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月三日……又到討厭的女兒節了……又到了生日……
她一來搞不懂這個家的女兒明明都沒有母親,辦什麼雛祭啊?雛偶人一尊尊從倉庫搬出來又搬回去,他們不煩啊!
二來,她討厭拖著厚重又笨拙的振袖像酒國名花四下交際應酬,啊 她討厭包得像台灣肉粽,很難走路耶!一場生日宴硬撐下來,她差不多去掉半條命!
什麼叫藉由累死人的生日宴累積什麼鬼社交技巧?這到底是哪位蠢蛋祖先想出來的蠢主意?!最可怕的是,這座冷凍庫除她以外的每尊人都樂在其中……
「喲,御人也下課了。」老奶奶將正要踱入房間的修長少年招了來。「你們大學也和清零小姐的高中一樣今天段考呀?」
盤腿坐在門廊地板郁卒狼吞著豬腳麵線的冰川清零身子微僵,不著痕跡地散下過肩的髮絲遮住她微紅的腮頰。
「我今天下午沒課。奶奶,您又穿這麼少,不冷嗎?」京極御人脫下鐵灰色長大衣想幫笑呵呵的老人家披上,被她拒絕。
「不用了,冷的話奶奶會回房添衣,穿上你的長大衣老太婆還能走路啊?」瘦小乾癟的可愛老人笑啐高大俊挺的長孫。「給清零丫頭吧,這孩子只穿一件單薄毛衣,叫她回房多穿一件,她嫌笨重,剛才還打了好幾個噴嚏……」
「我……我不……」努力啃豬腳的嘴巴塞得滿滿,冰川清零聞言一驚,捧著小碗公對京極御人又搖頭又扭身,暖大衣卻依舊強勢圍下。「多事的傢伙……」
京極御人假裝沒聽見她不識抬舉的抱怨,坐在埋頭猛吞面的冰川清零身邊。
「御人,你餓不餓,奶奶盛一碗台灣的豬腳麵線給你吃好不好?」
「謝謝奶奶,我等一下要陪老爺出去談一樁合作案,還不餓。」
「跟老爺去談生意啊,你父親說老爺愈來愈倚重你,將來打算把公司交給你打理,有這回事嗎?你大學的課業會不會受影響?」
「老爺要我幫忙評估把冰川幾間虧損的子公司合併的可行性,正式介入公司運作應該是取得學位之後的事,還早。奶奶放心,公司這邊我是利用課餘時間瞭解,不會影響。」
「……臭屁傢伙。」冰川清零嗤之以鼻,沒瞧見京極御人皺眉橫她一眼。
正常人的十九歲滿腦子只想把美眉,這老氣橫秋的傢伙昨天竟正式被拔擢為冰川集團母公司的行銷部經理。她就說嘛,非人比較適合他名字……
「不會耽誤學業就好。你父親在陪老爺下將棋呢,棋局不會太快結束,奶奶先去盛一碗湯讓你墊墊胃。」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笑呵呵起身,小跑步轉進屋。
「清零小姐,但願你今天不是蹺課,我已經快三年沒聽到這種讓人振奮的消息了。」京極御人逮到機會,一舉反諷被淹沒在大衣下的餓死鬼。
「我是不是蹺課要你管啊……」心情極度惡劣的冰川清零見他就螫。
「很抱歉,讓閣下失望了。」京極御人將她別開的臉扳回來,頂高吃得油膩膩的臉龐,以清晰有力的中文回應她不馴的態度:「從三年前起,你正好歸本人全權管理,瞭解嗎?我感謝你這幾年來安分守己,回歸善良百姓的本質……你最好不要。」帶刀的深瞳迸射出一道寒芒,他微瞇眼,明明白白地警告噘起嘴準備以骨頭攻擊他的幼稚女孩。
被他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刺激,本意在嚇唬他的冰川清零想也不想就將手上的碗砸向那張愈大愈自負的臭臉!京極御人偏身閃過碗,卻閃避不及地被澆得一頭湯汁。
「清零小姐!你知不知道過了十八歲就要為自己任何不負責任的行為負責,監護人不再負連帶責任了!」他咬牙切齒地撲倒她,怒氣相當的兩人在廊上纏成油膩膩的一團。「聽說今天正好是閣下滿十八歲的重要日子,你有本事做,最好有心理準備,因為這次我絕不再姑息你!」
「姑——息?整整三年行屍走肉的日子,讓冰川清零憋出一肚子鳥氣。「要算大家來算!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十九歲,大我一歲就應該禮讓我,你不是會走路的禮儀道德書嗎?你對我以外的每個人都彬彬有禮得像個人,獨獨對我特別禽獸!」
她中規中矩留了一頭據稱是烏黑柔亮有氣質、其實根本死氣沉沉的直長髮,三年!她中規中矩每天準時上下學,沒蹺過一天課,三年!她中規中矩地避開各校的「昔日戰友」,偶爾忍不住打點小架,還得想辦法不讓自己受傷或者請月見初音的院長老爸幫忙遮掩一下,三年!
整整三年不是人過的日子,打架技巧因此變高強,是她在這悶死人的三年裡的唯一意外收穫!他和他那個眼高於頂的死老爸還動不動就對她擺譜,氣死人了!
最讓人厭惡的是,她必須在類似生日這種蠢死人的日子裡,穿上蠢死人的振袖,陪一堆愚蠢又虛情假意的人聚餐!啊!她受不了!早知道三年前不顧一切離開就好,何必想太多!
這一切都是可惡可恨又始終不給她好臉色看的死京極御人害的!都是他!
冰川清零愈想愈不甘心,抬腳猛踹三年來沒放過半次水的嚴酷牢頭。
會走動的——禮儀道德書?這就是她眼中的他?「閣下說得好極了!本人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付禽獸只能運用禽獸的方法。」
京極御人大動肝火,手刀一揚,狠狠敲掉她不自量力竟敢偷襲他頭髮的手。
好痛!「京極御人,報告你一件壞消息,閣下的修養愈來愈爛!」怒氣沖沖的冰川清零揪住他耳朵一扭,猛將噴火的嘴湊上去大吼:「我知道自己已經成年,犯不著雞婆的小總管多事提醒,一年前我就——」糾得難分難捨的兩人同時僵住。
先反應過來的京極御人一個轉身,憑恃自身的優異體型就將只到他肩膀的叛逆少女扣倒在地,居高臨下怒睇她吼得紅撲撲的臉蛋。
「一年前你就!然後呢?繼續啊!」他聲色俱厲,冷酷地逼她。
「你 你!我咬死你這只欺人太甚的淫獸!」掙扎得面紅耳赤的冰川清零傾前向死對頭裸露在外的頸子咬去。
京極御人怒火中燒,顧不了太多,臉一側,生氣地以嘴承接她的唇。
兩唇猛烈相接,撞傷冰川清零柔軟的唇瓣,她聞到了絲絲血味,卻不曉得飄自誰的唇。眉睫一皺,她想抽身後退,京極御人不知何時耙入她發間的手掌緊緊地扣住,不讓她動。
濃稠的血腥味在忘我糾纏的兩唇之間交相傳遞、蔓延,而後擴散開來……
「哎呀……」
京極奶奶的細呼,驚動了地板上交疊在一起的男女,兩顆不分彼此的頭顱火速彈開。
京極御人飛快翻身坐起,硬著頭皮喊住迅速朝屋內退避的老人家。
「奶奶,您要去哪裡?」
「我、我回去洗澡準備換折磨人的振袖,奶奶您要過來幫我綁腰帶哦。」冰川清零小臉慌紅,拎起長大衣,離去時順手朝京極御人的頭一扔。
等京極御人不耐地揮開衣服,躍下長廊的元兇早逃得不知去向。
「你們這對小冤家,呵呵呵……」
「奶奶,我們不是您想的那回事。」掩住微燙的俊容,京極御人從笑得相當開心的老奶奶手中將托盤接走。
他和她真的沒什麼,他們只是從那件事之後變得很尷尬,莫名變得不知如何相處而已……
☆ ☆ ☆
沒什麼……他們真的沒什麼……
只是再也回不去從前單純鬥嘴的愉快感覺而已,沒什麼……現在他們只能更尖銳地攻擊彼此,以更敵對的方式保護彼此……
啊,她已經十八歲,如他所說的成年了……可惜啊,今年等不到櫻吹雪……
「清零小姐,時間緊迫,可否請你快此一決定要穿哪件振袖?」被派來協助最不受歡迎的二小姐穿和服,備覺屈辱的中年傭婦擺出貴族架勢,十分不耐煩。
「那件。」冰川清零窩坐窗台,飄忽不定的眼神落向更遠的彼方,左手心不在焉漫天一指。
臉色難看到極點的小泉玲子當下氣炸。
「那是門!」她以教師耐性教導劣等生的口吻,幽幽酸道:「台灣的門,玲子不知道如何,但日本的門是不能穿的,清零小姐。」
「小泉女士。」冰川清零遠眺的眸子瞬間結冰,刺蝟本能使她迅速回擊:「本小姐再不堪也輪不到你教誨,不爽的話你可以滾蛋,少留在這裡礙眼。」
「你 你這個台灣雜種!竟敢——」
「我這台灣雜種就敢,你奈我何?」被踩到痛腳的冰川清零跳下窗台,步步進逼著惶步後退的婦人,不能忍受任何污蔑她摯愛母親的字眼出現。「說嘛,你奈我何?口出惡言、人身攻擊就是你們這些自詡為尊貴出身的高貴份子的高尚作風?簡直賤透了!你給我滾!」
「沒、沒教養!粗俗蠻橫!」狼狽的小泉玲子維持她的好教養,優雅轉身就赫見宅裡最得人望的京極奶奶笑盈盈地站在門邊。
「玲子,門不能穿但可以當柴燒,也可以烤蕃薯。」老人家看在眼底、聽進心裡,將小刺蝟挽回梳妝台。「這裡我來,辛苦你了。」
「可是腰帶……」小泉玲子心生為難,深恐年過七旬的老人家綁不來繁複的花樣,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她萬死也難以向事母至孝的京極總管交代。
「啐,你這是懷疑我老太婆的巧手啊?大小姐的腰帶一向是我這個老太婆結的,你忘啦?」老奶奶佯怒地揮手讓她出去。
沒錯,可是那是三年前老太太大病一場之前的事了!當時她老人家身體硬朗,成天活蹦亂跳,幫酷愛振袖的菊小姐編綁各式花樣是舉手之勞,但今非昔比呀!
說來說去都怪沒家教的二小姐不好……小泉玲子無論如何嚥不下這口氣,決定向她的管束人上書投訴。
冰川清零板著臉,不經意瞄見銅鏡裡秀髮高高綰成髻的嫵媚女人,眼睛立刻駭然瞪大。
那、那是誰啊?不是她吧?好可怕……不,那不是她,是菊!對,是菊,只有菊才會嬌得滴水、媚到出汁……哇啊,這德性太可怕……
「你這孩子,不願留戀這裡,也不必刻意樹敵啊。你就不能彬彬有禮或是冷淡以對,這不也是好法子?」老人家從眾多衣架中挑出一件質地優雅的淡櫻色振袖,沒看見冰川清零聽到她的嘀咕後臉色驚白。「傻孩子,你終究太年輕,人情世故的歷練實在太淺太淺。玲子年輕時隨著大夫人嫁進冰川家,與大夫人情同姊妹,她心向夫人,自然對你母親從中介入這段姻緣有些不諒解——」
「我才不管她們諒不諒解!她們憑什麼要求我諒解?憑什麼啊?這裡所有人都把這段風流孽緣連帶算我一筆,又不是我的錯!也不是媽媽的錯,是、是父親的錯!是他風流好色成性,結婚了又不安分,他沒資格、更沒立場招惹媽媽!」冰川清零憤怒的嚷嚷少了螫人的刺,輕柔接過老奶奶手中的振袖。
「老爺對二夫人用情至深,孩子,你真看不出來二夫人撐不下去時,老爺傷心欲絕的樣子啊?老爺子是我這老太婆一手帶大的,他與大夫人的婚姻沒有感情基礎,純粹是商業聯姻……」
「我才不要聽!管他什麼鬼商業聯姻!管他管他!」她負氣地摀住雙耳。幸好她明天就走,她再也不要在這鬼地方活得像殭屍!
「清零小姐,誰准你對奶奶大呼小叫的?」一個冷厲的斥責霍然從廊外轟進來。
「哎呀,御人,你來得正好……」被長腰帶搞得一個頭兩個大,老人家樂得將吃力的工作丟給十項全能的優秀長孫。「你送給清零小姐的生日禮物由你來結,奶奶年紀真的大了,沒體力綁那些累人的花樣了。」
「這條腰帶是你送的?!」牛脾氣正要發作的冰川清零傻眼。「你這傢伙今年怎麼啦?哪來的錢?這是……」她低眸瞪了半天,實在研究不出質地精巧特殊的織品出自哪家百年織造廠,卻能肯定一點,這條以金銀雙線織就的腰帶可以典當不少錢。
「別動。」京極御人接過老人家手中的工作。堂堂冰川家的二小姐竟分辨不出織品中的極品?真是可笑。「請問閣下的慧眼瞧出是西陣織了嗎?」
「京極御人——」他全年無休的奚落讓冰川清零忍無可忍,尤其她今天心情又特爛。「有句話我早就想擲到閣下臉上,送給閣下了。」左右環視,確定老奶奶又神不知鬼不覺溜開了,她才捏了捏很癢的拳頭。
「你不妨放膽擲擲看,本人在忍耐範圍內拭目以待。」眼帶警告的京極御人挪至她身後,長腰帶順著他手的移動圍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恭敬不如從命。那句話就是——」冰川清零扭身對雙手忙碌的他笑得好甜。「我真的好討厭好討厭你這張愛嘲弄人的毒嘴!」出手狠掐他沒笑紋的硬嘴皮好幾下。
早想這麼做了,哼!此時不掐,更待何時!
「如果幼稚的行為能夠讓你的智商數止跌回升,我犧牲一次無妨。你切記,下不為例。」客人已陸續進場,他們還耗在無聊瑣事上,臉色泛青的京極御人隱忍著不發作,動作加速地將三公尺長的華麗腰帶穿上折下。
「好緊!」冰川清零被腰帶猛然一束,驚喘一口氣。「你想害死我啊!」
「這倒不失為解決『麻煩』的好方法。」他俐落打出蝴蝶樣式,幸災樂禍地淡哼:「這件的單衣沒那麼多,成年禮的十二單衣,恭喜你有得耗了。」
「又不是嫁人,也不是皇親國戚,有必要穿到十二單嗎?太誇張了。」
「清零小姐,這是冰川家的古禮——」
「禮不可廢,好,是,我知道,求你別像你死腦筋父親動輒搬出一套古規細則悶死人。」功勳彪炳的將門之家非得這麼囉嗦啊?冰川清零受不了地連翻數記白眼。「八股迂腐的家族,幸好那時我穿不——」猝然噤聲不語。
京極御人淡掃了眼她不再傷疤纍纍的後頸,在她身後結出個輕俏飛揚的舞蝶形式,從衣櫃挑出一條相配的繫帶,迅速回轉她身前。
「手舉起來。」
心中有鬼的人二話不說做投降狀,淡櫻色袖擺在空中翻飛了個美麗的弧。
「客氣不像你,繼續啊,你不什麼?」他蹲在她面前,認真綁繫繩。
「你這傢伙才長我一歲,為何抽長的速度比我快?」冰川清零小心迴避他投過來的深沉目光,漸被他高大的身長、過近的體熱逼出了不自在的壓迫感。
「清零小姐,你這就是中文所指的——顧左右而言它嗎?」他不欣賞她閃避的態度,那表示有鬼。
「我才沒有……」一等他結好繫帶,冰川清零馬上轉身想衝出去,卻被她腰間的手臂一把扭回。
看到在她眼前擺動的白襪子,冰川清零差點沒哭出來。
完了,她又忘了先穿襪子再著和服。玲子也真是的,就算她們只能兵戎相見,也沒必要絕到這地步,整人嘛。
京極御人面目不善,他快被她忘東忘西的散漫性情和惹是生非的本領惹毛了。
他從關西風塵僕僕飛回來幫父親打理她生日宴客的大小事,一到家就被玲子阿姨堵在玄關尖聲抱怨了半小時。這位小姐以為他和她一樣,時間太多嗎?!
他公司、學校兩頭跑,自身的事情已忙到不可開交,回來還要擺平她小姐時不時耍小脾氣惹出的無數紛爭。如果她出的是有點程度、能夠從中學習成長的難題,他也許會認了,偏偏都是同一件無聊小事該死的一再重複!
「你腦袋都幹什麼用了,一點生活小常識也記不住!」京極御人實在不願發火,她卻有本事撩撥他不易被激起的火氣。
「謝謝你成功的讓我更懊惱。」冰川清零惱羞成怒想抓回襪子,靈光一閃,手又收回。她對一眼識破她意圖、深瞳跳躍著兩簇危芒的京極御人亮出招牌甜笑:「御人,這裡沒別人,我這樣子無法穿,你必須幫我。」她情真意切。
若不是迫在眉睫,京極御人真想甩頭就走。
他不雅地怒咒一聲,動作極粗魯推她落坐在長廊邊緣,忿忿一個跨步下長廊。他鐵青著向來冷沉自持的面容幫她穿襪子,臉上的青筋一一爆浮,指關節握得死白。他已經夠不耐,不識好歹的她一雙腳還存心惹爆他血管似的晃來晃去。
「你——」他表情陰沉得駭人,抖顫的手收握成拳,霍地抬頭吼她:「別鬧了!」
這次冰川清零沒立即還以顏色。她笑意盈盈,一反常態伸出手彷若撫慰中箭的狂獅,對他為了配合武士服而梳得一絲不苟的俊俏髮絲拍拍又拂拂。
「你穿武士服或道服很有男人味哦,小總管。以後我不會再讓你煩了,我發誓。」
她對愣住的他輕柔一眨眼,甜美的笑容不沾一滴火藥味;友好的態度是空前的平和,但是光溜溜的腳丫子卻不脫頑劣本色,朝他高挺的鼻端一挺。
「快幫我穿襪子。」她雙手叉腰,姿態傲慢地命令他。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失手……掐死她!京極御人三兩下幫她套好襪子,猛力扯住她上臂,一路拖著她走。
冰川清零隱忍著笑意踉踉跌跌了一段路,直到京極御人良心發現緩下步子,並納悶轉望她異常安靜的側影。
「聽說你剛才『義正詞嚴』數落了玲子阿姨一頓?」
「她又去嘮叨你啦?!可憐的御人,我的代罪羔羊。」冰川清零自嘲也嘲人,無所謂的笑聲是前所未有的開心。「總之我說了不會再給你惹麻煩,信我者得永生啦。」
月光灑落她微聳的肩頸,淡淡勾勒出一股不該出自她身上的恬靜氣息,使平素不出色的她極其動人。
一時閃神的京極御人匆忙別開恍惚的眼,極力將荒謬的神思壓抑下。
「一個小生日嘛,又沒什麼大不了,幹嘛要所有人粉墨登場呢?」冰川清零不甘心地戳了戳京極御人威儀高貴的武士服,始終無法理解古老家族的怪異堅持。「我只想要一個小小小小小小的蛋糕,不要鴻門宴啊。」
板道盡處的大廳堂已遙遙在望,管絃樂悠揚的廳內依稀可聞相互寒暄的人語輕笑。罹患「宴會恐懼症」的冰川清零頭皮逐漸發麻,望而卻步。
「想都別想。」京極御人舉止得宜地勾住側身想逃的人。「不想受苦,下輩子請選好目標再轉生。」
「才不必等到下輩子。」她認衰地哀歎好幾聲。「算了,反正是最後一次,當是盡義務好了……我怎麼那麼倒楣啊。」
嘀嘀咕咕的冰川清零綻出教養絕佳的冰川式可人微笑,迎向在門口的冰川老爺,父女倆相偕步入燈火亮燦的華麗大廳,將眉頭深蹙的京極御人撇在廳外。
最後一次?
☆ ☆ ☆
依照往例,一直耗到近十二點,嘴角笑僵的冰川清零才真正從「送往迎來」的惡夢中脫身。
「好累哦,我一點也不喜歡。」冰川清零和京極老奶奶坐在她房外的庭園中,抖散扎得她頭皮差點滲血的髮髻。「還是奶奶的豬腳麵線最好吃了。」
她愛嬌的臉埋進老人懷裡,知道她必須勇敢道別,好放年老體衰的老奶奶回房安歇。
「奶奶,我……我有事向您報告。」一團熱氣從心間噎上來,噎紅了冰川清零依依不捨的眼,她一直天真無知地以為道別不難。
「乖孩子,你真的都準備好啦?」老奶奶笑呵呵幫她起了頭,冰川清零吃驚的臉孔一皺,猛然哇地哭出聲,展臂撲抱向體貼的老奶奶。
「都好了。我好捨不得您,我會回來看您……」她不想哭哭啼啼增添離愁,但沒用的淚水止不住,她也沒轍啊。
「只捨不得奶奶啊?」古稀老人一生見識的悲歡離合無數,早看淡人世間的生離死別,離情難捨的老淚卻仍然淌下了。「那邊都打點好了嗎?」
「都托朋友打點好了……不用不用,缺錢的話我可以自己賺。」冰川清零嬌嗔著將老人家塞過來的錢推回去。「我有媽媽為我設立的基金,十八歲就可以動用,奶奶三年前極力留我,不也是為了這個嗎?」她感激地親了親老人家皺紋細布的額。「謝謝您的支持,奶奶,我真的好愛您。」
「要離開了,還說什麼愛老太婆……」性情內斂的老奶奶拎起衣袖掂拭眼角。「日子真過不下去,一定要讓奶奶知道,聽見沒有?」
「才不會有那種事,我生活一定不成問題,反正沒錢再向外公外婆要就好。」
這孩子……唉,二夫人自從眼了老爺,就與娘家斷絕關係了,這孩子不想她老太婆擔心才這麼說的吧……
老奶奶既不捨又擔心地拂著她偽裝堅強的年輕臉容,深知這次留不住她了,這丫頭肯多留三年已經不容易。留在這裡,丫頭確實不快樂,讓她回去看一看也好。
「乖孩子,你幾時走啊?」
「明天中午的飛機。等我安頓好,我會邀請您到那邊玩的,您一定要來哦。」冰川清零不敢讓心底的惶恐洩露絲毫在笑得太甜的臉上。
「好好,奶奶等你,你可別讓老太婆等太久哪。」
「一言為定,打勾勾。奶奶,您要健健康康等我回來哦……」冰川清零邊哭邊萬分不捨地死摟著老人家,孩子氣地反覆叮嚀著:「你一定要活得長長久久哦,聽到沒?」
「好,老太婆聽分明了。」老人家意態安詳,不停拍撫對未來充滿不安定的小娃娃。
「不可以騙我哦,絕對不可以,不然我不跟您好了。」
「哼,別侮辱老太婆了,老太婆只騙我家福薄命薄的老頭子。」一老一少對望一眼,忽在廊上摟笑成堆。
直到夜幕沉沉,老奶奶才駝著日漸年邁的身軀回返居住的院落。
「奶奶,一點了,您怎麼還沒就寢?」剛沖澡出來的京極御人只著一件蔽體浴衣,丟下看了一半的企畫案,詫異地走到門口。
「清零丫頭心情不好,老太婆陪她聊了會。」老人家滿懷心事,背著手越過孫兒身前往長廊底端踱了去。
「她在鬧小姐脾氣,奶奶您別為她擔心了。」
「奶奶很擔心她,不得不擔心呀……那裡等於舉目無親啊,唉……這孩子……」老奶奶自言自語著推門入房。
奶奶心情好像很不好,發生什麼事情嗎?
京極御人不知不覺走向位於莊園最北隅的獨棟木屋。這裡是老爺應她的任性要求而建,專屬於她的孤立天地,尋常少有人煙,不屬於莊內其它建築,自成一格,如她。
他大老遠就瞧見坐在門廊的顯眼白影,只著薄單衣的她背倚門框,長髮披散著仰望夜色。
「一點半了。」他在拱門邊止步,順著她著迷的目光,掃了眼被雲海半遮半掩的下弦月。
「喂,日本連月亮都好細緻。」冰川清零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淡月,沒被足音輕巧的不速之客駭著。
「你若不嫌棄,不妨叫我京極。」京極御人雙手在胸前交疊,斜倚牆面。
「小總管,恭喜你。」許是離別在即,冰川清零對今晚的宴會上父親隱約透露京極御人與冰川家大小姐佳期不遠的消息,沒有太多感觸,又或許有點釋然。
這樣也好,也好……她可以走得兩袖清風,更徹底一點。
「謝謝,敝人極需要閣下的祝福。」京極御人心火頓起。
「好心沒好報,沒度量的傢伙!」這傢伙只要一說中文,一定滿嘴的敝人、閣下,好好玩。「你回去睡覺啦,我想一個人靜靜。」她沒心情抬槓,對茫然無知的未來憂心忡忡。
「想走我自然會走,不必你請。」
「臭屁傢伙,你說話可不可以偶爾別那麼高高在上?」冰川清零斜眸瞪他,才發現他幾乎衣不蔽體的健碩體格,色迷迷的眸子故意從他襟開極低的精實胸肌,一路用力掃下他暴露在外的強健長腿。
「嘩,大開眼界!御人,你穿浴衣也很好看嘛,我總算如願以償。」她對眉頭打結的人嘿嘿笑道:「這下死也瞑目了。」
「你夠了!」京極御人突生的火氣傻住了措手不及的冰川清零。「別說得好像你真沒看過,以後也別拿這種事開玩笑,早點睡!」
他憤怒回身,步伐力持從容優雅卻更顯得僵硬凌亂。
「嘖,壞脾氣的傢伙。」冰川清零嘟嚷的小臉無故泛紅,一躍起身。
半入房間之際她忽感受到背後一股強大的壓力直直迫來,瞪著雕工精細的門框猶疑好半晌,她屈服了,怯怯扭頭,果然瞧見拱門邊那名相貌俊雅、雍容的氣質總是不經意流洩自負神采的高傲少年也回首凝睇自己——
各據一方的眸光在幽暗的空中相會,彷徨地膠著長長久久,一輩子彷彿就這麼過去了。
離去的腳步毅然轉向,冰川清零嚇了一跳,急逃入房內,緊壓著房扉不放。
「晚、晚安!」隔過一扇此後將相距千里的門,她驚魂未定地吼著。
「明天別賴床,晚安。」清冷明快的嘲諷漸漸遠揚。
「京極晚安……小總管晚安……御人晚安……再見,再見。」
悵然的呢語被颼颼夜風衝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