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雕飾美麗的銅鏡前打量許久,梁玉慈理了理頭上的髮髻,戴上椎帽,滿意地點點頭。
現下雖然已經漸漸寒涼起來,但正午的日頭可還是很毒辣,一不小心就會曬到昏頭,得注意一些才行。
準備妥當之後,她便跨出房門,心情愉悅地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向後院小門。
最近,那株從洛陽移接過來的牡丹之王──姚黃似乎頗能適應揚州的天候,接枝的地方也開始吐出新芽兒來了,這讓辛苦照育它的梁玉慈鬆了一口氣,也感到無比的成就。
儘管如此,她還是每天在繁忙的家事中抽空來探望這株極其嬌貴的牡丹,深怕一個不留神,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費了。
想起壓在肩上,那堆根本做不完的雜事,原本正踩著雀躍開心步伐的她,也忍不住要垮下臉來。
那一天她真不該因為一時的氣憤衝動,就頂撞婆婆小姑,甚至害嚴靖月跌倒丟臉……現在可好!為了報復她的杵逆,她們變本加厲地扔了許多壓根不該由嚴家少奶奶來做的粗活兒,還威脅她不能拒絕,否則就要教嚴靖雲休了她。
其實在灶房哭過之後,她就反省過了,自己身為後輩,就算婆婆確實是誤會了她,她也不能用那種口氣跟長輩說話。說不定,之前她為了讓她們改觀所付出的努力,就因為這樣而功虧一簣了……
「唉……」她蹲在牡丹花前,非常苦惱地戳戳它的葉子,對著算是「同鄉」的姚黃喃喃自語。「你說,她們會不會更討厭我?」
噗哧──身旁突燃傳來一陣竊笑,梁玉慈連忙紅著臉飛快地站了起來。
真、丟、人!她對著牡丹花自言自語的模樣竟然被人看見了!而且,會在這個時間跑到花圃這兒來的,也只有……
「啊,抱歉,我實在太失禮了。」一道溫潤悅耳的女聲響起,語氣裡還帶著些許笑意。「你就是靖雲的媳婦兒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會對花說話哩!」
咦?女的?!聽見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梁玉慈吃驚地仔細往後一瞧,原本訝異的小臉卻陡地拉了下來。
「我就是,請問您是……」她扯出禮貌性的笑臉,努力壓抑蹙起眉毛的衝動,視線卻直直地定在那女人親暱地挽著嚴靖雲手臂的豐腴玉手上。
這位姑娘未免也太過放肆……和有婦之夫過從甚密也就罷了,還大膽到當著她的面兒,直呼她家相公的名諱,黏在她家相公身上!
更誇張的是,她的相公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梁玉慈氣得簡直想抓起男人的大掌狠命咬一咬,以紆解自己心頭那驟然湧出的強烈酸意。
豐腴美艷的女人又說了些什麼,她並沒有聽見,只是勉強維持臉上的笑,一徑地盯著女人瞧。
那明明是屬於她的臂彎、屬於她的大掌,連那男人也該是屬於她的,這女人卻搶得這樣理直氣壯……
等……等、等等一下!梁玉慈猛地一愣。她剛剛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什麼「那男人該是屬於她的」,她怎麼會這樣想?簡直羞死人了!
驟然察覺自己不可理喻的佔有慾,她一張臉驀地像火燒一般地紅,不僅連耳朵都發燙起來,還一路蔓延至頸部去。
「玉慈妹妹,這一團包住枝條的是什麼呀?」女人指著接枝的部位問道,卻久久得不到她的回復。「玉慈妹妹……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她循聲抬頭,正好撞入嚴靖雲若有所思的雙眸中,彷彿她所有的心思全被他窺看得一清二楚。
「我我我沒、沒事!」梁玉慈慌慌張張地搖搖手,深怕自己再露出更多馬腳,隨口找了理由就想開溜。「我還忙著,先失陪了……哇啊!」
她太過心急,沒有留意腳下,等到邁開了步子,才發現自己正一腳踩向價值連城的姚黃!
梁玉慈驚叫一聲,硬生生地收回已經跨出去的纖足,卻因此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狼狽地摔進扎人的樹叢中──
「小心!」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屬於男人的有力臂膀圈住了她,將她扯進一副溫暖的厚實胸膛。
她愣愣地倚在他的胸前,一時之間回不了神。男人身上特有的體味和衣袍上的熏香揉合成他專屬的味道,隨著呼息飄入鼻端,也醺醉了她……
怎麼會這樣?她確定自己並沒有摔著,為什麼還會感到頭暈目眩,虛軟得幾乎站不住?
嚴靖雲摟著他的小妻子,訝異於她的瘦弱嬌小。
她明明餐餐都準時跟著大家用膳,雖然吃得不多,可也不至於這麼不長肉吧?她吃的那些東西究竟都到哪兒去了?!
他……他怎麼還不放手?「呃,相公……」旁邊還有個眼睛瞪得老大的觀眾,梁玉慈不由得滿臉通紅地拍拍他,要他放開自己。「你可以放開我了,我自己能站好的。」
話聲一落,嚴靖雲的確是放開了她,可是那一雙大掌在抽離她的手臂和背脊之後,卻改往其他地方探去!
「啊啊啊!」梁玉慈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因為、因為她那有名無實的丈夫,居然撫上了她的腰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她毛手毛腳起來!
「靖雲,你們夫妻倆要親熱,也得挑挑地方吧?」豐腴女人曖昧地掩起嘴兒,嬌滴滴地調侃道。「既然我要的東西都選好了,就勞煩你送過來啦!」語畢,她便瀟酒地擺擺手,轉身離去。
嚴靖雲瞪了女人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繼續進行探索的舉動。
雖然那女人的離去讓梁玉慈鬆了一口氣,但是夫君那肆無忌憚的碰觸卻又令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到底在做什麼?該不會是要懲罰她差點毀了貴重的姚黃,所以,才突然色心大發,要她拿身子來抵吧?!
「你、你你到底想怎樣?!」梁玉慈抖著嗓子問道,一張臉已經因為滿腦子不可告人的妄想,而漲紅到發紫了。
嚴靖雲壓根不理會她的扭捏慌亂,將她上上下下摸個滿意後,才抬起臉來,不滿地開口──
「你為什麼這麼瘦?」她剛嫁進來的時候,身子似乎還更強健一點,怎麼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就憔悴成這樣?思及此,他心裡的愧疚更盛。
咦?梁玉慈錯愕地僵住。「你……喜歡胖一點的女人?」在還沒意識到之前,這句話就這麼自然地從她口中迸了出來。
天啊天啊天啊──她剛剛說了什麼?她用力-住不聽話的嘴,巴不得地上能冒出個大窟窿讓自己躲進去。
真是羞死人了,她怎麼會就這樣把心裡的話給問出來啊?!
可是……他這是在關心她嗎?梁玉慈偷偷瞥了同樣愣住的男人一眼,心裡隱隱抱著希望。
「你這樣瘦巴巴的,人家見了,會以為咱們嚴府虐待你,不讓你吃飯。」嚴靖雲的臉上也因為這句不假思索的問話而染了一絲赧色。為了掩飾自己的動搖,他故意惡聲惡氣地道。
可是,她也拿自己吃不胖的身子沒轍啊……梁玉慈無辜地眨眨眼,發現他口氣雖差,但表情卻極不自在。
見她瞅著自己不說話,嚴靖雲的臉色又壞上一分,惱羞成怒地凶道:「不是說還忙著?你要在這裡蘑菇到什麼時候?」
這一瞬間,梁玉慈見到他那明顯的困窘神情,她赫然明白了──這男人,原來也會害躁呢!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除了冷淡及輕蔑以外的表情,她忽地感到一陣欣喜,像是堅持了許久,終於挖掘到寶藏,連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揚了。
原來他剛才是真的在擔心她的身體啊……一想到自己總算不再被當作不存在,她幾乎壓不住從胸臆間泊泊湧出的笑意。
嚴靖雲瞪著她那「囂張」的盈盈笑臉,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一點都不介意。
比起她那像是吞忍一切委屈的壓抑哭法,他倒覺得她略帶嬌憨的甜美笑容,以及對牡丹說心底話的傻氣模樣,看來順眼多了。
娶她進門的時候,明明決定要對她敬而遠之的,但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總是被她多變的樣貌吸引住目光,壓根就沒辦法徹底無視她的存在……
花圃裡驀地刮起了一陣風,強勁得連地上的枯葉都被吹起,衣著單薄的梁玉慈立刻打了個哆嗦。
嚴靖雲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得及細想,身體便已早一步做出反應──
「在這裡等著。」最後一字的話音還未落下,他已施展絕佳輕功一躍而去,留下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梁玉慈。
不過片刻,嚴靖雲又回到原地,手上還多了一件寬大的袍子。
他不由分說地將袍子披在她瘦小的肩上,這體貼溫存的舉動讓梁玉慈雙頰倏地飛上兩朵彤雲,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眸中的柔光。
今兒個吹的到底是什麼風啊?他怎麼突然……變了個樣兒?不再把她當成擺脫不掉的牛皮糖,反而開始關心她、在意她,就像……就像一個丈夫對待自己的妻子那樣……
注意到她訝異的視線,嚴靖雲又不自在了起來。
他是怎麼了?就算對這女人心懷歉疚,也不必這麼噓寒問暖的吧?!
「再不快點回去,倒楣的可是你。」他仰首看了看天色,故作冷淡地道。
聞言,梁玉慈跟著抬頭觀望天色,才瞧了一眼,她便驚訝得差點合不攏嘴。
都巳經是這個時候了?!「啊──糟了!」她整張臉頓時垮了下來,撿起一旁的椎帽,便要從他身邊跑開。
瞅著她慌亂焦急的背影,嚴靖雲不覺漾起一抹微笑,伸手扯住陷入慌亂的她,將她攔腰抱起。
「抓穩了!」說著,他提氣單足一點,就帶著她躍上最近的屋簷,飛快地在空中移動──
感受著掠過臉頰的冷風,梁玉慈緊緊環抱著男人的頸項,忽然覺得他的體溫密實地圍繞熨燙著自己,就連心窩都跟著暖了起來。
她逸出一聲滿足的歎息,忍不住更加偎進那個令人安心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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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有話要跟你說──」用過午膳後,嚴靖雲正要回到織坊巡視,卻被自家小妹一把拉住。
「什麼事?」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問道。
「你和那個女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嚴靖月雙手插腰,橫眉豎目地質問:「你怎麼會和她一起回來?還有,她身上那件袍子是你的吧?」
被問及連自己也理不清的心緒,嚴靖雲沉下臉來,淡淡地道:「沒有什麼,不過是借她一件袍子罷了。」
嚴靖月蹙起柳眉專注地觀察大哥的表情,卻看不出什麼端倪。
大哥怎麼會突然對那個女人展現善意?什麼「不過是借她一件袍子」,過去她費盡心思要湊合他和寶卉,就不見他這麼慇勤地對待人家!
「你不是一直很想快些休了她,做啥對她那麼好?」忽然,她瞇起雙眼,懷疑地道:「大哥,你該不會是……心軟了吧?」
沒有想到送梁玉慈回府的事情會被小妹撞見,嚴靖雲雖不想被誤會自己與那女人有什麼,但也找不出話來解釋自己當時這麼做的理由。
「你在胡說些什麼?」他扯起薄唇笑了笑,視線卻悄悄移開。「別淨纏著我,坊內還有事在等著。」
聽見他這敷衍打發自己的話語,嚴靖月眉頭的結揪得更緊了。
儘管一點都不相信他的否認,但她還是乖乖地退出一條通道讓他離開。
她敢肯定,梁玉慈那個女人絕對在大哥身上動了什麼手腳,他才會變得這樣古怪!
當時正好經過長廊、親眼目睹大哥親暱地抱著那女人從屋頂躍下的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哥不但沒有像平常一樣,不屑跟那個女人共處一室,反而還跟她摟摟抱抱,用幾近溫煦的目光望著梁玉慈!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難道她懂什麼媚術或巫術,才讓大哥一夕之間換了個人似的?!
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大哥一定會被那女人騙得團團轉,說不準最後連他們這些家人都不願認了!她非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嚴靖月苦思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凝重地往兄長離開的方向望事一到如今,也只有請「她」過來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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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第一道曙光射入房內的同時,嚴靖雲便立刻醒了過來。他沒有起身,繼續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豎起耳朵聽著四周的動靜。
沒有多久,隔壁廂房便傳來——的聲響,像是有人也已醒來,正下床添上衣衫。
他髓著那些細微的聲音,不自覺地在腦中勾勒出畫面來──
兩人雖然隔著一道牆,但是耳力敏銳的他仍是能從各種聲響,猜出她的所有動作。
她每日醒來的時間都差不多,總在第一聲雞啼之後,就能聽見她起身更衣。她不像娘和小妹,梳發妝扮都要花上很多時間,總是俐落地打理好自己,踏著輕快精神的腳步經過他的房門,沒有一天例外……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這樣不由自主地暗中觀察她?嚴靖雲煩躁地翻了個身,覺得越來越不瞭解自己某些詭異的舉止。
他可以對不是自願嫁進嚴府,卻被所有人排斥的她感到愧疚,但沒必要關心她的一舉一動吧?
更何況,他並不想延續這門被迫接受的親事,等到來春姚黃順利開花,他能從此甩開她,而她也能獲得解脫,去尋找珍惜她的人家。
在此之前,他對這個注定要離緣、暫時的妻子,實在不需要太過相親相愛。
嚴靖雲又翻了個身,決定再假寐一會兒。近日雜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他就算是遲些過去也不甚要緊。
但儘管不想去注意,隔壁廂房的人兒規律刻板的一舉一動,仍一聲不漏地傳入他耳中──
「咳咳……」忽然間,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嚴靖雲立刻皺起眉頭,睜開了眼睛。
昨天他不是已經拿了件袍子給她,怎麼還會染上風寒?看來這小妮子的身子骨真的很差,簡直是風一吹就會倒下……
少頃,外頭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而與這同時進入嚴靖雲耳中的,還有一聲清脆響亮的「哈啾」。
聽到這裡,他終於煩躁地從床上起來,顧不得先穿好衣服,只隨手拿了件袍子披上便衝到外頭去,
「怎、怎麼了?」他毫無預警地開了房門,一出來就猛盯著自己瞧,梁玉慈嚇了一跳,說話不由得結巴起來。
嚴靖雲瞇著眼,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發現在秋意微涼的清晨裡,她竟然還穿得如此單薄,不禁一陣惱火。
「你給我回去穿暖些。」他霸道地扳住她的雙肩,強迫她反身走回房裡,還冷冷地撂下狠話。「你要是膽敢再咳個一聲,我就讓總管去抓最苦的藥來煎──」
用力闔上房門,嚴靖雲表情不豫地雙手環胸,瞪著那道門上的雕花,像是要監視她是否乖乖聽話。
這個女人看來俐落能幹,似乎什麼事都難不倒她,事實上卻意外地迷糊,也不懂得照顧自己,教人不好好看著都不行!
慢著,他這是在做什麼,當她的丫鬟老媽子?!嚴靖雲驀地一陣愕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多管閒事。
不等他想清楚,面前那扇房門便被人從裡頭推開,加了幾件衣裳的梁玉慈緩緩從房裡走了出來。
一大清早的,她才剛邁出房間,就讓他凶神惡煞地攔下,還不由分說地就要她穿暖些……
似乎從昨日開始,他對她的態度就不一樣了。她真的很好奇,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才讓這男人突如其來地,如此「用心」照應?
不過,疑惑歸疑惑,這個問題她可不敢找他當面問清楚,就怕好不容易改善的關係,會在瞬間毀滅。
但她不得不承認,這種被人關懷叨念的感覺真的很溫暖。自從嫁到嚴府後,她已經許久不曾感受到了……
「這樣行了麼?」她往前走了幾步,來到男人面前,有些羞怯地拉了拉身上厚暖的衣衫問道。
苦惱的男人這才回過神來,認真檢視她的裝扮後,滿意地點點頭。
「這還差不多──」然後,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多事的詭異舉止,他故意板著臉解釋自己的行為。「要是你病了,咱們一家四口也會跟著遭殃,你最好給我留心一些!」
他自認語氣冷淡,絕對不會讓她起疑心,卻忽略了自己臉上那抹掩不去的尷尬赧紅。
「我……我知道了。」梁玉慈愣愣地點點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這個男人他、他真的臉紅了,她昨天果然沒有看錯,原來看來英明神武的嚴靖雲也會害臊、也會有這種心虛的表情!
在她心裡,那個總是離她非常遙遠的人影,此刻一下子拉近好多。他不再模糊陌生,反而一點一點地真實清晰起來……
「你笑什麼?!」覺得她臉上的了然笑容分外刺眼,嚴靖雲忍不住蹙起眉。
「沒有、沒什麼……」她連忙收起笑臉,匆匆奔向灶房。
瞅著她的背影,嚴靖雲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她的打扮有哪兒不太對勁……
「大哥,你在看什麼?」嚴靖月的聲音鬼魅般地從他背後響起,臉上表情高深莫測。
早就發現她接近的嚴靖雲並沒有被嚇到,他淡淡地瞥了小妹一眼後,便逕自走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見兄長不理會自己,嚴靖月趕緊拉住他。「過幾天有個廟會,我跟寶卉都想去瞧瞧,你撥個空陪陪我們好不好?」
她的眼神太過詭詐,心裡盤算著些什麼,嚴靖雲不是不知道,只是廟會龍蛇混雜,他不可能任小妹她們獨自上街。
「那就等我巡過織坊再說吧!」他無奈地允諾,望著開心離去的嚴靖月,一個念頭赫然閃入他的思緒中──
他終於知道,梁玉慈的打扮究竟是何處不對勁了!
一般女人家就算是嫁作人婦,也總喜歡在髮髻上插些花兒啊、簪兒啊的,再不然,也會在眉間貼些花鈿。
唯有她,總是以一枝玉簪作裝飾,衣裳的款式顏色也太過素雅,年紀輕輕就穿得像個小老太婆!
想起她規律的作息與習慣,的確也很像個老太婆,嚴靖雲突然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
廟會麼……他撫了撫下顎,忽地有股帶那個小老太婆去開開眼界的衝動。看著她有神的大眼充滿訝異,小嘴也吃驚得合不攏,一定很逗趣──
他逕自陷入沉思之中,卻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自己滿腦子都是那個瘦弱卻又堅強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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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這一天,揚州城一早便湧入大批前來進香及湊熱鬧的群眾,把整間寺廟擠得水洩不通。
為了避開人潮,嚴靖月打算用完午膳、與好友寶卉會合後,再過去逛逛,嚴靖雲便利用這段時間,趕緊將雜事料理完畢。
只是,距離正午還剩下一個時辰,那個每天都會固定出現在花圃的嬌小人兒卻還不見人影。
「少爺,這些帳目有哪裡不對麼?」織坊裡的帳房麒著主子陰沉的臉色,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帳目很清楚,也沒有不對。」見手下緊張惶恐的模樣,他更加不悅地沉聲問道:「為什麼這樣問,難道織坊出了事兒?」
「不、不是這樣的……」帳房連忙搖手解釋道:「小的只是看少爺您……臉色不太好,以為自己寫錯了,惹得少爺惱火。」
嚴靖雲不由得露出訝異的表情。他現在看起來像是不高興?怎麼會?!織坊的生意蒸蒸日上,照理說他的心情應該好得很,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生氣?
「我沒有惱你,你多心了。」下意識地,他第三十七次望了望外頭的天色,裝作隨口似的問道:「看見少奶奶了麼?」
「呃……沒有,今天還沒有看到。」話題突然轉向,帳房差點反應不過來。
突然間,帳房明白了──原來少爺是為了這件事情不舒坦啊!
「少爺,今兒個城裡辦廟會,街上人潮洶湧,少奶奶個兒又不高,說不定是被擠得動彈不得了。」他了悟地笑著,俯身對主子提議。「要不要小的幫您遣個人去找找?」
聽他這麼一說,嚴靖雲不禁在腦中勾出梁玉慈被人群團團包圍的淒慘模樣,一雙劍眉忍不住蹙得更緊。
「不用了,我自個兒去找。」說著,他將帳冊隨手一扔,也不管帳房接住了沒有,便施展輕功到街上尋人去了。
那個小老太婆,絕對是被人群給淹沒了!她第一次跟著自己到織坊的時候,不也是三兩下就不見人影,還差點被人欺負了麼?
他越想越擔心憂慮,不由得縱上屋頂,登高藉以望遠。瞧了半晌,沒有發現那道纖瘦柔弱的身影,卻看到兩個眼熟的女子正走過街心。
嚴靖雲一躍而下,落到嚴家小妹和她女伴的面前,無視於兩人欣喜的表情,逕自焦急地問道:「靖月,看見你大嫂了嗎?」
這話一出口,不僅嚴靖月的笑臉當場僵住,連向來懂事大方的寶卉都冷下了表情。
嚴靖月沒好氣地回答:「腳長在那個女人身上,我怎麼知道她上哪兒去。」她驟然注意到氣氛不對勁,趕緊將好友推向兄長。「大哥,我和寶卉正要到織坊找你呢!你別理她了,陪我們去逛逛吧!」
「你們先到織坊去歇會兒!」豈料嚴靖雲連看也不看寶卉一眼,只淡淡丟下一句話,便又鑽入人海繼續尋找。
「大哥!」嚴靖月氣急敗壞,卻怎麼也喚不回已經遠去的兄長。她歉疚地轉身對好友解釋。「寶卉,我想很可能是姚黃出了什麼問題,否則我大哥平常根本不搭理那個女人的!」
「嗯,我知道。」寶卉溫柔一笑,拍拍她的手表示不在意。
「太好了,那我們先到織坊去吧!」嚴靖月鬆了一口氣,也笑著牽起好友的柔荑,繼續走向雲羅織坊。
抬頭望向嚴靖雲消失的方向,寶卉水媚的眼裡倏地閃過一抹譎光──
「只有我才最適合當嚴家少奶奶,嚴大哥最後一定會選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