奼奼求癡 第三章
    曲終人散,方纔還擠著近千人的嘈雜大廳,瞬時變得冷清。齊——和霍惕世等人依舊坐在高台,底下幾個收拾殘局的僕役忙碌著,聽傅驤說那些人都是招賭的莊家們自個兒帶來的僕役。聶雲飛有規定,湊熱鬧設賭局可以,事畢自行收拾殘局。

    「人都快走光了……」香兒見幾人都沒動作先出了聲。

    「是呀!」傅驤摸摸圓滾滾的肚子打了個飽嗝,「這會兒可真安靜。」沒了你喀嗤喀嗤吃東西的聲音當然安靜!香兒心裡沒好氣的回答,見幾人仍沒動作再度出聲。

    「所以,咱們是不是也該走了?」

    「不!咱們又不是真為看斗鵪鶉來的,況且二位不也有事想找雲飛嗎?」

    「少爺,咱們那檔子事聶少許是幫不上忙的,依小的意思,咱們還是走了吧!」香兒扯著半天沒發半點聲音的齊。

    開玩笑?天下癡子又不只那聶雲飛一個,她可沒打算讓公主真同這爛賭鬼、敗家產、濫桃花的男人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外頭癡子多得很,茶癡、畫癡、詩癡.……甚至連傅驤那個愛吃的「吃癡男」,或許都還比這爛賭鬼好。她伸手去攙齊——,卻在她眼底發現了固執,該死!看來這會兒生出執性的反倒是她這好公主了。香兒還來不及有下一步動作,木階上蹬蹬作響,一個高大身影隨著聲音出現在眾人眼前,正是聶雲飛他生得極高,方才自上方俯看還沒察覺到,真來到眼前,才發覺那迫人的氣勢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有著俊秀的眉眼和臉型,輪廓分明,眼眸深邃,鼻樑筆直挺立,性感的雙唇微微上揚。他有著一頭散亂不羈的發一卻亂得有股獨特的味道,神態悠閒懶散,狀似漫不經心卻又帶著不可輕忽的危險。

    香兒放開了齊——的手,斂下眸暫時靜觀其變,誰知道好賭的人愛不愛揍人呢?霍惕世及傅驤見了聶雲飛均是對視一笑並未出聲招呼,顯見交情匪淺,聶雲飛抿抿嘴手一場,扔了個紙袋給傅驤。

    「啥?」傅驤笑問。

    「你要的東西!」

    聶雲飛身子一落,坐在霍惕世身旁的空位,對於席間多了齊——及香兒兩個陌生人視若無睹,兩腿晃呀晃地掛上了柵欄。坐沒坐相,十足沒教養!香兒心底不屑,嘴裡卻沒出聲,這男人可真是個道地的爛賭鬼,方才在鬥場上的精神奕奕,這會兒不知全跑哪兒去?

    「烤鵪鶉?」傅驤打開紙袋,乍見只烤得發亮的鵪鶉,眼睛也發了亮,「這麼快?」

    「後院爐火未熄,」聶雲飛懶洋洋的說,「我讓越信的手下幫你烤的。」越信是個賭坊老闆,和聶雲飛是老友。

    「咱們聶少爺果然守信用,夠朋友,動作這麼快!」傅驤撕下一隻鵪鶉翅膀,笑咪咪的遞給了香兒。

    「小兄弟,要不要來點兒?」香兒用力扭頭。

    「謝啦,方纔還見著這只鵪鶉活蹦亂跳的在底下激戰,這會兒沒法子同尊駕一般,當成盤中飧吞下腹裡。」

    「天生我材必有用,」傅驤笑呵呵的收回翅膀,「鬥輸了的鵪鶉不吃難不成還留著立碑膜拜呀?」

    「魯大少真肯讓你烤這只鵪鶉?」霍惕世難掩訝然的問向聶雲飛。

    「憑什麼不肯?」聶雲飛閉著眼,兩條長腿晃呀晃。

    「聽說混世魔王是他花了百兩白銀自東北買回來的,況且,混世魔王只是敗在逃跑卻未受傷,再經調教也許下次還有機會。」

    「傅驤吃的不是混世魔王。」聶雲飛出聲。

    「不是混世魔王?」傅驤停下啃嚼動作,低頭看了看那正躺在他掌裡,已被撕得支離破碎的鵪鶉,似乎想將它拼回原貌,端視個清楚。

    「那是哪只鶴鶉?」

    「場裡就那兩隻鵪鶉,不是混世魔王,自然是鴉鴿!」聞言傅驤吐出骨頭,還真瞇起了眼的把一堆骨頭拼來湊去,果真,雖然鶴鶉所餘部位不多,但確實不是體型較大的混世魔王。

    「哇賽!」證實之後,傅驤只為嘴中鵪鶉哀悼一秒又繼續開戰,還喃喃念道:「你這沒心沒肝沒腸沒肺的主子,幾天前還疼鴉鴿同掌中寶似的,這會兒,竟狠心讓它淪為饕容嘴中肉?」

    「雲飛再怎麼沒心沒肝沒腸沒肺,也好過那正在吃鴉鴿的人。」霍惕世出了聲,傅驤笑呵呵的沒回嘴,一臉無所謂。

    「為什麼?」霍惕世問向聶雲飛,「鴉鴿不是你費了很大的精神調教的嗎?」

    「它受傷了,即使恢復也已生了怯心,這局雖可以僥倖得勝,但下一局想贏就難了,既然如此,何不讓它保有全勝紀錄?」

    「它是只戰鳥卻非死在戰場,」齊——鼓了半天勇氣才擠出話來,為鴉鴿抱不平。「而是死在出口個兒主子手裡,你辜負了它對你的信任及它為你做的努力,想來死前它該是滿腹委屈的!」她細細的嗓音在安靜的氛圍裡顯得格外嘹亮,幾個人都靜靜的等著止住晃腳的聶雲飛的反應,身為他的好友,他們當然知道他向來最恨旁人說教,尤其,還是個陌生人的當眾指責。傅驤一雙眼在齊——與聶雲飛之間轉來轉去,心底突然閃了閃,剛剛那宮少爺說什麼來著,「滿腹委屈?!」二這樣吃下肚去不知會不會造成腹瀉?劍眉挑了挑,俊目撐開一條縫,裡頭是寒寒的黑潭,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的眼讓她想起那潭弱水湖。

    「閣下懂鳥?」聶雲飛語氣依舊淡淡。

    「不懂!」齊嫵嫵無意退縮,「但將心比心,不難理解。」

    「將心比心?!」淡然聲調多添了點兒興味,聶雲飛眼睛睜大了些,「原來閣下還有解心這項本事,這會兒你倒猜猜我在想些什麼!如果你猜得對,我悉聽尊便,如果情不著,就請閣下少開尊口。」

    齊——一臉為難,猜他在想什麼?這男人既聰明又滑溜,她怎麼可能猜得到!

    「你猜不出我,我卻能猜出你!」聶雲飛哼著氣,「閣下眼神明擺著是上門來找麻煩的。」

    「我……我沒有。」齊——努力擠出聲音。聶雲飛卻不再理她,轉過頭繼續對著霍惕世說:「讓鴉鴿祭了傅驤的五臟廟還有另一個原因,鵪鶉,我玩膩了。」

    「怎麼?想過正常人生活了?」

    「什麼叫正常人生活?」聶雲飛怪笑一聲,「我這種日子哪裡不對勁了?」

    「當然不對勁兒!」是傅驤接了口,「你老這樣,哪家姑娘的爹娘敢把黃花閨女嫁給你?」

    「那不正中下懷?我生平最厭惡閒雜人等,尤其是被那蠢既笨的女人給纏上。」傅驤不以為然,「什麼叫閒雜人等?男歡女愛人之所欲,找個可以幫你傳宗接代、燒飯洗衣、溫床暖被的貼心佳人,此乃人生最大快事。」

    「傅驤方才說得不盡正確!」霍惕世搖搖頭,「你說雲飛這樣沒人敢把女兒嫁給他,但多得是女人不管爹娘如何想,只想嫁給雲飛。」

    「包括你老妹茉馨?」傅驤臉上難得有愁。

    「包括我老妹茉馨廠霍惕世點點頭續語。「快別這個樣,這件事又不是今日才知道,打小咱們三個只要一塊兒讀書、一塊兒出遊,那小了咱們六歲的丫頭哪一回不是跟得死緊?難不成你以為她是為了你?」

    「知道是知道啦!」傅驤嘟嘟嚷嚷,「但總盼著小丫口頭能夠感受到我的用心而改變主意嘛!」

    「你那用心想不感受到也難,開了家燒烤店,名字就叫『慕馨香』,還不夠明顯嗎?」

    「明顯又如何,我看茉馨連一點感動都沒有!」傅驤傷心地扁了扁嘴。

    「不玩鵪鶉,接下來又想玩什麼了?」霍惕世轉移話題省得意傅驤傷心,茉馨和雲飛的事聶伯父死前兩家長輩早已認定,就只等雲飛開竅。

    「斗蚰蛐兒!」聶雲飛總算來了點兒精神。

    「我已讓福聚賭坊老闆越信放出消息,十日後,我這『逸樂居』。裡要舉辦蛐蛐兒大賽,資格不拘,只要是人都可以向越信報名參加,一個個捉對廝殺輸者淘汰,選出最厲害的那只當蛐蚰兒王。」

    「蛐蚰兒?」傅驤掏掏耳朵生怕聽錯。「你要上哪兒找蛐蛐兒?」

    「找?」聶雲飛挑起眉一笑。「蛐蛐兒在逸樂居是不用找的,入了夜,整屋整院都是它們的天下,只要窗別闔,保證十來只直撲你臉上。」

    「就因著這樣……」霍惕世忽然想笑,「你才會想到斗蛐蚰兒?」

    「就因著這樣,我才會想要鬥蛐蛐兒,捉一隻少一隻,促一對少一雙,減少它們繁衍於嗣的機會,日後我才能夠睡得安穩點。」

    「那些蛐蛐兒也是蠢,誰不好意,竟敢惹毛咱們聶少?傅驤,幹嗎那副愁雲慘霧的模樣?」霍惕世偏首好奇的問。

    「當然愁雲慘霧啦……」傅驤垮了臉,「斗鵪鶉不論輸贏我都有烤鵪鶉吃,好端端地改什麼斗蛐蛐兒嘛!」

    聶雲飛聞言朗笑。「別說我沒關照你,蚰蛐兒也是可以吃的。」

    「騙人!」傅驤瞪大了眼。

    「不騙人!」聶雲飛斜睨著他,「蛐蛐兒裹些酥粉下鍋油炸,再加些茴香、撒些椒鹽,保證吮指香。」

    「真的假的?」眼底雖存著懷疑,傅驤臉上已由憂轉喜。

    「信不信由你!」聶雲飛笑嘻嘻的。見傅驤那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霍惕世只能搖頭,那些苦命的蛐蛐兒真是惹錯人了,這下子不被斗死也要被吃干抹淨。對了,雲飛,今日來主要是為了件重要的事,下月初十我爹作壽,他說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到。」

    「是嗎?」聶雲飛淡淡笑瞥了眼好友二世伯大壽,那日到場的不是鄉紳就是達貴,我這落拓晚輩真有到場的必要嗎?」

    「對旁人你這樣說說就算了,」向來最是好脾氣的霍惕世微著了惱。一可對我和我爹這麼說卻是傷人了,你爹生前和我爹既是生意同夥又是多年好友,那年聶伯父若未發生意外,說不定你和我老妹的婚事早成了定局。

    「聶伯父過世時,我爹盡心盡力幫你做得周全,這幾年來也不知提過幾次想讓你上鋪裡幫忙,還想要過幾間鋪子讓你經營,若非你推得堅持,這會兒咱們倆早該一塊兒共營生計了,落拓是你自個兒硬加上去的,我們可半點都沒這樣看待過你……」

    「成了、成了,惕世!」聶雲飛伸臂攬著霍惕世,朗笑道:「行行好,別再數落了,全是我的不是,是我嘴壞,成吧?惕世者,惕厲世言也,一個博驤肚、一個惕世言,都是我聶雲飛的兩大煞星,你別再說了,下月初十是吧?放心!我會到的。」

    「那就好,」霍惕世終於露出笑容,「說了就算,你可別像上回那樣,又推說睡過頭。」

    「說了就算!」聶雲飛點點頭「真怕我睡過頭就賭一把吧!日落前見不著我,腦袋瓜給你砍下當凳子坐。」

    「這也能賭?」傅驤聽著傻了眼。

    「我同你賭!」霍惕世卻急忙接受,「和你賭才是能確定你一定會來的保證,說吧,若你準時到了想要什麼?」

    「一個要求。」聶雲飛一笑。

    「一個要求?什麼意思?」

    「沒特別意思,只是代表我還沒想好該向你索些什麼,反正屆時我若做到了,你只需記得欠我一個要求就是了。」

    「輸了失腦袋,贏了卻僅要一個要求?」傅驤搔搔頭,「這樣會不會吃虧了點?」

    「當然不會!你又怎知我的一個要求不是要惕世的腦袋?」

    聶雲飛的玩笑話意來兩個男人的笑聲,他與霍惕世是打出了娘胎就結識的好友,有著過命的交情,若說他會對霍惕世不利,那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成了,任務已達成,傅驤,咱們也該走了!」霍惕世起身,香兒跟進,她暗忖,這三人裡一個是爛賭鬼一個是饕餮,怎麼看都只有這個霍公子正常點一定要拉著公主跟著他連連遠離這兒才是。她扯著笑忙說:「是呀、是呀,斗鵪鶉看完了,吃鵪鶉也見識了,這一晚可更是精彩絕倫,少爺,咱們這就跟著霍公子一塊兒回城裡吧,再耽擱,路上沒人,夜路可危險了。」齊——卻溫吞吞的起身,繼之悠悠說了句讓眾人都險些嚇得跌倒的話。

    「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向聶大哥學本事。」學本事?

    香兒拍拍額心,公主這言的是什麼鬼借口?那姓聶的傢伙精得像什麼,若發現了公主是女兒身,且還有求於他,不將公主吃干抹淨才怪!吃干抹淨也就算了,依公主溫婉的性子,有辦法叫這爛賭鬼獻出血解太子的桃花劫嗎?學本事?

    傅驤抹抹油嘴搔搔腦袋,這弱不禁風的小子遠道而來,為的竟是向雲飛這小子學賭?真沒想到,小賭怡情,大賭持家,狂賭居然可以引來慕名好學有志之土也!學本事?

    霍惕世不出聲鎖著眉,方才因這少年險些跌倒,讓他嗅著了身上的香氣,也讓他更加確定這叫小齊的少年是個女孩兒的猜測。不單她,連她身邊那隨從也是個丫環吧,可為何她會執意要跟著雲飛呢?

    這陌生的姑娘不僅五官端美,還有股淡雅的神韻,他不諱言雖只相處一夜,卻已對她起了微妙的心緒,這會兒見她堅持要留在逸樂居一不由得心頭沉了沉。學本事?聶雲飛不出聲,雙臂環握,黑潭似的眸子卻瞇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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