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告一個段落了。
那兩名俄籍殺手橫死姬家飯店一事,由姬家出面善後,船過水無痕。
主使手下越洋行凶的俄國大佬,事發隔天,很不湊巧地在獄中遇刺身亡。群龍無首的俄國第一大幫面臨內訌和外患,新興勢力趁勢竄起,這是老布背後使力。
種種不利因素剔除,姬家從夢魘中安然脫身,從此高枕無憂。
大貓查過,俄國小殺手是中俄混血兒,非婚生子,五歲時被舅舅俄國佬帶回莫斯科「相依為命」。此後,姬家每年固定支付一筆「生活費」給流落異鄉的子嗣,直到去年,俄國佬肚腩大了,胃口也被養大,一次要價五千萬美金。姬家震驚於養虎為患的悲哀,姬家太上皇爺不得不放下身段,家丑,於是外揚到老布耳中。
蘭西戴上耳機,選了個舒服的角度在屋頂平躺下來,兩只手臂交枕在腦後,看著下弦月被一丸烏雲緩緩吞沒,又漸漸吐出。
她和大貓百思不解小殺手為何突然窩裡反,把錢偷回基隆藏著。也許,被蒙在鼓裡的他終於知道自己是姬家子孫,心血來潮想認祖歸宗,所以「卷款投誠」吧。
由於這筆錢莫名回流台灣,姬老太爺如臨大敵,深恐追錢而來的俄國佬一怒之下,會遷怒他寶貝的子子孫孫。他和老布自以為是的想出了計中計,利用雅各和大貓執行任務之便,將興風作浪的俄國佬逮回英國受審,順利拔除老太爺的心中刺。
第一次得悉被利用,雅各顧念老布情面,將老太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俄國佬安然帶回英國,聊示薄懲。
第二次,姬家老太爺接獲消息,得知在獄中郁郁飲恨的俄國佬不甘被姬家人出賣,已派心腹獵殺姬家最寶貝的子孫姬蓮冬。老太爺震怒,再度向老布搬救兵。
兩老商議,讓她以姬蓮冬臨時保鑣的身分保護不知暗潮洶湧的嬌貴少爺。
行前,老布向她透露相關內幕,要她詳加考慮再做決定。她反正是要回台灣看看了,有任務在身,正好可以讓她多點事情打發時間,也可阻止自己……臨陣脫逃。
雅各是這件任務裡,唯一不可捉摸的變數。
她不曉得這個男人是與姬家老太爺犯沖,還是惱怒她硬逼自己回台灣。
雅各不是憐香惜玉的男人,但她知道,他這次是為盯她專程來台灣;縱然,他是很認真並仔細地「測試」姬家企業的安全防護系統。
想起這一個多月來,姬家老太爺腹背受敵而心力交瘁,既要擔心寶貝金孫遭人殺害,背地還要應付雅各「認真專業又敬業」的做事態度,蘭西不禁淡露笑意。
雅各很故意,他並未按部就班,先測試姬氏財團在台北的本部,而是選擇從「姬氏銀行」日本分公司的保險庫開始「測試」,他故意配合兩名殺手偷渡的路線,一路從新加坡、香港、上海各個突破,混淆姬家人情報網的視聽,鬧得他們疲於奔命。
由於雅各的任務是老太爺默許,老人家啞巴吃黃連,直到兩名殺手被雅各格斃,他也挨槍,老人家的新仇舊恨才一並爆發出來,說什麼為台面下見不得光的子孫報仇,矯情極了……
老太爺想一筆勾銷與雅各之間的恩怨,還得看雅各肯不肯善了。
雅各是為了救她才會射殺小殺手,才會挨了那一槍,他是為了她……
蘭西出神仰望夜空,一段耳熱能詳的前奏在耳機中悠揚流轉,觸動她心弦。
愛情像一只自由的鳥,誰都不能夠馴服它,沒有人能夠捉住它……
「要拒絕,你也沒辦法……」她滿臉愁郁,閉上眼,口中跟著低吟淺唱。
雅各中彈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至今,她余悸猶存。
從加護病房回來之後,她不曾再去探望雅各。
從那裡回來之後,她胸口就好悶好悶,像心中噎住一團氣沒發洩出來,好悶。即使,雅各半個月前某天深夜摸回她身邊,滿頭大汗地驚醒她,片面宣布他出院的消息,她心口處無以名狀的煩郁並未得到一絲改善。依舊覺得,悶,好悶。
姬蓮冬說,雅各是個很配合的傷患,傷勢恢復情況驚人的好。
太配合了,令她不寒而栗。雅各身上沒有一根順服的骨頭。
中彈這件事,報復心比姬家老爺堅定的他,恐怕是不肯善了了。
她在台灣的短期任務,未隨姬家心頭大患的拔除而終止,她還有半個月可以運用。她還是常常去看小夏和學長他們,還是鼓不起勇氣見力齊學長一面……鼓不起勇氣看看小管的長眠之地……現在多了雅各要擔心,他居然變成她最操心的……
威脅沒有用,祈求也不行。一個溫柔,一個歎息……
「我愛的那個人,他那雙眼睛會說話……」搜尋記憶中的舞姿,蘭西煩躁不已,向空中擺出一個妖媚手勢,接受誰來邀舞一樣——
「蘭!」雅各到處找過一逼,一揚眸,終於在二樓高的屋頂看見他的小姐就要握住……那個「亡魂」的手;他長著一雙藍色翅膀,身上永遠暈染一層高不可攀的尊貴銀光,幾個月來始終陰魂不散地,跟著他一無所覺的小姐。「蘭——」
一個孤單的吼聲穿透重重音浪,直攻心底,蘭西心頭一悸,猛然彈開眼皮,向空中伸去的手勢收回來。卸下吟唱有聲的耳機,她納悶爬坐起來,看見雅各被不良大貓拖去喝酒一下午,提著一盒包裝精美的小蛋糕回來了。
「你剛剛在對我大呼小叫嗎?」她不悅擰起眉,想躺回原位繼續吹風。
「下來。」雅各聲音緊繃。
「不要命令——」
「你下來!」他失控怒喝。
蘭西杏眼圓瞪,被他罕見的嚴厲吼出一腔怒火。「你走開,我要下去了!」
「我接得住你。」他放下盒子,視線沒敢稍離她半步,仰臉等著。「下來。」
他真的很難溝通!蘭西怒火中燒,無預警縱身一跳,狠狠撞進雅各懷裡,撞痛他腹部重創未愈的槍傷。看他眉間發汗,臉色微白,明明很痛又逞強地佯裝沒事,蘭西掙扎下地,趕忙掀開他灰藍色衣衫檢查傷口有無流血的跡象。
眉間痛得微沉,雅各被恐懼凍結的心卻一點一滴融解在她噴火的動作中。
「你可不可以少惹我生氣!」檢查無恙後,蘭西惱怒拉下他衣服。
聽見音樂聲,雅各挑起她頸上的耳機貼耳聆聽一會兒,跟著音樂覆誦起來:
「你不愛我,我偏要愛你。我愛上你,你可要當心。」眼神倏沉,鎖定向他鍾愛的女人,「你要當心了,我的小姐。」
蘭西心生惱怒,搶回耳機。比才的「哈巴奈拉舞曲」是她高中畢業公演個人秀選定的曲目之一,那段期間小管每晚陪她彩排,因為小管的意外離世,後來,她從公演舞台缺席,這首曲子也成為她的心靈慰藉。
進屋前,蘭西瞄見石階上的小蛋糕。
「誰生日?」隨口問完,美眸一定。今天是……她怔然低語:「是我生日。」
看了眼屋頂那團頗具敵意的白光,雅各目光深沉,尾隨在小姐身後進門。
遲疑一下,他僵住不自在的俊容,淡淡說了:「還有我的。」
蘭西踩上玄關的雙腳凝結,驚愕之下沖口而出:「男孩子不過生日的!」
雅各睨她一眼,越過她緩步進屋。「我是男人,我喜歡每年都過。」
男孩子不過生日是小管說的。雅各從來不是小管,他們不一樣……
他們在她心中是截然不同的獨立存在,這才是她選擇雅各真正的原因吧?
她不允許小管的回憶被侵犯或取代……蘭西既愧又憐,注視著打開廚房冰箱放蛋糕的沉靜男人,倔眸漸柔。同樣的,同樣的……
「你晚餐想吃什麼?」她不知道他們的生日是同一天,完全不曉得。笨雅各。
雅各聞言愣了下,看她束著頭發走進廚房,准備為他洗手作羹湯。
「什麼都可以點?」笑著將冰箱前的位置讓出來,接手小姐正在束綁的烏絲。
蘭西彎身翻找鬧饑荒的小冰箱,蹙眉沉吟:「快點決定,我要去超市買——」
催促聲未完,猝然被摟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雅各吻住近一個月沒親熱的可餐秀色,胸膛滾出一句沙嗄低喃:「我點你。」
雅各過生日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紀念他母親。這孩子很愛他媽媽。
這孩子很執著,一旦愛上哪位小姐,她等於萬劫不復了,你懂嗎?我的好女孩。
蘭西坐在起居室翻閱雜志,腦際忽然掠過姆媽語重心長的一番話,她徐徐轉頭。
沒有順利點到大餐,雅各退而求其次點了泰式涼拌木瓜絲,把小姐的生日禮物——一輪白金模型跑車送給她後,「工具箱」一提,就上床忙前制作業了。
「怎麼了,小姐改變主意,願意讓我點了?」到起居室拿手提電腦,雅各見蘭西抬頭瞅著他。「再這樣看我,後果我可不負責,管它傷口流不流血,照做不誤。」
「我怕你傷口痛。」蘭西沒好氣地看回雜志,翻頁的小手突然被雅各拉去。
「我這裡更痛,感覺到了嗎?」
「雅各!」她臉色火紅,燙手般甩開在情欲方面百無禁忌的老練男人。
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大孩子,雅各瞥瞥蘭西潮紅的面頰,笑唇一掀,回轉床上。
沉默許久,蘭西把玩精巧的模型跑車,淡淡露笑,笑裡淺蘊一抹思親的輕愁:
「我曾經懷疑,老布是我父親……」她爬到雅各身邊盤腿坐著,幫他清理槍械。
「他不是。」雅各斷然推翻她多年的猜疑。
「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她雖然也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就是好奇他的篤定。
「你真的想知道?」
蘭西訝異停頓一下,不快地瞪雅各。「是我的語氣不夠認真嗎?」
「是啊,總算出現了突破性進展。」雅各不想提醒她,在他面前她從來不曾認真過,他挺喜歡現在這種和平共處的感覺,不想提前結束它。「你真想知道嗎?」
「不想我不會開口問。」她語帶怒意。
「說的也是。」雅各眉眼丕冷,語氣雲淡風輕地投出驚人之語:「老布的道德觀很驚人,不會允許亂倫這種事在他眼前發生,你不會是他的種。」
亂倫?蘭西瞪著床上各式各樣的地雷,腦子迅速從雅各突發的驚人之語推敲出一個駭人的結論!這表示雅各和老布有血緣關系?他和老布是……父子關系?!
「話說回來,就算你是他私生女,我這種缺乏道德觀念的人,」雅各抬頭凝視錯愕不已的蘭西,對她笑得邪惡,「也不是很在乎。想想是挺刺激的。」
「你是老布的……兒子!」蘭西震驚低語。
「小孟才是他兒子。」
「小孟是老布的兒子?!」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多錯愕。
「看你日子過得多麼漫不經心,全世界都知道小孟是老布的兒子。」
「是被政敵綁架的那個小兒子?」蘭西太過震驚,懶得反駁他誇張的嘲諷。「我以為年紀應該更大一點,想不到是……難怪小孟彬彬有禮,像個小紳士。」
英國有句話,地上首相,地下老布,「輪椅上的政權」正是形容老布的-赫尊榮,與他呼風喚雨的影響力。他的家族是一支在英國極具影響力的貴族世家,是英國上流社會的精神象徵與指標,屹立四百多年,血統純正而古老。影響力驚人。
這麼說,雅各體內天上、地下的血液各占一半,是最高貴與最……
「我沒有看過我媽媽。」至少,至少他還有媽媽呀。蘭西心有所感,惆然低語:「老布不曉得我父親是誰,他也沒有我媽媽的照片。」她什麼都沒有了。
雅各停下搜尋資料的工作,盯著她佯裝堅強的嬌艷側臉,他想了下,連線上網。
「我不介意把她借給你。」把她扣過來,他指著乎擺在床上的手提電腦螢幕。
蘭西瞧見螢幕上有個漂亮的華裔女性,歲數約在三十出頭,她長得好像——
「她是你媽媽嗎?雅各。」她捏著雅各的下巴,訝異地和螢幕上笑容溫婉的女子來回對照。「她脾氣很好吧?為什麼會生出脾氣這麼差的兒子?」
見她把他秘密收藏在網路上的照片一張張點出來看,滿臉羨慕,雅各如釋重負後,才知道他很在意枕邊人對他母親的看法。他多慮了,她畢竟是他看中的女人,不是普通女子,是見過世面、氣宇非凡的女人。他可以放心和她談談他最愛的母親,讓她更了解他的世界,畢竟,她將陪伴他一輩子。
「我十二歲知道我父親是誰,當天,我就去他家搶劫了。」
蘭西如他所願轉眸瞅他,眉色淡然,仿佛他的舉動在她意料之中沒什麼好大驚小怪。雅各笑著,伸手揉一下她這回沒皺紋的眉心,疼著心愛寶貝般輕輕揉著。
「我是我父親一度風流的結果,我母親是愛雅所說的妓女,她很溫柔,可惜死得早。」他神色冷漠,不帶半絲悔意,口氣平淡得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或是怕被誰拒絕。「我在妓院出生長大,這種環境也有好處,性愛技巧渾然天成,我就是這樣的男人。你可能覺得我的出身不如你預期……即使如此,你還是我的。」
「雅各,你一點都不自卑,不要用這種方式試探我!」蘭西愈聽愈生氣,用力點開另一張照片,學生時代的那個她突然跳上電腦螢幕,一臉叛逆地瞪著她。
雅各笑她知他甚深,移身過來,吮吻她優美的頸項,勃發的欲望順勢壓上他覬覦一晚的俏臀。對於自己的出身,他確實一點都不自卑,他深愛他母親,沒有自卑的道理,但他會用它來抓住她的心,如果那只鬼魂要玩糾纏不完的把戲,他不會玩輸他!
「為什麼是我?」看著學生時代的照片被他如此珍藏,蘭西不解他為何非她不可!「為什麼一定要我?」
雅各凝視她心浮氣躁的背軀若有所思,答得不正經:「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我愛你啊,小姐想聽我表白這句話?」
用力敲擊鍵盤,她心中的憂煩更深。「你的任務什麼時候完結?」
聽出她在趕他離開,雅各拿出剛到手的平面圖,沉靜道:「和我的小姐同一天。」
猛然翻身下床,蘭西體內那股暴風雨前的怪異寧靜,終於風起雲湧。
雅各的傷勢以驚人的速度康復當中,對老太爺那邊,他按兵不動,蘭西心中的焦慮感漸增。她一直避免去碰觸雅各中彈那天的記憶,不想問他打算怎麼做,她當然不會過問他做何打算,他的世界太血腥,她不願參與太多……
「你在踱步啊。」雅各盤腿坐在床上,研究著姬家祖厝的平面圖。「有煩惱嗎?」
「你又要開始測試姬家的安全系統嗎?」
「職責所在,當然。」
蘭西不曉得自己想干什麼,阻止他以牙還牙,還是……什麼?幫助他完成工作嗎?她並不是為了這種事回台灣,這裡好悶,她呼吸困難,她要逃離這裡遠遠……
「一點多了,姬家那位少爺應該被奶媽哄睡了。」雅各淡聲提醒打開房門,想出去透透氣的煩躁女人。「外面雷雨交加,不是跑步的好天氣。」
蘭西怒火中燒,累積多日的焦慮感骨牌效應般爆開,她將房門甩上!
「你不要跟我說話!」怒氣沖沖地沖進浴室,她又奮力將浴室門甩得震天價響,仿佛她進浴室只因為這裡有門可甩。
兩道俊眉高高揚起,雅各低頭研究資料,看著看著,他掩唇輕笑出來。蘭西火大沖完澡,穿著浴袍悶悶不樂走出來,情緒糟透,偏偏她的同居人酷好火上加油。
「這回不甩門了?」
「你忙你的事,少來惹我!」她站在梳妝台前,打開吹風機生氣地吹頭發。
「你,在為我的傷勢煩心嗎?」雅各將研究完的建築藍圖翻頁,低垂的頭顱沒抬起,繼續專注研究姬氏豪宅錯綜復雜的建築構造。「或者說,為我心煩?」
轟隆轟隆……蘭西聽見初秋的夜雷滾滾而動,她如遭雷殛,全身無法動彈。
來不及逃開,已經驚愕地看見鏡子裡那張慘白的臉孔,她再也無法自欺。
她的確如雅各所說,自從那天他為了掩護她而中彈,她屢喚不醒他後,這一幕就此盤結在她的心,和多年前某天清晨她被通知去見小管最後一面一樣……
當時,她的心也是那麼痛。
「你那天逞什麼英雄氣概,我求你救我了嗎?!」她遷怒質問:「我的問題一向由我自己解決,你為什麼要插手!」
「你想留在台灣?」
「你希望我跟你離開台灣嗎?」
雅各低眸研究資料,拒答。
她要釋放心中那股緊張戚,她被悶得快受不了了。「雅各,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我說過,我的心情由我負責,我不打算——」雅各的警告被忽然撲過來擁住他的女人打斷。
「不要死!」蘭西哽咽。
雅各冷硬的心震蕩不已,被她突來的央求攻了個措手不及。
「我不准你死,雅各,不准!」不管他怎麼想,會不會嘲笑她現在的任性蠻橫,她都要讓雅各了解,她不要連他也應付不了死亡,她就是不要!「你聽見了嗎?我不准你死!」失去一個已經太夠……
「不要我愛你,不准我玩自己的命,你好任性,小姐。」他喜歡有挑戰性的女人,他喜歡任性的女人,他喜歡她,好喜歡。「為什麼你會這麼任性,我縱容出來的嗎?」他卻無力抵抗。
「任性也無所謂,我就是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心口那股緊張的悶氣漸漸消了,散了。
雅各似笑非笑,貼著蘭西柔軟的頰靜默無語。他終於得到她。
手足無措的滋味,他總是喜歡的……為什麼這位小姐就這麼輕易地擺布他的心情,她如何做到的?只因為他在意她嗎?一直以來,都在等她正眼看他,不是輸不起而緊追著,是他不知如何放開她,當他已經被她左右心情這麼多年以後。
他居然是愛她的,他好愛這位小姐,無法自拔……最可笑是,當他的小姐這麼抱著他時,他居然願意屈服於她任何的要求,只要她繼續這樣擁抱他,他甚至願意任憑她宰制他的性命。
愛不愛她,是他這輩子唯一回避過的難題。這女人為何能夠如此任性,他又為何隨她起舞,由著她為所欲為,只因為他非她不可?多幼稚可笑的理由,像個為愛癡狂的傻男人。非她不可……
他非她不可……雅各任由蘭西牢牢捧住他冷峻的面頰,百看不厭她余悸猶存的這張臉,是為了他而驚悸。他很迷戀她嗎?迷戀是什麼……
他很確定,她是為了陪他才飄洋過海到英國,他從不懷疑,她是為了他才來到這世上,不是那只三番兩次想帶她走的鬼。他不需要高貴的天上人物,他只要不需多言就能了解他所思所想的女人,他只要蘭西。
是他培養了他的女人,還是,他根本被這女人馴養而不自知?雅各自我解嘲地挑揚一道霸氣的眉。迂回問題不是他的風格,他一向面對問題,積極解決問題。
他會除去橫亙在他倆之間的任何障礙!
「你的要求很動聽,你不妨再說一遍,我考慮看看。」男人的心,有時也需要花言巧語來滋潤與撫慰,他開始變成軟弱人種了,真沒用啊,雅各。
蘭西雙手捧住雅各刁難人的俊容,美眸波光瀲濫,她狠狠瞪住他滿不在乎的冷瞳,惡聲恫嚇:「不准你死!」
「請求獲准。」雅各沉聲笑著將她帶回床上,堅持得到他應有的。「我答應了你,現在換我領取我的生日禮物。」
「你受傷了!」這男人真的很堅持。
「受傷有受傷的『做法』,你願意配合最好,不想的話我不會勉強。」雅各揶揄著抬起情欲氤氳的俊容,神色認真地凝視她。「我要抱你,現在。」
笑著將瞪他的女人抱到腿上,指尖穿入她似乎還在淌水的秀發。
「你頭發沒吹干……」捧住她臉密密吮吻。
他的語氣扼腕又似失望,聽得面色嬌赧的蘭西一陣訝然,忍俊不住笑了。
「你喜歡女人留長發嗎?」他的黑發太俐落,揉不亂。
雅各脫下衣服,將她若隱若現的白浴袍褪至腰間,露出他百看不厭的美麗胴體,從容自在的氣息開始凌亂。
「我喜歡你留長發。」他的一只手滑到她背腰,修長的手指揉撫她俏實的美臀,而後繞入,挑情。好不容易得到她,他要她的全部,一絲也不留給幾次妄想帶她走的陰魂。「把你的手給我,我要你的手。」
蘭西怔忡望著滿臉渴求的雅各,這才驚覺,原來他竟是渴望她擁抱的。纖白雙臂伸了出去,拂觸雅各輕輕一顫的俊容,越過他跟她一樣微燙的厚實肩頭,十只手指如他所願,纏入他短短的發,親密親暱地抱住他後腦勺。
灼紅的嬌顏在雅各耐不住情動沉入她體內後,躲至他臉側輕喘。雅各是個沉靜冷血的男人,他的性愛觀卻一點都不冷,大膽而狂野。
「怎麼了?」雅各喘著氣停下來,拙住她嬌紅的臉龐點點啄吻。愛不釋手……
蘭西倒抽一口細氣,直覺脫口而出:「這種時候,你不要和我說話!」她不能適應,他為什麼老是喜歡這樣!
「這樣啊……」笑聲從雅各胸腔滾出來,竟形成一種異常親密性感的氛圍。「這種時候是什麼時候呢?害羞的小姐。」
這個可惡的男人!蘭西羞忿交集,挺身咬住雅各愈說愈故意的下唇瓣,這才皺眉發現自己被乎放在床上。眨眼間,雅各雙臂已撐持在她嬌紅的臉頰兩旁,人趴伏在她上頭動也不動,靜靜欣賞著身下女人因他而火紅嬌媚的容顏。很美。
從雅各肩胛處滑下的汗水,滴入底下一雙嬌赧圓瞪的美眸中。
蘭西吃痛地眨眼睛,看雅各就這麼趴著不動,銳利的深瞳淺含一抹謎樣的溫柔,任由兩人的身體緊緊糾纏,他融在她身體之中,水乳交融。她慍怒推著他,怒聲嚷著:
「你快點結束!」嚷完後,蘭西才察覺自己說得太露骨,偏又不想輸給雅各看好戲的眼神,她豁出去怒道:「你不做就讓開,我要去洗澡!」
雅各抵著她不知是羞紅還是怒紅的嬌顏,笑逗:「你的男人太快結束,對你可不是幸福的事。我們再來一次?」
他絕對是故意的!蘭西光火地抓他一下。
「這一爪的意思是,你不介意多來幾次?」雅各愈挫愈勇,嘴上開心泛笑,大汗淋漓的身軀卻壓著她不動,仿佛在品味什麼,臉頰窩在她半濕的發中老半天,一動不動。「重嗎?你好香。」
雅各這種樣子,原來是在……向她撒嬌嗎?
蘭西曲起膝蓋輕撞一下他腹部的傷,雅各不吭一聲,硬是承受下來。
「痛嗎?」挑釁望著俯視她的男人,「如果你覺得痛,我就覺得重。」
雅各貼靠她朝氣蓬勃的怒容許久,淡淡道:「這是我的重量,你記住了。」
他聲音中的妒意,令蘭西驚詫。枉費雅各自信自負、目空一切,他真是——
「笨蛋。」纖纖手臂滑到他微汗的背上,她溫柔撫慰不安的男人。「大笨蛋。」
雅各一笑,熱烈回擁他心愛的小姐,嗅聞他最愛的香肩。「說的也是。」
這裡永遠是她摯愛的故鄉,卻不再是她的家了。
雖然不甘心,但是她已走得太遠、太久,有另一個難纏的牽絆,回不來了。她覺得煩覺得悶,除了對雅各萌生了感情,也不能釋懷於她被自己的故鄉驅逐,這種平凡日子,她回不來了。
輕輕撫觸雅各臉上的稜角,手指一橫一撇,心有不甘的在他臉上作畫。
她好不甘心,但也沒辦法了,這裡已經沒有她的家。沒有了……
蘭西眸中浮出認清事實的淚光,她突然擁緊雅各,哽咽失聲:「我們回英國吧。」
意外盼到她這句話,雅各不敢置信地呆住。「再說一遍。」
「你好煩。」蘭西不耐煩皺眉,嘴畔噙笑:「我們一起回我們的老公寓吧,雅各。」
雅各不曾經歷這種驚喜,他用力吻住她面頰良久良久,不動一下。
「先說好了,小姐,回去以後我拒絕跟你分房睡。」他貼著她緩緩吭聲,開始他的約法三章。「每年生日,我們一起陪媽媽,你別跟大貓那些家伙去酒館瞎混。」
他稚氣的要求,讓蘭西瞅高帶笑的眸,「她也可以是我的媽媽嗎?」
「當然。你是我的家人,我有的,你一樣不缺。」他揉著她微濕的眼睛。「不管有多少男人向你求婚,不可以動心。我送你的禮物要全部接受。」
「你這麼羅嗦啊。」最想要的,他沒有說出來。
「你才知道我難纏啊。」雅各偏下臉吻住她。
蘭西被他動人的條款惹出嫣然笑意,任由他吻過癮了,平躺下來與她共擠一個枕頭,像隆冬雪夜中彼此取暖的兩頭野豹,兩人肩並肩相互依偎著,良久良久,不發一語。
「這幾天去辭行,勇敢一點。」雅各急於帶她離開充滿惡魘的「鬼地方」。
明白他在鼓勵她面對最困難的一關,蘭西詫異又旁徨,「萬一……」
「沒有萬一。」雅各打斷她的遲疑。「你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你做得到。」
這種話從雅各口中說出,絕對是至高無上的榮耀與贊美。
只會奚落人的嚴酷教頭居然在贊美她,好荒謬……不敢置信……
「你從來沒受挫過嗎?」
「當然有。」雅各篤定地盯住她,意有所指:「當然。」
小姐的「暑期打工」,昨天正式告一個段落,今天換他行程滿檔,這出戲將是高潮迭起,絕無冷場。
身形沉靜而輕敏,穿著一襲黑色勁裝的高大男子從屋頂垂降至23樓,將玻璃窗上連接到警報器的感壓條從容解除。迅速走到甬道底端的和室臥房,無聲侵入。
摸黑忙了幾分鍾,堅硬的靴子踢了下榻榻米上的老人家。「起來,老頭。」
睡夢中被喚醒的姬老太爺,被暗夜中突然的亮光刺瞇了老眼。
「別動,送了命,我可不管。」旋步走到窗邊,斜倚牆面,修長的雙腿悠閒交疊。
姬老太爺被頸上突來的刺意戳痛,低眸一看,火氣立熾。「你是那個死小子!」
「眼力不錯啊,老頭,值得贊揚。」雅各一臉笑意,血腥味濃的冷眼不帶一絲笑。「我懶得跟你廢話,只說重點。你借我的手除去你的小家伙,又借我的手救了你那位廢物少爺,你欠我可多了,臭老頭。你拿我的小姐當誘餌,吸引我來台灣幫你解決『家務事』,對嗎?快點承認,老頭,我發現我對你們這家子很沒耐性。」
老人家動彈不得,看不見站在頭頂方向的臭小子,他定神一哼。「一樣是私生子,你倒是混得有模有樣。那畜牲不走正道,十二歲而已卻泯滅人性!殺人、剝皮樣樣來,我任他勒索這麼多年,是為了什麼?小畜牲竟然威脅要剝蓮冬的皮,我容得下他嗎?」勃然大怒的老臉掠過一抹感傷,「既然沒救,不如早點投胎,重新做人……」
「別嘮嘮叨叨,那是你家的事。」陰寒的聲音從窗邊冷冷傳來,不給半點同情。「幫你解決小畜牲這條,算是給老布情面。我無意救你那位廢物少爺,挨彈是我自己能耐不足,不算你恩將仇報了。」
「臭小子,你把我的公司弄得雞飛狗跳,這些帳還不夠抵消你的火氣嗎?」老太爺無視他加諸於身上的威脅,雄渾的聲音因他的魄力與擔當出現了笑意。「既然這樣,你今晚大費周章,老頭子可以請教是為了什麼嗎?」
靴子在屋裡無聲走動,雅各居高臨下,冷冷睥睨不可一世的老太爺。
冷寒的面容,被黑夜全然隱沒。「我來告訴你,你不該打我那位小姐的主意。拿她當餌,你就要有付出代價的心理准備,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我行動,你不妨想一想,我會怎麼對付你最重視的子孫。這筆帳我一定要討回來,你若不甘心,可以繼續報復。」
「臭小子!老人家家累多,年紀大了,沒法陪你這樣玩!」老人家羞惱成怒,一動,頸子又是一陣刺痛。「大家適可而止吧,我和老布畢竟不是普通交情。」
「這種時候套交情,會讓我,」轉步往屋外走去,聲音遽寒:「更想報復。」
「小子!」軟硬兼施也搞不定他,老太爺怒道:「討回這次咱們就一筆勾銷了?」
輕捷的腳步沒停下,雅各冷哼一聲。
老太爺望著交叉斜架在他頸上的兩把利刃,這是兩把輕輕一削就足以砍斷人頸的野戰刀,年輕人架設的角度既不會傷到他,又足以讓他時刻感受到刀刃致命的冰冷感;只要他不當一動,立刻有被割喉的危險。
他還肯來警告他,是沖著老布給他幾分薄面了。「你可要手下留情啊,年輕人。」
「我手下留情了。」雅各反手帶上房門。「我沒宰了你,不是嗎?」
老太爺釋然一笑,知道這表示他不會做絕,頂多是再嚇唬他們一下。被小子嚇唬這麼久,不差這一次了。大家各憑真本事,他欣賞有本事的年輕人。
「倔小子,我中意你當我孫女婿。」
門外傳來一聲高傲的冷笑:「我不中意死老頭。」
從姬老爺家中出來後,雅各接著下一檔行程,陪他的小姐思憶亡故的舊情人。
據說,這個小村莊住了一堆晚睡早起的七、八十歲老人家。兩人於是選在清晨兩點摸黑進山村,到了那座夜裡看起來,依然清幽的小墓園。
雅各一眼就看見那個潔白無瑕的自閉男人,他坐在自己的墓碑上,俊秀又高貴,帶著病相的臉色如同每次見到他一樣,滿臉陰郁。從逮回俄國佬那一夜,在海邊看見他起,他們就結下不解之緣,當他發現這個亡魂跟上了貨輪,並想帶走他的小姐時,他們不怎麼投合的緣,立刻變成不解之仇。
門都沒有!管冬彥,門都沒有!
「你……」蘭西不知道要不要讓雅各跟進去,他已將她推入她懼怕多年的地方。
「時間有限,別-誤太久。」轉身走開時,雅各瞥向墓碑的唇洩出一笑。
看他的小姐舉步維艱,終於走到墓碑前,兀自強撐九年的纖肩一頹,她站在初戀情人的遺照前、站在那個伸手輕搔她發絲的亡魂前,像是在低聲痛泣。痛不欲生。
「別擔心,她看不見他的,這是天意。不管是天上、人間,各有一套規矩在。」
退到山壁抽菸的雅各,發現身邊多了一位慈眉善目的銀發婆婆,矮小的她只到他腰間高度,眉開眼笑,身上有著令人安心的溫和特質。
「要抽菸嗎?」雅各把萬寶路橫遞過去,眼睛不離墓園裡面那位小姐。
「我看起來像幾歲啊,猴嵬子。」老婆婆為他出人意表的反應,呵呵笑著。
雅各抽空瞄她一眼。「九十五歲上下。」
老婆婆舉起長長的衣袖,半遮臉容,心花怒放地笑著。「你這孩子很特別,老婆婆喜歡,幫老人家點著菸,好久沒抽啦。」
迅速觸著菸後,雅各勾唇微笑,動作輕柔地把菸送到老婆婆手中。
「他很想見她一面,和她說說話,無奈天不從人願。他在人間逗留,遲遲不歸,是為了這個傷心的小寶貝。」
「沒辦法見面,只好帶她去作伴?」雅各溫和的語氣丕寒。
「你錯怪他了。」老婆婆姿態優美地吞雲吐霧起來,「這個標致的小娃兒以前常到我們村裡玩,那時候,她的笑容不知道有多嬌多甜。有一陣子,她活得很痛苦。」
雅各看蘭西痛哭一場後,心神終於靜定下來。在純白大石理砌成的清幽墓前靜思片刻,她坐了下來,螓首依偎墓碑,像賴進某人懷裡般愛贈不休,輕聲細語,向在對往生者炫耀她這幾年來的經歷、她走過哪些地方,她在英國的生活點點滴滴。
偶爾談到什麼,她會向他這裡睇來神色復雜的幾眼。
「我的小姐沒那麼脆弱,不用他以這種方式結束她的痛苦。」只要想起他的糾纏讓他心神不寧,害他因為擔心他的小姐被這個陰魂帶走而挨槍,雅各就火大。
感受到前方那團銀白人影不掩敵意,向他投射來一個陰淡的眼神。
雅各冷笑著抬眸迎視他,挑高了眉頭,對老婆婆說話:「叫他安心去投胎,她這邊不勞他費心了,他們的緣分只有那三個月,他永遠等不到她,叫他滾開。」
「你們小伙子的事,婆婆無力干涉,一切端看天意。」老婆婆呵呵發笑,「時間到了,婆婆得回去了,那邊規矩一大堆,好麻煩的。」
雅各冷哼一聲,目送老婆婆可愛的老臉淡成了風。「一路好走啊,老人家。」
飄在空中那支菸抽到只剩菸頭,掉了下來。「快點把小寶貝帶走吧,好讓老婆婆順利將孫子帶回天界交差啊,他這一次溜下來太久了,小伙子。」
「我就知道又是不中用的孫子。」雅各呢喃著,抬眸冷望徘徊人間不歸的俊美天使,他挑釁地惡意催促:「走了,蘭。」他們還有一個少爺要解決。
蘭西瞪雅各一眼,靜靜嬌睇管冬彥青春永存的俊秀臉龐。
這幾年不停在問他為什麼丟下她,明知她只剩下他了,他不會捨不得嗎?
挪身蹲在遺照前方,讓他仿佛在對她笑,而她也回以溫柔凝眸。
「我走了,明年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我准時回來看你,絕不爽約。」
「你待太久了,出來,蘭。」雅各彈開手上的菸,踩熄。
蘭西惱怒得恨不得一槍了結他,知道雅各是故意在這裡這樣叫她。
「他就是雅各,他總是愈說愈故意,很愛惹我生氣!」蘭西隱忍怒意,望回笑容淡雅的遺照,語帶歉然:「對不起,我還是沒有跟力齊學長和小夏他們見面,你知道我的個性,不是全部接受,就是全盤放棄了。這樣對彼此都好,力齊學長和小夏他們若是知道我的職業,一定會擔心,與其如此,不如維持現狀。希望你能諒解,無牽無掛對彼此比較好。」美眸瞅向站在墓園口,不肯越雷池半步的冷峻男子。「我會永遠記你在心上,不會忘了你。雖然我曾經很怨你,但是現在我只要你記住這個——」
起身准備離去,她親吻一下遺照中人。「我好愛你。」
雅各看見坐在碑上發怔的亡魂也漸漸淡成了風,而後他的小姐向他走來,不曾回頭。
任務代號「冬眠」,最後目標殲滅。
It's over。
姬蓮冬又被打昏了。這張臉,睡著時真的和小管沒有分別。
蘭西瞥見雅各在姬蓮冬手機上留下字,正式宣告他的姬家安全系統測試任務也告一個段落,她心在痛,卻笑了出來。
「你的幽默感很邪惡,雅各。」冬眠?
雅各在女士堅持下,心不甘情不願將最後一枚地雷從姬蓮冬身上拆除。
「我對你的欲望更邪惡,想不想見識?」他起身吻得她上氣不接下氣,為地雷沒火藥純「擺飾」,她都不許他裝在姬家少爺身上而動怒。
蘭西愣住,皺眉狠瞪他一眼,嬌美雙腮暈出一層醉人的粉淡。
「你臉紅了?」似乎深感不可思議,他像是喃喃自語,而後,存心讓她更難堪似地,他定定注視她赧紅的嬌顏輕笑起來。「小姐居然臉紅了啊……」
「你夠了!」蹲在姬蓮冬面容前,她靜靜望著。「為什麼起這種任務代號?」
「你以為對付這些廢物,需要費多大力氣?」冬眠中的腦力就綽綽有余。
看她蹲在姬蓮冬面前,戀戀不去,雅各從口袋抓出葛拉克手槍,手臂悠然平舉,槍口瞄准姬蓮冬俊美的睡臉,那是他始終看不順眼的一張臉。
「走了。」
聽見手槍上膛的聲音,蘭西側首一瞥,傭懶的美眸望入雅各陰戾的眼。「你這是在威脅我嗎?雅各。」
他挑高一道眉。「真有那麼一點濃情蜜意,不是?」
「你討厭女人哭哭啼啼?」意識到分離時刻真的到來了,淚意隱隱在動。
「你又猜對了。」檢視好將被纏成肉粽的姬家少爺後,雅各稍洩了心頭之怒,與姬家難解的恩怨正式了結。
「很好。」終是不忍少爺受苦太久,起身時她悄悄按開姬蓮冬身上的追蹤器。
毫無預警,她一個快步跳到雅各身上。他處變不驚穩穩地接下她,眉頭高挑。
美腿環上他勁瘦的腰間,她把額頭敲向他,冬眠的心破繭而出,開始默默哭得傷心又傷感;她的眼淚,在他臉上泛濫成災。
為所有的一切,「冬眠」之前、她遺失了再回不來的一切,默默悼念並告別。
她的心跳,死於十七歲那年他的「冬眠」,始於二十六歲這年他的「冬眠」。
「你常警告我一件事,記得嗎?」雅各將她帶離傷心之地。
下樓前,他不悅瞥一眼姬蓮冬身上的追蹤器。但,凡事凡物與小姐的淚水相抵觸,一律變得不重要。
「我警告你的事不少,給點提示。」蘭西哭累了,困困地趴在他肩頭。
半睡半醒之際,她聽見臉側的男人輕輕拋出一句話,沒頭沒尾,再簡單不過的四個字。如同他對付敵人的手段,謀定而後動,不輕率出手,一出手便要殺人個措手不及。她萬萬想不到,這名死神般男子連這種話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表現。
一怔之後,不可思議地,她明了他的意思,確實被他攻了個措手不及。
於是,夢中的笑甜甜。又疼又柔地,她呼喚十七歲那年不慎逝去的美夢。
於是,簡單四個字之後,她走入夢中取走冰藏多年的心,點點滴滴地,重新醞釀起愛人與被愛的幸福。
「你有心願未了嗎?雅各。」她恬然棲歇在他肩窩,懶懶磨蹭他頸子。
「也包括床上的各種幻想嗎?」
「不包括!」她臉色脹紅,不懂他為何可以酷著一張臉,若無其事挑逗她,那一點也不像頂尖獵人。「你正經回答我!」
「不包括啊?那就沒有。有也不需要我的女人幫我完成,我的心願是我個人的事,與你無關的部份,我不希望你插手。」雅各揉了下她淺蹙的眉心。「走的時候,我們是一起的,你沒辦法幫我完成心願。」
雅各在向她保證,不會留她一人孤軍奮戰、不會像小管一樣丟下她一個人嗎?
他知道她是在幫小管完成他的夢想,所以離鄉背井,一頭栽進不歸路。
蘭西訝然又感動,於是回緩他他最想要的一句話:「我答應當你的搭檔。」
從今以後他們不再各走各的路了,因為人生苦短,因為世事難料。
她知道雅各在等這個,當他從容沉穩的腳步愣了一下,突然扣住她下巴,忘形地擁吻她,她也一點都不意外;即使,這是人來人往的信義計畫區,而雅各因為他母親職業的關系,從來不曾在公共場合對她「毛手毛腳」,她也不意外。他好開心,好開心……
望著頂上那片烏沉沉的對流雲,蘭西喃喃低語:「很適合我們。」
她的未來,注定要活在灰階的世界裡,日子這般過下去其實也不錯,很不錯……昨天也許亡命於米蘭暗巷,今天可能空降黎巴嫩,明天會是在哪裡呢?她期待著。
雅各順著她出神的瞳眸,也抬高俊長的眸,向風雨欲來的天空投去一瞥。「不冷不熱,獵人頭剛好。」
壓根不意外他的回答,她展顏輕笑。
「我睡了。」莫名其妙打完招呼,蘭西忽然覺得突兀得荒唐。
雖然沒有回頭看雅各的反應,雖然兩廂靜默,無由來地,她就是知道雅各也在笑。
「要我唱搖籃曲助你入夢嗎?」心情很好的男人嘲弄道,空出一手當眼罩,巴住她愛困的眸,難得展現他柔情的一面,幫她遮住刺眸的天光。「我會叫醒你,睡吧。」
猶如槍林彈雨中的暫歇,她困極,乏力拒絕他保護欲十足的手掌,轉瞬入夢。
在那個灰色的夢境中,有句話在回蕩,那是某個男人很故意的回答,殺她個措手不及;她在夢中更偎近那個執著的男子,聽著聽著,臉上便露出了疼惜一笑——
別愛上我。她總是這麼警告他。
晚了九年。如今,他終於這麼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