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跟什麼嘛!香兒槌槌發酸的肩膀,心頭微惱。什麼花精作祟?什麼遍訪癡男?也只有皇上、皇后那樣病急亂投醫會信那山羊鬍狗屁道土的話!
嗅!不只,不只他們信,大公主也是深信不疑的,才會前腳才從皇上皇后那兒出來,連自個兒親娘梅妃那兒都沒去說一聲,後腳就急匆匆的換了男裝,掮上包袱踏上尋癡之途。
原先大公主連她都不許跟的,若非她手腳俐落,不由分說換了裝束死跟著,大公主真的會自個兒萬水千山去尋個傻瓜回來的。傻瓜?
當然嘍!癡子是好聽點的詞兒,傻瓜才是正確說法。一想到美麗溫柔的大公主得紆尊降貴去尋個傻蛋兒,香兒就為她不值。想她的大公主是世間罕見的美人兒,不知驚艷了多少將相貴族,這會兒,卻得為了太子自貶身價去倒追個男人?!還得是個傻瓜?!
唉!唉!唉!
慘!慘!慘!
自古紅顏多歹命,想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再閉著眼睛哀聲歎氣……」猛然一個涼涼的嗓音喚醒了陷入自我思緒的香兒,「你就得躺到山谷裡喊救命了!」香兒急急打住腳,睜開眼才發現走偏了,再一步,她還真成了自個兒嘴中念著的紅顏歹命。她氣嘟嘟的踱回原路。也只有大公主才會這樣沉得住氣,明明見人偏了方向也不早點兒出聲。
「公主,您幹嗎不早說?」好個小丫環,比她還凶呢!齊——在心裡輕笑。
「幹嗎出聲?我瞧你滿沉醉的嘛!」也只有她這樣好脾氣的主兒受得了她。
「什麼沉醉?」香兒嘟高了小嘴,「人家是在憂心您的未來!」
「未來?」齊——淡淡瞥了她一眼,「事情都還沒發生呢,有什麼可憂的?」
「就是還沒發生才要憂心。」香兒心有不甘。
「公主呀!您真要為了救太子去尋個傻子回來當駙馬爺?」
「第一件事兒,」齊嫵嫵手中摺扇搖了搖。「喊少爺別喊公主;第二件,癡兒並不是傻子,他們只是情有獨鍾,對於某些事物放人了比旁人更多的心思罷了,這種人,往往比咱們尋常人有更大的成就。」
「是嗎?」香兒哼了聲不表贊同,傻子就傻子嘛,哪還有這麼多講法?
「怎麼說都由您,可要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傻,嗯……癡郎?」香兒急急改了口。
「我也不知道,」齊——首次現出了憂色,「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一步算一步?」香兒嘟嘴出聲,「咱們不只走『一步』,早出了齊壇國二十來天了!」
「是呀,我也知道,」齊——愁著臉,「我也是希望能盡早有個結果,可這件事似乎比我想像的還困難呢!」見公主鎖眉,香兒改成了勸慰。
「成了,公……嗯,少爺,別想了,凡事均有定數,太子造孽本該由他自個兒承受,咱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不!」齊嫵嫵向來溫柔似水的眸裡滿是堅定。
「大哥的健康事關咱們齊壇的未來,不能只盡人事,更要扭轉天命。」
「別傻了,少爺,假使太子真沒得救了……」香兒壓低嗓左顧右盼,「咱們還有個小皇子呀!您可別忘了,十五歲的小皇子齊旭才是您真正同父同母的同胞!」齊——掃了她一眼。
「出了齊壇說話就不用負責任嗎?朝綱不得違亂,更不可存有私心。」
「老古板!」香兒不服氣,「您那親娘梅妃娘娘可不同你一樣想呦!」
「話多!今晚你是想夜宿山頭?」
「別別別!公……少爺莫惱。」香兒不敢再胡言,靜靜跟著齊托托的身影而去。入夜前主僕倆總算進了宜昌境內。中原此時正亂,幸有幾處位居水陸樞紐的重要城鎮還算安穩,宜昌即為其一。齊——帶著香兒尋著了此處最大的一間酒肆客棧,一來住得安全,二來也好方便探問消息。兩人人了上房,帶路的小二哥正要離開,卻被一帶著幾分女孩兒氣的聲音給叫住。
「小二哥,在下姓齊,」齊——先塞了錠銀子才繼續說話,「耽擱你一些時間,想同你問些事情。」
「問事情?」銀子亮了小二哥的眼,笑眼一瞇,他將毛巾甩至肩上。
「齊少爺請問,瞧您的模樣是外來客!這宜昌境內我寶二可熟得很,無論您是想尋人尋物,或想問咱們這兒最出名的風景、名菜糕點,小的定當悉數以報。」香兒累了一天,身子半伏在桌上連眼都沒抬,擠出了聲「咱們是來尋人的。」
「尋人?」小二搓掌一笑,「不知兩位爺想尋何人?姓啥名啥?」
「不知名不知姓,」香兒沒睜開眼,話語中透著哀怨,「不知住哪兒,不知啥模樣,不知做何營生。小二傻了眼。
「敢情客倌是在同小的開玩笑?」
「誰有時間同你開玩笑?」香兒睜開丹風眼凶巴巴的一瞪。
「小的不是這意思,」小二是個老實漢子,這會兒手中的銀子便想退回了,「你心尋人總得有個呀!」
「當然有方向,」香兒瞄著他,「他得是你們境內最癡傻的男人!」
「癡……」小二疑惑的重複,「傻?」
「是這樣子的,」齊——柔柔的接過話,「咱們想請問你這附近幾處鄉鎮,可否有那種因癖好成癡而聞名的男子,例如棋癡、畫癡、醫癡、墨癡……之類的人物?」
「因癖好而成癡?」小二猛搔頭。見著對方傻樣,香兒擊了下掌。
「甭再費神了,少爺,現下咱們眼前不就活生生一個?瞧他搔頭播得起勁,這就叫。『搔首癡子』咱們將他帶回就是了。」
齊——沒理會她,逕自柔聲道:「不急,您好好想想,這樣知名人物不難尋的,您再想想。」
「宜昌非文化古都,要說因風雅癖好成癡……」小二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怕惹您笑話,這附近還真尋不出,可若您要找的是死要錢、死愛欺負鄉民的黑心商賈,那倒是多不勝數。」
「完了、完了!」香兒將原已放妥的包袱再度掮起,「少爺,咱們走錯方向了,別再耗時間,雇輛馬車快上別處吧!」
「小哥先別急!」小二依舊笑瞇瞇,「方纔齊少爺的意思,是那人需要有執意的性子,因著癖好成癡卻並未指定他執意為何吧?」齊嫵嫵急急點頭,「你心底已有這種人?」小二點點頭,「若要說執意成癡,那聶家少爺可是咱們宜昌境內最響噹噹的人物,不只宜昌,湘東、浙贛一帶,只要提起聶雲飛三字,那可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聶雲飛?」香兒臉上沉寂已久的笑靨重現,聞名如見人,光聽這名字就覺得對方是個風光人物,這樣的癡性男兒若配上美麗的大公主,倒也不枉。
「真這麼出名?」香兒再次強調,「咱們要的可是那種曠世難見的癡男唷!」
「就這麼出名!」寶二打了包票,「宜昌境內,下起三歲稚童上至七旬老者,只要您開口問,人人都知道他的。」
「成了、成了,別再說了!」香兒阻斷了他,「說得人心兒癢癢,若害得我家少爺連飯都不吃,覺也不睡便要去找人,我可就麻煩了,」她將他推出門,「聶雲飛是吧?無人不曉是吧?」她自鼻中哼了聲。
「今晚我主僕倆就在這兒住下,明日再去尋你口中那響噹噹的癡男,可若他沒你說的那麼出名,當心你給我剝下一層皮。」
「安啦!」小二笑著說:「包準是你們要找的人!」
mx mx mx
天還濛濛亮,香兒就被齊——喚醒了。
「公主……」香兒模糊著嗓,「這麼早?您那癡郎恐怕還窩在被子裡吧?」
「又在胡說些什麼了?」齊——酡紅了腮,手上利落的束起髮冠,轉眼間搖身成了一個俊俏男兒。
「不胡說,」香兒努力撐著眼皮,「依鬍子道長的意思,您不但要尋他,還得讓他愛上您,不是嗎?」
「那是之後的事情,」齊——打來了水,搖搖頭睇著還賴在床上的小丫環,有些弄不清楚究竟誰才是主子?
「在那之前,我得先確定他究竟夠不夠格,算不算真癡性。」
「夠癡您就愛?不管他生得什麼德行?」一條濕帕飛向小丫環。
「你是話太多了,還是……」齊——柔嗓中帶著危險,「嫌水不夠冰?得淋上頭才夠清醒?」香兒吐吐舌跳下床,這會兒才真正醒了過來。大公主溫馴和善,這也是從小和她一塊兒長大的她敢沒大沒小的原因,但大公主是那種不火則已,一怒則驚天動地的倔性女子,她香兒可沒想過要去面對大公主那罕為人見的另一面。用完早膳出了客棧,外頭薄霧散了,看天空,今兒個會是個好天氣,因著尋覓有了方向,兩人心底均比前些日子來得踏實了點。過了條巷弄後,香兒先拿個老婆於試刀。
「婆婆早,您可知那聶雲飛聶少爺住在何方?」老婆子先是抖了抖身像打個寒顫,不出聲逕自垂首繼續走。敢情一早便退著了個耳背的老婆子?不打緊,香兒踱上前吸口氣,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吼。
「婆婆!我……」
「這是打哪兒來的渾小子?」老婆子被那雷打似的鬼吼嚇了一跳,一隻手捂著耳、一隻手拍著心口。
「這樣沒頭沒腦大聲嚇人。」
「誰沒頭沒腦啦?」香兒噘起嘴,「人家先同您問過早了,是您不理人的嘛,」
「這是哪邊的規矩?」老婆子噴著氣,「問了就得理?」
「人家好聲好氣問您,知道便說,不知便搖頭。」香兒覺得沒道理,「哪有這樣不吭氣的。」見老婆子盡顧著走,站定的香兒氣嘟嘟的,「待會兒回去非生剝寶二的皮不可,說什麼只要道出聶雲飛的名,必定老少皆知,這麼巧,剛出門便碰著了個不知道他的人?」
「誰說婆子不知道?」老婆子停了足一臉不悅,「只是一大早不想提他行不行?」
「老人家知道聶公子?」是齊——喜悅的聲音。
「知道!」老婆子沒好氣的回答,「兩位探聽得沒錯,那小王八蛋在咱們這兒還真是老少皆知,他自六歲起就鄉里盡聞了,想不認得他,好難啦。」
「這麼說……」香兒一臉興奮,這聶公子還真的是名聞鄉里。」
「這樣的說法倒也沒錯。」老婆子好奇的抬著眼,「兩位是生面孔,不知找那小王八蛋做啥?」
「幹嗎開口閉口叫人小王八蛋?」聽旁人用不敬之詞,冠在那可能會是他們未來的駙馬爺身上,香兒一臉不開心,「難不成,這是宜昌人對知名人士的敬稱?!」
「敬稱?!」老婆子笑出一滴淚,半天岔了氣。
「是呀!小爺有見識,這的確是咱們城裡對『知名人士』的敬稱,你們兩位找聶少究竟有何貴幹?」
「沒什麼,」齊…怕香兒嘴快胡言忙接了口,「只是有些事兒想請他幫忙,還請老人家指個路。」
「指路是吧?」老婆子伸掌遮著烈日向前眺望。
「時辰太早,聶少九成九還在夢鄉裡,這時候去擾他清夢,肯定是灶裡添柴,旺人火氣,」老婆子慢條斯理的道,「聽婆子的沒錯,您先到附近逛逛,太陽偏了西再去吧!」
「上哪兒去?」見老婆子又打算開步走,香兒忙追著問。
「不難尋,沿著宮道出城門……」
「聶宅不在宜昌城裡?」香兒訝然問道。
「原來是的,聶府是咱們宜昌首富,別說宅第,城裡十多條巷弄的鋪子,全是向聶老爺子租賃的。」
「想來是城裡太吵,聶公子是個風雅之人,才會寧可搬到城外圖個清靜。」香兒代作了解釋。
「是這樣嗎?那婆子可就不知了,小兄弟你不妨自個兒去看個明白吧,兩位出城過了弱水湖,很快就可聽著人聲,屆時只消往那有人聲的地方尋去,就能找到你們想找的人。」
「弱水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齊…讚著,「好雅的名。」老婆於不屑的哼了聲,身子已然走遠,涼涼的話語才飄了過來「公子別想多了,那湖原叫溺水湖的,專收無主孤魂,後因引來太多投湖自盡的人,亡靈擾人,這才更了名去了水旁,叫弱水湖的。」聞言齊——忍不住顫了顫,香兒卻沒當回事。
「別聽她的,少爺,這婆子肯定是剛同媳婦兒拌了嘴,心情不好,嘴裡沒半句好聽的。」兩主僕原本欲亙接到城外尋人去,可走著走著,香兒被沿路的鋪子吸引住,拉著齊——東瞧西逛,逛到日已偏西,若非齊——心急,她還杵在一間綢緞莊裡不肯走。
「少爺!」香兒被齊——拉著跑,另一手猶戀戀不捨於方才握在手心的滑膩,「人在就跑不了,急啥?您該多瞧瞧這兒的綢緞,亮閃閃地,讓人眼睛半天睜不開。」
「你當咱們來玩的嗎?」
「正事已定,閒事可慮。」香兒笑嘻嘻的。
「那聶公子的住處已有著落,咱們要做的只是讓他喜歡上您就是了,而這事兒容易得緊,憑您那姣美容顏和公主身份,只消使個眼色,還怕他不飛撲而來?」
「你說得可真容易!」「本來就容易,」香兒依舊漫不經心,「公主呀!咱們可得先說定了,回去前你得許我多買些禮,這趟回去得幫宮裡眾姐妹們帶點兒紀念品的……」齊——由著她自說自話,秀氣的眉卻在出城後擰緊,在問清方向後,兩人隨即在夕陽餘暉中見著了一畦湖水。
「什麼弱水湖?」齊——還沒出聲,香兒就已先手按腰大喊,「根本是處死水潭子嘛!」齊嫵嫵瞧著眼前那被老柳樹環繞,帶點兒陰氣的小水潭,潭邊芒草叢生,潭水黑不隆咚的,底下恐怕都是爛泥。想起早上那老婆子說這兒有許多人投水而死,她顫了顫,這樣的死水配上看來陰陰的老柳樹,還真帶了幾分詭氣。
「別胡思亂想了,公主,」香兒上前拍拍她。
「那些個聰明絕頂、癖性成癡的人總有些怪脾氣,依香兒看,這聶公子肯定是個書癡,許還是個嗜寫鬼狐傳奇的墨客,非得在這樣的氛圍下方能融人情境,寫出曠世巨作……」香兒話還沒說完,身旁已陸續傳來人聲,一群群的人說說笑笑的和她們兩主僕朝同樣的方向踱去,帶來熱熱的人氣驅逐原有的陰氣。香兒思忖著找些人同行壯膽,打量了老半天才作出決定,伸手阻攔住兩位年輕男子,他們一個俊秀高瘦、一個圓胖滿臉笑容,看來都極可親。
「這位兄台,」香兒問向高瘦俊秀的男子,「容在下問一句,那聶雲飛聶少爺就住在前方嗎?」
「是呀,跟著人群就會到了!小兄弟是頭一回上他這兒來玩嗎?」
「是呀、是呀……玩?」香兒忽然愣住,「怎麼,他那兒不是在辦詩社、辦研書會才來這麼多人嗎?」
「詩社?」胖男子怪笑,「如果小兄弟找聶少是為了參加詩社,那可就找錯方向了,雲飛那兒是挺鬧,卻與論詩纂文全不相干廠「不是論詩纂文?」香兒心下大感奇怪,卻沒忘了先拉著齊——與這兩位笑容可掬的男子並行作伴,邊走邊問:「但咱們聽說那聶少有個執拗的癡性是出了名的,卻不知是因何而癡?」
「執拗癡性?」高瘦男子聞言先愣了會兒,繼之和身旁胖男子笑了起來。
「是啦,雲飛那脾氣,怕也只有個『癡』字可以替代,」高瘦男子止住了笑,「小兄弟,敢情弄了天你還不知道他癡迷於啥?」
香兒傻傻搖頭,只聽對方笑嘻嘻的接續下去說:「雲飛是個賭癡,無賭不通,無賭不曉,無賭不歡!」
「賭……癡?」
香兒吞吞口水,除了眼霎時面無血色的齊。什麼癡都成,那麼,眼前這賭癡聶雲飛也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