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娃娃 第三章
    五年後

    八歲若是娃兒,那麼,十三歲的小姑娘,就該是介於少女與孩子間半朦朧卻又彷彿有所期待的青澀歲月了。

    七夕前,山腰上三個小姑娘趴在草叢裡、樹洞邊、老牆上,匍匐著尋找東西。

    找什麼呢?找種叫「嬉子」的蟲。

    是玉譬婆婆說的,她說七夕是女兒節,今年娃兒都算小姑娘了,該過過女兒節了,那麼,重頭戲自然得要乞巧!什麼是乞巧?薔絲幫三個小姑娘發了問。

    「嬉子又叫壁嬉兒也叫巧蟲,是種扁平的壁蟲,頭上有著短鬚兒,身子灰燻黑,尾部有些小小白點兒。」玉譬婆婆比手劃腳解釋著。

    「這種蟲喜歡在老牆上結個圓圃唐肩的白窩,傳說,以前織女在紡紗織布時,機架上伏了只機靈的壁嬉兒,偷偷的學著綢布的本事,是以,後來在七夕的夜裡,姑娘們為了乞巧,都會捉隻嬉子,放在紙紮的巧樓裡,焚香拜織女,看誰的嬉子先結了網,誰就乞得了巧!

    王譬婆婆笑道:「乞得巧就等於得著了織女的認可,這樣的女孩兒長大後必然會是個巧手慧心的巧姐兒了。」

    「巧姐兒又怎地?」薔絲傻傻再問。

    「傻丫頭!」玉譬婆婆笑呵呵,「那個男人不希望討個賢慧美麗的巧姐兒當妻子?手巧心巧,日後自然能網住自個兒喜歡的男人!」

    「我知道了,」薔絲嗅了一長聲,「當年玉譬婆婆就是用巧手巧心綁住咱們太師父的心的。」

    玉譬婆婆淨是笑,臉色紅著,沒承認也沒否認,那麼大年紀的人了,可只要有人提起太師父,她就是這樣一副心滿意足的笑容,她動手用竹篾兒和雲彩紙及輕薄蜂紗幫三個小丫頭紮了個牢牢實實三階層的巧樓,就等著丫頭們的嬉子。

    依姣原本興致不大,薔絲可不由她,死拉著走,三個女娃兒就這樣在野地裡尋起了嬉於,玉譬婆婆說捉蠕於要連它的網一道撕下來,否則怕擰傷了嬉於,於是乎,三個小姑娘都是一副小心冀翼的模樣。

    伏蹲在草叢間的三個丫頭都已經不再是孩子了,脫去稚氣,三個丫頭卻是三副模樣。

    琉陽沿襲著打小起的粉雕玉琢,膚色雪嫩,白瓷般秀麗清雅,外表看來是個極其柔弱而乖巧的女娃,只她自個兒比誰都清楚,包裡在身子裡的心靈是老牛般執攢的脾氣,還有她的思想,也比同齡夥伴要早熟得多。

    至於薔絲,她猶然是個陽光般的性情,她的五官並不特別出色,若真要細細分開推究,她會比另外兩個女孩遜色,可當她笑起來時,卻彷彿摘下了日耀放在眼中,燦麗得叫人睜不開眼,她並不美,卻有股比美麗更吸引人的神韻,她愛笑,沒心眼,對誰都一股熱乎勁。

    說到依姣,恬淡性情沒轉變,但那雙冰冷卻奇異地隨著年齡增添起嫵媚的丹鳳眼和那老銜著對人世間不屑神情微微上噘的菱唇,個性十足,使她整個人獨特地散發著股讓人無法漠視的神采。

    「娃娃!」是玉譬婆婆的聲音。

    一個稱呼喚三個女娃回頭,薔絲和依姣對看一眼,兩個女孩小名都叫娃娃。  

    至於琉陽,聽到這名字心頭一緊,這個稱呼恍若熟悉,記憶卻又十分遙遠……

    「沒名沒姓地,」薔絲哼了聲,「婆婆叫哪個娃?」

    「個個叫多麻煩,叫聲娃娃就代表通通都有,」玉譬婆婆看看天色,「天快暗了,娃娃們收穫如何?」

    「好得很!」薔絲跳起身,興奮地展示著手上的紗網,「婆婆瞧,可多著呢!」

    玉譬婆婆傾身檢查女孩們的戰利品,輕聲一歎,「婆婆讓你捉嬉於是要織網乞巧用的,薔絲,你捉得雖多,卻都被你捏爆了肚子,怎地,你的嬉於是打算做鬼來織網的嗎?」

    另兩個女娃忍俊不住爆出朗笑,和紅了臉的薔絲,三個娃兒立在滿天彩雲的野地裡笑。

    夜裡,三個女娃將自個兒捉來的嬉予先放在自己的紗網裡,就等著明兒個七夕放人玉譬婆婆扎的巧樓裡織網。

    滅了燭火,跪在床沿,琉陽雙手合十閉上眼,依著玉譬婆婆教的詞兒,誠心誠意開始禱念——

    壁嬉兒、壁嬉兒,

    巧巧的蟲,快快的做。

    紡紗織布明日要趕工,

    莫成不乖貪睡蟲,

    去向織女借梭兒,

    去向天公借顏彩,

    織塊彩雲迎織女,

    虹橋搜盡牛郎來,

    一年一度相思裁。

    琉陽不疾不徐、認真地默念,黑而捲翹的眼睫羽

    閃動著稚氣而柔美的光芒。

    「日後你睡前都得來上這段?」

    含著挖苦意味的男子嗓音嚇到了她,琉陽跳起身撫撫心口,瞠大雙目亮起微噴,-大師兄!幹嗎突然出聲嚇人?」

    「這下可好,原來錯的人是我呢!」牧星野卸靴上床,攏攏被褥側翻著身, 「小師妹,需不需要我提醒你,這兒是我的房、我的床,而這會兒該是我上床的時候了,如果你的禱詞未了,我建議你換個地方。」

    「念完了,剛巧念完了,」琉陽笑道,「一年一次七夕前念就成了,不是每個晚上都要念的,念了這,明兒個我的嬉子才能幫我乞巧……」邊說著話,琉陽邊攀上床,爬過師兄身於,在床沿尋了個角落裡躺下。

    牧墾野翻過身瞪著師妹, 「別藉故說話上我的床,你該乖乖回的是自個兒的房,上的是自個兒的床!」

    「為什麼?」琉陽裝傻。

    「琉陽!」牧星野歎口氣坐起身,打算好好同師妹長談,「八歲時因為你還小,又剛經過驚嚇,大師兄依了你,你本也答應只讓我陪到十歲,可現在,你十三了,還三不五時晚上抱個棉被漓上師兄的床,咱們都不是孩於了,這樣子不行的。」

    「有什麼不行?」她依舊不願放棄,擺明要死黏著不放手,「這事兒師父知道的,如果不行,他早就出聲了。」

    「師父?!」牧星野哼了聲, 「你明知道他老人家直腸直肚,凡事大刺刺,心思淨在寶庫裡那堆『死人寶貝』上打轉,柴米油鹽他哪件事放到心上過!加上他這一輩子從未對女人發生過興趣,不知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在同張床上會發生什麼事情,是以壓根不在意,但這事兒若是讓二師叔、三師叔他們知道了,那還得了!」

    「那麼大師兄,」琉陽忍不住好奇,「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在同張床上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就是喜歡黏著他,完全沒想過更深的問題。

    「牧琉陽!」他向來瀟灑不羈的臉難得躁紅,「這種事情不適宜師兄師妹之間討論,更何況你還只是個孩子!」

    「這會兒……」她不服氣, 「我又變回孩子了?既是孩子自然還是可以同你一塊兒睡,你明知道……」她愁苦著臉,「沒你睡在旁邊,我總唾不好。」

    牧星野當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每隔了幾天,夜裡他都得像個搬運工似的,不斷地將偷偷爬到他床上的小師妹抱回她自個兒床上,有時實在倦極了,懶得動,也只有容著她偎在身旁一覺到天明。

    他一再重申不許她再上自己的床,是因為他已明明確確感受到師妹長大了,不再是個孩子了。

    從他每天晚上不得不抱來抱去的柔軟身軀,他體認到這樣的事實,發育中的琉陽每日都有著細微的變化,而他,更不再是五年前那青澀的十四歲少年了!

    當年他將琉陽帶出墓穴時曾戲語要拿小師妹當玩具,可絕沒打算要拿來當床上玩伴的那種。

    「小師妹!」牧星野向來什麼都無所懼,卻每每敗在師妹手上,是那從充滿著死人氣息中將她帶出墓穴時所產生的特殊憐惜吧!他很難真的狠下心將她推遠,「別再孩子氣,大師兄是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的,你遲早會長大……」

    「長大也不可能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呀!」琉陽佯裝呵欠連連,蜷縮身子弓著腿,噪音也起了模糊,「拜託嘛,今兒個是最後一晚,明兒個我一定唾回自己的床……」

    「別當我會傻到信你,丫頭!」牧星野推推那看似柔弱卻固執的小小身子,「這話你應允過百遣了!」

    他推了又推,直至細微嗓音似有若無地響起,「別玩了,大師兄……人家今兒捉了一晌午的螃子……好累、好睏,明兒人家保證……乖乖回床……」語音落,鼾音起,丫頭倒是速戰速決。

    牧星野莫可奈何地歎口氣,看了眼縮在身側的粉嫩女娃兒,蚰恍若好夢已沉的臉上是甜軟的嬌酣,收回手,他抽出床頭向來幫她另備的絲被在師妹身上攏了攏,繼之躺平身子閩上眼。

    算了吧!他告訴自己,再信一回,今晚是最終一次縱著她了……

    天庭上,遙遠隔著銀河對望的牛郎織女星,明夜終褥一年一會。

    人間裡,佯睡中的小姑娘臉上是計謀得逞後的得意,伸出手,她尋找那能夠安定她心思的憑借,久久不肯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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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七夕,精於做膳食的春蘿婆婆帶著三個女娃用麵粉和入水成了面蛇捏著巧花巧果應景,神乎其技地,春蘿婆婆竟能將那一球球毫不起眼的面培捏成了一個個形象生動的花果。添上彩筆,加上花蕊,竟成了繽紛絕艷的英蓉,加上翎毛,便成了張口喇啾的喜鵲,添上鱗甲,勾上眼睛,恍若又成了活跳跳的錦鯉。

    這樁差事好玩又有得吃,三個丫頭在旁幫得很起勁,灑了一地的麵粉,也不知道究竟是做得多,還是玩得多。接著是海棠婆婆,她自花園裡採來一把風仙花,攢碎花瓣唐成紅柏艷的汁液幫三個丫頭染指甲,今兒是女兒節,三個丫頭成了主角,三個婆婆都投生孩子,直將三個女娃兒當成了寶。

    「真好玩!真好玩!」薔絲又叫又眺,兩手伸得老遠,就怕碰壞了指甲上的風仙汁,臉上是興奮的光芒,

    「要能天天過七夕那該多好!」

    「是呀!」琉陽也被感染了過節的興奮,朦朧的眼

    眸是多愁的心思,「這樣的話,牛郎和織女就可以天天見面了。」

    依姣輕哼不做聲。

    「幹嗎不說話,「薔絲推推依姣,紅艷艷的魔爪威脅似的抵近她脖下,「不同意嗎?」

    「過節累人,麻煩!」依墳不帶勁,「牛郎和織女若真的不再一年一會,這個故事肯定也不再吸引人了。」

    「為什麼?」薔絲不解。

    「因為接下來他們就會不斷為柴米油鹽、為孩子瑣事爭吵,看著對方變老變醜,一直到所有曾經吸引過彼此的優點消耗殆盡為止。」依姣噪音淡漠卻悅耳,她的聲音向來有種感人的魅力,即使在她陳述殘酷的現實時,她話不多,卻往往說的很實在。

    「饋世嫉俗!」苔絲不苟同,「你娘就是有這種想法才會離開你爹的嗎?」

    「甘蕾絲!」依姣漲紅了臉,她的娘親是她的忌諱,向來不許人提。

    「薔絲,別說了!」琉陽插入兩人之間,一手擋一個。

    「幹嗎不許人提,都這麼多年了。」薔絲不認為自己有錯。

    「娃娃們!」出聲打斷兩人即將爆發衝突的是玉簪婆婆,她端了盆水放到方幾上;拍拍掌, 「都過來漂針。」

    「頭們暫拋蛆齲,互瞪一眼來到水盆邊。

    「怎麼玩?」薔絲興致勃勃,眼看著就要將手泡到水裡面玩了。

    「不是玩,」玉譬婆婆糾正她,自懷中手巾裡小心地取出三枚繡花針,「藉著日頭,咱們可以在生了水膜的孟水上漂針試巧,待會兒,你們輪流將自己選好的繡花針放入水裡。」

    「然後呢?」薔絲興致勃勃地摩拳擦掌。

    「然後?」玉譬婆婆形容著, 「花針會浮在水面上,咱們就看水底下的針影像什麼,如果像柔柔雲彩、像亮亮花朵、像鳥蟲,那就是得了巧,可若像是木棰、像髮絲、像蠟棍兒,那就算是個拙人兒了。」

    「好玩!好玩!」薔絲將針拋入水中急著看影子,還差點弄翻了整盆水,漂針的結果,只琉陽的針影清靈靈地像朵嬌麗的雲彩,薔絲和依蛟的都像根大木槌。

    「果不其然,」玉簪婆婆笑咪瞇地說,「這結果婆婆旱猜著了。」

    「不公平!不公平!」薔絲嚷著。  

    「怎麼不公平?」玉譬婆婆不解,四個人四雙眼睛都在,可作不了弊。

    「日頭肯定是幫琉陽的,日影自然也幫她,」薔絲哼了聲,「她的名字裡有個,陽,呢屍

    這項比試可由得薔絲耍糗,但嬉子結網卻由不得她了。

    黃昏時,丫頭們環著巧樓將自己的嬉子放人,果然又是琉陽的嬉子先結的網,依姣那只好歹還彈了彈腿,只薔絲那只躺在角落裡,大爺似的動也不動,似乎嫌天太熱,還在打盹兒呢!

    惱得薔絲一把捉起它劈頭一頓狠狠訓話。

    「畜牲聽不懂,罵有何用?」是依姣冰冰的嗓音,「不如你自個兒爬到裡頭織網會快些。」

    「我不會織網。」薔絲傻傻應了句。

    「是嗎?」依姣笑得壞氣,「我還當畜牲都會呢!原來,還是有畜牲這麼沒本事的。」

    嬌吼一聲,薔絲扔下手中小畜牲,追打著依姣而去。

    這邊廂,笑個不停的琉陽讓玉譬婆婆撫著肩頭,笑得陽光似的。

    「琉陽丫頭!」玉譬婆婆憐惜地撫撫丫頭小手,「不諱言,三個丫頭裡玉譬婆婆最喜歡你,你懂事乖巧,心思細膩,和婆婆年輕時有幾分相似。」

    琉陽不語地膩在婆婆懷裡,享受著疼惜。

    「丫頭,姑娘家巧手慧心雖好,卻通常因著心思比旁人細膩,也要承受比旁人更多無名的苦楚。」

    琉陽望著玉譬婆婆,眸光中淨是不解。

    「想得多,心眼兒密,對自己和自個兒在意的人都是種壓力,尤其,當對方無意承受來自於你的壓力時,還給你的,將是更多的悲情及無法輕易釋懷的苦,」望著笑鬧槌人的薔絲,玉譬婆婆歎口氣,「婆婆雖然比較喜歡你,卻寧可你能有蕾絲丫頭一半的性情,拙人有拙人的好處,容易滿足,不會由著自己坐困憨城,福氣也厚些。」

    「可婆婆……」琉陽不同意, 「您也是個巧姑娘,琴棋書面樣樣精通,項項過人,可卻也同樣是個有福之人呀!」

    「你看到的是婆婆現在的模樣,卻不知道婆婆是經歷過多少挫折才練就出今日豁達的氣度,」憶起往事,玉譬婆婆眼陣中是不經意的痛楚,「天塌下來,高個兒頂住,麻煩事兒上門,聰明人肩挑,多一份心思的巧人,對人世就多添了一份感受時的悲情。」  

    琉陽沉默,咀嚼著婆婆一番話,目中的光芒早以凌越了屬於她的年齡。

    「不說掃興話了,」玉簪婆婆心疼地攬攬丫頭,「不該跟你說這麼多的,省得你胡亂鑽心思,總之,記得婆婆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塵世間,沒什麼事是真能要人命的,時日一久,任何事情都會雲淡風輕的。」

    雲淡風輕?!

    日頭朝西斜,碧汪汪的天幕上全是雲朵,那些秋雲像是趕赴著織女的宴般,飄散成各式形體,濃濃冽冽盛滿滿地,真有可能淡去,隨著風緲緲而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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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用畢,眾人轉至皿棚下納涼,方才飄下幾點毛毛的細雨,玉簪婆婆說那是織女喜極而泣的淚水,看著夜空裡分外明亮的星斗,琉陽心底有股暖暖的幸福。

    「過兩天我要下山到蒸京,」說話的是牧金鑠,他有個老友在京城開古玩店,也是牧金鑠玩厭墓寶銷贓及得知何處有好寶物可挖消息的來源處,那傢伙是個老狐狸,再棘手的「貨物」也出得了手,老小於生意愈做愈大,開了幾間分店,成日忙得不可開交,捎了幾次信叫他這識貨的過去幫忙,順便,嗯,有幾樁「新貨」想和他交換意見。

    「這一進京長住恐怕要好幾年,」牧金鑠舒展雙臂,「這幾年老歇在山裡頭,人都懶散了,想過過別種生活了。」

    「小子!」牧金鑠盯著徒兒,「太師父教你的殘雲劍法要多用心學,少貪玩。」

    牧星野回看師父,笑了笑役回嘴,殘雲劍法早學完了,不知師父想不想試試?只聽牧金鑠繼續叨念著

    「小師妹還小,盯著點.別趁師父不在時欺負你小師妹!」

    「弟子理會!」提起小師妹,牧星野笑容有些澀,算了吧!小師妹在人前總一副乖娃娃樣,事實上,卻是他最大的痛腳,這些年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欺負誰?

    「金鑠!」太師父出了聲音,他撫撫白輯,長長劍眉瞇了瞇,「你這一去也不知道要耽擱幾年,前些日你同老二談的那件事情,要不要這會兒先做個了斷?」

    「師父沒提,弟子還險些給忘了,」牧金鑠猛力擊下大腿,「老二,那日師兄同你提過的事情……」 

    「好耶!好耶!」甘遊方摸摸圖敦敦的肚子笑喀喀地,老實說,琉陽認識二師叔這麼多年,任何事情問到他,他都只有「好耶!好耶!」地回應,這回他依舊好了半天沒接腔,端起茶杯溫吞吞地啜起熱茶,瓜子啃得喀噎喀喳地響。

    「好什麼好呀?你們這兩個悶頭葫蘆,說來說去也弄不清楚在說些什麼……」晦棠婆婆邊叨念,邊捉起方幾上用麵粉蒸製成的巧果茶點,還沒人口,唉呀一聲大叫,這……過捏的是什麼玩意兒?春蘿姐,這樣的東西您也敢搬上檯面,不怕讓相公沒了食慾?」

    春蘿婆婆眼皮抬都沒抬,「女兒節嘛,總得讓丫頭們跟著湊興子,妹妹拿的這……」連看都不用看,她語音平淡,「該是薔絲捏的喜鵲兒吧!」

    「喜鵲兒?!」海棠婆婆無法警倌,只當聽錯了,「飛到枝頭報喜的那種?叫聲清脆的那種?有翅膀的那種……」誨棠婆婆一路問著,眉頭愈蹙愈緊。

    春蘿婆婆一搌從容,一個問句一個點頭,沒在意對方的驚訝。

    海棠婆婆瞪大眼睛思忖著活存在她印象中的那種「飛禽」,不太敢相信有人會拙手至將喜鵲捏成這副德行,「老二,你自個兒瞧瞧你寶貝女兒的作品,我實在看不出這東西有哪個部位像只喜鵲?」

    甘遊方捧過麵團端詳得仔細,半晌,重新添上笑容,「像呀!像呀!師母,怎地不像?像極了!「

    原是漲紅臉的薔絲在聽到來自於爹親的肯定後,臉孔再度昂高,卻冷不防聽到爹親不急不緩地接續著,「喜鵲若被人整個吞到了肚裡,到茅坑裡拉出來時就該是這副德行了!」

    「爹!」薔絲猛擰著爹親肥敦敦的臂膀,卻怎樣也止不和老爹利眾人的哄笑聲。

    「好險!好險!」甘遊方拍拍胸脯,拭去笑出來的淚水,「幸虧師父及大師兄有遠見,肯幫忙,這丫頭再拙也無妨,反正將來嫁的是自個兒人,都住在一塊兒,自小也都明瞭了性子,倒不用擔心她到別人家裡受苦了。」

    「什麼意思?」海棠婆婆仍是一頭霧水。

    「師母,是這樣的,」看師弟淨顧著笑,牧金鑠代出了聲音,「我和老二早有主意,想讓裡野和薔絲訂下親事,薔絲還小,先訂個親,過幾年再完婚,師弟就這麼個寶貝女兒,不想讓她嫁得太遠,這事今兒個大家都在就這樣訂下了……」

    師父的嘴開開合合,琉陽死自著臉,後頭的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無法相信聽到了什麼,無法消化,無法思考……

    「你們兩兄弟就這麼自個兒作了決定?不聽聽年輕人怎麼說?」是玉簪婆婆的聲音,她望向兩個乍聞消息被嚇了一跳後便又立刻渾然無事狀的當事人,「星野、薔絲!你們自個兒怎麼說?」

    「薔絲是個好女孩兒廠牧星野聳聳肩不太在意,此刻前他還不曾真正意識過自己真喜歡過哪個姑娘.況且這麼多人面前自然是不能讓二師叔或薔絲沒了顏面,老實說.若真要討老婆,不愛哭又不會纏人的薔絲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沒意見!」

    「是呀!」薔絲正認真地搜羅著幾上所有出自於她「拙手」的巧果一一吞落,急著湮滅證據似的,對其他事情都不很在章,「星野師兄很好呀!我也沒有意見。」

    「是呀!是呀!」甘遊方笑呵呵,瓜子喀喳喀喳地更加使勁。

    「我早知道這兩傢伙好商量得很,了了一樁算一樁,三師弟呀!你們家丫頭要不要順便也辦辦……」

    「是呀!延壽。」彷彿已然看到未來子孫滿堂的畫面,太師父的眸子笑瞇得和氣,「步愁和依姣要不要也順便順便……」

    「決定終身可以順便嗎?「寒寒出聲的是向來鮮少多語的辛步愁,他立起身,皺皺眉頭,「別把鬧劇加長演出了,太師父。我向來只當依姣是妹妹,從未動過可能會娶她的念頭的。」

    轉過身,他大步離去,冷冷的風拂上依姣冰涼的臉龐和太師父僵硬的老臉。

    「喂!老三!你這徒兒也太不給面於了吧,太師父的話也敢不從?還是我家星野懂事,」牧金鑠攬過身邊徒兒,把昔日小於氣得他槌心槌肝的事兒全都忘了,婚姻大事本就該由長輩做主,依姣有什麼不好,步愁這小子……」

    「步愁沒錯!」華延壽冷冷起身,「是你們自個兒多事,有空就多管好自個兒家的事就是了,一個老不死,兩個莽徒弟!「語畢,華延壽毫不戀棧地提步而去,與徒兒孤冷的背影倒是似絕,一個是不受教的親女兒,一個是盡得真傳的徒兒,誰都看得出華延壽竟是偏祖徒兒多些。

    「相公!」海棠婆婆是個躁烈的性子,其他兩個婆婆都只是捂著嘴偷笑,她卻已撩不住性子跳了出來,「你那個狂妄的死人徒弟仗著自個兒醫術比你還厲害些,就完全沒將你放在眼裡,竟敢直呼師尊的名諱,相公呀!你死人呀!這樣都還不吭氣?」

    海棠婆婆惱怒極了。是的,「老不死」正是星野太師父的名諱,老人家姓老名不死也,因著他輩份最高,幾個徒孫只知尊稱其為太師父,方才聽到華延壽的話語,再見到另兩個婆婆笑得詭異的神色,這會兒才恍然大悟,甘薔絲和牧星野接著也開始竊笑。

    老而不死又專司與死人作對,太師父還更是個老不死先生是也!

    「算了吧!」

    太師父修養十足,笑呵呵,喜歡在死人堆裡打轉尋穢氣的他凡事看得很開,「延壽就這脾氣!當他師父這麼多年了還不瞭解他嗎?嘴壞不代表心惡,也不代表他心裡頭沒我這老師父。」

    「依姣!不打緊,你老爹不幫,還有我這大師伯呢!什麼事都可以跟大師伯說,大師伯為你做主,你喜歡步愁是吧?他不肯娶你,大師伯拿根棍子打到他娶……」牧金鑠話沒完,依姣蒙著臉哭奔而去。

    牧金鑠老臉再度僵了僵,正要開口,卻被徒兒淡淡打斷。

    「多喝茶少說話!」牧星野將茶杯塞人師父手裡堵住了他的嘴。

    「笨依姣,」方才一場混戰,薔絲沒放在心裡,「死財們」人多,天天有新戲碼上演,她摸摸發脹肚腹向著身旁的琉陽出聲, 「她那陰陽怪氣的師兄有什麼好?對個躺在冰塊裡的姑娘的注意力還大過對她的,陰寒寒地,真不懂依校哭個屁?」

    琉陽苦澀著心緒,其實她是羨幕依姣的,至少她可以在人前盡情表露真情與傷心,但琉陽卻微不到。她善於掩飾情緒,自尊心又強,不願讓人見著她內心底真正的脆弱。

    玉簪婆婆說得對,人巧未必有福,人巧干白多惹傷心,而且,不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會想娶個巧手慧心的女子,至少,她的大師兄就不做如是想!

    他向來嫌她黏人纏人,現在終於可以擺脫她,想來他肯定是很開心的!

    他都有了未婚妻了,她還有什麼身份再去黏他?

    一個不會繡花捏巧果只會陪爹親出門趕殭屍卻總笑意盈盈的薔絲,她的好姐妹,與大師兄向來都是「死財門」的開心果,都愛說笑愛捉弄人,將來,也必定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琉陽想了很多,想了一夜,卻沒有人可以從她的表情中嗅出她的心事重重。

    那一夜,出乎牧星野意料外,小師妹果真謹守前夜承諾,她在自個兒房裡睡了一夜,沒來擾他,丫頭入門五年來,他難得過了個安寧的夜。

    這是好事,是他企盼了多年的好事,卻不知何以,在冷清清沒人共擠的床上,他突然覺得不太習慣,這床,一夜之間彷彿變得太過寬敞。

    這麼舒服的一夜,他卻失了眠!

    日頭升起,他告訴自己,習慣就好了,小師妹已經長大,遲早得學習獨立,他總不能看護她一輩子。

    是呀!不習慣也不行,她果然是不再需要他了,兩天後,牧金鑠揮別眾人前往燕京,琉陽同行,她執意要跟師父下山見世面。

    末了,星野立於山崩自送師父及師妹漸漸遠去的背影。

    夕陽底,金黃的天邊竟有些扎眼呢!

    師父回過頭揮了幾次手,看來是不捨的。

    而琉陽,他的小師妹,那個被他從封閉墓穴中救出,總纏黏著他不放的女娃兒,卻始終不曾回過頭,一次也沒有!

    真的,一次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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