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晴買了幾套當地姑娘的衣服,扮個男孩她還是不慣,反正已經潛出了石戟島,這兒壓根沒人認識她,她愛怎麼裝扮都成。
穿上中原姑娘慣穿的女孩兒服飾,洛晴心情好轉,她揚起天藍色縐紗衣,揚起水袖,原地轉著,加上那細編成麻花辮兒的長髮一起旋在空中,鈴鈴然的笑聲配上燦爛容顏,叫衣鋪老闆及過往的路人均看傻了眼,心底卻也不由得被她勾起了笑,這個姑娘的甜笑輕易地引起迴響,她美麗而純真的表情當真像只輕盈的雲雀兒一般,讓人不由得多瞧了兩眼。
洛晴個性率真,向來不在意旁人目光,她開心地扔下個金元寶給衣鋪老闆便即離去。
從未離開過海島生活的洛晴興味盎然地打量著週遭陌生的環境。
趕馬車的,賣油的,炸煎餅的,打鐵器的……她都能不厭其煩地站在人家店旁、鋪子前,好奇地問了又問,看了又看。
雖然她是個生面孔,但就憑著那笑起來甜得會膩死人的容顏,任何人對這姑娘的問題都能有耐心地解釋清楚。
黃昏時候,洛晴腹中略有餓意,正想找家客棧落腳,卻在經過一處曬穀場時聽見紛擾聲音引起她的好奇,於是便靠了過去。
那曬穀場該是附近莊落孩子們平日聚集遊樂之處。
但這會兒,她卻看見一群孩子手上拎了些食物,團團簇擁著,圈子中心有的笑意盎然瞧著熱鬧,也有的興奮吼叫著聲音。
「一口飯!只要你舔我的鞋子一下,小爺就賞你一口飯吃!」
「飯有啥好吃的?你讓我在臉上用刀子刻一隻小王八,我就給你一枚剛出爐的大餅!」一個邊說著話,邊晃動著頭上衝天炮,滿臉壞氣的男孩高高舉起手上大餅。
這時候,一個高大的男孩推開眾人,高聲叫嚷著,「誰也不許跟我搶!今兒個該輪到我了!」
男孩朝著圈子中心狠狠吐了口黃色濃痰,得意揚揚道:「今兒個你要是吞下了小爺的這口好料,我就給你三貫錢去買肉包子吃,剛出爐的肉包子喲!」
洛晴再也按捺不下滿心好奇,她推開孩子群竄到前頭,這才看清了圈子中心的東西。
場子中心並沒有如洛晴預期中的東西——她原料想這些惡孩子們該是在欺負些小貓小狗之類的。
然蜷在那兒的不是個畜牲,是個大男人!
說他是「大」男人毫不為過,雖蜷縮著身子半臥在地上,那男子竟也有洛晴眼下的高度,倘若站直身子,這傢伙絕對會比正常男人還要高出一個頭。
但這樣巨人般的身軀竟有著三歲孩兒的膽怯,及那彷彿餓足了七天七夜飢渴的神情。
巨漢頭頂上光溜溜地沒有半根毛,臉上有著刺青,身上布著疤痕,猛一看去讓人誤以為他是個凶神惡煞,地痞惡霸之流,但真要走近看個清楚,才會發現他臉上所謂的「刺青」,不過是些毛孩子們的紀念品。
打個圈劃個叉,甚至有個寫得歪歪斜斜的「王八」兩字。
巨漢對於孩子們的為難絲毫不以為忤,他傻笑道:「都要,都要,傻蛋肚子餓了,什麼都要,小爺們別急,一個個來!」
巨漢貼近了那個要求他舔鞋的孩子俯低身子,當真舔起他那在泥地上踩著豬屎的草鞋,不只一口,他乖乖地將孩子的鞋舔得晶亮,然後轉身將頭俯在地上吸吮起地上那灘黃色濃痰。
孩子們哄堂大笑,熱呼呼地拍手叫好,幾個愛乾淨的小女生則遮著眼咋舌,直嚷著噁心,卻沒人出聲阻止,只是好玩地覷著熱鬧。
洛晴的眼睛在見著巨漢迫不及待囫圇吞下他的獎賞——那枚大餅時起了霧,她看得出他著實餓慘了,一個為了果腹以求苟存的人真的是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嫌棄,此外,看巨漢的眼神模樣,那個三歲孩兒似的靦腆傻氣,說明了他並沒有符合他實際年齡而該有的思考力。
就在巨漢喜孜孜地收下三貫錢,乖乖矮著身子要讓那頭頂著沖天炮男孩在臉上刻上烏龜時,洛晴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靠近兩人,使勁奪去男孩手上的小刀。
「夠了吧!你們這些孩子!」洛晴動怒,「為什麼這麼欺負人?」
「搞清楚點兒吧!大姐!」男孩的表情說明了他對洛晴的行為完全嗤之以鼻,「欺負誰呀?小爺們是在好心地救濟傻蛋耶!」
「救濟?」洛晴哼了聲,「你們擺明了是在整人!」
吐痰的男孩趨上前來,看來他應該是這群孩子們的頭,他望著洛晴開了口,「你這個外地來的人搞不清楚狀況就妄想在這兒強出頭?傻蛋!」男孩覷向巨漢哼了聲,「跟姐姐說,咱們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沒有,」巨漢急著擺手解釋,「小爺們對傻蛋很好,拿東西給傻蛋吃,不然傻蛋早就餓死了。」
「聽到了沒?好多管閒事的大姐!」男孩哼了聲,「這傻蛋根本是個沒有人要的傢伙,當年傻蛋的娘生他時,因傻蛋個頭太大,他娘半天擠不出來,落得最後,孩子落地時親娘就血崩死了,他爹心傷死了妻子,但念在是自己孩子的份上還是養著他,可沒想到……」
男孩諷笑著聲音,「傻蛋這人傻歸傻,吃起東西來可是嚇人得很,一餐吃個二十多碗飯都還只是半飽,一頭牛可以一頓解決。傻蛋在他那個苦哈哈的家中,成天吃不飽飯,只好到處去偷別人家的食物,弄得整天有人上他家與他爹理論,傻蛋的爹是個佃農,自己生活都有問題,沒了老婆,身邊又拖了七、八個孩子,哪還養得起這樣的怪物,十歲那年他爹故意叫他下到井底清理污泥,一顆大石扔下打算叫他送了命。」
男孩說得若無其事,洛晴卻聽得心驚,耳旁只聽得男孩續言道——「這些故事咱們都是聽普濟寺裡的那老廟祝說的,當年傻蛋命不該絕,竟然沒被砸死,卻砸傷了腦袋,整日傻呼呼地,什麼都不會,他爹也就借此將他趕出了家門,眼不見為淨。」
「那他住在哪兒?吃些什麼?」洛晴問得有些傻氣。
「天下之大,哪兒不能落腳?」男孩嘲她,「山腳下,破廟裡,不都可以住人嗎?二十多年的日子,傻蛋還不都這麼過了,他看起來雖然怪可憐的,可誰也沒本事幫他,誰也養不起這怪物,依著他的胃口,他永遠吃不飽,枉他生得人高馬大,卻一副龜兒子模樣,做強盜沒氣勢,做乞丐也搶不過別人。
「聽他自個兒說起,以前的日子大部分都窩在山裡吃紅土、啃樹皮,有時候他會趁著雨後到人家墳地撿些死耗子填肚子,只是後來山地開墾,他落得無處可棲,跑到人家豬圈裡同那些肥豬公搶吃的,被人用棍棒打傷了身子無處可去,是小爺我可憐他,在這附近大水溝裡幫他找了個安身的地方,但他著實太會吃了,咱們這麼多人每天從家裡拿些吃剩的東西都還不夠他飽,此外……」
男孩揚起惡意的笑容。「天底下哪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咱們供養他,這傢伙總該讓大伙找點兒樂子玩玩吧!他靠咱們而存活,讓咱們耍弄一下又有何不可?」
「沒有人活在世上是僅供旁人取樂的,真正的幫助是要教會他如何有尊嚴地存活於世,靠自己找吃的,而不僅僅是幫他填飽肚子而已,你們心中所謂的憐憫幫助只是個支持你們恣意妄為的借口罷了。」洛晴推開孩子群,暖笑著向巨漢伸出手。
「相信我,從今起你若願意跟我,我雖不能保證一定讓你每頓吃得飽,但我會保證讓你活得像個人!」
巨漢聽不懂洛晴的意思,他搔搔頭沒有反應。
「別做夢了,大姐!」男孩哼了聲,「你那堆什麼有尊嚴之類的說詞對傻蛋壓根是起不了作用的,他這傢伙只認得吃,傻蛋!」男孩提出條件,「不許聽她的話,你留著,回頭我給你買只烤雞腿!」
「烤雞腿?!」眾目睽睽下,傻蛋呆愣著流了滿地的口水,惹來孩子們的訕笑聲。
「傻蛋要吃烤雞腿。」巨漢喃喃自語,他懷著歉意望向洛晴,他從她的目光中看到多年歲月中從未感受到的溫暖和尊重,他好希望能聽她的話跟她走,可是,可是……
傻蛋要吃烤雞腿!
「雞腿能填飽你的肚子,卻不能填飽你的心!」洛晴哄聲道:「你想一輩子被人叫成『傻蛋』,在這兒舔人家的草鞋、讓人家畫烏龜嗎?」
「傻蛋若不叫傻蛋,又能叫什麼呢?」他雖無知卻還是有著眾人漠視的情緒,他說這話時有著些許無奈的悲意。
「就叫『天賜』吧!」洛晴眼中亮出笑意,「你有著天賜的食量與常人沒有辦法追趕得上的高大身軀!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相信這世上一定在某處有某些事情是非你天賜不可的。」
「天賜?天賜!天賜……」孩子們的嘲笑聲此起彼落。
帶頭男孩不屑著神情,「大姐!別惹笑話了,這種蠢東西你還拿他當寶?還什麼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我看叫『鬼賜』可能還會好些呢!真是可笑!傻蛋,別理她,咱們去買糖葫蘆和烤雞腿!」
言語間,男孩將三枚銅錢一一丟到傻蛋跟前的泥地上,他料準了傻蛋必定同以往一般如獲至寶似地,趴下身子貼在地上去撿拾那三枚銅錢。
卻沒想到巨漢動也不動,在男孩快要沉不住氣時,他竟然搖搖頭,「我不叫傻蛋,我叫天賜,小爺的錢天賜不要!」
視若無睹於地上的三枚銅錢,巨漢接受了洛晴的手,生平第一次站直了身子,夕陽底下,在孩子們訝然的目光中,一個纖小的身影牽著個巨大的影子走出了他們的世界。
令 + 令
洛晴帶著天賜回到方才衣鋪裡,老闆對於這出手闊綽的小姑娘敬若上賓,所以當他看見隨她而來的這位渾身臭味的巨人時,也只得閉緊氣幫他丈量身段。
「老闆,借個水,請幫他洗個乾淨,再給他換身新衣裳!」一邊說話,洛晴一邊從錢袋中掏出個金元寶遞給目瞪口呆的衣鋪老闆,「夠嗎?」
「太多了,姑娘!」老闆是個老實人,他搓搓手赧然一笑,「其實不用這麼多的,您沒有碎銀子嗎?」
「我只有這東西。」洛晴無所謂地聳聳肩。在石戟島上他們有滿山滿庫的金元寶,那些都是百年來打劫商船的成績,島上壓根使不上銀兩,這沒用處的東西也只有在外頭使得上。她漾著純真笑意,「別跟我客氣,只要你能幫我弄乾淨天賜,再多的銀子都是值得的。」
天賜眼眶中泛起酸意,活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認為他是值得的。
老闆領著天賜到後堂,自水井中打了好幾盆水,折騰了大半天總算將這大塊頭弄乾淨.可是接下來的問題才是最棘手的——即使衣鋪中有著成堆的衣物,但沒有任何一件是他可以穿得下的,最後他們只能到布莊買布幫天賜量身訂做。
「多做幾件吧,要不同花色的,外袍內裳都要,好讓他能替換!」洛晴盤算著囑咐衣鋪老闆。
直到一切大功告成,天色也已墨黑,見著天賜一身簇新,洛晴開心不已,臨去前她想起一個問題,含在嘴裡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下去,她轉身對著衣鋪老闆,臉上難得有絲不自在。
「老闆!想同您打聽個人。」
「姑娘請說。」
「你聽說過有個叫季寒的男人嗎?他很好認的,在他額心有個弦月烙印。」
「季寒?」老闆敲敲下顎思索,「月形烙痕?」好半晌,他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姑娘,這人應該不是本地人,否則我該認得。」
「沒關係,」洛晴臉上難掩失望,「我再去問問別人吧!」
就在洛晴及天賜要離去前,衣鋪老闆叫住洛晴。
「姑娘若真的問不到人,不妨到普陀山上的城隍廟那兒問問!」
「城隍廟?」她不解。
「那兒的簽可靈的,咱們這兒若有人掉了東西或找不到孩子,總會上那兒問問!」老闆一臉熱心。
「真這麼靈?」她有些懷疑。
「信我!」老闆拍拍胸脯,「姑娘不會後悔的。」
「也好!」洛晴笑得孩子氣,「來到你們這兒本來也該先去拜拜你們的神仙,求個庇護,今兒個太晚,明兒早我再去吧。」
「見到城隍爺時別忘了將姑娘要找的人的形貌特徵說個詳細,否則人來人往的,城隍老爺會認錯人的。」老闆不厭其煩地叮嚀。
「我曉得了!」洛晴點點頭,同老闆道別帶著天賜離去。
「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老闆搖搖頭淺笑,這兩個金元寶夠他休息個一年半載的了,只是不知這個外來的姑娘究竟上他們這兒做什麼?
瞧她對那巨漢的照顧,倒真是個菩薩心腸的好姑娘。
好心有好報,老闆叨念著,只盼城隍爺能讓她找著她要找的人。
+ + +
天一亮,洛晴領著天賜問清楚方向便朝普陀山方向行去。
經過一個晚上好吃好睡,天賜整個人精神好多了,洛晴讓他管自己叫小姐,一有空便開始教他如何打點自己。
「小姐!」這個大塊頭有些羞赧,「您對天賜真好,但天賜什麼事都幫不了您。」
「怎麼幫不了?」洛晴道:「今天起你就是我洛姑娘的保鏢了!」
「『保鏢』?!那是什麼東西?」天賜不明瞭。
「就是說呀!」洛晴巧笑解釋,「你得要隨時緊隨著保護我,不許旁人來欺負我。」
「可……」天賜面露為難,一臉侷促,「天賜不會打架,不會武功,甚至,天賜膽子很小,只要聽到別人大聲點兒就……就會想上茅房。」
「別擔心,我會慢慢教你,來,咱們先上第一課,我來教你,看仔細了!」
洛晴用力擠壓著臉上秀氣的五官,做出惡狠狠的表情,讓天賜瞧個仔細。
「看到了嗎?」洛晴趕緊將五官撫回原狀,怕一個不小心壓出皺紋破壞了她淨美的臉蛋,她還等著要用這個傾城的美貌去找那個叫季寒的傢伙呢!
「學惡人的第一步便是要裝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臉,讓對方心底先怯了三分,加上你塊頭大,臉上又亂七八糟地刻了些東西,保證靈光。」
天賜試了又試都做不到她的要求,直到洛晴用力踹著他的肚子再狠狠給了他幾巴掌後,好不容他的眼睛才冒出了點凶光,但是洛晴仍嫌不足,歎著氣,「不夠,不夠,還是不夠凶,關於這點,日後你還得好好練習!」
「小姐,對不起,是天賜太笨!」大塊頭猛低頭懺悔。
「第二步,你要壓低嗓音,多學幾句狠話惡語,要時時叨念在嘴邊,與陌生人第一次見面便要用上,這初見面的下馬威是最重要的,一定要讓對方記牢你,害怕你,接下來他就會自動滾開,壓根用不著你動手。」
「小姐,」天賜訥訥開口問道,「什麼是狠話惡語?」
洛晴努力回想著在島上時,父親那些部屬常掛在嘴邊的話。「譬如說,去你媽殺千刀的死賊禿、我操你爺爺奶奶祖宗三代、我咒你列祖列宗在黃泉裡男做奴女做娼……」
「慢點兒,慢點兒,小姐!」天賜急得一身汗,「你說得太快,我記不住!」
「行了,行了,就先這三句背熟了吧!記住日後若發現眼前出現了陌生的敵人時,一定要先說這幾句嚇嚇對方。」洛晴拍拍他肩頭。「剩下的有空再教你,到時我會再教你幾套防身招數!」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活了一輩子,天賜第一次覺得被人需要,他高昂著頸項宣佈,「天賜一定不會叫小姐失望,一定會做個好『飽飯』的!」
洛晴歎口氣糾正他,「是『保鏢』不是飽飯!別整天念著吃,還有一點,你要開始減肥,懂得控制食慾,才不會像以往一般淪落到遭人戲耍!」
言語間已經來到了城隍廟口,這日正逢十五,廟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可洛晴顰緊了眉,要命,她在殿外雖已見著高高供在神桌上頭的城隍爺,但這兒有滿山滿谷的人叫她怎生問起?這麼多嘈雜的聲音,城隍爺又怎麼聽得清楚她的聲音?幫她找到她要找的人?
心念一轉,洛晴叫住了陪她擠在人群中的天賜。
「站在這兒別動!」
洛晴轉身向著廟後方竹林奔去,天賜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老老實實地依著她的話一動也不敢動,片刻後,別說手腳麻痺,連眼睛他都盡量忍著不敢眨動,炎炎日頭下,只見他巨大的身子杵著跟柱子一般,汗水串連沿著臉龐滑下,他卻連伸個手抹去都不敢。
「什麼時候廟前豎了根這麼大的柱子?」過往人群中總會有幾個冒失鬼撞上他那巨大的身軀,撞著天賜後,這些人摸摸發疼的額頭,一句句咒罵的言語陸續出籠,喝斥著叫他走開別擋路。
天賜哪敢違逆洛晴的交代,打死他,他也不敢動半下,但人群不斷湧入,個個都開口要他滾開。
猛然間腦海中想起洛晴教的方法,天賜生平第一次嘗試開口罵人——
「去你媽殺千刀的死賊禿、我操你爺爺奶奶祖宗三代、我咒你列祖列宗在黃泉裡男的做奴女的做娼!」再配上他用力發狠的眼神,果然嚇跑了那些上香的老爺爺、老奶奶們,人人見著他均躲得遠遠的,由著他擋在城隍廟大門口,沒人敢吭氣。
「小姐教的果然有效!」天賜心底對洛晴又多了三分敬佩!
就在他以為自己麻痺的腳快要不屬於自己時,洛晴總算出現,她一臉笑意盎然,兩手藏在背後。
「天賜,你怕不怕蛇?」
「蛇?」天賜想到了那冰冷冷、滑溜溜的東西,住在山裡時他曾被蛇咬,還險些送了命,自那時起,他只要是見著了長長的,形狀像蛇的東西,一概全身冒起疙瘩。
洛晴覷著他灰青的臉,不用等到答覆心頭已有計較,空出一手她捉緊天賜往大殿裡走去,裡頭一樣是熙來攘往,嘈雜紛亂不已。
洛晴亮出甜笑,微帶歉意,「別怪我,天賜,行行好,幫個忙!」
天賜不瞭解她的意思,兀自傻愣著,卻見洛晴素手一揚,幾條花色斑斕的繩子向天賜頭頂上招呼了過來。
初時天賜尚未回過神,待發覺那幾條冰冷的繩子竟在他頭上緩緩爬行時,他才駑覺過來,發出了打雷似的吼叫聲——
「蛇呀!有蛇呀!」
天賜聲音宏亮,整個廟裡的人連敲著木魚的廟祝道公都停了頌經聲音,拉長了耳朵,一時之間,整座廟靜如死寂,天賜管他靜或不靜,他用力甩著頭,手上只要捏著了蛇便往旁邊甩去,一時之間,人人自危,生怕蛇也爬上他們頭頂地尖叫逃竄,一個個拚命往廟外奔去,須臾片刻,整座廟終於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強忍著笑意的洛晴和兀自跳來跳去尖叫著的天賜。
洛晴走到門外,朗聲道:「諸位鄉親莫驚,小女子自小以馴蛇為生,方纔那幾條蛇花色斑斕顯見都是巨毒之物,還請諸位今兒個先別上香,待小女子為各位捉住毒蛇清了蛇患,來日再來參拜,以免鄉親們遭蛇咬噬,枉送了性命。」
其實那幾條蛇早叫她拔去毒牙,壓根無害,但眾人方纔已被嚇得心慌意亂,哪還有精神去辨別蛇到底有沒有毒,大夥兒嘴裡嚷著穢氣,一個個捉牢手中祭品離廟而去,一傳十,十傳百,前一刻還門庭若市的廟宇竟在瞬間沒了半條人影。
剩下頌經的廟祝手上還捉著木魚,腳上連僧屐都叫人踢散了去,光著腳丫守在門口,一臉為難,不進去顯得懦弱,進去了又怕死在蛇嘴裡。
「師父,您別害怕,有我在蛇不敢來的。」
囑咐天賜守在廟外,洛晴一臉笑意攙緊了瘦小的廟祝往廟裡走回,「師父如何稱呼?」
那老廟祝左右留神著角落,魂不守舍開了口,「老道上『果』下『然』。」
「果然師父!」洛晴喚得親暱,「聽說貴廟供奉的城隍爺神通廣大,尋人神准,小女子今日造訪是想找個人,還請您多幫忙!」
「是嗎?」果然老師父望著眼前那甜笑迎人的姑娘,臉上不由自主也泛起笑,忘了方纔的恐懼,他道:「心誠則靈!姑娘若對神明有信心,神明就會幫你。」
果然師父牽著洛晴在神侖前跪墊跪下,一臉慈和道:「你先同城隍爺說清楚了你要找的人姓什名誰,找他是為了什麼,請城隍爺幫個忙。方才人潮大亂打散了籤筒,我現下到後堂再拿一個,你問完城隍爺後抽支籤,城隍爺自然會由籤詩中給你答覆!」走了兩步,果然師父訥訥開了口,「姑娘,問完後可別忘了幫忙捉蛇吻。」
「放心吧,果然師父!」洛晴甜笑回應。
見果然師父緩緩踱出了視線,洛晴吐吐舌,定下心神,雙手合十,專注地凝睇著神桌上肅然莊嚴的神像。
「城隍爺爺!小女子洛晴,御海族石戟島人氏,今日來您這兒先給您問聲安!」洛晴伏下身子,乖乖磕了三個響頭。
「另外有件事想勞您幫個忙,用您的法眼幫小女子尋個人!」雖說她面對的是個不會說話的神明,洛晴想起自己的心事還是紅了臉,「那個人是個男人,他叫季寒……」
「小姐!小姐!」洛晴身後傳來天賜叫喚的聲音。
洛晴連頭都沒回,斥了聲,「安靜點兒,我在和城隍爺爺說話呢!」
洛晴收回神,再度虔敬開了口,「城隍爺爺!如果您沒聽過這名字,別擔心,他很好認的,在他額心烙了枚月牙兒似的印記;還有……」想到意中人,洛晴眼神如夢,聲音似蜜。
「他長得高大壯碩,濃烈帥氣的眉宇,寒潭凍懾人心的瞳眸,梟鷹似的挺鼻,還有、還有……」洛晴歎息,「他的唇真是好看得要人命,雖然從那裡頭吐出來的話語都是冷冰冰的不帶人氣,但如果您能給我個機會摸摸他的唇,晴兒真是死了也願意!」
她再度伏身磕了三個響頭。「城隍爺爺!您都聽清楚了嗎?待會兒還要請您明示,告訴晴兒他人在哪裡?」
一個冰冷的聲音驀然自洛晴身後響起——
「他就在你身後!」
洛晴不敢置信,揉揉眼睛掏掏耳朵,確定神桌上的城隍爺並未開口後,她旋過身來,一看之下驚呼出聲,身子一軟摔下跪墊,她揉了揉摔疼的膝蓋酡紅著臉望著立在廟門口,雙手環抱,神情一徑冷淡的男子。
是季寒!
不只他,連當日在船上見過的幾名隨行兄弟竟也站在她身後,但迥然不同於季寒冰冷的表情,幾個大男人包括那個老江湖夏威都努力忍著笑意,漲紅了臉顫抖著身軀。
他們忍著笑可不是怕洛晴難堪,而是因為季寒,這個陰晴不定的可怕男人,舉凡與他有關的事情,大家都很謹慎。
夏威審視著眼前這個一臉窘迫的小姑娘,她生得非常漂亮,但這項優勢對他的少主而言毫無差別,二十六歲的季寒也不知道傷透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其中長得絕艷的大有人在,不過這是頭一回,一個姑娘如此直率地在人前坦承對季寒的愛慕。
「小姐!小姐!」天賜高大的身軀擠進廟裡,一臉憨笑,「天賜剛才就是要告訴你,有人來了!」
是呀!我知道有人來了。洛晴心頭嘀咕,我的眼睛已經看見了!真是見鬼,洛晴心底冒起寒意,這城隍爺未免也太靈驗了吧!
「我不記得見過你!」見她困窘,季寒冷目中反而衍生出點興味,他蹲下身子望著神情恍若落水老鼠一般無措的洛晴,「你找我做什麼?」
「貴人多忘事!」洛晴心底燃起怒氣,見自己如此在乎的男人竟對自己毫無印象,心底憤憤不平。
其實當時她裝扮成男子模樣,再加上滿身的麥谷,季寒自是認不出她來。但幸賴這股怒氣她才能在這男人面前回復平靜,忘記方纔的窘迫。
眾目睽睽下,這個行事向來直率的姑娘竟揚手扯開衣襟露出肩上的傷口。
「這是閣下您賞賜給我的一刀,是你自己說的,只要我能擺脫食人鯊來找你,你便留我!」
「是『你』!」季寒噢了聲,站起身來拍拍衣服下擺,彷彿揮去討人厭的東西。「當初我允諾的對象是個男人,若知道你是個女人,就算你肯讓我劃上十刀,我也不會同意留你。」
說完話他竟然轉身意欲離去,洛晴哪肯放過這個天賜良機,她躍起身子雙手平舉擋在季寒跟前。
「做人不可失信!尤其……」洛晴轉頭瞥著神龜上靜靜地睇著眾生的城隍爺,「現在你還當著城隍爺爺的面,怎可言而無信。」
「你還敢提?」季寒淡然道:「你到這兒來將我的名字告訴城隍,豈不是要讓城隍誤會我跟你真有什麼關係。」
洛晴紅了臉。「我只念著要找到你,哪兒還想得到這麼許多。」
她的聲音夾雜著一絲嗔怨,夏威等人聽了心頭都是一蕩,這聲音若要是普通男人聽了怕早已軟下心意,但季寒卻不是普通男人。
他冷冷覷了洛晴一眼,「你是嫌我砍得不夠深,還是踢你下海時不夠用力?如果你堅持我倒不介意再來一次。」
「不管你怎麼說,」洛晴鐵了心,「我是賴定你了,反正在這陌生的地方我也沒地方可去!」
「你總是如此賴著男人不放的嗎?」季寒語意譏誚,「我是你的第幾個?」
「你……」洛晴硬生生吞下怒氣,她不能生氣,這男人就是希望惹惱她,讓她自動離去,她沒有笨到會中他的計!
她堆起她那甜死人不償命的招牌笑容。
「關於您是第幾個,小女子也數不清楚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別人都是言出必行的君子。」
「是嗎?那真要恭喜你了,可惜在下並不是君子!」
「少主!」夏威忍不住想幫幫這姑娘,畢竟她是第一個有勇氣敢與季寒對峙而不哭得紅腫了眼睛的女子,也許她的存在對這個樣樣都好唯獨少了點兒人氣的少主能有些改變。
「咱們出門前,傅大娘不是托咱們幫她尋個灶房裡的幫手嗎?」
「瞧她這模樣,你以為她燒出來的伙食能吃嗎?」季寒嗤聲。
「能的,能的,」只要能有機會留在這男人身邊,什麼事兒她都願意,雖然她長這麼大,連石戟島上的灶房在哪兒都還弄不清楚。「我的廚藝堪稱一流!」洛晴臉不紅氣不喘地為自己吹噓,「還有一點,留了我等於買一送一,我還有個隨身保鏢可以幫忙幹活兒。」
「保鏢?!」這回輪到夏威傻眼,沒聽過灶房的丫頭還要帶個保鏢的。
洛晴用力拍了拍天賜胸口,害他險些岔了氣。她一臉驕傲,「瞧瞧天賜,人高馬大,砍柴掃地絕不是問題。」
季寒依舊不為所動,不耐煩地只想快點離去,要不是季潔托他回程時到這兒幫她謝神,他壓根不會來到這個香火鼎盛的地方,他厭惡人群。
當他們來到廟前,正為著廟裡人煙絕跡感到詫異時,卻沒想到一走人廟裡就聽到自己的名字,還碰上這個死纏爛打的姑娘糾纏不清。
「來!來!天賜!」夏威倒是一臉熱心,「過來告訴咱們少主,你最拿手的是什麼?」
天賜憨笑著,很高興能有這個表現機會,他雖不明白何以小姐執意要跟著這些人,但從小姐的言談中他知道她志在必「跟」,既然如此他一定要全力以赴幫她達成願望。
天賜吸了口氣,朗聲地、一字不漏地、順暢地搬出他的拿手絕技。
「去你媽殺千刀的死賊禿、我操你爺爺奶奶祖宗三代、我咒你列祖列宗在黃泉裡男的做奴女的做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