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是被熱熱濕濕的舌頭給舔醒的,熱熱的舌伴隨著一坨坨稠稠黏黏的唾沫濡濕了她的臉,這樣的熱情怕是任誰也消受不了的,也終於喚醒昏睡了好一陣子的她。
「呆呆!」
張開眼,那趴在她身上表示歡迎的狗兒,正是她住在峻極峰時,石崩雲特意為她買來拉雪橇的狗,只不過這會兒的呆呆長大了些,有力的後腿、強壯寬闊的身軀、美麗的黑灰白三色混雜長毛都在在顯示它已然不再是條幼犬了。
這麼美麗的狗兒卻叫這麼難聽的名字,說來說去還不都怪石崩雲。
那日他將狗塞進她懷裡時刻意吟了首白居易的長相思,說狗兒要取名叫願成,沒想到她不領情地將狗退回了他,隔日,她就聽到他口口聲聲喚著它呆呆了。
「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鳳凰皺皺眉有了意見,「取這種名字,再聰明的狗兒也要被喊呆了。」
「喊什麼你都無權過問吧?」石崩雲說話時雖是笑嘻嘻的,可她還是聽出裡頭的隱隱火氣。
「昨兒個你不是才將它退回給我?喊它呆呆不喊它屎蛋兒已經算是很給它面子了。」
「為什麼要叫呆呆?」她不服氣地再次追問。
「它的主人是天下第一呆的人,呆子的狗不叫呆呆還能叫什麼?」石崩雲笑笑地這麼回答。
回到現實裡,鳳凰濡濕了眼眶將狗兒緊緊攬在懷裡,當時她以為他指的天下第一呆是他,為了取悅她,呆頭呆腦地連隔年才能用得上的狗兒都先幫她備妥。現在她才明白,那天下第一呆其實不是他而是自己。
真愛降臨時她沒弄清楚就將它給推遠,局限於往日仇恨,受限於昔日承諾而無視於自己那顆明明已然深植了情根的心。
她愛的人是石崩雲,是的,是他,而不是與她曾有過白首之盟的宋子寰!
不論她願不願意、不管她同不同意,早在她的意志力能夠做主之前,她的心就已經背叛了宋子寰。
而可笑的是,這樣的領悟她卻得等到她愛的人已經不在的時候才能夠發現,所以,這天下第一呆若不是她還能是誰?
「小呆呆!」鳳凰將臉頰埋在狗兒長毛間,幽幽地問,「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問完話,她抬眸四顧才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這問題她不該問呆呆而該問自己,這兒是它的地盤、是它的家門口,而她,才是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
思緒回到了昏迷前一刻,鳳凰想起了石堆雪的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的心還好端端地在她的胸腔裡跳,那麼她說仗劍出錢買她的心去做人情又是什麼意思?
自小到大,仗劍所做的事,樁樁件件都是為她著想,那麼他出錢讓石堆雪將她擄來峻極峰,為的又是什麼?
鳳凰已無法再想,因為呆呆咬著她的衫裙示意要她起身。
她站起身拂了拂裙擺,略微恍神地瞪視著眼前那幢小茅屋,那是石崩雲的小屋,可景物依舊,那總是笑吟吟的主人卻已經不在了,屋在人歿、山風蕭蕭,她的心漲滿了期待,她早就想上這兒來瞧瞧了,即使是只能見著他的一抹幽魂也足以慰藉她濃烈的思念,可她不會武又不喜用這種事情麻煩仗劍,所以這樣的念頭就只能擱置在她冷冰冰的心底。
仗劍,畢竟是懂她的,鳳凰眸底起來潮霧,不管石堆雪帶她來這兒為的是什麼,能夠再度看看石崩雲生前住過的地方、摸摸他曾摸過的東西,她,願已足!
但這會兒小屋近在眼前,她又躊躇了,是近鄉情怯的那種躊躇,她怕自己崩潰在這充滿了他氣息的小屋裡。
可呆呆沒讓鳳凰傻杵太久,它扯咬著裙擺催促她前進。
「呆呆,你究竟是急著想讓我進去找誰呢?這屋裡……」鳳凰明眸黯了又黯,「還有人住嗎?」
呆呆不會說話,只是汪了又汪,再使勁地搖了搖尾巴。
她揉揉狗兒頸上柔細長毛,鼓足了勇氣邁開步伐。
當一接近門邊,就聽見裡頭傳出叮叮咚咚地聲響,那聲音像是有人在裡頭鑿石雕木一般。
是石裂岸那頑皮老翁吧!
除了他,這峻極峰上大概也無人再有此等閒情雅興了。
她邊想邊推開那扇並未上閂的門扉,屋裡戶牖大敞,天光正艷,正中心處果真立著一方大石,石前有個男人赤裸著上半身,俯首捉著鑿子與木槌在石上幹活兒,石屑與男人的汗水飛揚閃爍在射入的陽光之間,她只覷了一眼,就全身血液倒流再也無法動彈。
「笨呆呆!」
工作中的男人側過臉,陽光底下一徑是那樣漫不經心的笑容,只掃了她一眼,便立刻將斥責的眸光睇向那正吐著舌頭的狗兒,「我不是特別交代過,在我幹活兒時誰也不讓進來的嗎?」
呆呆汪了汪,一臉的無辜表情。
「是嗎?你認為當初我跟你交代的誰並不包括她?」
拋下手上的工具,石崩雲蹲身將因著做錯事而拚命湊上前示好的狗兒納入懷裡撫了撫。
「說你呆還精得很呢!你早算準見她出現我就會忘了你的失職、忘了該揍你的事兒了嗎?」
「你真會揍它嗎?」鳳凰遊魂似地緩緩蹲下身,跟著撫起呆呆的長毛,美麗的眸子裡還有著未退盡的霧色。
「會!」石崩雲肯定地點頭,睇著她臉頰的眼神讓她憶起了那一巴掌,「疼養是一回事,可當它執迷不悟,想不清楚事情,弄不清楚主子是誰時,適時的教訓對它只有好處。」
「既然有好處,當初那一巴掌你為什麼不早點兒打?」她幽幽睇著他。
「因為我並不崇尚暴力,還一點,」他笑嘻嘻地接著說。「殺氣門動刀動劍動手都是要收費的,我向來不做賠本生意,即使那只是一個巴掌!
他瞇眸睇著她摩挲在呆呆身上軟玉似的小手。
「你變了!」
「變了?」她傻傻反問。
「是呀!」他睨著她笑,「在以往若是我的手放在呆呆身上,你必定不敢撫它,因為你怕我會故意藉機偷摸你的小手--」
他故意拉長尾音,睇著她的一舉一動,即使紅著臉、垂了眸,她的手仍沒有離開的意思,「現在,你不怕了嗎?」
她不作聲,只是搖了搖頭。
石崩雲笑了笑,深褐色大掌在呆呆長毛裡緩緩游移著,「真好笑!當初決定要養這小東西時並沒算計到還有這個好處的。」說完,他大掌擒住了她的小手,緊緊地,沒半點要鬆脫的意思。
鳳凰直至這一刻才能藉由他溫熱的掌確定了他的存在,心一緊,掉下了眼淚。
「這一回,我終於可以確定你的眼淚是為我而淌的了。」見她的眼淚,他卻笑了。
「你詐死?」她抬高淚眸控訴著。
「對也不對。」他回答的方式倒與石堆雪如出一轍,「笑面閻君是真的死了,可石崩雲並沒有。」
「什麼意思?」她不懂。
「笑面閻君已榮登京城十大通緝要犯之首。」他面露得意,「風光是夠風光的了,但他一日不死,那些負責捉人的官差可要倒霉了,而一個殺手做到了這麼有名連皇帝老兒都敢殺,反而會讓人不敢再花銀子請他去殺人,就怕自己也惹上麻煩,所以……」
「所以笑面閻君一定得死。」鳳凰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就安排個剛死不久又與你身材相近的屍體,在他臉上罩上了面具扔進山谷裡,讓笑面閻君永遠在江湖上絕跡?」
石崩雲點點頭,「還有一點,對於殺手的工作我是真的有些兒倦了,所以就索性藉機轉讓給一心想要下山的堆雪接手,而我就留在山上鑿鑿石頭,當個石匠吧!」
「為什麼你不事先告訴我?」她用眸子淒訴。
「幹麼要告訴你?」他哼笑一聲。
「別否認,在行刺皇帝老頭兒前你的心都還不曾當真放不過宋子寰,和我一起,你只會認定自己是在做背叛他的事情,所以嘍,為了成全你,那個死遁就得做得更像樣點兒了,怪的是,我人都死了你竟然還不趁機去找他來個大團圓。想來是有些惱他殺了我吧!只可惜……」他語帶遺憾,「你那仗劍太過本事,誰都信了我死偏他沒有,不但如此還透過各種管道去找到了堆雪,再買通她將你送到這邊來。」
「為什麼堆雪會肯幫這個忙?她對你不是……」
「那你幹麼不去問問仗劍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花大把銀子將你送到別的男人懷裡。」
石崩雲兩句話立刻堵住了鳳凰的聲音,「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是不願見她受半點罪吧!」
「那你呢?」突生的委屈讓她甩開了他的手,「詐死那麼久,躲在暗地裡眼睜睜看著我受罪。」
「是嗎?你受罪了嗎?」他仍是漫不經心地笑著,「那只能說聲抱歉了,活該!趙姑娘,如果沒記錯,咱們一起這麼久似乎一直都是我在受罪,偶爾這受罪的位子也該換人坐坐吧!」
鳳凰-著眸鼓起腮幫子,站起真要走卻讓石崩雲手一伸拉回懷裡。
「這麼急著走,不怕過兩天發現我突然又死了再來個悔不當初?」
「別這樣!」她偎在他懷裡,一臉不開心地伸手去掩他的嘴。
「別老把死掛在嘴邊,我不喜歡!」
「要我不說很簡單。」他笑了,「賞我個親吻我就不說了。」
她瞪了他半天,未了還是屈服了,雙臂環著他頸項,乖乖地送上香吻。
「香醇甘甜!」他意猶未盡地證道,「不像上一回,滿是酒味!」他用鼻挲著她鼻尖,情意縫蜷地逗弄著她。
「那一回,我究竟和你說了些什麼?」她紅著臉偎在他懷裡。
「好多好多。」
他一手摟著她,一手還得記得偶爾撫撫那生怕被主子忽視而緊湊在兩人身邊的呆呆。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說了只要是愛上你的人都要倒大楣的。」
「那你還敢愛?」她噘了噘可愛的小嘴,臉上有著隱隱的得意。
「我說過我愛你了嗎?」石崩雲笑嘻嘻地在她瞪大的眸裡和她劃清界線,「是你以為我死了所以渾噩渡日,是仗劍見你心情不好所以買通堆雪將你送過來,是呆呆自以為是地將你引進屋來,就連剛剛,也是你主動吻我的,小鳳凰,你哪只耳朵聽過我說我愛你了?」
鳳凰將身子離他遠點,認真審視卻無法自他那向來就不正經的眼神裡判讀出這話的真假,看了看、想了想,咬咬下唇,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愛哭鬼!」他伸手擰了擰她微紅的鼻尖,「人家都說鳳凰是浴火重生的,只你這隻,八成是浴淚重生的,也不知上哪兒來這麼多的眼淚!」他拉她站起身走到方纔他正在雕鑿的大石前。
「是仗劍多事。我當然會去找你,只是沒那麼快,一來讓你多受點兒罪也好想清楚到底愛我愛得有多慘。」他說得自信滿滿,臉不紅氣不喘,「其次讓你因著我再恨那武狀元多一點,也好和那傢伙徹徹底底斷了線,最後一點,我要送你的禮物還沒完成呢!」
「禮物?!」她又潮紅了眼。她什麼都不要,她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
「小鳳凰!」他指著他方纔正在鑿刻的大石,「我不說愛你是因為我想要的是--做給你看!」
鳳凰仔細睇著石雕,再度無法動彈。
石雕約莫一個人的高度,那上頭--振翅欲翔、引頸翹望,正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
「我知道宋子寰曾送過你一塊琥珀鳳凰。」他瞇了下眸,略有不甘,「就是那只琥珀拴住了你的心,想當然耳,對於你的愛我是決計不會輸給他的,所以嘍!」他笑了笑,伸手撥了撥石雕上的石屑,「你現在相信我有多麼愛你了嗎?」
鳳凰出不了聲音了,她只能偎在他懷中嚶嚶哭泣著。
「還真是個不折下扣的愛哭鬼呢!」石崩雲逗著她,「可你別想我會因此而在這上頭多加幾滴眼淚,我的鳳凰得跟我一樣整日笑嘻嘻的!」
「再說一遍!」她仰高盈著淚水而顯得更加清澈的眸子,殷殷地央求著。
「說你得整日笑嘻嘻?」
「不!」她搖搖頭,用著認真的眸光看著他,「說我、的、鳳、凰。」
「我的鳳凰?我的鳳凰!」他笑了,將她攬得更緊,「你不早就是我的鳳凰了嗎?」
鳳凰甜蜜偎在石崩雲懷中,突然憶起,「仗劍曾說過,當鳳凰意圖振翅時,她是什麼都不怕的,誰也不能用劍削去她的翅膀硬將她給留在身邊。會讓鳳凰願意佇足一世的,我想……」她閉上了眼睛,「只有愛吧!」
石崩雲不出聲摟著她站在石雕前,是呀!他對她的愛產生了力量,如盤石般堅固,終於將這隻鳳凰給留在了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