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德的臉龐變得削瘦,身上還有多處傷口以繃帶包纏。
每看一回他的傷勢,斐兒的心就像被利刃多劃了一刀,愧疚得不能自已。
她多渴望那些傷痕是劃在自己身上,她更痛恨自己為何帶給他這麼多麻煩?
茱莉亞說得—點都沒錯,她帶給布萊德的,只有麻煩而不是幸福。她不但不能好好地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反而為他帶來這些血光之災。
那一句「他有幾條命可以讓你這樣玩,你到底要把他害到什麼地步?」深深地刺痛她的心。
是啊!她還眷戀什麼呢?她不允許自己留下,她不可以這麼自私,不可以繼續為他帶來困擾,她不要他再遭受任何一丁點的傷害……
他是如此尊貴而傑出,如此出類拔萃。外表看起來放蕩不羈的他,其實有著一顆比誰都寬厚、溫柔的心,他是個最優秀、也最得人民愛戴的領主。
她不能害了他,!
走吧!快走吧!她不理會自己隱隱作痛的心,更不理會腮上墜落的熱淚。她必須離開。
她該知足了,畢竟她曾經那麼真真切切地擁有他。擁有他最熱烈的愛、擁有他最燦爛的笑容、擁有一段最刻骨銘心的回憶……
一段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
她用力將瞼上的淚抹去,她要好好地看著布萊德,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深邃輪廓深深地烙印在自己心頭。
一個輕微的翻身,布萊德醒了。斐兒匆匆地拭去殘淚,改以笑臉面對他。
「你來了?」布萊德握住斐兒的手,親暱地送到頰邊摩挲。「怎麼不叫我起來?」在睡夢中嗅到熟悉的香味,他就知道她來了。
斐兒展顏一笑,像是不曾發生過任何事。「我希望你多睡一會兒啊,醫生說充足的睡眠對你的傷勢復原很有助益。」
邊說著,她邊靈巧地扶布萊德坐起,將枕頭塞在他背後。
布萊德傭懶地伸伸懶腰。「我不想再睡啦,每天在醫院不是吃就是睡,我都快變成大米蟲了!」
他仔細地望著斐兒,沒有遺漏她眼底的血絲,心疼地撫著她的臉。「怎麼了?你哭過了是不是?」
斐兒慌亂地低下頭。「沒有……」
「別說謊,抬頭看著我!」他霸道地命令,藍眸灼灼。「斐兒,你是個不善說謊的女人。告訴我,你為什麼哭,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了什麼無聊的話?」
誰膽敢欺負他的小妻子,他絕不會放過他!
由昏迷中甦醒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召來心腹,囑咐他好好地處理這次的事件,一定要把它當成單純的車禍處理,不能讓潘蜜拉的存在洩漏出去。
他要保護斐兒!他很明白,如果島民知道這些內幕,可能會對斐兒有些不諒解。他這個小妻子所承受的壓力已經太多太多了,他不忍再讓她受半點苦。
「真的沒有!」斐兒認真地搖搖頭,愧疚地道。「只是……只是看到你的傷口讓我好難過。對不起,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潘蜜拉要對付的人不是你,是我!如果那天我自己出席養老院的……」
「夠了!」布萊德溫柔地按住她的唇,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正色地道:
「不是答應過我不再提這件事嗎?這只是意外,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在車子失控朝山谷墜落的短短幾秒,他的內心只有遺憾,並沒有半點恐懼。他很高興可以代替斐兒承受這些劫難,但他卻感到遺憾。他知道自己很可能無法再度睜開眼睛了,他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斐兒。
她是那麼柔弱、那麼單純天真,一旦他死了,誰來照顧她?誰來保護她?
「不,是我的錯……」布萊德越是維護她,斐兒的淚就掉得越凶。「你我都知道這根本不是意外。潘蜜拉有心置我於死地,出事前她就找我談判過,當時她的神情就很不對勁。她是狗急跳牆了,拿不到鑽石也不讓我好過!只是……不該是你!不該由你為我承受這一切,不該……不該……」她泣不成聲,幾乎說不下去。
「斐兒!」布萊德低歎一聲,心疼地抱住她。「別哭了,我的斐兒。你怎麼這麼愛胡思亂想?這麼愛鑽牛角尖呢?潘蜜拉的事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我處理不當。在找你談判之前,她早就找過我,是我太輕率地處理這件事。」
「不!是我的錯!是我……」斐兒傷痛地掩面痛哭,她好後侮為何當初要嫁給布萊德?如果……如果他們兩人沒有任何交集,今天他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與他相遇雖然是她這一生最美的幸福,也是上蒼賜予她的禮物。但,如果她會帶給他任何不幸,她寧可從沒擁有過這些聿福……
「斐兒!」她的淚水揉痛他的心。他可以承受醫療和復健上的巨大痛楚,但她的淚卻直直戳痛他心房最脆弱的角落。
他焦急地低喊。「別哭了,我是你的丈夫,保護你是天經地義的!別哭,我的斐兒……」
斐兒連續深呼吸好穩定自己的情緒。她不要再在他面前落淚,她不要讓他再為自己擔心,她更不可以卑鄙地以淚水當作繼續留下來的借口。
抬起瞼擦掉淚水後,她堅強地露出笑容。「我沒事了。」
她在心底已悄悄作好了決定。她不願再讓布萊德為她擔心,更不能再在他面前掉淚。
回到城堡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斐兒打算愈早走愈好,繼續和布萊德相處下去,繼續感受他的愛,她真的會……真的會走不了!
但,她無法循正常管道到機場搭飛機離開勃克島,因為自從布萊德受傷後,全島居民都非常注意領主的復原狀況,也很關心這對新婚夫妻。
如果她此刻獨自一人出現在機場,又帶著行李,那一定會引起各種可怕的揣測和謠言。
斐兒不在乎別人說她嫌棄受傷的布萊德,或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她。但她絕對不要再讓布萊德受到任何蜚短流長,她不能損及他在島民心目中的威信。
所以,她只有唯一一個管道——搭軍用飛機離開。
她召來莉絲,要她幫自己安排相關的事宜。莉絲擁有布萊德的特別授與,有權調度軍機供領主夫人使用。
莉絲聽了之後卻一臉疑惑。「夫人,你的意思是,你需要一架飛機離開勃克島?現在就要?」
「是的。」斐兒雙眼落寞地望著窗外。「最簡單的軍機就可以了,我希望越快越好。」
莉絲聞言更是不解。「夫人,你要獨自離開嗎?」這真是太怪異了,自從爵爺受傷後,夫人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醫院,以醫院為家,根本不肯回城堡好好睡一覺。
而如今,爵爺的狀況已穩定且好轉了,夫人競要單獨搭機離開?而且走得這麼匆促?莉絲覺得奸怪異,她覺得夫人應該是半步都捨不得離開爵爺才是啊!
望著莉絲大惑不解的表情,斐兒淡淡一笑,眉尖卻鎖著千愁。「我在哥斯大黎加的親戚出了事,我得趕快趕過去幫忙。莉絲,調軍機的事就麻煩你了,請你先去調度,待會兒我就到軍用機場找你。」
「是的。」莉絲不敢再逾越地繼續提出問題,恭敬地退下。
莉絲出去後,斐兒感傷地望著偌大的主臥室,在這裡,有著她和布萊德共度的無數歡樂時光……每—個清晨、每一個黃昏都有他最深情的陪伴,這是她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自己該知足了,真的,該知足了……
微風吹過,窗下的米爾湖激起—波波漣漪,每—個漣漪中央都有—張最英挺尊貴的臉,一張令她魂縈夢牽、水遠忘不了的男性臉龐。
她相信在她走後,他依舊會擁有這般歡樂的笑容,而且會過得更好。
會有一個真正配得上他的好女人來照料他的生活起居,給予他更多更多的愛。
她的離去不會影響什麼或改變什麼,她的離去只會讓他過得更好。
沒錯……
低頭望著手上的婚戒,她知道,該是拔下它的時候了。
婚戒是布萊德親自為她戴上的,這是一枚很古老的戒指,傳給代代的公爵夫人,古典的戒面上有著賀斯頓家族的家徽。
但她覺得自己不配再戴上它了!她只會令賀斯頓家族蒙羞,她只會侮辱這古典而神聖的徽記。
深吸一口氣,她用力地拔下戒指,隱忍多時的淚水卻在同一時間崩落而下,彷彿她所拔除的並下只是一枚戒指,而是她的心、她身體的一部分……
夠了!不要再想了!
提起簡單的行李,她決絕地轉身離去。
坐車前往機場的路上,斐兒的淚沒有斷過。
透過淚眼,她在心底眼著這片最富饒、也是她最深愛的土地道別。這裡有她一生最美好的回憶,有她以生命來深愛的男人……只不過,她無法再留下。
蝕骨的寒意侵襲著她,奸冷……她忍不住以手環住自己的身體。雖然此刻人在車內,但,她卻覺得自己正赤身露體地獨自走在大雨中,雨水沖刷著她的人、她的靈魂、她的心。
她好冷好冷,冰冷而孤單。
離開布萊德之後,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往梭她的人生是不是都會如同雨夜般淒涼?
儘管心痛如絞,但她仍不許自己回頭。
汽車直接駛入軍用停車場後,司機盡職地打開車門,恭候斐兒下車。
斐兒下了車,微微一笑。「謝謝你,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
「是。」司機對她行個軍禮便又上車。
夜色中,斐兒望著停在前方的一輛飛機,飛機上同樣有賀斯頓皇室的圖騰。一個月前,也是這樣的一輛飛機將她由哥斯大黎加送到勃克島來。那時的她,內心除了惶恐之外,還帶著些許的期待。
但,她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離開這個地方。
僅僅一個月,如夢似幻的一個月。
她不讓自己再多想,咬牙走向前。
機長呢?還有機組人員呢?他們應該已經在做起飛前的準備了啊,為何沒有看到半個人呢?
她正疑惑著,又有一輛車駛進機場來。車子停妥後,莉絲下車了。
「莉絲!」斐兒一看到她便迎向前。她來得正好,也許她可以幫自己問問機組人員,何時準備起飛?
莉絲沒有走向斐兒,相反地卻繞到後方打開車門。
一個男人下車了,斐兒睜大雙眼,胸膛的空氣像是瞬間被抽光。
布萊德!
不!為什麼會是他?
斐兒震驚地直搖頭,淚水也一併滑落,她哀傷地看著莉絲。「你……」她怎能這麼做?唉,她要她如何離去?
「夫人,對不起。」莉絲歉疚地道。「原諒我擅作主張請來爵爺,但,我相信爵爺一定有話想跟你說。」
說完話,她又上車駕車離去,只剩下斐兒和布萊德兩人。
「你……」看到傷勢末愈的他竟站在自己面前,斐兒淚如雨下。「你不該出院,你更不該來……」她—個箭步奔上前想攙扶住他。
「別碰我!」布萊德憤怒地揮開她的手,陰鷙地吼著。「如果你對我只是虛情假意,如果你對我只有這麼一點點的關心,那就別碰我!你上飛機啊!搭上飛機走得遠遠的!」
「我……」斐兒哽咽得無法說話。原本以為撕裂的心再度感受到撕裂般的痛楚。「我對你不是虛情假意,不是……」她愛他啊!好愛好愛他,只是,她愛不起啊……
「既然不是,為何要走?為何要離開我?」他嘶吼著。「你忘了我們的婚姻嗎?你忘了在聖壇前所許下的誓言嗎?你忘了我是你的丈夫嗎?你忘了我們要相守到老嗎?」
斐兒顫抖地蹲下身子,淚水爭先恐後地落下。她沒忘!就算到了生命終止的那一天,她也不會忘記。在哥斯大黎加的教堂,在潔白莊嚴的聖壇前,一身白紗的她一字一句地對著神許諾,她會永遠愛她的丈夫,敬愛他、服從他……相互扶持、白頭偕老……
儘管明知這場婚姻只是個協定,但,被布萊德套上婚戒時,她還是偷偷地在心底起誓——她會永遠愛他。
她沒忘,永遠也忘不了!只不過,她再也沒有資格愛他了。
「讓我走吧,我只會帶給你麻煩、帶給你痛苦,我的存在是多餘的、是錯誤的!我再也不要……」她抽噎不已。「再也不要見到你又為我受傷,不要……」
他身上的傷痕總有痊癒的一天,但她心底的愧疚卻永遠無法消逝。
「斐兒……」布萊德沉重地歎息,一把將她由地上摟起,心痛地抱緊她。
「我的傻斐兒,你為什麼這麼傻?你帶給我的不是麻煩、不是痛苦,而是愛!是最溫暖、最充實的愛,是最切切實實的愛,更是幸福。」
「不是幸福,我害你受了重傷,我根本是你的負擔……」
他的拇指揉去她的淚,直望著她淚漣漣的眼底,一字一句道:「是的,葉斐兒,你是我的負擔——最甜蜜的負擔。是我這一生都不想卸下,也不準備卸下的負擔。」
他由襯衫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攤在斐兒面——婚前協議書。
「這是我們在婚前簽訂的,」布萊德盯著協議書,下一秒便握住紙張的兩端,「嘶」地一聲,將它撕個粉碎。
「你——」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他微笑,像是做了一件最開心的事。「如果說我對這樁婚姻有什麼後悔的地方,就是不該簽署這份該死的協議書!它就像魔咒般遮蔽了你我的雙眼,讓你看不清你有多愛我,也讓我看不出我有多愛你、多需要你!」
斐兒的淚水更加停不下來。他說他需要她、愛她……
「可是,我好差勁,我只會帶給你麻煩……」
「傻老婆!」布萊德再度歎息。「你曾聽說過一句話嗎?沒有付出的愛不是真愛。如果我對你的愛情不包括包容、不包括責任與榮耀,那麼我就不配愛你,也不配當一個真正的男人。因為愛你,讓我懂得愛情需要付出;因為愛你,讓我懂得真愛是可貴的,是飽經試煉才能擁有的。愛會讓一個人成長,愛你只會讓我更加完整。如果你真的是負擔,也是我最甜蜜的負擔!」
淚水佔據了斐兒的眼眶。可以嗎?她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
「別哭了。」布萊德溫柔地擦乾她的淚痕。「身為領主的妻子不能這麼愛哭。對於勃克島,我還有很多計劃、很多美麗的夢想。斐兒,你願意陪伴我,幫我一一實現這些夢想嗎?」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悄悄滑落。斐兒無法回答,一顆心漲得好滿好滿,像是要飛起來。
「願意嗎?斐兒?」布萊德深深地凝視她,優雅地單膝下跪。「上一次沒有下跪求婚一直我心底最大的遺憾。斐兒,我們重新舉行一次婚禮好嗎?在勃克島的平民教堂,在數萬熱愛我們的子民面前,舉行一場最神聖而簡單的婚禮。島民的祝福就是上帝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我們要一起守護這座美麗的島嶼,讓它成為世界上最美妙的樂土。斐兒,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斐兒哭得連鼻子都紅了,又哭又笑地。「對不起,我不該再哭了,我不知……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只要說「願意」!」布萊德藍眸深邃晶亮,笑容像是星辰般令人怦然心動。「你還沒有給我答案,斐兒?」
他凝神等待她的回覆,彷彿她的答案便足以判決他的一生。
「我……我願意!」斐兒撲入他的懷裡。她不會再害怕,不會再因為太多的幸福而感到不安。因為她會緊緊追隨布萊德的腳步成長,她會成為一個能匹配得上他的好女人。
也許她還不能做到最好,但她會在他每一次的凝眸中,給予他最溫暖的笑容,以及最多最多的愛。
夜色深沉,停機坪上的有情人吻得更加纏綿。在彼此的懷抱中,他們擁有最溫暖的愛、最甜蜜的責任,以及——
永恆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