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本是靜默的!
夜,本是冷清的!
可這會兒,脫線戰鬥雞場卻全然沒有夜裡應當有的寧靜,嘈雜人聲鼎沸,人群陸續湧進。
火光隱隱下,大夥兒左右打個照面,不禁笑呵呵的,哎呀,全是熟面孔,都是熟識的鄉親嘛!這地方倒成了大家聯絡感情的場地。
「怎地,李大嬸,你向來不是天暗下就得上床睡覺的人嗎?」一名老婦同另一名婦人招呼著,」這個時候竟還見得著你?」
「唉,胡婆子,別笑我啦!你不也在這兒?上午寧大小姐派人來說,今兒個晚上要辦幾楊夜鬥雞,場中有九尾雞湯備候,一個晌午我心底盡盤念著這事兒,夜裡哪還睡得著?直想著來看熱鬧、喝雞湯!」」說得也是——」胡婆子讚道:「這寧大小姐做生意的頭腦可勝過寧老爹百倍,養雞場到她手裡不過數日,每日一舉一動都成了咱們鄉里的話題。原先我只是同小兒子來瞧熱鬧,沒想到下場試了幾回還真是停不了手呢,鬥雞場休息三天,婆子我渾身不對勁,念著念著,沒想到竟然又開局子。」
「是呀!」另一人插了嘴,「日開也好,夜開也成,反正咱們都是寧大小姐的老實顧客,一定要來捧她的場。」」這寧大小姐個兒小小,勇氣可嘉,」有人壓低聲左顧右盼,「竟敢違逆那大唐第一神捕的命令呢!」
「別說了、別說了,胡婆子,去幫我盛碗雞插,我得去好好看清今兒個要上戰場的小祖宗們嘍!」
人聲鼎沸中,寧寧一切設想周全,處理得宜,於是一場、兩場、三場戰局在安排下陸續登插,愈來愈激烈的戰情將眾人的情緒燃褥火熱。
夜裡本是沁涼宜人,可這會兒卻見人人都是汗流挾背,世上是止不住的興奮神采。
「小盧,再多燃幾隻火把插在賽場周邊!」寧寧對著身旁的一名僕役嗽著。
「大小姐,有幾隻鬥雞在夜裡不見日頭,失了戰鬥力,有氣無力!」一名看管雞隻的僕役急匆匆來報。
「踹幾腳,保證生龍活虎。」
「不成呀,大小姐,這些畜生是凶傢伙,啄人疼得緊!」
「啄幾下又不會怎樣!因公受傷,我不會虧待你的!」她不以為意的揮揮手。
這邊才剛攆走看管雞隻的僕役,那邊踱來了嘴可以吊上十斤豬肉的寧馨,「大姐,這麼晚還要人家過來,明兒早人家還得上學堂呢!」」馨馨乖!」寧寧知道對這丫頭得用軟功,她討好地笑著輕攬么妹,」夜裡人手難找,你是咱們寧家人,自是該來盡份心力,女孩子書讀得再多又怎樣?還不如來這裡多學點兒做生意的本事。」
寧馨乖乖點頭,手上邊張羅著簽注單,邊好奇問:「大姐,你當真不怕那姓雲的捕頭再來找麻煩?」
「大姐辦事你放心!」寧寧用滿臉得意。
「我先前已叫小盧到縣衙裡買了消息,那姓雲的傢伙這兩天到縣境另一頭緝捕幾個由兩湖逃躥而來的殺人犯,忙得很,連孫捕頭都跟了去,誰還有餘暇搭理咱們這小生意?更何況,我刻意選在夜裡辦就是想避開那傢伙的耳目。」」殺人犯?!」寧馨瞪大眼,「前幾日我在學堂裡聽人談論,那傢伙可是前些日子在兩湖干下血洗福順鏢局上下百餘口,沿途燒殺劫掠,官府無能擒服,扛湖聞之喪膽的絕代狂徒——季風揚?」」這我可不清楚了,」寧寧毫不在意,」誰會去關心那傢伙捉誰?我只關心他會不會來找碴!」
「若是捉季風揚,那可真是件危險的事兒呢,聽說那冷血狂徒一路行來接連殺了十多名各地派出擒拿他的官府衙差,因此武林人士懼怕他,官府也拿他沒轍,依其逃亡路徑,大家都猜測他該是想由東南邊境出海,到海上據島為霸,沒想到這麼快就已來到咱們餘杭。」
寧馨眼中亮出崇拜光芒,那雲行止既被稱為大唐第一神捕,想來該有幾分真本事,若他真能擒回這狂徒,那可就成了為百姓除害的大英雄了,只可惜這一戰咱們瞧不著……」
「馨馨!」寧寧冷冷打斷她的話,「我讓你來是來幫忙的,不是請你來宣揚稱頌別人,要我說呢,那雲大鬍子恐怕只有捉雞的本事,讓他去捉什麼狂徒?!我看等著被人扛回來吧!」
「是嗎?!」在旁幫忙始終沒出聲的寧筠突然拍頭瞇起眼睛望向遠方,眼光泛出瞧熱鬧的光芒,涼涼出聲,「大姐,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那大鬍子不但不是被抬回來,這會兒還英姿颯爽的騎著白馬朝咱們這兒過來了。」」不可能……」隨著她的目光望去,寧寧的叫聲由高亢轉為暗啞。
眼前領頭騎著御賜六月飛雪白馬的,不正是那害她連做了幾天噩夢,日恨夜咒的雲行止嗎?而這會兒他手上捉著一條麻繩,麻繩被端縛著一個渾身塵泥的男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絕代狂徒吧!
瞧那男人的落魄樣,著實嗅不出什麼狂徒的味道。
「寧采!」寧寧急急回頭吩咐二妹施行預先想好的緊急措施——死無對證,抵死不認!
寧採點點頭,揣緊一盒子的下注銀子速速離開現場。
寧寧早想到,待會兒雲行止問起,就推說今夜月明星稀,辦了雞湯大會宴請左右鄉親,大夥兒純聚會,純聊天,沒人賭博,看他能捉誰。
小慮也領了她下達的命令,這會兒將雞隻全關進了雞籠子裡,一堆賭客見前方來了宮府的人,個個瞭然的壓低聲音,假意聊天喝雞湯.不敢望向來人,一時之間,原本喧鬧的雞場安靜下來。
沒多久,眾人眼前站定八騎九人,白馬上坐的正是雲行止,他渾身血污,肩上、腿上掛了彩,裂開的衣襟上有著幾遭血痕,看得出經過了塌惡鬥,白馬旁,被捆綁起全身泥污的男子是季風揚。
怪的是,一般人印象中所謂的狂徒都是目光兇惡、身形壯碩的莽徒,可他卻只像個落拓儒生,身高雖高,卻瘦弱如柳,相較起一臉鬍子狂傲至極的雲行止,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是賊逮著了官兵。
雲行止直盯著寧寧,目光中儘是嘲弄。
「寧姑娘!」出聲的是雲行止身旁的孫志堯,同是餘杭鄉親,且尚未娶妻,一直以來他對寧寧等四大材女頗為禮遇,美麗的姑娘是生來讓人嬌寵的,不是嗎?他笑意晏晏,刻意想幫她解圍。
「這麼晚還不就寢?是雞場在辦活動嗎9你們雞插真有本事,整日敦親睦鄰,鄉里間都傳為美課呢!」
「多謝孫捕頭謬讚!」寧寧收回死瞪雲行止的眼神,她得沉住氣,別去招惹他,若今日之事能由孫捕頭做主就肯定沒事,她堆起甜笑,明瞭自個兒的笑容對正常男人而言是個武器。
「對不住,孫大捕頭,你們來得不是時候。」她刻意加個大字,以抬高孫志堯的身份,」咱們雞場今夜的『九尾揖月』活動已近尾聲,夜已深,鄉親們都該回去歇息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孫志堯面露惋惜,」下次再有活動,記得…」」
「下次不會再有這種活動了。」雲行止冰冷的嗓音響起,」除非是在大牢裡舉行。」
「雲捕頭……」
孫志堯還想出聲,卻讓雲行止舉手阻止,望向另一端,他開口招喚,」逍遙!」」大哥1」隨著聲音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雲逍遙,他正押著紅著臉的寧采。
一個利落扔擲,他將方纔自她手上取過的盒子扔給了雲行止,料準寧寧會來這招的雲行止,早巳叫他從另一頭堵人。
「九尾揖月?!好雅的名字!卻不知!」雲行止諷笑一聲,打開盒子,裡頭除了亮晃晃的銀兩外,還堆了一扎扎簽注單以及一本賬冊,他揚起簽在單,「這些賭金、賭具是用來做什麼的?」
現插一片死寂,眾人面面相戲後,個個低下頭,一臉羞慚,誰也沒膽出聲。
「雲大鬍子!雲大毛熊!」寧寧再也控制不住大叫出聲。
雲行止面不改色的挑挑眉,她的怒吼只是嚇到了旁人。
眾人對這京城名捕雖不熟,但瞧他擒回絕代狂徒的本事,及看來嚴謹的神色,就知道他不好惹,而她在眾目睽睽下對他一吼,明擺著是在老虎嘴上拔毛。
不過……大毛熊?!眾人忍著笑,這樣的稱號倒是神來一筆,
寧托憲和另外兩個女兒急急衝過來拉扯寧寧的衣服,安撫她的情緒,他們都知道她一火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們怕呀1
眾人中惟一敢肆無忌憚發出笑聲的只有雲逍遙,他向來就愛笑,這會兒見有人膽敢當眾杵逆他目高於頂的兄長,只覺好笑又有趣。
「狗官!狗捕快!」
寧托憲用手去堵女兒的嘴,卻哎啃一聲被她咬了老大一口急急縮回,只聽得寧寧繼續出聲,「官若助民,民便敬官,你整日沒事幹,硬要鐵了心斷人生計嗎?」
「狗捕快捉鬥雞女,倒是相得益彰!」雲行止不以為忤,嘴角輕揚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寧大小姐!」他輕聲開口。」算你時運不濟,我這幾天為了擒這惡徒,數夜未眠,一心只想著回餘杭縣衙補眠,卻在路途中,遙遙見著你這兒鬧哄哄的,起先咱們還當是縣民慶賀我擒贓的禮數呢,卻沒想到—…原來是你放著夜裡好好的覺不睡,在這兒重操故伎。別怨我斷人生路。」雲行止睇著眼前氣嘟嘟一臉不服的寧寧。
「是你自個兒不聽勸,心存僥倖,硬要與律法鬥氣卻又時運不佳,這事兒只要是讓我撞見了,我就不會撒手不管!」
他望著手中盒子裡的銀子及簽注單,冷冷道:「這會兒物證在手,人證不難,待會兒我一個個問,若果真是來喝雞湯的便罷,若不是又不肯配合辦案的,就全給帶回衙裡候審。」
這話一出,全場的人嘴若寒蟬,個個遮著臉、掩著頭,有些膽子小的大嬸早已躲到桌下,就怕被這神捕記住自個兒的樣貌,更擔心明兒縣衙外的告示欄上貼出自己的名。」不關旁人的事,他們只是瞎熱鬧的鄉親。」寧寧用挺挺胸膛,「既是我寧家雞場的事,閣下只需對著正主來即可。」
「成!」雲行止笑了笑,「寧姑娘爽快,在下也不想累及無辜,始作俑者本就是你們寧家,但若還有下回,諸位鄉親恐難就此善了。」
他向兩旁衙役頷首,「前次已說清楚,再犯便關大牢,這養雞場既在寧托憲名下,來人!押寧托憲回縣衙大牢!」
在寧托憲手腳發軟之際,寧寧擋到他身前,這爹爹只有她自個兒能欺負,旁人不許來搔擾。
「別碰我爹!」她那樣樣像是護著小雞的老母雞,凶狠狠地。
「寧姑娘,勸你明白事理些,別阻礙公差辦事。」雲行止淡淡出聲。
「我明白事理得很,不勞尊駕操心。』她一臉正氣凜然,「是他們捉錯人了,這雞場雖在我爹名下,但有關設賭局鬥雞的事情,由始至終沒他的事兒,全是我寧寧一個人的主意,雲捕頭真想捉人就捉我吧!」
眾人倒吸口氣,雖佩服寧寧的膽識,卻又怕這京城來的捕頭真捨將她關人牢中。究竟是個男人,希望他有點兒憐香惜玉的心,來個法外開恩。
「這倒是真的。」雲行止點點頭表示贊同,「這件事徹頭徹尾全是你一十人的主意。」
「雲捕頭!」孫志堯忍不住出聲,「依我看,這回就算了。」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鄉親一致點頭,深表同意。」再怎麼說寧姑娘也是個女孩子,住進縣衙大牢諸多不便,加上這會兒牢中將要有個候著兩湖縣衙振人來押解回去的絕代狂徒,叫個嬌滴滴小姑娘對著這種狂徒,豈不嚇壞了她?違法聚賭不是什麼大案,只要寧姑娘答應下不為例,那麼……」
雲行止淡淡接口,「那麼她還是會再犯!惡習就是由一而再、再而三的縱然給養出來的,立法從寬,執法從嚴,前回已說了再犯要關,這回怎能視若無賭?來人,押解寧寧回縣衙,拘入大牢。此外,分配個好牢房讓她記住教訓,就關在季風插對面吧!至於其他人遣遭散去,不得再聚於此!」
衙役領命押起寧寧,左右街坊雖都憂心地,但誰也沒膽過問,鳥獸散的各自回家補眠。
雲行止夾馬輕喝,頓著一群人漸漸遠去。
這廂,被放開的寧采忍不住對著身旁的雲遣遙道:」你大哥當真冷血得可以!」
「那倒是,」雲逍遙不介懷輕笑,「不過,若非如此,他又怎能當上『大唐第一神捕』?!」
「噢!」寧筠竟是一臆迷醉,「真是個男人中的男人!若能讓這樣的男人給愛上了,不知道會有多幸福!」
「被愛上有多幸福是不知道的,只不過。」寧馨就事論事,「看大姐下場就知道了,被這樣的男人給煩上了結局著實悲苦!」
如果大鬍子以為將她關人牢中便能打垮她的意志,那就錯得離譜了!
寧寧輕蔑哼了聲,舉目四顧她的暫居之所——縣衙牢房。
牢房設在地下層,高處有個小窗可以覷見外頭月光,壁上幾隻明滅不定的燭火,使得牢裡井未完全無光,只是那在灰霉霉爬滿青苔的牆壁上,造成昏暗不明、閃閃想忽的鬼影幢幢,若換成了旁的女子,怕早已呼爹叫娘了。
可寧寧卻非尋常女子,她的意志力及好奇心可以戰勝一切!
牆邊有張小床,床上雖然鋪著剛換上的稻草桿,卻遮掩不住前人留下的汗臭味兒,寧寧嗅著直想吐,惡得很,她吐吐舌,決定再怎麼困也不去睡那不知躺過多少罪犯的臭床。
牢房裡,只在角落處擱了盞小夜壺,裡頭雖清了便溺物,但那經年累月累積下來的氣味兒依舊駭人至極,希望不吃不喝,就能用不著那東西了!」小姑娘!你很勇敢!」
半晌後,寧寧才弄清楚粗糙嗓音來自對面牢房裡的絕代狂徒,這會兒,牢中昏暗,她看不清對面男人模樣,只覺得他更勇敢,明知自個兒落了網斷無生機,但他的語氣中竟然毫無懼意。
「我從未見過女人敢像你一樣勇敢面對那些官府衙差的.你是個特殊的女人,很難得,相當少見!」男人語中含著笑意及毫不隱藏的讚許。
「喂!你真是他們口中那個殺人無數、燒殺擄掠的壞東西嗎?」寧寧將臉抵近鐵桿,想望清男人模樣。」你覺得像嗎?」男人漫不經心,語氣冷淡。
「不像!」寧寧憑心而論,「你看來很斯文,反倒雲大鬍子,他那個毛熊樣兒才像十全殺人越貨的壞胚!」
「我本來就不是!只是。」男人冷碑,「官差硬要說你是,你又能如何?」
「你是說,」寧寧訝然,她雖討厭大鬍子,但心底總當他還是條善惡分明的漢子,「他們捉錯了人?你幹嗎不喊冤?」
「喊有用嗎?」男人冷哼,「這案延宕多時,官府只想盡早結察,尤其姓雲的,一心只念著要對朝廷立功,對天於有交代,將些蛛絲馬跡找個人硬冠上頭,千夫共指,即使無辜,又能如何?」
「那你怎麼辦?」寧寧向來嫉惡如仇,好打抱不平。「難不成真當枉死兔?!要不,我出去後幫你的案子稟告莫知縣,央他重審——」
「沒用的,莫古道和雲行止同聲同氣,兩人都只想早日了結此案,我若想乎反,只有去尋外頭的御史欽差翻案!」
「你知道御史現在何處嗎』」」知道,不過那兒距此路途遙遠,除非我自個兒親自走一遭,否則,怕是誰也幫不上忙,勇敢的小姑娘,」男人語帶輕鬆,「如果,只是如果,如果過些日子你出了牢,別忘了我,助我一臂之力,從枉死城裡逃出生天!」
寧寧咬咬唇不做聲,她對這男人畢竟瞭解不深,怎能判定真假?
「小姑娘!別感受壓力,在下說說罷了,雖與你首次會面,但交淺言深,只要這世上有人相信我是無辜的,我就很撼動了,別再試圖做其他事情丁,我這事兒極其棘手,即便是你,也幫不上忙的,別提了,」男人插起輕笑,「跟我談談你的鬥雞場,是什麼動機促使你想出這麼好的點子來賺錢?這可更是我見過最有創意的點子了!」
「是嗎?」寧寧憨笑,為了得著知己而笑,論及此事,她可以侃侃而談,絲毫無倦意的。
就這樣,二人隔著鐵柵欄,徹夜無眠,直至天明。
這樣的結果,絕非雲行止原先所能想到的,他原想藉機恫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以達懲戒。
卻絕未料到,丫頭她非但無懼無憂,還交了個獄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