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邵家後,邵懷謙低著頭不再說半句話,卻把齊蔚的手握得緊緊的。
風吹過他的髮梢,灌滿他的衣服,他拉著她一直走、一直走,一點都沒有要放開她的象。雖然牽手在情侶間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兩人並不是那種關係,齊蔚漸漸覺得有些尷尬。
「喂,你放開啦。」
她試探性的想抽回自己的手,邵懷謙沒有反應。
「不要一直牽著啦,別人都在看了,放開啦。」她又抗議了一次,這次抽手的力氣又大了些。
「為什麼要放開?」他終於願意回答她了。
「這樣很奇怪耶,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幹嘛一直牽得緊緊的,如果別人誤會了怎麼辦?」
「誰誤會了怎麼辦?你是擔心你們經理會看到嗎?」他的語氣有些不快。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
「喂,你有沒有想過要跟我交往?」他未經考慮就直接問出口。
「咳、咳……」齊蔚被他的話嚇一跳,差點就跌倒。「你是嫌上次耍我耍得還不夠,以為我真的像你想得那麼笨,所以還再玩一次這種把戲是吧?我告訴你,我是不可能再上你的當的,你放棄吧。」
「不,這次我是認真的。」他看著她,眼神堅定。
齊蔚透過他的眼神,彷彿可以感覺出他的決心,他這次誠懇的樣子不太像是在說謊,有那麼一瞬,她幾乎就要相信他了。
但心中突然有個聲音跑出來提醒她,叫她不可以又傻傻的掉進他的陷阱,上當一次可以說是不小心,但上當兩次就只能怪自己愚蠢了。
「好,我答應你……個大頭啦,別開這種玩笑,也別再玩這種把戲了,玩一次很好玩,玩兩次很無聊的。」齊蔚瞪了他一眼。
「齊蔚,看著我、你看著我,我是百分之一萬認真的。」他將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對他,目光灼灼的像是要燒出火來。
就算他已經信誓旦旦,極力表現出自己的真心,但齊蔚仍然半信半疑,不肯相信他。
「跟我來。」知道自己說再多都沒有用,邵懷謙索性用實際行動證實。
他帶她去的地方,是他的住所兼工作室,與其說是一間房子,不如說是用鐵皮屋搭建的老舊建築,似乎強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
「你住這裡?」齊蔚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
「進來吧。」他打開門,帶她入內。
房子裡面的傢俱並不多,桌椅、床、書櫃等等,都是最基本的,而且看得出來都有點舊了,唯一例外的,就只有擺在屋子另一頭的樂器。
「這是怎麼回事?」以他的身家背景,他住的應該是花園別墅才對,怎麼可能會是這種地方?
「全都是因為你的關係。」
「你在開什麼玩笑,這關我什麼事,我從來沒有叫你住這種地方。」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些心慌,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是你說做人要有夢想,要立定目標,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所以要自己負責,決定了以後就要勇往直前,難道你沒有說過這些話嗎?」
雖然無法確切記起她究竟何時對他說過這些話,但這的確是她的人生觀,如果她曾經這麼說過,一點也不感覺到奇怪。
「嗯……」她點點頭。「但是這跟你住在這裡又有什麼關係?」
「或許這只是你隨口講出來的話,但對我的影響卻很大。」邵懷謙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黑絨般的天空,輕歎了一口氣。
「我媽是個鋼琴家,在學校教音樂,也開過演奏會,不過嫁給我爸以後,她便留在家裡相夫教子,很小的時候,她就開始教我彈鋼琴,或許我也有一點天分吧,我學得很快,也很有興趣。
但我爸卻很反對我學音樂,他說音樂是沒有用的東西,說我以後是要接掌他的事業的人,不能浪費時間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面,所以不准我碰鋼琴,也不准學音樂,接觸跟音樂有關的事。一開始,我完全照著他的話做,覺得他說的都是對的,但是直到遇見你……」
齊蔚抽了一口氣,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可以去改變一個人的人生,看著邵懷謙,她心中微微一動。
「因為你,所以我不想再照著被安排好的路走,我想要有我自己的人生,有我自己的夢想。每當我被那些完全不感興趣的商業課程,逼得喘不過氣來時,我就會想起你說的那些話,『做人要有夢想,要立定目標』,然後,有一天我下定決心,不顧我父親要斷絕所有關係和經濟的威脅,就這麼離家了。」
雖然他現在說得雲淡風輕,但齊蔚幾乎可以從他的話中,感覺到當時他要離家時的煙硝味。
一個從小在優渥環境長大、養尊處優的人,要斷絕一切從頭開始,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還有毅力,而他竟然能撐下來,這怎麼不讓她驚訝之餘還感到有些敬佩?
看來他之前總要她請吃飯,說身上沒錢,只能吃泡麵這些事都是真的,而不是因為想騙她才編出來的謊話。
「那你現在靠什麼維生?」
「我和一個朋友合作,接一些編曲或是廣告音樂的工作回來做。」他撥動吉他的琴弦,發出掙淨的聲音。
「日子還過得下去吧?」
「跟之前比起來,算是有點進展了,但這不是我今天帶你來這裡的重點。」他話鋒一轉。「我不是告訴你我有多努力或想博得你的同情,我只是想要你相信,你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我、我不想失去你……」
他走到她的面前,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看。
齊蔚被他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有那麼一剎那,她幾乎要跌進他的溫柔包圍中,但傅仲言的影子突然從她腦海中蹦出來——
她喜歡的應該是傅仲言才對,怎麼可以意志不堅定,因為別人幾句甜言蜜語就動搖了?
她愣愣地望著邵懷謙朝自己越靠越近的臉,心中卻因為掙扎不定,而沒有任何反應動作,直到他的唇幾乎要碰到她時,她才回過心神將他狠狠推開。
「對不起、對不起,這一切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需要好好想想。」
眼前的邵懷謙和心中的傅仲言形成拉鋸,她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只能轉過身像是落荒而逃般的奪門而出。
齊蔚看著辦公桌上響個不停的電話,卻一點也沒有要伸手去接的意思,任憑陣陣鈴聲兀自吵個不停,旁邊的小芳看不下去了,探頭過來問:「齊蔚,你的電話響了耶。」
「我知道。」齊蔚點點頭,但還是一點動作都沒有。
「那你怎麼不接?」奇怪,她今天是傻了嗎?怎麼舉動那麼詭異。
「小芳,你幫我接好不好,拜託拜託,不管是誰都說我不在,請他留下姓名我再回電。」齊蔚雙手合十,祈求的看著小芳。
「為什麼你不自己接?」
「拜託啦,求求你了。」
小芳見電話這樣響下去也不是辦法,雖然有滿腹的疑問,但還事先接起電話。
「喂,齊蔚不在喔,經理啊……」她瞥了齊蔚一眼。司好,打你的手機嗎?等她回來,我會叫她盡快回電的。」
「還好,是經理打來的。」齊蔚鬆了一口氣。
「喂,你還沒有跟我說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你到底在躲誰啊?」
自從那天從邵懷謙的住所離開以後,齊蔚一直過得恍恍惚惚,他的話給她帶來太大的震撼和衝擊,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對另一個人有那麼大的影響,還有就是邵懷謙的表白,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被他氣得牙癢癢的,但相處起來卻覺得輕鬆自在,不必去改變自己去配合他,也不必擔心他對她的觀感。
但是這種輕鬆自在的感覺,能稱得上是喜歡,甚至是愛嗎?她不知道。
愛情應該是要有歡喜、擔心、甜蜜、苦澀、羞怯、害怕等等不同的情緒,書上不都這麼描寫,什麼小鹿亂撞,愛你在心口難開等等,這麼說來,她和傅仲言的情形還比較接近「愛」。
對了,經理——剛剛經理打電話來給她不曉得有什麼事?
「小芳,以後再跟你說,我先回電喔。」她拿起電話,藉此迴避小芳的詢問。
傅仲言在電話中說:「我有兩張今天晚上音樂會的票,希望你跟我一起去聽,晚上七點我在音樂廳門口等你。」
所以,齊蔚現在在這裡了。
長這麼大,在這個台北住了那麼久,經過中正紀念堂的次數數都數不清了,但她卻從來沒有進去那兩棟富麗堂皇的建築過。
每次經過看見有人等著進去看表演時,她心裡都會有疑惑,看一場表演,聽一場音樂會不過短短兩三個小時的事情,怎麼會有人把錢花在這種事情上,如果是她的話,她寧願買塊CD回家聽,不但花得錢少,以後想聽的時候也可以一聽再聽。
但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也會加入在音樂廳門口,等著進場看表演的那群人之一。
進到音樂廳,傅仲言向她介紹:「今天來演出的是俄羅斯國家管絃樂團,指揮是普雷特涅夫,他所為人稱道的地方,就是可以讓音樂自由的呼吸,挖掘出別人沒有看到的美麗細節、層次感、空間感,分句漂亮細膩又獨特,你等一下可以仔細聽聽看……」
傅仲言的話把她搞得頭昏腦脹,明明他說的是國語,每個字每句話都聽得懂,-合在一起怎麼就變成她無法理解的外星語了,但是為了不想顯露出自己的膚淺和無知,她也只能點點頭。
「聽你這樣講,讓我也好期待喔。」天知道她在期待什麼。
音樂會開始沒有多久,齊蔚便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還不自覺點起頭來,她看看兩旁的人,每個人都眾精會神的聽著,只有自己會越聽越想睡,她努力打起精神,想要聽出傅仲言所說的什麼層次感、空間感。
但是越是全神貫注,越讓她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她感覺得出來音樂很好聽,可她就是沒有辦法兩眼睜得大大的,一直盯著台上那些坐著的人看,如果能讓她選擇的話,同樣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她寧願拿去看電影,至少還有一些聲光效果的刺激。
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眼皮也越來越沉重,然後她就失去知覺了。
最後,她是被如雷貫耳的掌聲吵醒,張開眼睛一看,旁邊的人都起立鼓掌,她也趕緊跟著站起來,用力拍著手,假裝自己也覺得這場音樂會相當不錯。
離開音樂廳後,傅仲言一臉滿足的樣子。「真是太棒了,普雷特涅夫那種逐漸掀起管絃樂浪的細膩手法,真的太了不起了,我從來沒有聽到這麼好聽的演奏會,你覺得呢?」
「嗄……是、是啊,層層疊疊的感覺真的很不錯。」交響樂有那麼多種不同的樂器,這麼說應該不會錯吧。
「你也聽出他特有的空間感和層次感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對這種古典音樂會不感興趣呢,好險你不覺得無聊。」
傅仲書興高采烈的講著哪個音樂家的特色是什麼,哪個管絃樂團的優缺點又是什麼。
這些名詞有大半都是齊蔚今天第一次聽到,她也根本就弄不懂什麼指揮手法,演奏詮釋等,他的話只會讓她想打呵欠。
但她就算再怎麼覺得這個話題無聊,還是得繼續裝出很有興趣的樣子,傅仲言好不容易才約她出來一次,她絕對不可以讓他認為找她出來聽音樂會是錯的。
「齊蔚,我知道我這麼說會有點突然,但是這幾次相處下來,我覺得我們兩個的個性和興趣都還滿合的,下星期六是我爸爸的生日,我們一家人會一起吃個飯幫我爸慶生,那天你也一起來吧。」
「幫、幫你爸慶生……」聽到傅仲言的邀約,齊蔚驚訝得下巴都合不起來了。
「我從來沒有帶過女生回去,這幾年他們一直在催我趕快交個女朋友,這次剛好可以讓他們見見你。」
他的意思是……他把她當女朋友了?齊蔚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他邀她出席家庭聚會,要把她介紹給他的長輩和家人,如果他不是想跟她認真而長久交往下去的話,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啊。
「可以嗎?你願意去嗎?」他殷切的詢問。
「我……」她有點遲疑。
「你放心,我的家人都是很好相處的人,不會怎麼樣的,一起去吧。」
「好、好吧。」
他把她當成女朋友,又要帶她回去見他的家人,她作夢也沒有想過竟然會有這一天,照理來說她應該要感到高興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中竟然有著隱隱的不安,和不確定感。
她真的要和經理交往下去?
他們兩個真的適合嗎?
心中浮現出許多問號,她卻不知道怎樣才能得到解答。
「你去哪哩,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齊蔚才一回到家門口,連鑰匙都還沒有掏出來,邵懷謙便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閃出來。
「你嚇死我了。」齊蔚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發現是邵懷謙,才放下心拍拍胸脯。
驚魂甫定後,她低著頭,假意要找鑰匙,實則是不知如何面對邵懷謙,她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思緒,也還沒有做好準備要面對他。
「你跟那個經理出去了?」除了去約會之外,她沒有理由穿得那麼漂亮。
「你怎麼知道?」她奇怪的看著他,他到底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啊?
「你不知道我有天眼通嗎?你們去哪裡?」
「經理帶我去聽音樂會。」
「音樂會?你說那種大家排排坐,然後兩個小時都在努力不要打瞌睡,實際上非常無聊的那種音樂會?」
「對啊,你也這麼覺得,我剛剛都已經睡著了,以前聽人家說要去聽音樂會,感覺上好像很有氣質,可是一點都不是那麼一回事,真的很讓人昏昏欲睡耶。」齊蔚像是遇到知音,一股腦的抱怨著。
沒想到邵懷謙這個學音樂的人也這麼覺得,那就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了。
「知道無聊你還去,你更無聊。」他啐了她一聲。
「沒辦法,經理邀我去,就算無聊也要裝得很有趣,聽不懂也要裝懂。」她聳聳肩,語氣有些無奈。
「那個經理……真的對你很重要?」邵懷謙沉默了一下。
「這個……」她不知道要怎麼說。
「陪我走一走,我有話要跟你說。」不等她答應,邵懷謙便逕自往前走去,齊蔚只好也跟上去。
「什麼事?」
「前一陣子我幫一個客戶做廣告配樂,效果還不錯,也獲得不錯的評價,那算是我入這行以來,最滿意的作品了。」
「很好啊,恭喜你了。」
「因為廣告效果很不錯,所以客戶決定把那個廣告也在台灣以外的地區播放,沒想到日本那邊的一個軟體公司,透過管道找上我們,說我們的音樂風格很適合他們即將要推出的一款線上遊戲,問我有沒有興趣加入他們,我跟他們說我需要幾天考慮的時間。」
「這有什麼好考慮的,當然要答應啊,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說不定你可以這樣一炮而紅,也會有更多人喜歡你的音樂。」齊蔚替他感到高興。
「但是如果我去了日本,你怎麼辦?」他皺緊眉頭,一點也感覺不出來有任何興奮的樣子。
「我怎麼辦,我不怎麼辦,我還是這樣啊。」他去不去日本跟她有什麼關係,他去日本她這樣過,他不去日本她還是一樣這樣過,有什麼差別嗎?
「上次我跟你說我喜歡你的事情,是真的,我一點都沒有要騙你或是跟你開玩笑的意思。」
齊蔚不明白他怎麼會從這個話題跳到另一個話題,而且,這要她怎麼回答?
「我知道你喜歡你們經理,但是或許你可以考慮考慮我,我覺得我比你們經理更適合你。」
「這個……」
看得出她面有難色,他也不想逼她現在就立刻做出抉擇,於是鬆了口,拿出一個信封塞進她手裡。
「裡面是到日本的機票,下星期六晚上的飛機,如果你選擇的是我,那就跟我一起去日本,如果你沒有來,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就這樣,你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喂……」
齊蔚還來不及叫住他,邵懷謙便揮揮手跑遠了。
齊蔚打開信封,看著裡面的機票愣住了。
下個星期六……下個星期六不就是經理他父親的生日嗎?
那天經理要帶她回家,把她介紹給他的父母認識,這麼重要的約會她該如何選擇,才會兩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