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渥夫-道格拉斯,一個普通的八歲男孩。
你會發現我在使用「普通」兩字形容自己時的慶幸。
會這樣不能怪我,如果你像我一樣生活在個吃飯時飯桌上的奶奶會突然因為濃湯裡的鼠尾草而變成一隻貓頭鷹的情況下,你就會明瞭所謂的普通是多麼的重要。
「白蘭琪!」
出聲的是我老爸,白蘭琪是我媽咪的名字,在對著我媽咪說話時,我那孝順的父親正準備動手將我那還戴著玳瑁眼鏡、咕嚕嚕出聲的棕灰色貓頭鷹奶奶移往鳥籠裡。
「你怎麼又忘了媽的湯裡是不能加鼠尾草的?」
「喔!對不起!親愛的,我想可能是湯放錯了。」
「不用說對不起,白蘭琪乖媳婦。」
混亂中我那坐在上首的爺爺哈比古納發出了咭咭怪笑,並伸手舉高了右手邊的酒杯慶祝。
「再沒什麼比芮娜變成她該變成的模樣更值得高興的事了,天知道,」爺爺大口乾杯,「她的嘮叨連吸血鬼都會被逼出棺材裡跳舞的。」這是爺爺愛說的老笑話,聽多了實在不怎麼好笑,尤其是,他接下來的遭遇。
「爸!別喝!那不是你的……」
媽媽急急忙忙喊道卻已不及阻止,爺爺在喝下了拿來當調味用的茴香酒後,變成了一隻癱坐在椅子上打著酒嗝的大田鼠。
「快!渥夫!快幫忙!」
爸一邊得阻止見著田鼠眼睛睜得雪亮而掙飛起的貓頭鷹,一邊對我下達指令。
「快將爺爺藏好,千萬別讓奶奶見著。」
爸的顧慮不是沒原因的,不藏還得了,誰都知道一隻肥嫩的田鼠對隻貓頭鷹是多大的誘惑!
真不知道爺爺奶奶這一對當年究竟是怎麼湊在一起的?
婚前,難道他們都不知道彼此的分身?
愛情是盲目的,婚姻是步人墳墓的開始,這些話,都可以拿來用在我爺爺身上。
藏好爺爺、關妥奶奶,回到餐桌,又是另一場戰役的開始。
「這不是第一次了,白蘭琪。」爸爸用著憤怒的手咄咄指著媽咪,「你究竟是恨我爸還是恨我媽?」
「我沒有,泰德親愛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媽坐在餐桌旁咬著桌巾一瞼的懊惱,我真的相信媽媽不是故意的,她沒那麼黑心肝,更沒打算借此登上人獸族週報的頭條,她只是比較迷糊了點。
「不是故意的?什麼叫做不是故意的!」
老爸得理不饒人,看樣子還沒打算罷休。
「等到爸被媽吃下肚裡變成一坨屎拉出來時,你再去對著那坨屎含淚咬唇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氣氛凝肅,可爸的話讓我想起南方四賤客卡通裡那會說話、會唱歌的知名人物黃金便便先生,這使得我覺得爺爺若真成了那個模樣,倒也沒什麼不好的。
「怪我?你就知道怪我!」
媽咪終於惱羞成怒了。
「泰德-道格拉斯!嫁給你我每天得辛辛苦苦維持這個家庭,幫你照顧父母、幫你養兒子、幫你煮飯燒萊洗衣服!當年你苦苦追求我、肉麻兮兮死纏著我時,為何不先說清楚你有一個吃了鼠尾草會變成貓頭鷹的母親、一個喝了茴香酒會變成田鼠的父親,以及他們是彼此的天敵!」
「說這些個幹嘛?說了對我們有影響嗎?」
爸爸微微洩了氣,他是個理智的人,怒火停留不久,加上他很愛媽咪,愛這回事總會讓男人在女人面前洩了氣,還有一點,他並不真的喜歡看到媽咪發脾氣。
「當然有!」輪到媽咪發飆了,「如果知道你的家人這麼難搞,或許我就會重新考慮是不是應該嫁給你這頭無尾熊了。」
媽咪叫嚷的尾音化成了呱呱啼,我的媽咪在變成了一隻昂首的美麗天鵝後,搖搖尾巴離開了餐廳。
這就是爸不願惹媽發脾氣的原因,怒火,會讓他的妻子變成一隻天鵝。
追著天鵝,爸爸也離開餐廳。
環顧那滿桌滿地髒亂的房子,我擠不出聲音。
這樣的結局其實還不算惡夢,真正屬於惡夢的是,它的經常性出現。
所以你說說,當個普通的八歲男孩還能不是我最大的心願嗎?
我也想和別的八歲男孩一樣,有個整日叼煙桿兒看報紙的祖父,一個坐在搖椅上打毛線微笑的祖母,一個勤奮上班只能撥空在假日陪我打球的父親,和一個會烤蛋糕、會做餅乾卻絮絮叨叨的母親。
可這種事兒怨不得人,誰讓我出生在個人獸族的家庭裡。
是的,我是個八歲的人獸族男孩,雖然在外表上我和一般的八歲人類男童毫無差異,可我是不同的,在我的血管裡,流有異變成野獸的因子。
對於這樁事兒,有人將其發生的因素歸咎於我們祖先做了忤逆上帝的事情。
然而我的太祖爺爺、太祖婆婆們可不做如是想。
他們都說這是種上天的恩賜,讓我們在做人之外,偶爾,還可以多種選擇。
除了會變化,我們和人類一樣會老會死會受傷,事實上,大多數的時候,我們的族人在外為了避免麻煩,都會盡量只以人類的分身出現。
每個人獸族的孩子體內都流竄有變化為野獸的因子,但沒有人知道那個突變因子會在何時因著什麼樣的外在因素而產生變化,至於回復的借因亦有所不同,換言之,每個人都可能成為新的個案。
有個細心的太祖爺就曾窮極很長的時間,把他接觸過的人獸族變化案例寫成了一套《別害怕!歡欣接受你的變化!》的厚厚三本精裝書冊,這套書是所有人獸族孩子書房中必備的寶典。
我的書房裡自然也有一套。
但我衷心希望這一輩子都別用到。
可我不知道,我很快就得求助於它了。
這一夜,餐廳裡的氣氛讓我決定離開家門,人獸族雖與人類長期混居,但為了避免麻煩,通常還是盡量減少與人類當鄰居互通的機會。
我家住在一條長街的底端,用大大的院落與最近的一戶隔開。
但我知道媽並不以此為滿足的,她常會向爸抱怨說想住在像傑斯-卓久勒他們家那樣的古堡裡,而每一回若媽說出了這樣的希望,爸就會光火。
一說到底,你在意的是當年那只吸血蝙蝠沒娶你。」
這時候媽會立刻頂了回去。「搞清楚,是我『不』嫁他而不是他沒娶我。」
媽是要面子的人,聽說當年她和傑斯父親丹奎-卓久勒曾有過一段。
對這些大人們的羅曼史我沒興趣,對於住哪裡也無所謂,我渴望的只是,平靜。
傑斯是我的好朋友,和我一樣大,他是個吸血族的男孩子,吸血族和我們不同,他們與人類混血數代的後裔已嚴禁直接吸食人血而被人類所接受,不像我們,為怕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原則上,人獸族的存在對人類而言還僅是傳奇。
這一夜,月圓。
我踱向了離我們最近的隔壁屋子,卻意外地聽見人語。
隔壁空下很久了,不知是在什麼時候搬進的新鄰居?
我聽到的人聲並不是我熟悉的英語或意大利語,那語言對我陌生至極,鏗鏘音節與抑揚頓挫的節拍當屬東方人的語言,接著我聽到了個稚嫩的女孩兒聲音,那聲音不同於意大利小女生慣常的喧嘩吵雜,那樣不急不緩輕柔嬌軟的語聲,讓人聽了很舒服很沁心很甜蜜。
而且,非常非常的誘人。
一個八歲男孩,一個正處於和異性是死敵的年齡,我卻突然對個女孩兒的聲音起了好奇,這樁事情委實詭異。
是的,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女孩兒,日後將成為我的天敵。
接下來我爬上了屋旁的大樹,這於我比吃飯還容易。
樹上視野不錯,我看清楚了院裡的人影。
那是個很正常的人類家庭,一對中年夫婦,和一雙漂亮的小兄妹。
我沒聽錯,那果真是個來自於亞洲移民的家庭,父母約四十歲,哥哥比我大了兩、三歲,至於妹妹,正是方才引得我爬樹的原因,她看來好小,只有六歲左右吧,這會兒她背對著我,除了那帶著些許嬰兒卷的長髮,看不清楚模樣。
這一家人和樂融融,和我那盤飛汁揚的家庭不同,非常不同。
雖然我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瞧他們在院裡的小桌上擺得滿滿的飲料和食物,我想,他們是在野餐吧。
在夜裡野餐?
這些亞洲人真是奇怪。
院裡那對父母看著月亮和孩子們說話,那模樣像是在說故事,還有他們桌上一堆堆圓餅和一隻隻青綠色的袖子、菱角、瓜果及燃著的線香,那模樣兒倒像是在祭祖。
只是我不懂他們到底在祭拜什麼,因為桌上並沒有被拜祭的東西。
我將視線轉往月亮,難不成,他們膜拜的是月亮?
真是個奇怪的習俗。
下一刻,幾道水線朝我的方向潑灑來,將我的思緒由月拉回了人間。
原先我還以為是被人發現了,後來才弄清楚潑水的男孩意在胡灑而不是針對我。
身上濕濕的也就算了,只是,我抽抽鼻子才發現他用的不是水,而是漫著酒香的紅葡萄酒,他們拜祭完了月,然後將拜祭的紅酒拋給了天地,我抿抿嘴,這是什麼怪習俗?真夠浪費的。
遇了酒劫但所幸並未遭人發現,我舒了口氣打算趕緊由樹上滑下遁走。
我發誓,我原先只是想快點兒爬下樹的,卻突然,一陣自體內深處進發出的不知名反應震顫地在我血液中快速流動,接下來,我從樹上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