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欠你的債到底該怎麼算?」
連續幾天瑤兒都是醒在莫邪懷裡的,在透進的晨曦裡,她的神智甫一開始恢復運作她就會這麼傻傻地追問。
而他則會慣例地用自己的手和唇讓她忘了這個問題。
「帳目細節太多,再給我點時間讓我列個清楚再算給你聽。」
「每次都這麼回答,根本擺明著耍人!」她噘高了菱唇卻很快便讓他給吮去下抗議的聲音。
笨丫頭,人都被吃乾抹淨了,還在想著還債離去?
哼!門兒都沒有!
莫邪在心底竊笑,窮此一生,他都不可能會放手讓她離去的。
門鈴聲響了幾下,好半天後才有人來應門,門扉輕啟,便讓站在外頭的惠馨姑婆險些跌破鼻頭上的老花眼鏡。
來開門的少女微亂而捲曲的美麗長髮散落到了腰際,那尚未打理過的姣好嬌容滿溢著股慵懶而誘人的女人氣息,少女殷紅而鮮嫩的唇瓣及微露在衣襟外的嫩膚,都寫滿了被愛過的痕跡。
「惠馨姑婆!」瑤兒發出了開心的大叫跳出門,笑嘻嘻攙著老人家走進了屋裡。
「這麼早就來看我們啦?」
惠馨姑婆沒聽見瑤兒的問句,腦袋中像被炸彈炸過似的轟隆隆,瑤兒是好、瑤兒是可愛,但畢竟終究是隻猴精,惠馨姑婆連探問都不須就確定了身邊這少女已和前回相見時不同了。
她的一舉手一投足漾出的女人風情誰都看得出,這是個戀愛中的女人。
而那能使她身陷情海中的男人自然是小邪!
因為瑤兒現在身上套著的衣服正是小邪的襯衫,那過大的襯衫穿在她嬌小的身軀上使她看來有些兒可笑,卻是個他們彼此關係確定了的鐵錚錚證明。
「早,姑婆!」站在廚房那頭煮著咖啡的莫邪旋過了頭,晨光下,他原就愛笑的眼臉顯得更加燦爛了,「突擊檢查呀?」
「是呀!」惠馨姑婆努力調整著臉上的表情和心中的震撼,好半天才能恢復自然,她瞇瞇老眼,「受你老爸之托,過來看看你有沒有幹壞事!」
輕輕鼻哼了下,莫邪趨前遞給她一杯阿薩姆熱奶茶,「請他省點心吧,就怕我幹的壞事他的心臟受不起。」
「別擔心,姑婆!」瑤兒坐在吧檯椅上皺皺鼻子,衝著惠馨姑婆甜笑,「我來當你的耳目,他如果敢幹壞事,我就告訴你讓他老爸來揍他,不收錢的唷!」
「這麼壞心?」莫邪壞笑移近她,一手擰了擰她高挺的俏鼻,另一手旁若無人地滑上了她那裸露在長襯衫下的勻淨修長美腿,「我若真被揍你捨得嗎?」
瑤兒漲紅臉微嗔,急急打落那只打算爬進襯衫裡使壞的手,「別玩了啦,」她壓低著軟膩的嬌嗓,「姑婆在呢!」
惠馨姑婆在心底歎息,由小邪在她面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和瑤兒打情罵俏,更表明了他對於瑤兒的認真態度,他是想讓她看清楚並毫無選擇地接受他的決定——
他對瑤兒,是真心的!
惠馨姑婆腦海裡響起了易亭亭的聲音——
姑婆,你一定要去看看,莫大哥這回是真的中了邪,他明知瑤兒是隻猴精卻還依舊執迷不悟,人和猴精怎麼能在一起?又怎能保證她將來不會突然傷了他?
他糊塗,我們可不能由著他糊塗呀!
由沉思回到現實,惠馨姑婆啜口熱茶,作了決定,抬起頭她酸酸地噢了一長聲。
「小倆口一早就這麼卿卿我我地,難不成是想酸死我這孤單老太婆?」
「姑婆,你別理他!」瑤兒跳離了莫邪身邊,蹦到惠馨姑婆身邊尋求庇護。「他這兩天老是瘋瘋癲癲的。」
「瑤兒丫頭,說正經的,」惠馨姑婆順勢將嬌笑著蹲偎在她身旁的瑤兒的柔荑握進了掌心,「小邪這孩子很少會這麼瘋的,這世上能讓他瘋的,似乎只有你。」
一句話再度點紅了瑤兒嬌羞的容顏,她噘了菱唇垂首在惠馨姑婆身旁淨磨蹭著不出聲。
「看來,」惠馨姑婆歎口氣,若有所思望著莫邪,「我們莫家很快就要辦喜事了。」
他但笑不語,偉岸身軀斜倚在吧檯旁,含笑的深情眸采卻是對著惠馨姑婆身旁的瑤兒所散發的。
「小邪!打個商量,今天早上把你的小助理借給姑婆用一下。」
「這丫頭笨手笨腳啥都不懂,你借她去做什麼?」莫邪挖苦著,果然見到瑤兒在瞬間去了嬌羞,抬高了不馴的下巴瞇著眸瞪他。
「再不懂也總是個女孩兒家吧?」惠馨姑婆笑著揉了揉瑤兒小手,「是這樣的,下個月我有個朋友要娶媳婦兒,我想去做套新旗袍,就讓瑤兒幫我挑個布樣,也可以順道幫她做幾套新衣裳,瞧你這Boss對她苛刻得……」惠馨姑婆嘖嘖作聲,瞥視著瑤兒身上那過大的襯衫,「連套衣服也不捨得給她增添,你總不成天天讓她穿這個樣兒上街跑來跑去吧?」
「逛街!逛街!Shopping!Shopping!」
這兩個字眼是前幾回她陪惠馨姑婆上街時學到的詞兒,這會兒搬出來用得可真夠順溜了!
「糖炒栗子,」他笑,「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喜歡買衣服,這麼喜歡血拚的。」
「那是當然的嘍!」
她皺皺鼻在惠馨姑婆身旁嬌笑,「天下女子皆愛美,你是男人,不懂的啦!」尤其,她甜蜜地臆想著,女為悅己者容嘛,一想到可以穿著漂亮的新衣裳讓莫邪看得目瞪口呆,她就笑得更燦爛了。
「拿去吧,姑婆!」莫邪遞了一大疊的鈔票給惠馨姑婆,「讓她盡情地買,全用光了若還能用賒帳的更好,最好讓她欠我個幾輩子都還不了。」
「壞莫邪,敢詛咒我?告訴你,我上街一是為了買東西,二是為了撿金塊的,」她異想天開的說,「你就別讓我撿回了一堆金塊,不但夠還債還夠拿來砸你的腦袋瓜子!」
惠馨姑婆不出聲,淨在心底歎息。
瑤兒心思單純不明白,但她這老太婆心底可透徹明亮,小邪口口聲聲用債來壓瑤兒,說到底還不是想將這傻丫頭給永永遠遠留在身邊?
就這樣,瑤兒跳上了惠馨姑婆的車和莫邪揮手道別,車行一會後她逐漸發現了熟悉的街道及招牌。
「姑婆,咱們是不是要去中國城呀?是不是上回我曾去過的地方?」
「是呀!」惠馨姑婆沒看向她,雙目僅是專注在眼前的道路,「瑤兒真聰明!」
「本來就是呀!」她坐在副駕駛座上笑嘻嘻的抱著車上小靠墊,「我本來就不笨的嘛,只有莫邪那種不識貨的傢伙才會看不出來。」
惠馨姑婆忍住了歎息,「瑤兒,你真的很愛小邪嗎?」
她漲紅了臉半天不敢出聲音。
這問題好難的,莫邪和她都已經做盡了所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了,還要嘴硬說不愛?莫說別人,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的,可當真要她承認?她又覺得好羞說不出口。
「如果為難就別答了吧,」惠馨姑婆幫她解了圍,「這問題姑婆問得蠢,你的臉上早就寫滿答案了,瑤兒,」上車後這是惠馨姑婆第一回正視她,「既然你愛小邪,那麼於他有利卻可能於你有害的事兒你還是會做吧?」
「這是什麼意思?」她搖搖頭,單純的臉上寫滿了困惑,「我不懂,姑婆。」
「這話的意思是,」惠馨姑婆咬咬唇,有些不忍心再度別過了視線,「真心愛一個人時,一定是希望他能平安幸福到老,一定是不希望看見他遇到不好的事情吧?」
「那當然!」瑤兒用力點了頭,「愛和他鬥嘴是一回事情,可如果有人想對莫邪不利,我是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而如果那將對他不利的人是你自己呢?
惠馨姑婆吞下了問話,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出了聲音。
「瑤兒,相信我,我們都愛小邪,雖然,可能用的方法並不一樣,身為他的親人,如果我為了保護他而傷害了你,」轉過了眸,惠馨姑婆眸裡充滿歉意,「我很抱歉。」
「我不懂……」她話沒完,惠馨姑婆的車已在一棟大屋前停下了。
「這裡是?」她偏著螓首好奇打量著。
「這裡是亭亭的家,」惠馨姑婆好整以暇的坐在車上,「瑤兒,我們待會兒要去的裁縫店亭亭熟,來之前我已和亭亭說好了,讓她在家裡等我們,你幫我去喊她出來吧。」
「沒問題!」
她笑嘻嘻下車跑到門口按了門鈴,接著就被請進大屋裡,屋外車道上,惠馨姑婆坐在車裡凝睇她嬌俏背影的老眼好半天都無法收回。
「這個易亭亭還真是會擺譜,」瑤兒聽從傭人的指示,循著樓梯爬上了大屋頂樓,「自個兒下來就成了,還得人上來請?」
上了頂樓開了門後,一個震驚卻在房裡等著她。
「你……你是誰?」睇著眼前那身穿僧袍袈裟、頭頂戒疤、右手托缽、左手持著金剛杖,戴著一串沉沉舍利子佛珠的高大僧人,瑤兒不禁心生恐懼,轉過身她想逃出房去,門卻「砰」地一聲自動闔緊了。
「貧僧是誰?」僧人發出了沉冷的-啞聲,眸中精光畢露,「猴精,你怎麼可能不識得貧僧?」
「你……天禪和尚!」她一邊驚呼一邊左顧右盼想尋出路,卻見著屋裡窗欞全貼滿了對方手寫封緘的符印,天羅地網絲繩亦在角落裡閃動,這一些都說明了對方絕對是有備而來的。
「你為什麼非要捉我不可?」她發出了惱火的問句,「別說我們姊妹們整過俠的小事,就算我未循天意私自下凡可也沒有害人呀!」
「阿彌陀佛。」天禪和尚執缽垂首喃念佛號。「還沒害人並不代表不會害人,你終究是個猴精,不容於天地正道之間,更不該出現在這千年後的世界裡,擾亂了原有的天綱。」
「我沒有害人也自信絕對不會去害人,難道就因為我不是人,就不該有生存的權利?」
「若貧僧真做如是想,方纔你一進來,我就用收妖缽將你化成血泥讓你煙消雲敗,別說人你將連猴精都不是了!」天禪和尚漠漠冷語,「就因為貧僧查過了,你來到這兒純屬貪玩,不但不曾害過人,甚至還曾幫忙殺了幾個惡鬼積了不少善緣,所以才決定給你個選擇的機會。」
「選擇機會?」
「是的,」天禪和尚點點頭,嚴峻的冷眉揚了揚。「我可以讓你作個選擇,一是化為輕煙一縷,什麼修行、什麼道為、什麼人身全都化成了空,徹徹底底地和這個世界揮手道別。」
「那麼另一個選擇呢?」瑤兒輕啟唇,微黯嗓音全然不像她平常的聲音了。
「另一個就是,阿彌陀佛,基於我佛大慈大悲的原則,我饒你不死,可你得進我日月乾坤袋裡,回到你原來的地方繼續你未完的修行。」
回水廉洞?換言之就是禿和尚大發慈悲想帶她回家嘍?
瑤兒聞言瞼上卻沒有浮現得以活命及回家的興奮。
她也不懂,她原先不是一直在找尋回去的方法嗎?
她想念猴老大、想念姊妹們,也想念那滿山的飛禽走獸和原本熟悉的生活,那麼,現在有人自願要幫她解決問題了,為什麼?為什麼她連一絲絲的喜悅都沒有?
在這個新世界裡,在這叫什麼「下凡欺死狗」滿地洋鬼子的鬼地方裡,她除滿身的債務,應該什麼都沒有,那麼,為什麼她的心會一點兒都不想離開呢?
瑤兒深吸口氣眼角卻冒出了無法自抑的淚水,只因她突然想明白了莫邪的意思——
讓她盡情買,全用光了若還能用賒帳的更好,最好讓她欠我欠個幾輩子都還不了!
隱藏在這番話下的真正意思是他想和她糾葛生生世世,他想與她永遠不棄不離,怎麼打也打不散。
她如果真這麼走了,想再回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上回能來到此純屬誤打誤撞,安東尼奧那老吸血鬼的棺材都隨著屍骸燒得乾淨了,且現在她身邊又多了個天禪老禿驢看守,她還能有什麼機會去誤打誤撞巧遇莫邪?
想到自己再也聽不到那聲「糖炒栗子」,瑤兒的心,像是要碎了似的,天知道,這兩天在床上繾綣時,她還曾想要幫他生個小娃娃的呢!
我會有娃兒嗎?
當然會有!
莫邪的嗓音笑揚在她的記憶裡。
這是雌性生物所有的特權,她會和她所愛的男人在這裡為他們的情愛,孕育出永恆的見證。
看來他們是來不及擁有共同的娃兒了,瑤兒遺憾地想著,只不知那娃兒將會像他鄉些還是像她?會不會也和她一樣有條長尾巴?
如此的想法讓她忍不住笑出了聲,也鬆了眉頭。
「怎麼?想清楚了,」天禪和尚拂了拂袈裟袖管,「肯乖乖隨我回去了嗎?」
「我可沒這麼說!」抬高了螓首的瑤兒換上了不馴的神情,既然已經作了決定,那麼眼前這斯也就不再可怕了,這和尚本事驚人,她沒打算用她的「石化術」去自取其辱,真要消失,也該消失得有骨氣吧!
「臭和尚!捉高了你的臭缽子吧!」她哼了哼,「還有,省省你滿嘴的阿彌陀佛和仁義道德狗屁,猴精也是一條性命,別嘴裡淨嚷著我佛慈悲,手裡卻時時想著收人性命!」
「大膽妖猴,」被搶白而極度不悅的天禪和尚,用力頓了頓手上的金剛杖,「看樣子你還當真不怕死呢!」
「死就死嘍,雙眼一閉神魂不知多舒暢呢!」總好過那沒日沒夜的漫長思念吧!
她閉上了眼睛心底和莫邪告了別,死後若有輪迴,他們也許、也許還能有機會的,可要她這會兒乖乖捨下他回到水廉洞裡,那真是比要拋去死還要痛苦萬倍。
「你想得太簡單了,還想著輪迴?」天禪和尚睇清了瑤兒的念頭冷言冷語,「我早說過了,你若當真選擇了這條路,那就將是永遠的煙消雲散。」
瑤兒睜開了意志堅定的瞳眸。「臭和尚!想顯本事就別再拖拖拉拉的了,還是說,你得要我幫你多念幾句『阿彌陀佛』你才下得了手?」
「死猴精,果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天禪和尚怒火騰騰,下一瞬,金剛杖和收妖缽同時朝向瑤兒速速祭飛而去。「為維護天理正綱,你就給我消失了吧!」
法器揚喧,屋裡,在傳出了一聲少女尖叫後,恢復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