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娃娃 第九章
    初夏的燕京城。

    朱佑壬的凱旋歸來為整座京城帶來了熱騰騰的氣氛,也為彰榮王府帶來了久違的熱鬧。

    湛碧落四處忙酬神,另邊,還得笑逐顏開打發絡繹不絕上門恭喜討賞的人們。

    這些人,湛碧落在心底哼了哼,佑壬出征時也不知全上哪兒去了,這會兒倒是跑得快,人情冷暖,如人飲水,點滴自知,也難怪這孩子執意要辭官了。

    原先朱佑壬有好些官場朋友都紛紛致函邀宴,卻全讓他給推了,歷經生死劫數,這會兒,他惟一想陪的只有自個兒的親人罷了。

    晚膳時刻,餐桌旁,湛碧落特意讓祁磊、祁康父子及王宸三大教頭全上了桌,佑壬不在時,這些人才是真正護妥了王府的人,這會兒佑壬能夠無恙而歸,他們才都是真正最關心他的人,這時候,自是不該再有主僕分際的。

    原先祁磊、王宸等人是怎麼也不敢同座的,最後還是讓朱佑壬幾句話給嘻嘻哈哈拱上了桌,幾個人坐在桌上,一雙雙眸子滿是激動看著眼前那高大英挺,歷經戰火卻更加英姿煥發的主子。

    尤其是祁康,還趁人不注意時偷擦了幾回眼角里的淚水。

    桌上除了這一大夥人和湛碧落外,還有個淨是微笑著沒出聲的朱昭漓。

    朱佑壬在母親一再幫他夾入菜餚使他再也無法消受之際,才摸摸肚子環視眾人一圈,「方纔一回來就覺得不對勁了,可始終想不出問題在哪。」

    他將視線轉回母親。

    「這會兒想起來才知道是太安靜了,」他左顧右盼,「怎不見我那寶貝星姥妹子?難不成,」他挑高眉毛,「和大哥玩躲迷藏?」

    提到朱星姥,湛碧落垮了瞼,虎地一下重重放下碗筷。

    「吃飯時別提她,省得我吃不下東西!」

    「幹麼氣成這樣?」朱佑壬對著寒著瞳的母親不當回事淨笑著,「這丫頭向來不都是您的心頭肉、手上寶?」

    「還說,」她氣得牙癢癢,「這小丫頭的胡鬧脾氣還不都全你這做大哥的給縱生出來的,要不然又怎會……」

    湛碧落瞪了兒子一眼,不再說話,吞了白飯也吞了下面的話。

    「若真要追究起縱壞朱星姥的主謀,這事且有得爭議,」朱佑壬瞥了母親一眼,涼涼笑,「好笑,這還是我頭一回聽見有人在怪咱們太寵那小魔頭,難不成,丫頭同男人私奔了?」

    一句玩笑話卻引來眾人佩服的眼神,和湛碧落還停在喉間的那口白米飯。

    急急噴出了米飯卻害得她險些噴岔了氣,幸好她身旁的朱昭漓端來了水,這才止住了她的猛咳。

    「死小子!」湛碧落邊咳嗽邊罵,完全沒了兒子不在身邊時的慈母光輝,「你外頭死不成,是為了想回來嘔死你老娘的,是不是?」

    「幹麼這麼禁不起打擊?」朱佑壬順了順她的背脊,眼角含笑波。

    「怎麼,罵不著女兒,還得凶凶兒子才能出得著氣?」他摸摸下顎思索著,「這可真是燕京城的頭條大事了,不過,依那丫頭的眼光,外頭尋常人等想來她是看不上的,斷不會是跟著什麼戲子、馬伕之流的人偷跑的。」

    「少爺!」是祁康悄悄出的聲音,「這回,任您聰明絕頂也絕計猜不出郡主是跟誰……」

    朱佑壬持箸敲打桌緣,漫不經心吐了三個字——

    「華延壽?」

    一瞬間,他再度贏得了眾人五體投地般的讚佩眼神。

    「為什麼你會知道?難道那丫頭曾同你提過?為什麼你什麼都沒有跟娘說?為什麼你明知她若跟他,這一輩子肯定沒好下場,你卻沒好好勸勸她?為……」

    「娘!」

    朱佑壬幫母親盛了蓮子雞湯塞進她手裡,暫時止了她的不歇的話語及緊張。

    「星姥什麼都沒同我說過,我只是由她盯著人思春的眼神猜測的罷了,只是……」他強忍著笑意,以免再度招來母親責難,「只是我沒想到她是認真的,更沒想到華大叔會由著她跟。」

    「華大夫也是被逼的!」

    在旁出聲解釋的是祁康,此話一出,王宸、賀歸仁、章承儒三人在旁猛點頭,證明這些人個個都有在場證明。

    「除夕夜,哪家不來點兒小賭應應景?少爺您不在,咱們都怕小郡主悶得慌,她四處邀賭做莊家,咱們也就只得一個個全陪著她了。」

    「是呀!那一夜,可真是熱鬧非凡!」是祁磊接的話,邊說話目中還邊綻著亮彩。

    那一夜,因著王爺不在,大傢伙兒都有種前途未卜的傷懷,是以全忘了分際拿出老本四處開殺,而他,還收穫頗豐的呢!片刻後,祁磊那因贏錢而綻亮的眸在觸著湛碧落銳利眼神後忙急急垂下。

    「看來,」朱佑王哼著氣,「我不在時,你們都還活得不錯嘛!所以……」他搖搖頭深覺好笑,「星姥也硬拉著華大叔來賭,還故意,將自己輸給了他?」

    「是呀!是呀!」祁康接下話,想起那又精彩又令人錯愕的一夜,「原先郡主拉著華大夫下來玩牌九,華大夫推了又推淨說不會,郡主就說好,那咱們就賭骰子,一局定輸贏,只一局,從此再也不來吵人。」

    「想來,賭前並未先說明了賭注為何?」朱佑壬慢條斯理啜著熱湯。

    「就是說嘛!如果你在就好了,」一旁的湛碧落恢復了理智,歎口長氣,「延壽壓根就沒在意那丫頭說些什麼,一意只想盡快打發丫頭走圖個清靜,哪想得到,贏了一局竟得了個甩不脫的黏人精。」

    真是失算至極!

    湛碧落瞥了眼安靜坐在一旁的朱昭漓,在心底歎息。

    當初她死命留著華延壽為的是昭漓這孩子,原想能為這兩杯溫吞水多製造點共處機會,這麼多年了,她自然明白延壽對昭漓的心意,也知道當年昭漓對這男人確實也曾動過心的,可千思萬想沒料到,竟會殺出個朱星姥!

    想起星姥親娘的下場,湛碧落眉毛鎖了又鎖,如果這丫頭又走上了和她生母相同的路,可讓她,怎生向妹妹交待?

    「後來延壽要回鬼墓山時,這孩子硬是不顧我的反對,死命地要跟著延壽走,口口聲聲願賭服輸,烈女不輸兩次,輸了就是輸了,沒得抵賴……」看著兒子,湛碧落眼底起了殷盼,「你這做大哥的,還不趕快幫我想點辦法,上山將丫頭給拎回來?」

    「算了吧!」朱佑壬嘻嘻笑,「丫頭大了關不住的,關得住人關不住心。」

    「什麼叫算了?」

    湛碧落瞪大眼一臉心疼,「這事兒縱不得她的,這丫頭,咱們是看著她長大的,你忍心見她撞得灰頭土臉一身傷嗎?」

    「不忍又如何,」朱佑壬斂起笑對著母親緩緩出了聲音,「成長的代價本就驚人,可有些時候,若非親自一嘗,誰又能決定『怯情』與否?」

    湛碧落煞停了聲音,自兒子眼底看見瞭然。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湛碧落心底一驚,沒想到這孩子竟連怯情的事兒都知曉了?

    眼神自母親身上移開,朱佑壬看著自始至終沒出過聲的朱昭漓。

    「所以,到末了,結論就是不該跟的跟了,該跟的卻沒跟?」他勾勒著笑容,「換言之,小堂姑,」他眸中淨是玩味,「在你心底,已有了最終抉擇?」

    「什麼最終抉擇?」湛碧落眼神在兒子和不出聲的堂妹之間兜著圈,怨著聲,「說些什麼都聽不懂!」

    「人家的事情,娘聽懂做啥?」朱佑壬笑嘻嘻,話鋒一轉,「娘!這回兒子出征,您肯定是四處求佛了。」

    「是呀!」她再度添滿了笑,「你怎麼知道的?」

    「若非神佛顯靈,你兒子這條命還真的差點兒就給閻王當女婿了。」

    「是嗎?」聽得驚險問出聲的是祁康,「少爺,那究竟是何方神祇將您給救回的?」

    「是只叫小奇的鳥神和個……」

    朱佑壬話還沒說完便惹來哄堂大笑,人人眼底寫滿了不信。

    「嘿!別這樣,」朱佑壬也陪著笑,「沒騙人的,可別不信!若非小奇,吾命已絕,不過,小奇只是暫時延下了我的命,那在韃靼王子面前護下我命的卻是依姣師兄辛步愁。」

    「依姣師兄?」沒留意身旁朱昭漓聞言猛然僵住的身子,湛碧落淨是好奇追問,「怎麼這麼巧,依姣竟有個師兄在韃靼?而且,還能使那韃靼王子聽他的?」

    「所以我說娘有四處拜佛嘍,」一句甜話再度哄得湛碧落笑靨如花,「若非神佛讓辛步愁曾救過呼喝延一條命,若非神佛讓辛步愁為情所困避居韃靼,你兒子這條小命還真是險些就沒了。」

    「既是如此,」湛碧落熱呼著,「你回來時怎不邀人一塊兒來?好歹得讓娘親自謝謝這個大恩人呀!」

    「叫不回的。」朱佑壬搖搖手心底也砸著舌,就算真叫得回,這會兒打死他也不會讓那男人回來的,誰說得準依姣會不會情海生變,突然和她師兄來個舊情復熾?

    「人家心底有個大創口,就怕觸景傷情,餘生裡怕都不敢再回中原唷!」

    刻意用「餘生」兩字加重猛藥,朱佑壬果真在朱昭漓臉上見著失落,嘻嘻一笑,低下頭,他開始向眼前大餐進攻,自動結束了話題。

    此事看來已有著落,先填飽了肚再說吧!

    ☉☉☉☉☉

    夜裡,朱佑壬敲敲門進了朱昭漓閨閣。

    「你既然沒同華大叔走,想來心裡是割捨不下他的……」他看著倚在窗牖旁的朱昭漓,「既然如此,為何不去尋他?」

    「尋他做什麼?」她看著院落裡幾點流螢,幽著嗓,「我是個命硬的人,在他身邊會累了他,如果他能在異域裡有不錯的發展,我一樣會遙遙為他祝福的。」

    「祝福卻不參與?」他笑笑,「若干年後,你確定不會後悔?這一生,先是讓人給誤了,然後,又讓自己給誤了?」

    踱近安靜的朱昭漓,朱佑壬輕語。

    「即使發展再不錯又如何?他的心是空著的,能救人卻無法自救,他需要的……」他斬釘截鐵,「是你這帖世間僅有的活藥。」

    她身子僵硬,那段屬於去憂的歲月一再在她腦中浮現。

    「如果彼此都是真心相愛,又何必要讓遺憾不斷在你們之間重演?之前存在你們之間的情感或許會因著事情尚未定論而有所保留,可現在所有事情己塵埃落定,為什麼不能給彼此一個在異地重新開始的機會?」

    一把將愣在窗牖旁的她扳過身,朱佑壬一臉認真。

    「不論你是朱昭漓或曾代表過什麼身份,你必須記住的是——」他用手試圖撫去她眉心總鬱結不散的輕愁。「你才十七,別淨將那段對你壓根就不存在的年歲強行扣在自個兒身上,明明是個小女孩兒卻要盤著個老婆子似的心思,硬載個白髮宮女話當年的憂愁,硬成了個終日只信天命的縮頭烏龜……」

    長長一串連珠炮,朱佑壬自個兒倒先笑了。

    「對不起,請自動省去烏龜這段,佑壬沒罵你的意思,只是,你和那傢伙都還年紀輕輕,卻都是同樣沉得住氣的拗性,你不去,他不歸,難道,這一生,當真要如此錯過?」

    這一生,當真要如此錯過?

    他的話如警鐘般不斷在朱昭漓腦海中吶喊著——

    當真要如此錯過?

    她將無助的目光攀向他,細嫩嗓音像個迷途的孩子。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一臉惶惑,「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不打緊!」朱佑壬笑中半是撫慰,半是鬆了口氣,日後,看來他是甭再擔心辛步愁這只頭號大情敵了!

    他伸手拍了拍她纖弱肩頭注入信心。

    「相信我就成了,打小,姑姑就知道佑壬本事的,」他笑了,用孩子氣的笑容,「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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