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告訴她,晚上看見丁叔叔的時候不要哭、不許問,只要說再見就好。
「然後我們家就沒錢了,我們的房子被銀行封掉了……」女童應父親要求,拿出她「畢生」最大的耐性向死黨報告她家家道中落的始末。女童一句話分五次還沒講完,注意力分散的老毛病又犯,她拉著好友無端地咯咯發笑,「霓霓,我爸爸說不是發瘋的瘋啦!他好好笑哦!」
噗!兩個情逾手足的小女生表情滑稽,咭咭咯咯爆笑起來。
女孩兒純淨的笑聲脆若銀鈐,宛如酷熱沙漠中的一點綠,清新而動人。站在守衛室外面交談的一男一女被身後的笑聲吸引,不約而同地側轉頭,朝在幼稚園門口玩捉迷藏的小身影瞧去。
看見小主人愁顏一掃,臉上總算有點笑意,阿烈心坎那顆與她巨人般勇武外表不搭軋的善感玻璃心一抽!她鼻間泛酸、眼兒紅,心痛地明瞭她年僅七歲的小主人今天將面臨一個永生難忘的夜晚,而且保證淒涼難捱。
難怪今天天黑得特別快,丁先生破產就是人類浩劫即將降臨的惡兆啦!
他明明待人那麼好,人很好相處的說……阿烈很節制地吸吸鼻頭,不忍心讓隔壁的男人瞧見她快崩潰的醜模樣,避免近來「歷盡滄桑」的他更添惆悵。
「謝了,阿烈。」
從身旁感恩來的輕歎猶未飄落,阿烈雙眼的淚泉已經快氾濫出眶。
她家老闆真沒人性,居然警告小姐不能哭。方法是人想的,沒關係,她來哭!
「你最好不要吧,阿烈。」
咦!為什麼不要?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你家老闆什麼脾氣,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還給我一臉納悶啊?」丁毅笑著,伸手輕快地拍一下阿烈扛滿忠肝義膽的硬肩,擔心她老是衝動行事地冒犯上司,總有一天會倒大楣。「晚上是畢業典禮,這裡現在進進出出的都是黑頭車,出入的賓客都是有點身份地位的生意人。」
看阿烈憨直樸實的臉龐堆滿問號,聽不懂他在婉轉提醒她什麼。
丁毅不意外她的不懂迂迴,打趣著:「台北社交圈不大,今晚應邀出席的家長大多和你家老闆有一面之緣。你在這裡拿淚水替我餞行,我不是不感動,可是我擔心晚上回去,你會看見池家門口有行李在等你。」
經他一說,阿烈發現好像事態嚴重,急忙請教滿臉燦笑的男人:「丁先生,你認為我的行李為什麼會擺在門口?為什麼?」
「……我想大概是因為你被炒魷魚了。」
阿烈總算聽出丁毅阻止她當街失態的用意,肥厚雙唇開始震顫起來。
「丁先生……」你的義行讓人不痛哭也難!感動地將鼻水用力吸回鼻腔。
丁先生待人明明這麼好,好好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為何搞成支離破碎呀?她真是不瞭解女強人怪怪的想法;她家老闆是這個樣子,沒想到丁太太也是。
三個月前,丁先生的太太因公司資金周轉不靈,終日鬱鬱寡歡,最後居然抑鬱而終。阿烈心腸軟,不禁又替丁毅心酸不已。錢再賺就有,丁太太的老公和她三個孩子都很可愛的,丁家的孩子都還那麼小,老大今年才七歲而已……
阿烈看著正在做鬼捉她家小姐的外向女童,眼中的濕氣愈來愈重。丁太太真是不負責任,把殘局丟給丁先生一個人收拾,她不應該!
讓丁太太賠上一條命的公司,是她夫家的。她看報紙才知道丁太太不僅人很美,能力更是優秀,國中時代就在丁先生父親刻意栽培下到公司打工,學習當老闆;大學畢業那年在准公公全力支持下,丁太太順利接掌公司。丁先生雖然是家中的獨生子,卻只喜歡研究地質、親近自然,從來不過問公司的營運情形。
這也就難怪,丁先生雖然全力以赴,最後還是沒能保住他太太的心血結晶。
丁家的事業在丁太太死後一個月,宣佈破產。
短短三個月,由一個有錢有勢的闊少爺變成窮光蛋,從一個擁有模範家庭的幸福老公,變成必須獨力扶養三名稚兒的年輕鰥夫,丁先生除了人有些清瘦、眼窩多了兩團黑眼圈、氣色沒有以前紅潤外,他的笑臉還是燦爛得令人為之鼻酸。
眼淚都往肚裡吞了吧,男人有淚不輕彈嘛……顧不得路人飽受驚嚇的目光,阿烈不想再忍,她以嚇壞路人的勁道與聲量用力擤鼻涕。丁先生都自顧不暇了,卻還處處為天下人設想,擔心她會被小主人那個冷面羅剎媽開除。
丁先生,你是大好人,你曉不曉得呀!
「……我隱隱約約有些感覺。」
你令人尊敬,丁先生,你是全世界最瀟灑英俊的活菩薩!你知道嗎?
表情故作嚴肅樣,「這是不容置疑的。」
你是全人類的燈塔,是指引我阿烈人生方向的明燈!雙手交握,愈握愈緊。
「……我大致瞭解你對我的『看法』了。」完全坦白在她激動的表情。
這一去,丁毅不知自己何時能回歸故里,現在不說,往後恐怕沒機會了。
丁毅機會教育著熱血澎湃的傻大姐:「小彩虹和我家小公主,她們有我南非的地址,有事情你可以寫信來,我會盡量幫你忙。我人不在台灣,不比以前住在優花的對門,小彩虹隨傳隨到,以後我無法在第一時間安撫優花的情緒,你——」
等等、等一下!讓她先搞清楚一件事,「丁先生,請問你說的優花是誰啊?」
「大概應該是小彩虹的媽媽,你的老闆吧。」丁毅捧腹大笑。
仰頭大笑間,丁毅瞄見兩個活蹦亂跳的小搗蛋,聽見他的笑聲,立刻煞住她們飛起來幾乎足不點地的雙腳。小娃兒有樣學樣,調皮地模仿他捧腹的模樣。
丁毅瞄瞄時間,笑著加緊腳步把話講完:「優花刀子嘴豆腐心……」從阿烈突然以一副「你其實是看到鬼吧」的表情震驚瞄他,丁毅不難知道她對頂頭上司的評價,絕對低於丁等。丁毅臉上的笑意流露一抹體諒,「每個人都有他的性格缺陷,我是,優花也是。優花的脾氣表面上是倔了一點,並不表示她不能講道理……」
「可是我火大的時候,完全沒辦法溝通耶。我試過了,真的!」阿烈趕緊自首,以免丁毅看她高人一等,就誤會她的EQ也有那麼高。「上次老闆還命令我去報名『情緒管理課程』我去兩個月,還是沒用啦!每次火氣一來,我還是很捉狂,還是氣到口齒不清,氣到我爸媽是誰都記不起來。神奇吧?丁先生。」
可是阿烈不會傷害人,她個性善良,不會允許自己濫傷無辜。
「優花如果在氣頭上,你盡量別跟她硬著來,火上加油會造成你們兩敗俱傷。優花虛長你幾歲,老是由你退讓,對你說不過去,要是你忍不住又跟她爆發口角,你記得找小彩虹的哥哥幫你忙。別看晴雍只是小學生,他處理事情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晴雍身上了。
小彩虹的舅舅性格陰晴不定,比優花還難纏,晴雍是他唯一想得到的救兵。
池家的成員很單純,小彩虹的爸爸入贅池家之後,在小彩虹尚未出生前就跟優花離婚了;同年,熱愛滑雪的他死於一場山難。小彩虹一出世就沒有父愛,她爺爺奶奶那一代的長輩幾乎全歿,池家僅剩下優花、優花唯一的弟弟,還有她的獨生子,再來便是可愛的小彩虹。
池家目前的人口和他家一樣,共有四人;只剩……四個人了……
丁毅暗自歎息一聲,對激動的阿烈坦言他的私心:「阿烈,請你務必留在小彩虹和我家小公主身旁,她們兩個都需要你;以後也要麻煩你,請你多多帶她們兩個到郊外走一走、跑一跑。」
「丁先生,你……」你真是太——令人動容了!
「……哪裡,你客氣了。」
心中的義氣被丁毅全數激發,阿烈捶胸立誓:「我阿烈會拿我的性命保護兩位小姐,我答應丁先生,這輩子絕不離開兩位小姐身旁半步。我阿烈不惜和老闆翻臉,也會像丁先生以前一樣,常帶兩位小姐去釣魚騎馬撿貝殼,如果阿烈有違此誓——」
「不必漫長到一輩子,阿烈,只需要到她們兩個成年就好。」雖然不信邪,丁毅還是在阿烈撂下狠話之前,出聲阻止她自殘。「一輩子不離開半步,不論對誰都是沉重的負擔。」萬一她們一個嫁日本、一個嫁瑞士,阿烈不就毀了?
再也受不住丁毅貼心的笑容,阿烈哇地一聲捶牆號啕大哭!
「……」往好處想,至少這回她記得轉身再哭,這表示阿烈變機靈了。
好的開始。
看見阿烈哭得傷心,霓霓心驚膽跳跑過來,站到丁毅面前,滿臉遲疑。
七歲稚齡,難以真真正正領略離愁之苦,即使「丁叔叔一家人要離開台灣」這件事情曾經很困擾霓霓,但謠言傳出以後,她依然天天看見臭氣相投的好朋友香香;她最喜歡的丁叔叔還是常常帶她去山上擠牛奶騎小馬。
她以為媽咪和舅舅是騙人的……丁叔叔沒有破產,沒有……
媽咪很有錢,為什麼她不借錢給丁叔叔?霓霓難過地眨巴淚眸。
她好想問丁叔叔:他們一定要去南非嗎?她可不可以跟他們去?可是媽咪早上叫她不要煩丁叔叔的時候,一直在瞪人,表情好凶好凶……
「丁叔叔……」霓霓無助地伸手拉拉丁毅,另一隻手掄成小拳頭,揉著她淹大水的鳳眸。她謹遵母訓,不敢逾矩問出心底的疑惑,嫩生生的童音卻繃滿了驚惶。「阿烈……她怎麼了嗎?」
「我沒事!」阿烈連忙回身澄清,「我沒事啊,不信小姐你看!」
丁毅憑著大人的身高優勢,替霓霓先看了。
「阿烈,勞煩你帶我家的小女王進去沖洗。」飛快撈起小傢伙,朝花圃走去。丁毅將霓霓小小的頭顱固定在他的心窩處,讓小傢伙及時避開一張涕淚交縱的可怖面容。「剩下的二十分鐘,小彩虹是我的,我們兩個有心事要聊一聊。」
「她叫池悠霓,不是小彩虹啦!笨爸爸。」
「是,小女王。」丁毅微笑,感謝阿烈把他意見很多的女兒帶開。
天色暗下,路上的人車多了起來。這意味著:他們離開台灣的時間漸漸逼近了……
選個沒人吵擾的角落坐下,丁毅低首與霓霓惶然不安的小臉無言對望著。
心中百味雜陳,一時間,他不知該跟她說些什麼。
小傢伙畢竟才七歲,說太深她聽不懂;說淺了,他擔心小傢伙的心智發展比他以為的早熟。忽然從她生命中離開,他會不會無意中在她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小孩子對氣氛的感受很敏銳,何況小彩虹依賴他甚深。
優花等於是他的妹妹了,所以他把小彩虹當自己的女兒疼著,給霓霓的愛從沒少過自己的孩子。童年是人格養成的關鍵期,因為不樂見霓霓步上她哥哥晴雍的後塵,童年都在書桌上度過,所以帶孩子出門遊玩時,他總是不顧優花反對的把小彩虹也帶上。
不是每個人都有英才資質,等著激發;但他偏偏無法反駁堅持遵從池家優良祖訓的優花,因為在精英教育下,池家四口人就佔了三名資優生。
可憐的小彩虹,身邊的親人都這麼優秀,都是精英……真可憐……
他本來以為,他可以看著幾個丫頭長成令毛頭小子神魂顛倒的美女;他以為,他可以在小彩虹被可以預期的課業壓力追得透不過氣時,竭盡叔叔所能,為她爭取到一點自由呼吸的空間……因為,除了一雙古典迷人的丹鳳眼,小傢伙身上沒有池家人冷靜內斂的家族性,沒有精準如讀書機器般聰明卓越的頭腦。
小彩虹像她的父親,天生熱情而外放。
跟家人格格不入,你以後該怎麼辦?小傢伙……丁毅拂去霓霓頰上的淚水。
「叔叔,我有錢……」霓霓怯怯地拿起她的羔羊皮小書包,從中找出一張專為池家千金特別訂作的粉紅色晶片金融卡。「過年的時候,媽咪跟舅舅給我很多很多壓歲錢哦,我都存在我們家銀行了哦……」
丁毅將雪中送炭的小手收握著,眼眶微紅,「叔叔對你很抱歉,我很抱歉。」
霓霓聽不懂他為什麼要向她道歉,她揉著冒淚的雙瞳,伸手把卡片移進丁毅總是暖融融的掌心間,期望這些錢可以幫助他,然後他們全家人就可以不必離開了。
「裡面有三萬七千塊哦……」
「叔叔要送你兩樣禮物。你要答應叔叔,你會好好照顧到叔叔回來為止。」
聽見他還是要離開,霓霓拿手臂擋住她哭得紅通通的小臉,對丁毅點點頭。
「第一樣禮物是,池悠霓。」丁毅溫柔笑道,將竭力壓抑哭聲的小傢伙抱起來,讓她疑惑抬起的淚瞳平視著自己。「你的名字是叔叔幫你取的,你要好好照顧叔叔的池悠霓。霓是彩虹的意思,悠是到處亂跑的意思。你告訴叔叔,悠霓是什麼意思?」
霓霓的聲音有著不確定:「是……是小彩虹嗎?」
「答對一半。」替她捏掉鼻水。「你是自由自在的小彩虹,你不受拘束。」
儘管有聽沒有懂,小傢伙還是很捧場的對丁毅點點頭。
六點半的絃樂在他們身後悠揚地響起來,丁毅瞄見霓霓的老師出來逮人了。
小傢伙人生的第一場畢業典禮即將展開,從今以後,他連這麼一點平凡小事都無法參與了。清閒優渥的富貴人生已經結束,他竟然毫不眷戀;富貴榮華之於他,或許真如優花所言,僅是人生路途中的一場過眼雲煙,轉身即可遺忘……
丁毅環顧此後離他們一家人將很遙遠的貴族名校,眼神落回霓霓純淨的面容時,他略顯憔悴的嘴角立刻飛揚出一個燦爛的微笑;那是霓霓終生難忘的笑臉,代表溫暖溫柔與勇氣,以及,她心目中父親的形象。
丁毅將霓霓拋向雲淡風輕的夜空,希望她記住展翅高飛的滋味很美妙。
他希望小傢伙不要忘了,牢籠之外,有一片蔚藍且開闊的天空,任她徜徉。
「第二樣禮物,叔叔要送給小彩虹的是……」
「開頓幼稚園」園方宣稱全台灣最具格調的白色大禮堂,今夜座無虛席。
畢業典禮為了配合家長緊湊的行程表,特意選在週末夜晚舉辦:禮堂座次因應家長的特殊需求,劃分為四區——貴賓區、保母區、安全人員區,以及攝影區。
舞台上飛出一聲啁啾,進餐儀態優雅如參加國宴的家長們,看見布幕升起。
莎翁名劇「仲夏夜之夢」隆重登場了,由「開頓幼稚園」全體畢業生領銜演出,節目單上特別註明這齣戲是今晚的壓軸。畢業生的親屬們紛紛收斂心神,搜尋自家子弟兵的身影。首先,一群小精靈穿著可愛的花朵旋轉出來,一邊甜美吟唱——
「吵鬧的花蛇快走開,有刺的刺蛹不要來……」
兩個長相清秀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下巴微抬,一臉傲慢樣,被一群活蹦亂跳的精靈熱熱鬧鬧簇擁出來。走在隊伍後面的是最缺乏存在感的「活動道具組」,譬如雅典城、譬如夜鶯、譬如下弦月。
「壁虎蚯蚓別搗亂,不要走近我們仙後身邊……」
小仙王與小仙後頭上各戴著一頂皇冠,由鮮花編成,突顯王者身份的高不可攀。現實生活與皇親貴族沒啥兩樣,都是金枝玉葉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一個是家世煊赫的畢業生代表、一個是心高氣傲的富商嬌嬌女,兩人驕傲的嘴臉渾然天成得很一致,互輾演技的爆發力居然也兇猛得很一致。
「我驕傲的仙後,真不巧在月光下遇見你呀!」
「怎麼了,愛嫉妒的仙王,原來是你!」林中散步時不幸巧遇夫君,小仙後甜美的嗓音忿然失聲,怒瞪仙王一眼;這活靈活現的一眼登時為小女孩搏得滿堂。
「請留步呀,輕躁的仙後。」仙王不甘示弱,望著投射燈悲喊:「難道我不是你夫君?為何你處處與本王作對?仙後啊,你為何把偷來的孩子留在本王身邊當隨從呢?」對於一個七歲小孩而言,這段台詞有著嚇人的冗長,而且拗口,小男孩卻大氣沒喘一下,一口氣溜完,真情畢露於他憂鬱渾成的清秀眉宇間。
在親友團熱力助威下,小仙王獲得的喝采聲當場氣綠小仙後的臉蛋。
誰怕誰呀!小傢伙互瞪一眼,表演欲瘋狂大開。台上雷電閃閃,台下的賓客賞味義式料理之餘看得津津有味,不禁為小傢伙精湛的演技時而驚歎,時而爆笑。
月轉,鶯移。
「夜鶯」棲息在舞台入口把風,明明與她無關,她卻一臉作賊心虛樣。
「快點上來,快點快點!」急聲催促走路慢吞吞的轉學生,遠遠瞧見素有「幼稚園鎮園法寶」之稱的陳老師板著臉走過來。夜鶯大驚失色,連忙撲動雙翅,堅持替擅離職守的「下弦月」掩護。「那是蘋果汁嗎?」
斜眼瞄她,低頭喝一口果汁,走上舞台的雙腳停住,掉頭便要往回定。
「不行啦!」夜鶯驚呼著撲出右翼,將沒什麼緊張感的小人兒硬拖上台,額頭上鮮綠色的鳥喙隨著她塗著夜鶯妝的臉上下擺動,模樣煞是逗趣。「陳老師在瞪我們了!不行啦,等一下再去拿啦!」不放人的鳥掌感到一陣冰涼,夜鶯低頭看著對方塞給她的物品,愣道:「蘋果汁你要給我喝嗎?」
「好難喝,我不要喝。」
「難喝哦?」舉高左翅遮住臉,半信半疑採出舌頭。「不會啊,你再喝一口。」
叉起西瓜正要吸汁,聞言,他見鬼般盯著果汁。「裡面有你的口水耶!」
「那有什麼關係?」
不可思議地瞪著似乎覺得他是怪胎的鳥臉。「你舌頭伸進去了,很髒耶!」
「我今天又沒有咳嗽,不然你喝杯子這邊嘛。」低調跟上不想理她的小人兒,夜鶯左顧右盼,賊溜的雙眼不意對上一雙酷似她卻更顯斯文柔和的鳳眸。
她嚇得蹲下,順手把東踢一下道具岩石、西踢一下道具樹根的人扯下來蹲著。下弦月正要試一試道具青蛙的硬度能否坐人,被身後的人冷不防一扯,差點失足殞落!等到下弦月火大回神,虛驚一場的夜鶯也瞇清楚鳳眼的主人是誰了。
「他是我哥哥哦!」喜孜孜挽著神色不善的小傢伙,鳥嘴啄啄右手邊。
他為什麼要知道她哥哥是誰?甩頭走人!
夜鶯跳起來跟上,一臉心虛地張望台下,瞄著一名溫文俊雅的小男生。
他哥哥大她四歲,身上還穿著小學制服,自己獨坐一桌安靜地用餐,一派小大人模樣,直到他注意到妹妹的飛行路線有點詭異,也看見她一直在觀望自己。同住一個屋簷,常陪著她罰站、挨板子,沒人比他更瞭解妹妹的心思。
小哥哥對妹妹鼓勵地微笑,眨一下他的左眼,示意還要愁眉苦臉一陣子的妹妹,今天她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大人不在家沒關係。
小哥哥體貼動人的心意,沁入夜鶯今晚特別脆弱的心靈,觸動她的傷心事。
扁扁嘴,眼中淚意盈盈,邊飛邊對執意漠視她存在的背影哀啼:「我們家只有我哥哥來哦,我媽咪去機場送丁叔叔他們……我小舅舅今天要考試,他們沒有辦法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不能去送丁叔叔他們哦……」
他為什麼要一直聽她說話啊?
「我跟你說哦,丁叔叔因為沒有錢,要去南非當礦工……南非好遠好遠哦。」
丁叔叔是誰?沒有錢不會跟陳管家拿,他是笨蛋哦?「你擋到路了,走開。」
「……」
陷入痛失丁叔叔的莫大打擊中,夜鶯意志消沉,壓根忘記他們是在畢業公演的舞台上,她沮喪地尾隨下弦月走過戲飆到一半突然沒聲音的仙王仙後之間。
「老師!你看他們啦!」不像夫君沒路用氣到不會說話,仙後直接尖叫。
「來唱支安眠曲吧,小夜鶯。睡吧,睡吧,快睡吧,我們可愛的仙後。」
仙後的河東獅吼雖然被來得適時的精靈之音覆蓋,行經她面前的人依然難逃一劫。夜鶯首當其害,她嚇得後退兩步,表情納悶地研究著餘怒未消的仙後,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傷害她的耳膜,她今天沒有挖蚯蚓送她了,因為……夜鶯黯然神傷,因為幼稚園最會捉蟲的高手已經不在台灣了,香香坐飛機去南非了。
羨慕地看著絲毫不受影響的下弦月,看他安然走出殺氣夾道的人牆,朝角落的一朵道具蘑菇走去、坐下,當著睽睽眾目拿出西瓜。夜鶯有樣學樣,狀似若無其事,她撇開眼,避開仙後仙王聯手誅殺她的目光,低調飛離對她充滿敵意的環境。
「小麗好愛生氣哦……嚇我一跳……」
把甜分被吸乾的西瓜放進保鮮盒,望著盒內鮮美多汁的水果舉叉不定,聽見那個陰魂不散的聲音,塗著銀色月亮妝的小臉不勝其擾地飄起烏雲。
隨著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不必下弦月垂下他驕貴程度不亞於仙王仙後的狹長眼瞳,他便感覺自己的腳邊多了一團生物。瞄著挨在他腳邊哀聲歎氣的鳥兒,下弦月忿忿地叉起水蜜桃。
「丁叔叔對我好好哦,媽咪也很疼我哦,可是她要賺錢讓我和哥哥讀書,沒有空帶我出去玩,丁叔叔都會帶我們出去玩哦!」
「一直丁叔叔……」聽了一晚,終於受不了脫口嘀咕。
「對呀對呀!丁叔叔人很好哦,他對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哦!」感覺眼淚又要灑出眶,夜鶯傷心之餘突然向前撲倒。近乎沒神經的下弦月對仙後震耳欲聾的吼叫沒感覺,卻被夜鶯誇張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手上的保鮮盒整個打翻。
幸好,他手上還有拿著一塊——
「欸欸,我跟你說哦……」傷心欲絕的鳥兒伸出一翼突然拉著下弦月曳地的戲袍搖兩下,請他吸食水果解渴之餘務必要聽聽她七歲的心事。
下弦月探出頭,望著地上的水蜜桃若有所思。
沒水果了……
眼神移向離水蜜桃不遠的保鮮盒,看著胖保母為他精挑細選、還費心離花的水果,在夜鶯剛剛拉他蹲下時灑掉一半,現在終於……空空如也。進食的速度一向嬌貴無比,滿滿一盒水果他只吸完一塊西瓜、兩口水蜜桃,現在渴得要命。
他要叫王保鑣來趕她走!
情深意動訴說完對仙王的不諒解,小仙後轉身,在台下觀眾熱情的掌聲中款款讓出聚光燈下的位置。與小仙王錯身而過時,她送給他一個得意眼色。
小仙王懶得與女生計較,他半閉雙眼,撫著心口朝舞台前端走去——
「啊,我偉大的仙後……」左肩冷不防遭人從身後狠撞一下!
以為又是精靈笨手笨腳,小仙王急中生智,向舞台最前端走去兩步。
清清喉嚨,小仙王向底下的大人感人肺腑地伸出雙臂,準備以他最賺人熱淚的悲情腔調,表達他對妻子下藥之後的連綿悔恨。「我親愛的——」
「王保鑣……」
「的的——的——」腦中空白,兩手僵在從天花板灑落的光束中。
「王保鑣……」沒什麼方向感,今晚人太多,只好從左邊找起。「王保鑣!」
傻眼看著那個找保鑣的可恨身影走入他視線、晃過他面前,連聲「借過」都沒有。小仙王今晚第二度在他引以為傲的舞台上氣得舌頭打結,差點中風!
「喂,不可以到這裡來啦!」眼尾懸著一顆斗大淚珠,一隻鳥兒驚飛過來。
不像下弦月如入無人之境,把舞台當他家客廳來去自如,尚有羞恥心的夜鶯遮遮掩掩地飛到台前來,很快就追上走路速度也是驚人驕貴的下弦月,右翅一揮,好心將走避不及的下弦月捲入她的羽翼之下。
轉動眼珠子,夜鶯好奇問著更想找王保鑣將她解決的下弦月:「欸,王保鑣是誰?要我幫你找嗎?哎呀!不要再過去了,美女老師剛剛好像在這邊耶……」
「呵呵呵,你答對了。」一雙纖柔魔爪從角落採出來,搭住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天真小鬼。「你們兩個,下來陪美女老師聊聊天好嗎?」
兩個搞得仲夏夜雞犬不寧的小淘氣,被一個笑瞇瞇的女老師溫柔地請下台。
台下響起轟堂大笑,幾個眼尖的家長已認出兩個小活寶高貴的身份。
充盈食物香與淡淡花香的白色禮堂裡起了一陣小騷動。有人低聲交頭接耳,有人湊首探詢,更有人心生好奇,偷偷觀察兩方家長對於突發狀況的反應;兩個小天真畢竟都是系出名門,一舉一動格外引人矚目。
屹立百年而不搖,姬家與池家可都是真真正正的紅頂商人、貴族世家。
眾人以欣羨但不失社交禮儀的目光掃來掃去,來回玩味著鮮少曝光的兩家人。
姬家和池家人均被妙巧地安排在座位第一排,隔著坐滿「開頓國小」校長、副校長和各處室主任的圓桌對望。座次的安排左右逢源,方便小學部的主管提早熟悉兩家人,盡早將「雙邊關係」打好。光從此類細節推敲,對台灣政商名流界即使缺少基本概念的客人,應該也能以普通常識判斷出這兩家人份量不輕。
「開頓」系列名校,是貴族名校中的貴族名校。從來只見外人巴結校方,沒見校方對誰另眼相待過。撇開學校本身力求世界級師資、世界級設備不談,就讀「開頓」的小王子小公主,日後可赴英國、美國、德、義、瑞士等多國貴族名校就讀,只要畢業自「開頓」的學生,皆可憑在校成績申請直接入學。留學管道奇暢無比,是「開頓」最大的附加價值之一,這是姬家人入主開頓之後,無形帶動的「周邊效益」。
姬家人握有所有權,傾向不管事,學校交給創辦人全權打理。
七年前獨排眾議,力主收購陷入財務窘境的「開頓幼稚園」,進而發展出今日的系列名校,這是出自華爾街股票分析師與操盤手、今年一致推祟為「豪門新世代,最具未來展望的專業經理人」的姬家六少爺,初試啼聲之作。
當年唱衰收購案的人,近日紛紛改口恭維姬家六少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姬家六個兄弟中,今天也唯有六少爺賞臉,帶著他的老婆和兩個兒子出席侄子的畢業典禮。眾人注視著一名雙手隨興搭在椅背上的美男子,他頭微低與妻兒談笑風生,少年得志的臉上寫滿意氣風發。
從姬家六少爺、他兩個小公子,還有趁中場休息時間,帶著老婆跑進後台的姬家二少爺,他們深具男性魅力的五官輪廓,眼睛沒瞎的人應該一下子就能猜出,今天晚上扮演下弦月的漂亮小男孩,無疑是姬家後代了。
長相出奇俊美,是姬家男性令人過目難忘並且吐血的共通特色。
多金、聰明,兼有一副迷死人的皮相,豈不恨煞人也!偏偏這種得天獨厚的世家,不只有姬家一戶,池家男丁儀表之出眾英挺也不遑多讓。這也是商場人士習於將兩家人放在一起比較的原因。
在一名身著高中制服的少年,右臂抱著一個大型洋娃娃、右手拎著一隻書包踏入禮堂時,為兒子頑劣行徑向老師誠懇致歉完,一對氣質高雅的中年夫婦滿臉歉意,正好也走出後台。
一老一少,沿著禮堂飾滿鮮花的左牆和右牆,迎面徐步而行。
少年處於發育階段,身材修長而秀頑,身上的制服和現場唯一一位穿著制服的小男孩同屬黑色系,同樣也是由中山裝改良成,帥氣又挺拔。純銀打造的鈕扣閃動著銀色光耀,如同少年本身強烈發散的光華,耀眼而奪目。
走近由池家小哥哥獨撐大局的圓桌,落坐之前,少年認出走道另一端先行入座的人是姬家二少爺夫婦。他禮貌地頜首致意,目光順時鐘游移,發現今天這種小場面居然驚動姬家六少全家總動員,訝異神色從少年古典端正的面容一閃即逝,連同中間桌小學部的校長、副校長一夥人,逐一致意完畢,少年這才放下書包,舉止優雅地躬身滑入座位。
眾人眼中的興趣因少年的出現而益發濃烈,視線固定在第一排。
左邊,姬家兩位美男子年紀稍長,舉手投足展露著家族特產的尊貴氣勢。
右邊,池家兩個美少男還在發育階段,各有一雙古典而迷人的翹尾丹鳳眼。
被池家少年冷冽的鳳眸、邪魅懾人的俊容勾走三魂七魄,一群少奶奶芳心動盪,正自納悶著少年為何不將懷中的洋娃娃放下來,省得弄酸了他也別具謎樣魅力的手臂時,趴在少年肩頭的小頭顱忽然欠動一下,緩緩地抬起來。
「哎呀,不是洋娃娃!」坐在池家人後面的少婦,驚訝地嚷出聲。看見那張比洋娃娃更美麗、比春雪更透明的小臉對著她細聲抽泣,少婦心生憐惜。從她瘦小的模樣,少婦判斷,少年抱在懷中的小女孩約莫五歲大。好可憐,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哭腫了。「妹妹,你怎麼了、是不是肚子餓了?」
聽見陌生人的關懷,小娃娃左手臂下意識攀緊少年的頸項,瞅著少婦猛掉淚。
少年專注傾聽小哥哥吞吞吐吐地向他報告妹妹捅了什麼樓子,一面留意懷中小娃兒的動靜。久候不到小娃娃回應後方的少婦,少年示意外甥稍等,然後轉頭,認出婦人是某資訊科技產業龍頭老大的兒媳婦。
「抱歉,她今天心情不大好。」少年禮貌解釋,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清冷,給少婦一種咫尺天涯的距離感。他那雙看得在場所有少奶奶心兒怦怦眺的迷魅鳳眸,並未在少婦引以為傲的嬌顏多做停留,語畢,少年便將他的視線移至小娃娃臉上。
「長輩關心你,你身為晚輩,不能不回答。」
小娃兒睜大淚瞳,似懂非懂,望著少年對她而言實在太深邃難懂的神情。
「回答後面那位阿姨,你餓了嗎?」
「不、不餓。」眼淚依然掉得凶,小娃娃直勾勾地凝望少年,聲音嬌嬌細細,融化所有婆婆媽媽的心,獨獨打動不了少年難以取悅的心。
「話不是我問你的,你不必回答我。你自己想想看,你應該怎麼做。」
看起來還在幼稚園小班階段——事實上,小班生的導師剛剛在台上調整道具時無意中發覺小女孩居然在觀眾席,確實嚇了一跳!她還沒來得及詢問小女孩為何還在台灣,少年就以一個搖頭謝絕導師的關懷。望著極難取悅的少年,小娃娃邊掉淚邊想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抽泣了一會兒,居然跌破眾人眼鏡,把少年一番對五歲小孩來說意喻太過深遠的暗示解碼出來了。面向心生內疚的少婦,她細聲說著:
「阿姨,我不餓。」不確定自己這次是否做對了,雙眸淚汪汪,小娃娃本能地瞧著少年,期望從他美得孤潔的臉龐找著答案。
「舅舅,這條毛巾給小紫擦臉。」
池家小哥哥向老師借來毛巾,聽見他家舅舅簡單的回應小娃兒一句「你這次做得很好。」之後,便將比羽毛重不了多少的小娃兒舉起,放入他倆中間的空位。
池家小哥哥見舅舅問都沒問一聲,等於不給小娃兒拒絕的權利,開始幫哭泣了一個晚上的小娃娃夾菜。趁他小舅舅起身與路過桌旁的長輩寒暄,池家小哥哥拿起毛巾擦拭小娃娃涕淚縱橫的臉蛋,表情溫柔。
飛快觀察少年一眼,看他正在忙,小娃娃賴入小哥哥懷裡撒嬌:「哥哥抱……」
那位長輩寒暄完,眼看就要回座,小娃娃卻黏著他不放人,池家小哥哥於心不忍。
「好久沒抱小紫了,哥哥抱你吃飯好嗎?」故意提高音量讓回身入座的少年聽見。小哥哥把偷偷掉起淚的小娃娃抱來膝上,指著桌上的水晶杯誘哄小娃娃:「這是哥哥的甘蔗汁,這是霓霓的蜂蜜蘋果汁。小紫想要喝什麼呢?」
「奶奶……」
「好,哥哥請阿烈去超商幫你買鮮乳,不要哭了,小紫乖哦。」
「要喝泡的奶奶……」到處找不到家人,小娃娃嚴重缺乏安全感,轉身伏在小哥哥肩上哭泣。
屈膝落座後,池家小舅舅看一眼故意讓小娃娃背向他的心虛外甥,當然也瞧見他聽見小娃娃異想天開的妙答之後突然呆住的模樣;答案顯然超乎小男生的想像,因為他們家裡最小的成員是霓霓,她三歲就斷奶了。
「半途而廢,不如一開始就袖手旁觀,不要插手。」向服務生點了餐前酒,池家舅舅垂下他妖美的雙瞳,挑開餐巾紙準備用餐,隨口反問正要尋求協助的外甥,「不是難題,自己解決沒問題吧?」
聽出舅舅無意幫忙,小哥哥硬著頭皮點點頭:「沒問題。」
「那就依照你的方式,先做了再說。」
「是的,舅舅。」
真可怕!緊鄰池家後面那幾桌好事的人家,聽得寒毛直豎。
池家那小男孩頂多十歲吧?
池家那老成持重的少年舅舅,頂多十七、八歲吧?
池家家規嚴謹、沒得商量,果然名不虛傳!雖然池家人的行事作風不是什麼新聞了,他們卻沒想到他們這麼小就積極培養孩子獨立自主、獨當一面的人格……這麼嚴酷的家庭教育觀,算不算是揠苗助長呢?
家裡淨是養出一堆少年老成的小老頭兒,孩子不像孩子,不覺冷清嗎?
真不知該羨慕人家教得好,還是婉惜池家人不懂得珍惜童言童語的美妙之處。
可是……親眼目睹人家的小男孩進退有度,大男孩氣質卓然出眾……眾人一陣汗顏,回頭無言望著身邊的孩子——他們一個個,不是成天吵著買東買西的敗家小霸王,就是挾祖父母之名要脅雙親,不給糖吃,就要上達天廳告御狀的不孝子。真是不忍卒睹……目光紛紛逃回第一排,藉由「美不勝收」的優質人物洗滌眼睛。
看見池家的小哥哥跟小娃娃溝通失敗,抱起她,腳步笨重地走入後台;他途中還以小娃娃怕生為由禮貌婉拒大人們熱心的援手,著手進行他少年舅舅指示他的「先做再說」,完全不假他人之手。
不同於負責相夫教子的少奶奶們,感慨層層疊疊,男士們對池家的精英現象倒沒什麼感觸,即使有,也只是羨慕人家的基因怎麼優秀成這樣。看見池家小哥哥透過老師幫忙,真弄到一瓶熱騰騰的牛奶給小娃娃一解思親之苦,唉……婆婆媽媽心中感慨更深,更想請教池家一件事——他們曾不曾出產過天真一點、活潑一點,成天只會蠢話連篇、給父母親找麻煩的小鬼呀?
這個基因氣死人優秀的門第,曾不曾出過一個真正的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