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御風在第一時間將雨娉送入醫院掛急診,幸好咖啡並不算太燙,再加上他的緊急處理非常成功,大大降低了患者皮膚表面的溫度,也讓可能的傷勢減到最輕。
醫生幫雨娉再做一次消毒及治療後,因為傷勢不重,所以,纏上紗布便可以出院了。
樓御風又親自駕車,把雨娉送回別墅。
進入客房後,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你休息一下吧,待會兒我會吩咐傭人進來照顧你。」確定雨娉的傷勢並無大礙後,他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放了下來。
不過,急診室那位醫生倒是挺可憐的;在樓御風咄咄逼人的恐怖眼神下,醫生和護士都戰戰兢兢,如臨大敵地以最仔細的態度來檢查雨娉的傷口,就只差沒幫雨娉照全身X光了。
雨娉看著他,輕聲道:「謝謝你。」
方纔的治療當然有痛楚,但,一想起御風如此擔心她的傷口,她的心情就變得好奇妙,彷彿肉體的疼痛都不存在了。她只想努力地記住他這一份溫柔,這份得來不易的溫柔……
聽到她這一聲「謝謝」,樓御風遠揚的理智突然飛回大腦中──自己在做什麼?
對啊!他到底在幹麼?一時之間,他的俊臉又轉為陰沈,簡直不敢相信剛才那個瘋子是自己!
一看到齊雨娉受傷,他就發狂地抱她衝進浴室沖水,再飛車直奔醫院,命令最好的醫生全滾出來,好好地醫治她的傷口。
他為何要這麼緊張、這麼心疼、這麼焦慮?該死的!她……她只是齊雨娉啊!
她是蕭心涵的女兒啊!
見鬼了!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笨蛋,闃眸色澤也轉為冷戾幽深,深得像是幽暗地獄。
森冷地看著雨娉,像是要阻止體內騷動的情愫,樓御風刻意以最不層的語調開口。「你還真會給我找麻煩!」
雨娉一愣,不明白他為何在轉瞬間變得如此冷酷?前一秒鐘他眼底的柔情呢?他的憐惜呢?
當他發狂地抱著自己狂衝向醫院的急診室時,雨娉知道他好擔心她、好心疼她。但,此刻的他為何又像全身染上了冰霜,寒冽地令人無法靠近?
她楚楚可憐的水瞳又讓他的心房一陣動搖,他努力壓抑下不該擴散的感情,繼續找尋最殘酷的字句。
「你真是全天底下最笨、也最不合格的情婦!只不過叫你替我拿個文件到公司,你也可以搞得全公司上下雞飛狗跳,還讓我損失一筆差點就談成的合約!」
直到現在,他才想起自己做了什麼:他把鍾氏的千金大小姐鍾凱琳獨自丟在辦公室裡。
但,他見鬼地一點都不在乎那份關係上億的合約!他只是……只是想讓這股微妙又甜蜜的氣氛瞬間改變。
他提醒自己:眼前的女人是蕭心涵的女兒,是齊雨娉!
雨娉眼神黯然地垂下頭,啞聲道:「我很抱歉。」情婦、情婦!他就一定要時時刻刻地提醒她,她的身份行多麼卑賤嗎?
她真的弄下清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如果他真的恨她,為何在她被燙傷時會表現得那麼心急,像是巴不得替她受苦?他還氣到當場開除那個秘書,一路抱她狂衝到醫院去,不是嗎?
她不懂、真的不懂……眼底承載更多愁,是染上情愫的憂愁。她知道他在說謊,他並不是真心要出口傷她的。但,他為何要這樣做?
只因為自己是蕭心涵的女兒嗎?雨娉痛苦地看著御風。
她那盈滿千言萬語的幽幽水眸,讓樓御風更加心亂如麻、也更加煩躁。該死的!生平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向來是鎮定且沈穩持重的,在商場上的運籌帷幄,他夠冷靜,更是精明理智。
但,想一想自己方纔的行徑吧!明明打算要好好地折磨蕭心涵的女兒,但在看到雨娉被燙傷的那一瞬間,他的心似乎也被丟到火爐裡跟著焚燒。他痛,發自靈魂的痛!他不捨她受到一絲絲的傷害!
喔!見鬼!他覺得自己真是中邪了。這絕不是他對齊雨娉應有的態度,這麼反常的行徑更不像他──素來冷酷無情的「尊王」!
所以,他必須好好地釐清自己紊亂的情緒。
但,如果再繼續待在這裡、看著她那雙無辜又迷濛的水瞳、看著她那荏弱可人的模樣,他很可能又會一把抱住她,做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冷戾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他粗嗄地道:「你給我乖乖地待在這裡,除非有我的允許,否則不准出大門一步!」
他要限制的,只是她的自由嗎?還是想管束自己的心?
煩!煩!煩!夠了,他不想再問自己這些問題!
說完後,他鐵青著臉甩門出去。
雨娉呆呆地坐在床邊。他離去時的表情好森冷,此刻,房中的氣氛更冷,彷彿他把所有的溫度全帶走了。
他……真的這麼討厭自己嗎?否則為何像是逃避瘟疫般地甩門而出,像是看都不願再看她一眼?
可,如果他討厭她,又何必那麼關心她的傷口?
不懂、她真的不懂……她更不懂,當自己深深望著他時,他的眼底為何會那麼矛盾、那麼掙扎?
茫然地走下床,沙發上還擱著一件御風的西裝外套,他忘了拿走。
像是溺水的人突然看到救生圈般,雨娉緊緊地抓住那件外套,然後,整個臉深深埋入其中。
好粗獷的氣息!帶著陽光,還有清爽的古龍水氣味。這是他身上的味道。當他抱著燙傷的她,拚命衝向醫院時,她一直嗅到這股味道。雖然當時她皮膚被灼傷得很痛,但,她卻奇異地感到心安。
因為,他緊緊地抱著她,像是把她珍貴地捧在手心。
好亂啊……她真的不懂,為何樓御風可以在前一秒突然釋出大量柔情,卻又在下一秒恢復原先的冷酷譏誚?他一定要這麼恨她嗎?一定要這麼反反覆覆地折磨她,讓她的心永遠懸在半空中嗎?
她不懂……
一滴清淚落下,悄悄滲入西裝的布料中……
數日後。
雨娉站在二樓主臥室的陽台上,怔怔地望向遠方。
這棟位於山腰處的豪華別墅佔地非常寬廣,整體設計也別具巧思,偌大的庭園採取南洋風味設計,種滿了棕櫚樹等熱帶植物,還有一座美麗的游泳池,置身其問就宛如來到-裡島,非常有度假氣氛。
但,這麼美麗的屋子在雨娉眼底,卻只是一座華美的監獄。
哀戚地看著遠方,她的心更加悲傷。幾天前,樓御風將被燙傷的她帶回來這裡後,隔天便獨自搭機出國洽商了。
她知道他只想囚禁她,並不喜歡看到她。她也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是一個小玩物,是他豢養在別墅裡的小寵物。
寵物沒有任性的權利,寵物更不應該有自我的喜怒哀樂,她只能乖乖地躲在家裡,疑候主人的歸來。
對,這,就是她該做的……
落寞地轉身,她想回到房間裡。由陽台上遠眺可以看到最美的山景,但,失去自由的她還需要什麼視覺享受?
縮回床邊,雨娉又從被窩裡拿起御風那件西裝外套。這幾天晚上,她總是緊摟著這件外套入眠。雖然心底清楚御風討厭她,但她還是偷偷想念他的體溫、他的氣味……
嗅著這股陽剛的味道,他輪廓深邃的臉龐也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中。他是那麼的英鋌而霸氣,就像是天生的王者。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樓御風的情形──
那一天,她剛從醫院回到住處時,高大帥氣的樓御風突然來訪,表明他就是在路邊救了她,並輸血給她的人。
雨娉無法否認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的心湖就掀起了奇妙的變化。他是一個令人無法忽視的男人,尊貴優雅的舉止、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勢、睿智又迷人的談吐
她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王子,一個來自童話國度的王子。
然而,樓御風不是王子!也許他擁有王族般不可侵犯的氣勢,但他的殘酷行徑卻像個惡魔,不斷地撕毀她的心。
他刻意冷落地,把她丟在這棟山間別墅;他一再一再地剌傷她,彷彿要把她推往更深、更黑暗的地獄。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疑傻地想著他。偷偷地汲取他的氣味……就算他是一個惡魔,她……也沈淪了!
疑傻而悲哀地沈淪了……
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心交給一個無心無肺的惡魔了嗎?
她知道自己很傻,但她真的很難管住自己的心。當她被咖啡燙傷時,他是那麼焦急而瘋狂,他狂抱著她衝入浴室,還一路狂衝到醫院,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最深情的表現啊!
她永遠無法忘記自己那一刻的震撼,她知道,他是關心她的。但,為何又要傷害她,也傷害自己呢?
只因我是蕭心涵的女兒嗎?雨娉幽幽地問著自己。
她已經不在乎樓御風還會如何報復她,但她不要他受這種折磨。在他的眼底,她看到太多仇恨、太多矛盾與掙扎。
她知道他沒有他故意表現出來的那麼惡劣、那麼絕情。他之所以一再傷害她,只是因為無法忘卻當年的血債。
她不要他再這樣折磨自己。看到他飽受矛盾的煎熬,她覺得好不捨,她寧願他一直恨著她、傷害她,也不要他被矛盾所啃蝕。
好亂啊……雨娉重重地歎息。她但願自己可以幫助御風,為他做點什麼,讓他不要再這麼矛盾與痛苦。
隨即她又苦笑。齊雨娉,你好傻,你能為他做些什麼呢?你的存在,就是造成他痛苦與憤怒的最大原因啊!
惶惶然地胡思亂想著,皮包裡的手機突然響了。
雨娉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接起來。搬來這裡居住後,她沒有跟任何人聯絡,唯一主動聯繫的只有已經在美國唸書的妹妹。
不過,她都叫雨竹打手機給她,因為她不想讓雨竹知道這個別墅的電話,她不想在唯一的親人面前失去最後的尊嚴……
至於手機號碼她也換新了,知道新號碼的,只有雨竹和她的主人──樓御風。
可能是雨竹打來的吧!
「喂?」她拿出手機,漫不經心地接聽。
彼端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雨娉,我終於找到你了!」
游育銓?雨娉很驚訝,他怎麼會打電話來?而且,他又是如何知道這個號碼的?
「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這幾天,我一直到你住的地方等你,你卻一直沒有回來,打電話也打不通,我擔心得都快報警了!好不容易,我輾轉得知一個朋友的妹妹跟雨竹一起到耶魯留學,透過雨竹,我才知道你更換了手機號碼。雨娉,你好狠心啊!你竟然都不主動跟我聯絡!」
「……」雨娉腦中很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天早上在公寓前,游育銓已經親眼看見樓御風帶走她,也知道她要成為別人情婦的事實,她以為育銓已經對她徹底失望,也死心了呀!她不明白,他為何又來找她?
「雨娉,你為什麼不說話?你還在怪我嗎?」游育銓的聲音顯得好沮喪。「我……唉,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那天早上我不該打你的。但,那是因為我太愛你了,所以當我看見樓御風那混帳竟然摟著你時,我才會整個人都抓狂了!」
「育銓,你用不著跟我道歉,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但是……」
雨娉的話都還沒說完,游育銓又急促地道:「我現在就在別墅的門口!我找了朋友幫我調查,知道樓御風在這裡擁有豪華別墅。雨娉,我求求你出來跟我見個面!我好想見你,真的好想好想見你!」
見面?不!不可以!雨娉不假思索地拒絕。「很抱歉,我……我可能不太方便。」在心底歎息著。她已經是別人的情婦了啊,怎能再跟他見面呢?
游育銓的聲音更加沮喪了。他有些哽咽地道:「我真的好想見你,想得快發瘋了!雨娉,你不知道我遭受了多麼大的打擊,我快崩潰了!我母親……已經在瑞士病逝了……我匆匆趕到瑞士迎回她的骨灰,想不到一回到新加坡後,卻又聽到另一個噩耗──原本答應出資跟我合夥開公司的朋友,突然出了大問題,他自己也周轉不靈。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天!怎麼會這樣?雨娉聽了好心急。「伯母她真的已經……對不起,我很遺憾!」
游育銓淒涼地哭著。「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媽走了,事業也徹底完了,昔日的朋友都躲我躲得遠遠地。你……連你也離我而去,我還剩下什麼……」
「育銓,不要這樣。」雨娉心疼地道。「伯母的事我真的很難過,但你必須振作起來!」
坦白說,這幾天她很少想到游育銓,因為她不願回顧以往的記憶,也努力想冰封自己的感情,她只想心如死灰地度過餘生。
但……育銓畢竟曾是她喜歡的男人,就算感情淡了,她仍然關心他,不想看到他意志消沈。
「嗚……」游育銓聽了卻放聲大哭。「為什麼會這樣?我的一切統統被奪走了!我好失敗,我是天底下最失敗、最倒楣的人!」
「育銓……」
「雨娉,求求你出來跟我見面好不好?」游育銓的語氣滿是祈求。「我好孤單、好寂寞,也好想見你!求求你……」
雨娉緊抓住話機,陷入天人交戰中。她很清楚,樓御風絕對不會允許她見游育銓的,因為他的獨佔欲非常強烈。
但,育銓剛遭喪母之痛,原本打算東山再起的事業又成為泡影,此刻的他一定好脆弱、好絕望。
她也想見他,無關男女情愛,而是,她真的想好好地鼓勵他、為他打氣。
「你說你在別墅門口嗎?那,你到附近的一座小公園等我,我五分鐘後到。」
「好!太好了,我等你!」游育銓欣喜地收線。
雨娉拿著話機,幽幽地望著房門口。她……該出去嗎?
樓御風此刻應該還在國外,但,樓下有管家和女傭在啊!
傭人們雖然沒有受命監視她,但雨娉自從住進別墅後,就不曾要求外出過,因為她消極地想封閉自己……
雨娉突然想起──管家跟女僕一個小時前才剛坐著司機開的車下山了。因為這棟別墅位於半山腰,要採買民生用品以及烹調用的蔬菜水果很不方便,所以每隔兩星期,樓家的司機便會駕車送管家跟僕人到市區內的超級市場大採購。
那麼,她此刻偷偷出去,再迅速回來,應該沒有人會知道吧?
反正她又不是去做壞事,只是想對游育銓說一些鼓勵的話啊!
打定主意後,雨娉加了件薄外套,匆匆出門。
來到社區的小公園,游育銓遠遠地一瞧見她,便直奔過來,緊抱住她。「雨娉,我終於見到你了,我好想你!」
「育銓,不要這樣。」雨娉拉開他,心疼地歎氣。「唉,你怎麼變得這麼憔悴?」
游育銓還是緊緊拉住她的手,淚如雨下。「我媽她走了,我的合夥人也不知去向,我現在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好孤獨……」
「育銓,你必須堅強起來!」雨娉努力地為他打氣。「我知道一下子遭逢巨變,你一定感到很痛苦,但你不能就這麼自怨自艾下去呀!如果你不堅強,伯母在天之靈也無法放心的。」
「雨娉!」游育銓很用力地抓著她,像是攀住茫茫大海中的唯一浮木。「回到我身邊吧!我真的好需要你,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痛苦過!求求你,回來陪我,我不能失去你!」
「育銓!」雨娉心急地想拉開他的手。「別這樣,我還是很關心你,但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你明明知道我現在是──」
游育銓突然暴吼。「我要殺了樓御風那個混帳!天殺的,我所有的災難都是因他而起!他先是毀了我的事業,緊接著又搶走了我最心愛的女人!我饒不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他緊捆住雨娉的肩頭。「我知道他軟禁了你,但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我現在就帶你逃走,我們馬上去警察局報案!新加坡可是法治嚴明的國家,我就不相信沒人治得了他!」
邊說著,他邊拉住雨娉就要往山下走。
「育銓!不要,你放開我……」雨娉頭痛欲裂。老天,她真的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她只是想鼓勵他一下的,但此刻的游育銓卻像是發了狂似地,硬要拉著她走。
眼看她站在原地不肯動,游育銓改而緊緊地抱住她。「雨娉,跟我走!我知道你是深愛著我的,讓我們恢復以往的甜蜜日子吧!我知道你一定不會丟下我的,你一直是那麼溫柔的好女人,我需要你,真的好需要你!」
「育銓,別這樣……」
「我們走吧!」完全沈浸在自己幻想中的游育銓,邊拉著她的手往山下衝,邊喊道:「不要怕,我馬上帶你逃離那座監牢!我們直接去報警,警察一定會保護你的!」
「育銓!放手……」雨娉喘著氣喊著。男女之間懸殊的力氣讓她無法掙脫,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這麼離開。樓御風絕不會放過她的,她一走只會製造出更多更多的問題。
就在兩人拉拉扯扯之際,一輛直駛而來的轎車突然緊急煞車,在他們身邊停下來。緊接著,一個男人衝了出來。
看到男子的一瞬間,雨娉整個人動彈不得,渾身血液也降到了冰點。
由車內衝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樓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