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谷山莊是一座純日式的古老旅館,典雅而氣派,庭園造景非常清幽雅致。
晴子一路狂衝過來,到了大門口,人卻卻步了。
害怕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她知道只要走入這扇大門,自己應該就可以得到許多答案,樓浩風一定跟她的過去有關,否則,當自己看到他的名字時,不會有那麼失控的反應。
但,就像是離家已久的遊子,她卻感到近鄉情怯。她不確定自己會從樓浩風口中聽到什麼?
他所說出的答案會是她期待聽見的嗎?會不會……會不會他帶來的訊息更加令她失望,或是殘忍?
萬千複雜的情愫困住了她的腳步……
她不知自己呆站在山莊的大門口前有多久,直到她看見一個男人從裡面出來,並筆直地走向她。
隨著他的接近,晴子也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孔,一股奇異的暈眩感又包圍了她……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夢裡,此刻明明是白天,但她的週遭卻籠罩著一層黑霧……
男人穿破黑霧而來,尖銳的感覺也直達她充滿疑問的心房,是他嗎?他就是她夜夜夢到的男人嗎?
晴子眨眨眼,滾燙的淚霧襲上眼眶。她不知自己為何感到悲傷?但,那男人越接近她,夢中那股血腥味也更加清晰……
為什麼?為何這個男人會帶給她如此震撼卻又揪心的感受?
他紫羅蘭色的瞳孔也令她的呼吸為之揪緊,她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畫出那種紫色,原來,天底下真的存在如此絕美的紫!
樓浩風知道徐紫懿一定會來找她,所以他坐在會客室裡等待,但,透過會客室的玻璃,他看到她站在門口發呆。
她害怕嗎?也對!他在心底殘佞地告訴自己:面對他,她是應該感到害怕和愧疚!
他緩緩地踏出步伐,像是野獸鎖住看上的獵物,每走向前一步,他心底的恨意也更深、更烈。
她竟還敢來見他?但他隨即在心中冷笑……樓浩風,你還看不清這女人的真面目嗎?沒有任何事情是她做不出來的,最毒的蛇蠍也比不上她萬分之一的歹毒。
他恨她的一切!恨她對他做過的事,他更恨她可以以一副迷惘卻無辜的表情看著他,彷彿四年前的事根本不曾發生過。
徐紫懿!一個天底下最陰狠而可怕的女人,裝柔弱、扮無辜都是她的拿手好戲。
兩人面對面相望著,誰都沒有開口,晴子眼底的迷惑更深。這張臉孔,陽剛而霸氣的線條她似乎並不陌生,她在哪裡見過……
而凝聚在樓浩風臉上的,則是逐漸加重的怒氣和永遠揮之不去的恨意。他恨這個女人,恨入骨髓!
終於,他先開口了,語調裡的冰霜足以令赤道融化。
「你很大膽,敢一個人來,廖冠誠呢?」
「廖冠誠?」他用的是中文,晴子也很自然地以中文回答。「他是誰?我……該認識他嗎?」
聞言,一股怒焰更在樓浩風眼底狂噴,他仰頭大笑著。「哈哈哈!徐紫懿,你這個回答真是太有意思了!是你的答覆頗具創意,還是我資質駑鈍,聽不懂你的幽默?你不認識廖冠誠?哈哈哈、哈哈哈……」
他那譏諷而鄙夷的大笑聲令晴子非常不舒服,皺著眉頭。「你笑夠了嗎?我這趟來只是想問你一件事──你為何要打破我藝品店的櫥窗,拿走那只香水瓶?」
由他留給裡穗的那一大疊美金,以及他考究的穿著看來,他應該不缺金錢。所以,為何做出這種類似強盜的行徑,實在令晴子百思不解。
樓浩風並不回答她的問題,僅是以憎恨而冰冷的目光繼續看著她,看得晴子背脊莫名發涼。
她真的不懂,這個陌生人為何以如此仇恨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們以前見過面嗎?
「徐紫懿!」樓浩風陰冷地咬牙,由齒縫中一字一句迸出。「夠了!別再演戲了!你演不膩,我倒是看煩了你下三濫的演技,但是我佩服你──你居然還有勇氣敢出現在我面前。我以為,被我發現你躲在小樽後,你應該會連滾帶爬,和廖冠誠連夜逃往他處!」
又是廖冠誠?他到底是誰?晴子秀眉鎖得更緊,不悅地道:「樓先生,請你注意你的措辭,我為何要逃?」
「為何要逃?你居然還敢問我?」像是壓抑已久的火山終於爆發,樓浩風咆哮著,俊臉轉為猙獰。「徐紫懿,你為何還能無辜地看著我?面對我,你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嗎?廖冠誠呢,他躲在哪裡?叫他滾出來,是男人的話就給我滾出來!不要當烏龜王八蛋!」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他熊熊的怒氣像是灼人的火焰,令晴子下意識地往後退。「我也再重複一次──我不認識你所說的那個人,樓先生,那只香水瓶對我很重要,請你把它還給我!」
重要?這兩個字卻像是狠狠地揍了樓浩風一拳,他眸底有恨,更有濃濃的傷痛和複雜的情愫。
他弔詭地冷笑,笑容中卻罩著比殺氣更濃的寒霜。「重要?徐紫懿,你說謊不打草稿的嗎,還是你說的謊言已經太多太多了,多到連自己也分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如果你真的重視那香水瓶,重視我們之間的一切,當年你為何那樣待我?」
他渾身迸射出逼人的氣勢,囂張的氣焰令晴子越來越頭昏,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緒。「我……做了什麼?」
好像有一些危險的畫面掠過她眼前,車子開得好快好快,快得令人心驚,她很想尖叫,因為她又聞到那股不該存在的血腥味……
為什麼?此刻明明是大白天,櫻谷山莊門口一片寂靜,綠葉飄落,為何會有那股血腥味?
她頭好痛好痛,好想把這些怪異的畫面連結起來……
「夠了,徐紫懿,停止你的謊言!你的每一句謊話都只會讓我更噁心作嘔!」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樓浩風既憎恨又惱怒。他恨她無恥,事到如今還可以睜眼說瞎話,她竟可以說她不認識廖冠誠,可以很自然地裝傻。
但,除了憎恨,他更惱怒自己的反應……他為何還是該死地在意這個名叫徐紫認的女人?為何他偷偷地希望她能給他一個解釋──四年前的一切全是誤會,她沒有背叛他,完全沒有!
老天!他厭惡自己到想一掌劈死自己!樓浩風,你被這種心機毒辣的女人耍了一次還嫌不夠嗎?你還指望從她口中聽到什麼謊言?你究竟要被她陷害到什麼地步才會清醒?
四年前的車禍,是他命大才能死裡逃生,留著背部那道疤痕,為的就是提醒自己──徐紫懿是什麼樣的女人!
所以,他不該心軟,更沒有理由心軟。事情發生後,她的確拿了鉅額保險金跟廖冠誠潛逃出國。
他又往前逼進一步,精爍寒瞳中湧出濃濃殺機。「廖冠誠呢?快把他交出來!我既然找得到你,就有辦法找到那癟三,別以為你可以藏著他一輩子!」
他一逼近,晴子便一直向後退,不解地看著他沉晦的臉龐。「我真的不認識他,要說幾次你才聽得懂?」
「你想維護他?事到如今你還是只想維護他?」一想到曾經在他懷裡巧笑倩兮的紫懿如此深愛另一個男人,樓浩風煩躁得心頭快爆開了!
但他告訴自己這不是嫉妒,這只是不甘心,不甘自己會被這對姦夫淫婦耍著玩,還差點喪命。
他狠煞地把住晴子的手逼問。「我再問一次──廖冠誠到底躲在哪裡?說!」他還沒決定該如何處置這個女人,這個曾經把他帶到天堂,卻又在下一秒將他推進地獄的女人!
但,對於廖冠誠他絕對不會手軟,他會要他付出難以想像的苦痛代價。
「我真的不認識他……」手腕被抓得好痛,晴子怒喊。「放開我,你是瘋子嗎?我根本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叫徐紫懿!」
她不懂他為何堅稱她就是徐紫懿?但,這三個字卻令她的心弦一陣又一陣地抽動,帶著絲絲的甜蜜……彷彿在許久之前,也有一個男人如此喚她……
但那時,男人的呼喚是充滿柔情蜜意的,不像現在充滿仇恨……好多地方都很怪異,晴子直覺這其中有太多不對勁,卻又無法釐清這片謎團……
樓浩風冷笑,鬆開對她的鉗制。「是啊,躲到北海道的你不叫徐紫懿,為了躲避我的追查,你徹底地改名換姓!哈!「森田晴子」?老家在石狩?北海道女子短大畢業?你以為單憑這些資料就可以騙過我,可以放心地跟廖冠誠繼續雙宿雙飛,享用那些以我生命換來的鉅額保險金,永遠逍遙法外?!不,徐紫懿,你休想!」
他的眼神又轉為猙獰森沈,陰惻惻地道:「休想!徐紫懿,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不管你換了多少身份,使用多少假名,我還是會找到你,並向你索討四年前你所該付出的代價!」
他每一個字都夾著冷冽殺氣,霜雪直達晴子心底,她感到戰慄,卻又嚴重地不解……為什麼?為何這個叫做樓浩風的男人如此恨她?像是用盡所有生命力來恨她。
「我不懂……」她茫然地開口。「我……以前真的對你做過什麼嗎?」
由他充滿仇恨的眼神中,晴子突然覺得自己以前也許真的是做盡壞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
但她有嗎?她真的是嗎?
聞言,樓浩風卻再度獰笑,笑聲中是無比嘲諷。「哈哈哈、哈哈哈……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徐紫懿,四年不見,你除了演技進步,說笑話的功力也精進不少啊!」
他逼向她,讓她看清他眼底的鋒利冷芒。「在你精心策劃那場意外,試圖置我於死地後,你居然還可以一連無辜地問我:「我做了什麼」?哈!徐紫懿,你真的──很高明!高明到連最狡猾的犯人都要對你俯首稱臣!」
「不要再嘲笑我!」晴子憤怒地吼著。「樓浩風,我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但我確定我根本不認識你,更聽不懂你說的這一連串亂七八糟的話!」
她原本想向他坦言:四年前她是昏迷在雪地裡被發現的,醒來後就失憶了,她原本想請他幫忙,告訴她,她的過去。
但,他冷酷又鄙夷的神情讓她打了退堂鼓,並發誓永遠不想再見到這個神經病!
她看著樓浩風,冷靜地道:「我今天只是想來要回一樣東西──那個被你強行奪走的香水瓶,還給我!」
香水瓶?樓浩風的表情深不可測,萬千情愫閃過眼底,似乎在緬懷一段甜蜜的記憶……但甜蜜的情愫卻又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冰冷的情感。
「你真的喜歡那只香水瓶?你珍惜它?」他陰鬱地問著。
「當然……」他的複雜眼神讓晴子好困惑,方纔的他冷佞地像魔鬼,但一提到香水瓶,他卻變得非常怪異,像是陷入某種回憶中……
什麼回憶呢?那段回憶裡有她嗎?晴子真的好想知道。
他突然咆哮著。「別說你珍惜它!既然珍惜它為何要親手摔壞它?為什麼?」四年前,她摔破的不只是一個香水瓶;而她謀殺的,也不只是他的人,還有他整顆心,以及對愛情的信任。
他永遠無法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我……」晴子被他更加囂狂的氣勢嚇得倒退一步。「我聽不懂……摔壞什麼香水瓶?」這男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樓浩風冷笑,眼底有疲倦和絕望,他恨自己,為何還會對這種女人懷抱著希望?以為今天的她願意對他說出實話?
但,她只是讓他更加看清她的無恥、她的虛偽、她演戲的功力!
他冷峻地開口。「很好,徐大小姐,既然你還不想說實話,喜歡演戲,那麼,這場遊戲我會奉陪到底──只不過……」微笑著,他的眼底閃著嗜血的光芒。「這一次,你絕對會付出代價!還有,我們……還會再見面,相信我!」
一說完,他便轉身往櫻谷山莊走,冷冽的表情像是連多看她一眼都難以忍受。
樓浩風走向山莊大門,晴子才發現有個穿西裝的男人,一直站在門口。樓浩風不知低聲跟他說了什麼,那男人便走向晴子,面無表情地遞出一個紙盒。
晴子被動地接過紙盒,打開後,看到裡面裝的正是她的香水瓶。
男人一句話也不說地轉身就走,跟隨樓浩風的腳步,迅速進入山莊。
晴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是拿到此行想要的東西了,但,她的心卻陷入更混亂、更灰暗的重重謎團……
數日後,晴子終於知道樓浩風所說的「付出代價」是什麼意思。
這一天,晴子跟工讀生看店,松岡裡穗去參加商店街的會議。
這一排商店街的店家都是老店舖了,組成一個商業工會,定期開會,討論一些雜事。
裡穗回來的時候,臉色是前所未有的灰敗。
「裡穗,你怎麼了?」晴子立刻迎上前。「你的臉色好難看。」
「完了!」裡穗沮喪地坐下來。「真的完了!你絕對不會相信我剛才聽到什麼消息──商會的理事長向大家宣佈,有個大財團突然以鉅資買下我們這一條商店街,他們打算蓋大樓,要我們領到補償金後,就要在期限之前搬走。」
「什麼?」涼子大叫。「不會吧?這樣──我們這些商家不是要被迫遷移了?」
晴子皺眉問著。「所有的商家都同意嗎?」
裡穗搖頭。「建商開出來的收購金額很優渥,大部分的人都同意,畢竟這年頭很不景氣,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唉,我想待會兒房東就會來找我們,宣佈提前解約,要我們搬走。」
裡穗捨不得地望著四周,雖然這間藝品店坪數不大,但,一點一滴都是她的心血,更是她離婚後唯一可以肯定自己的成果,對她而言,意義非凡。
「我真的很煩惱……」裡穗低聲道。「離開這裡,我要到哪裡開店呢?畢竟在這裡快四年了,已經累積一定的人脈和口碑。我……對未來一點把握都沒有!」她的寶貝女兒──小光已經開始上幼稚園了,學費很貴,一想到接下來可能無法給小光很安定的生活,裡穗就自責不已。
「怎麼會這樣呢?」涼子不安地問著。「這商店街的位置雖然不錯,但也沒有搶手到這種地步吧?為什麼突然有建商出高價收購?」
裡穗歎氣。「我也不太清楚,聽理事長說,建商的背後好像有財團操控,聽說是來自台灣的跨國財團,財力驚人。」
台灣?晴子心頭一驚,很自然地聯想到樓浩風……會不會是……
但下一秒她就肯定一定是他,因為他曾陰狠地說,要她「付出代價」!
這時,一位婆婆推開門進來,歎氣道:「裡穗,你也不想搬走吧?唉,我更不想!我在這裡住了六十幾年呢,一嫁進夫家就在這裡開店,這裡就是我的故鄉,我捨不得離開這裡。」
內田婆婆經營的是一家和果子店,她很用心經營,生意不錯。
裡穗說:「婆婆,我們出去問問看,也許有很多人不願把房子出售,那麼,我們就不用被迫遷移了啊!」
「唉,不用問了!」內田婆婆搖搖手。「理事長一宣佈這件事,我就看到絕大部分的人都是一副驚喜的表情。畢竟這年頭經濟很不景氣,生意難做。聽說很多家店都是慘澹經營,或是賠本硬撐。建商開出的收購金額這麼誘人,有誰不心動?除了我,還有誰喜歡守著老房子?」
婆婆蹣跚地往外走。「我要回去店裡了,唉,也不知還能在這裡住幾天,應該很快就要被趕走了,這些老屋全部會被夷為平地……」
晴子心驚膽戰地聽著。想起樓浩風,她更有一股可怕的感覺──這絕不是結束,而是開始。那惡魔一定還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才忐忑下安地想著,電話突然響了,晴子立刻接聽。「「紫」藝品店,您好!」
彼端果然如她猜測,出現他的聲音,男人冷笑著。「徐小姐,收到我送的第一份賀禮了嗎?驚喜嗎?呵呵,不用太高興──只是開胃甜點,熱鬧的主菜還在後頭呢!」
果然!果然是他!晴子咬牙切齒地罵著。「你到底想怎麼樣?是你跟那些建商合作,要拆掉這條商店街的,對不對?!樓浩風,你是瘋子!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樣針對我?」
「無冤無仇?」彼端的聲音降到冰點,冷笑著。「徐小姐,我有時真的很佩服你的演技。OK!你喜歡裝傻是你的事,而我要如何玩接下來的遊戲也是我的事!你慢慢等著吧,我會讓你嘗嘗什麼叫做真正的「痛苦」,我會讓你走投無路,沒有任何地方可以生存!」
果然!像是一道悶雷擊中晴子的心──她知道收購商店街絕對不是結束,這惡魔必定還有更「精彩」的手段等著對付她。
「你為何要這樣?樓浩風,請你說清楚,我到底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說啊!」
他的聲音更冰冷,也更加厭惡。「還要繼續裝傻?徐紫懿,難道你不知道你越是裝傻,我越恨你!嘿嘿……」他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我會等著,相信不用多久,你就會匍匐跪在我面前,謙卑地求我放你一條生路!記得──到時候把那個縮頭烏龜廖冠誠一起帶來,我們三人之間的帳,我喜歡一次算清,聽清楚了嗎?」
一說完,他便用力地掛上話筒。
晴子呆愣地拿著話筒,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卻由腳底冒出一陣冰冷寒意……她知道他說的全是真的,他一定會把她逼到走投無路,因為他就是世界上最最可怕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