔姐是梅應朗的姊姊?!怎麼可能!我——」猛然記起梅應朗的資料上提及,他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姊姊,是個絕世大美女,至於梅大姊的大名,她根本沒記。「春柔姐姓梅嗎?」

    「怎麼今晚淨說廢話!真的未老先衰了。」王威沒好氣地上車。

    馮蜜實在太震驚,震驚於梅應朗跟王家居然是姻親關系,震驚於——

    「王叔是梅應朗的姊夫?!」

    噗。懶得聽她說廢話的王威開車走人了。

    「你,嘿,怎麼沒說一聲就走了呀!車車車,我的車!」馮蜜一面催促泊車小弟,一面處理震驚混亂錯愕的情緒,一面氣咻咻地瞪著居然當她面揚長而去的可恥長輩,氣憤得跺腳。「人家這麼美,怎麼可能未老先衰!」

    看見車子來了,馮蜜趕忙跳上車,直接殺到王家想找當事人問清楚,不然她今天根本無心工作。不料,到了王家,王家幫傭居然回報說,王家人已經就寢,包括梅春柔明年即將大學畢業的兒子在內,一家人全睡了,在七早八早的十點半。

    未老先衰的,應該是這家人才對吧!

    馮蜜氣憤的走出王家大門。陽明山四顧茫茫,霧氣比她來時更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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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十二點,是胡子的中場休息時間。通常這個時間,他會拿出自己私釀的好酒出來小酌一番,品味著眾人皆睡我獨醒的聖哲滋味。

    「阿朗——」

    「你喝就好。」發現衣櫃隔板的尺寸好像量錯,而且好像錯得非常離譜。國中二年級之後就沒有犯過這種錯誤,梅應朗臉色灰敗,不死心的找著角尺,心中懷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是心情欠佳影響到他的判斷力。

    「今天是草莓酒,你確定不喝看看嗎?今天很冷耶!七星山都下雪了,我們這裡為什麼沒下雪啊?」胡子將自認為很性格的墨西哥式色彩大斗篷穿起來,比劃著跟人決斗之後吹著槍口的動作,無意間看見桌上那迭梅應朗花了一下午切割的木板,他摸摸落腮胡,以專家的表情推敲著:「這些板子……我怎麼覺得怪怪的?阿朗,你覺得呢?那什麼聲音?」

    胡子將斗篷一甩,循著那個鈴鈴作響的音源踏著北斗七星步而去。

    如果連胡子都察覺不對勁,這疊板子八成沒救了。事實擺在眼前,一向務實的梅應朗罕見地做著困獸之斗。終於找到角尺之後,他立刻重新丈量隔板。明明每一塊板子都裁成同樣的尺寸,只消量一塊就知道是不是整疊裁錯,他卻每一塊都拿起來量,然後越量心情越差,神情就益發煩躁了。

    「阿朗阿朗!」胡子甩著斗篷跑回來。「有個女的打電話找你!」

    背倚著工作台,雙掌緊抵額心,梅應朗思索著解決之道。聽到胡子的話,他准備回房間接電話,胡子卻揮高斗篷擋下他。

    「電話斷線了,不用去了。咱們這裡的收訊真爛。」

    「是香潔嗎?」

    「不是哦。那女的聲音很嬌,有一種熟悉感,我也說不上來。」

    梅應朗心一緊,拉起胡子的卡通表看了看。「她有沒有說找我什麼事?」

    「我聽不清楚那個女的講什麼,雜訊太多了。」干脆重建現場比較快。「我一接起電話她就大叫一聲,梅應朗!口氣好像很急,說什麼車子怎麼了,什麼東西快沒電什麼的,什麼落石牌子的什麼路上什麼的。」

    正以雙掌掌緣揉著額頭的梅應朗猛然一僵,抬頭望向工作室的波浪板,板子霧霧的,結著一層白色薄霜。梅應朗突然沖回房間抓起外套穿著,一面交代胡子:「隔板要重裁,明天你早點過來,今天先回去休息。」

    胡子跟往常一樣,跟著梅應朗急匆匆的腳步往屋外走去,一邊接過梅應朗向後遞來的圍裙、汗巾、隔板。胡子緊張地找著安全帽時,卻發現梅應朗居然在拉扯他身上那件暖呼呼的羊毛斗篷。

    「胡子,斗篷借我!工作室我自己收,你趕快回去,以免著涼。」

    「我——」胡子又來不及把話說完。不管黑夜白天,出門的節奏一樣急匆匆,不浪費一丁點時間的梅應朗已經關上貨車門,開車遠去,留下抱著安全帽的胡子,在十二月中旬的寒冷中雙臂交抱,簌簌發抖著。「阿——哈啾!」胡子很想踏著帥帥的北斗七星步回家,但今天實在太冷,還是算了。「哎喲,好冷哦……這種鬼天氣,阿朗還出去。對厚,他是出去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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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夜的折騰與驚魂,馮蜜自信滿滿的臉,在凌晨一點鍾的現在只剩驚惶與疲憊。她的腿今晚可真是受盡折磨呢……馮蜜低頭,就著廚房昏暗的小燈泡,以百般憐惜的目光看著泡在溫水裡的美腿。

    暖意走遍全身,她雙頰暈紅,覺得有點熱了,想將肩上多余的斗篷拿開時,那個害她一直處於驚魂狀態無法回魂的冷若冰霜男,突然走進廚房。

    馮蜜嚇了一跳,解斗篷的動作猛然停下來,趕緊坐好。

    梅應朗寒著一張臉走進來,他沒理她。事實上,當他把她從漆黑無人、到處結霜的山路上救回來之後,他就對她不理不睬了。

    跟前兩次一樣,他一進來就蹲在她腳邊抓起她的腳丫子看著。雖然惱怒她太任性、做事太莽撞,他習於照顧人的兩只手還是靜靜地緩緩地幫她添加熱水。

    碰碰他會不會好一點呢?對他撒嬌呢?吻他呢?馮蜜瞅著梅應朗不知何時才會息怒的冷臉,試著打破僵局。心底其實很害怕的她扁扁嘴,伸手想摸摸看梅應朗臉上的冰層到底有多厚,不料她低估了他的怒氣。

    梅應朗把臉撇開,不讓她碰。

    馮蜜大受打擊,手指又不死心的戳過去,梅應朗還是把臉別轉開了。

    「梅應朗!」

    確定她這裡沒問題了,梅應朗將她的腳丫子放回水裡,起身走出去。

    低聲下氣賠不是,人家不買帳,馮蜜跳了起來,把熱死人的斗篷和羊毛披肩解下來,甩到一旁去,只著白色露肩小禮服,光著腳丫子便追了過去,一路氣沖沖地問著在工作室找著什麼東西的梅應朗,道:

    「梅應朗,你要氣到什麼時候?我已經跟你道歉了還不夠嗎?!」又急又氣的走過狹長潮濕的通道,站在工作室門口,小臉追得紅通通的她嘔道:「我不知道我的車子會在半路拋錨,不知道我的手機會沒電。那地方離村子很近,觀察過後,我覺得可以用走的。我不想坐以待斃的等著別人來救。給你添麻煩,我很抱歉。你、你再不說話,我要尖叫了哦!」

    心煩到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梅應朗轉頭吼她:「你小聲一點!」

    馮蜜差點被他氣憤的口水噴到,她氣嚷:「人家又還沒開始叫,你這豬頭!你才要節制音量,你的吼聲有回音,我的沒有耶!」

    梅應朗不理她,繼續在工作室走來走去,活像一只北極熊在熱帶雨林裡迷失方向,焦躁不安地找著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馮蜜以食指點住她嫣紅的嘴唇,有些擔心地看著整個晚上焦躁不安的北極熊。她不曉得梅應朗為了什麼事情焦躁不安,大抵不外是王家人、長壽村民,再不然就是他的親親小侄女了。雖然她今晚的意外得為他的焦慮負點責任,但,梅應朗的怒氣絕對不會只是半夜三更去營救一個落難的美女那麼簡單。

    他不是一個抗壓性低的男人,不然,她不會對他動了心。

    梅應朗真的好焦躁,他怎麼了?王威今晚的警告突然閃入馮蜜心中。

    跟他今天遇見春柔姐有關嗎?

    馮蜜走進工作室想問清楚:「梅應朗,春——哎呀!」

    梅應朗站在工作桌前埋首工作,像在發洩心中的怒氣,他努力的把木板表面的凹陷狠狠補平之後,才發現這些板子裁錯了尺寸,根本不能用,白白浪費了他的時間。

    正當他更加煩躁的時候,突然聽見馮蜜的驚呼,他嚇了一跳,連忙轉身看去,隨即火冒三丈的發現馮蜜居然赤著腳走進工作室,難怪她會被木屑扎傷腳丫子!更讓梅應朗光火的是,在七星山已經冷到下雪的天氣,她居然不愛惜自己,只穿一件夏天穿都嫌太薄的小禮服!

    馮蜜被梅應朗用力抱起,重重地放在工作桌上,小屁股痛了一下。

    她還沒開口,焦慮了一下午,梅應朗的怒氣終於爆發了!

    怒不可遏間,他看見自己手上還拿著裁錯尺寸的板子,怒氣更盛,砰地一聲把板子甩入廢材堆裡,然後猛然轉身吼著實在太任性的女人:「你到底在干什麼?!為什麼這麼任性!為什麼不聽勸!我叫你不要在晚上走山路!你為什麼不聽?!」

    「我——」

    「一個女孩子家,為什麼要在這麼晚的時間上山?!你為什麼要在這麼晚的時間出門?!車子拋錨,你應該乖乖的坐在車子裡等!只有幾個小時就天亮了!你為什麼這麼沒有耐心,為什麼不能等一等?!」

    「可是走到村子才——」

    「山區的氣候你熟嗎?!你就那麼有把握嗎?!萬一下雨,你怎麼辦?!」

    「我有帶——」

    「霧這麼大,萬一車子經過沒看到你,撞到你怎麼辦?!下決定之前,你為什麼不深思熟慮一下?!」

    「誰說我沒有!今天是——」

    「如果遇到歹徒你怎麼辦?!你有辦法應付?!」

    看到馮蜜居然想下來,梅應朗一個箭步過去,氣昏頭的將她壓倒在工作桌上,用他的身體將拚命掙扎的她壓住,將她蠢蠢欲動的美腿鎖死在他修長有力的雙腿之間,居高臨下地對她咆哮著:

    「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很好玩嗎?!你為什麼這麼任性!」

    「任性!人家哪裡任性?!今天是例外!例外!」兩只手氣得捶他打他拍他,美腿想踹他,卻被他夾得太牢太緊。「你這大豬頭!我只是長相驕縱而已!我哪有要大小姐脾氣!我哪有?!你居然說我任性!我是擇善固執,我有原則,我不輕易放棄,我聰慧可人勇往直前,我是大美女!你懂不懂?!」

    梅應朗猛然愣住,不曉得她為什麼會扯到這裡來。

    「晚上的事是我不對!我也已經向你認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嘛!」她氣急敗壞地捶打他,氣急敗壞地道歉:「你這大豬頭,對不起嘛!我已經這麼低聲下氣,你還要怎麼樣嘛!你為什麼老是對我大吼大叫?!你好可惡哦!」

    氣急敗壞中,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好像只是一個眼神接觸,而後觸動了什麼。梅應朗和馮蜜只知道當他們稍微回過神時,他們已經進了梅應朗的房間,並且吻在一塊,兩人的手正狂亂而急切地扯著對方的衣服。

    寬衣解帶的過程中,兩唇吻了又吻,不願分開須臾。他們的情緒依舊激動激昂,喘息依然劇烈,臉上的紅潮隨著一個個激切失控的吻,充盈彼此全身。

    凌晨時分,窗外霜重霧濃,古老的紅眠床上,熱烈地響起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與韻律,時而急切時而輕緩。磅礡的怒火化成另一種情愫,來勢洶洶地淹沒了兩人……

    一盞燈,一張床,今晚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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