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船。
「男的丟到海裡餵魚,娘兒們抓起來讓兄弟們樂樂。」
莫愁眉一斂,眼中殺氣大盛,反手便要拔出背上長劍,大開殺戒。
「且慢。」方蓮生低聲道,適時握住了她的右手。她一怒欲掙脫,但那修長的手卻似鐵箍一般,將她的手緊緊握住。自她成名以來,還未讓人制住不能出劍過,此時臉已脹紅。
只見方蓮生提氣叫道:「是七弟麼?」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
從海盜船上傳出一陣聲如洪鐘的笑聲:「哈!哈!哈!蓮生大哥,好久不見了,可想煞小弟了,你們這些小賊,還不他媽的將俺蓮生大哥和客人送上船來!」
那些跳上小船的海賊馬上陪著笑說道:「小的有限不識泰山,請蓮生大人和姑娘多多海涵。」
她冷哼一聲,心想,還真是前「霸」後恭。轉頭向方蓮生問道:「你好好一個書生,怎麼會和海盜頭子相熟?」
方蓮生微笑:「待會兒我向你引見七弟,你們性子一般豪爽,會很談得來的。」
莫愁冷哼道:「我會和一個侮盜頭子談得來?那也真是奇談了。」
他笑道:「當初你不也和一個書獃子很談得來嗎?而你不是一向最討厭羅嚏的腐儒?」
莫愁斜睨了他一眼。「你是腐儒麼?假裝中毒,害本姑娘陪你一同墜落陷餅。漂流海上,還真是有道德的腐儒。」
方蓮生聞言僅微微一笑,心中卻是喜悅非常。向來直來直往的莫愁,終於拋開冷漠的假面,回來了。
「是哪家的姑娘膽敢對俺蓮生大哥如此說話?」迎面走來一個魁梧大漢,上身打著赤膊,正打量著秋莫愁。
莫愁斜瞪了他一眼,口氣不善地說道:「對他如此說話又怎麼樣?干你何事?」
那大漢道:「海上就是我的地盤,俺要管也由不得你這小姑娘說不。」
莫愁一聽,柳眉一挑:「已經很久沒人敢叫我小姑娘了,你這條漢子既敢大言不慚,想來有些本事。」
「就算沒本事也強過你這小姑娘。」
她冷哼道:「是嗎?」反手拔出長劍,刷刷刷地三劍攻他下盤。
那大漢身手也不弱,她這三下連攻竟然取他不下,他拔出腰間彎刀,笑道:「俺好久沒動動筋骨啦!」兩人便在甲板上鬥了起來。
這回方蓮生竟然沒有阻止她,只是微笑地看著她和那大漢相鬥。
兩人鬥了約莫三百餘招,那大漢哇哇大叫:「這婆娘劍法厲害得很,蓮生大哥,小弟不行啦!」
方蓮生聞言微笑,白影一閃,便已竄人刀光劍網中,左擋右格,立即化消了兩人的攻勢。
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持劍的手腕竟然瞬間讓他拿住,心下不禁暗暗吃驚。
只見他笑道:「莫愁,來見過八傑之一的秦七。七弟,這位是秋莫愁姑娘。」
她回劍人鞘,冷冷地說道:「你該不會告訴我,這在海上掠奪的海賊也是八傑之一吧!」
他笑道:「七弟劫富濟貧,明著是海賊,暗裡是俠客。」
她冷哼一聲,說;「那還裝得真像,什麼『男的丟到海裡餵魚,娘兒們抓起來讓兄弟們樂樂。』讓姑娘忍不住就想拔劍將整船人殺得乾乾淨淨。」
秦七吐了吐舌頭,說道:「好強悍的姑娘,難怪只有蓮生大哥制得住你?」
她哼了一聲:「他制得住我嗎?沒比過還不知道誰強。」
秦七笑道:「蓮生大哥,你去哪兒找來這麼厲害的貨色?」
方蓮生微笑不語。
莫愁腰一插,不服氣地說道:「什麼貨色不貨色,對女子說話放尊重點兒!小心我一劍將你舌頭割下來。」
只見秦七笑嘻嘻地說道:「俺才不怕哩!蓮生大哥身上也有劍,他武功如此高,劍法一定也厲害非常。」
莫愁聞言一怔。她從未見過他用劍,雖然這幾天都看他身上配著一柄古劍,卻好像帶在身上裝飾用的,至今仍未出鞘。
她心下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轉頭望著他那溫柔如以往的黑眸,深如潭水,多了幾分以往不曾見的魅力。
方蓮生見到她深思的目光,黑眸含笑,伸手一摟她纖腰,柔聲說道:「你也折騰了一天,進船艙裡休息吧。」
抬頭凝望著他,她沉聲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方蓮生微笑,黑瞳漾著如水流光,聲音有著磁性,溫柔略帶慵懶地說:「你說呢?」鼻息噴在她的頸間。
此時兩人已進了船艙,方蓮生手仍摟著她的腰不放,腳下一個移位,便讓她的背靠著牆,將她的身子圈在自己和牆壁之間,形成曖昧的姿態。
他俯下頭。「你覺得我有什麼秘密嗎?」雙唇有意無意的刷過她的鼻尖。
「你……你……」莫愁一顆心怦怦的跳,渾身發熱,口子舌燥,想要掙脫出他的懷抱,一隻手腕卻讓他緊緊地固定在牆上。
只覺得他的手掌溫熱有力,英挺的身軀佔有性地圍著她,溫熱的鼻息噴起她頸邊的髮絲。
「你……你……」適才對他說話毫不客氣,現下卻是「你」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雙頰艷紅,不敢正視眼前的男子。
方蓮生俯首親吻著她的唇,她登時全身癱軟,像灌了醋似的,不支倒在他懷裡。
他的吻如急雨般落在她唇上、頸上,火熱激情,彷彿要宣洩這一年多來的刻骨相思,她則是迷亂的仰著頭,仿如失了呼吸。
唇不離她的頸項,他一手扶住她腰,往前踏一步,便將她緊抵著牆,結實的身軀密合著她的。
另一手在她纖長的身軀游移著,感覺到她單薄紫衫下急跳的心,和婀娜有致的曲線,感覺她遍體火熱,嬌軟無力,他不禁覺得小腹一陣竄動,漸漸難以克制……
只見她軟軟的伏在他懷中,雙頰嫣紅,眼睛水汪汪、亮晶晶地凝視著他的黑眸,輕喘著說道:「你……你為何如此對我?」
方蓮生強自按下心中火熱,伸手輕撫她的秀髮,柔聲說道:「你還不明白嗎?」
她雙眸迷濛,迷惑地問道:「明白什麼?」
見她如此慵懶嬌態,他忍不住俯頭輕啄一下她的唇,笑道:「你適才聽見別的男子言語無禮,便拔劍要殺,卻任由我對你如此妄為,這其中的道理再明白也不過了。」
莫愁側著頭想了一會兒仰頭望著他溫柔的眼眸,正經地說道:「我在斷情山上強逼於你,一直愧疚在心,所以今日就由著你了。」
他聞言,黑眸閃動著笑意,說道:「你還是這般直來直往。這其中的道理,再過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說完便輕輕放開她,往甲板上走去,留下一臉茫然的莫愁。
「他果然是變了不少,多了些男子的強索和深沉,難道和紀蘭的婚姻給他如此大的打擊?」
莫愁自言自語,忽又想起適才他的熱吻,她不禁雙頰火熱,紅暈滿面。平日英姿颯颯的劍俠,在心上人面前,也不過是名嬌羞少女。
方蓮生走到甲板上,看到奏七大刺刺地倚著船舷,神情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便知適才和莫愁一時的情不自禁,讓這大漢知覺了。
秦七大掌拍拍他的肩頭,笑道:「蓮生老哥,想不到你這溫吞儒生也有霸道的時候,不過,霸得好!霸得妙!」
他聞言不禁苦笑。這小子以為他霸王硬上弓嗎
「俺素來佩服蓮生大哥武功高,修養好,美中不足的就是男子氣概差了些,不賭博。不喝酒,都三十了還沒開過葷,今日居然連那麼悍的婆娘都馴得服服貼貼的,真是讓小弟自歎不如。」
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什麼馴得服服貼貼。自歎不如,你當本姑娘是畜生。是野獸嗎?」
秦七轉頭,看見秋莫愁手按長劍,臉現陰霾地站在他身後,連忙說道:「小嫂子別生氣,小弟……小弟只是打個比喻,不是當真的。」說完一溜煙地跑走了,邊跑邊咋舌道:「小嫂子年紀輕輕,劍法卻他媽的厲害,老子不溜等著找死嗎?」
方蓮生走過去,輕握住她的手,笑道:「七弟性情直爽,你千萬不要見怪。」
莫愁哼了一聲,道:「海盜就是海盜,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難道不賭博、不喝酒、不嫖妓的端正君子就不是男子漢了嗎?書獃也比他這胡天胡地的海盜強。」
他笑道:「是嗎?」伸手將她攬人懷中,聞著她清香的髮絲。
莫愁脹紅了臉,忿忿地說道:「本姑娘收回前言,書獃也有不規矩的時候。」
他不禁愉悅而笑,笑完便靜靜地凝視著她的容顏,柔聲說道:「只對你如此。」
他黑眸中的深情讓莫愁暈眩了。
曾經以為,今生今世,不會聽到如此濃情蜜意的話語。
方蓮生摟著她在甲板上坐下。
莫愁頭靠著他結實的肩頭,鼻端聞到他身上的男子氣息,她心中熱熨熨的,有說不出的舒服,似乎很久以前便渴望這般溫柔的熱意。
她仰頭望著滿天星斗和黑茫茫的侮面,長舒了一口氣,說道:「蓮哥,你知道嗎?」
他溫和地「嗯」了一聲。
她續道:「以前我為了採藥四處漂泊的時候,常常像現在這樣坐在船頭,抱著膝望著滿天星星想事情。」
「想些什麼呢?」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梳理著她被海風吹亂的髮絲。
莫愁想了一會兒,說道:「想無念姐、想爹爹,不過最多的時候,還是想著你。」
他聞言心中一陣感動,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溫和地說道:「為什麼心中總想著我?」
莫愁眼睛望著天上星辰,努力回想當時的心情,緩緩說道:「隔了這麼多年,有些記不得了。只記得一心一意要採齊藥草,讓紀蘭身子好起來,再看到你的笑容。那時心裡就只有一個念頭,看到你笑,看到你快樂。」
方蓮生柔聲說道:「我知道。」他仍然記得那個小小的莫愁認真的表情。
「你曾經說過,要陪我一生一世,讓我永遠開心快樂。」
莫愁歎道:「可惜我終究是言而無信,先是打傷了你的未婚妻,後來又在你成親之前做下那等情事,你曾經恨過我嗎?」回過頭來,她明亮的眼眸凝視著他。
黑眸溫柔的圈鎖住她誠摯的臉,他緩緩說道:「當時我確實恨你,恨你讓我對妻子有愧,恨你讓我心中迷惑,但是心中卻又牽掛著,你一走,我馬上開始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神不守舍地亂走,若被仇家撞上了就不堪設想,所以就……」
他突然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還好你不但沒有頹喪消沉,還學了一手驚世駭俗的厲害劍法,總算是讓我放心了。」
莫愁望著他,說道:「你有事瞞著我不說,對不對?」
他黑眸閃爍,笑問:「是嗎?」
她不滿地板起臉:「你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你語氣雖然平和,眼神卻有一抹異樣,顯然是有什麼事隱藏了不說,還是從實招來吧!」
方蓮生似笑非笑:「如果不招來會怎麼樣?」
她故作嚴肅狀,冷笑兩聲:「哼哼,小心本姑娘大刑伺候,一劍在你胸口刺穿個大窟窿。」說完以手指做劍,開玩笑的戳在他的胸膛上。突然覺得戳中什麼事物,她好奇心起,便伸手進他的懷裡東掏西摸。
方蓮生俊容微紅,說道:「別找了,讓人瞧見了不好。」
莫愁說道:「都讓那死海盜說得如此不堪了,還要顧忌什麼呢?」說著已經從他懷中掏出兩件用白巾包裹得好好的事物。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方蓮生俊雅的面容浮上一抹尷尬的神情。
她見狀更加好奇,說道:「既然你不吭聲,那我就不客氣地揭開來看看嘍!」說著揭開白巾,發現包著一束頭髮和一疊信條。
看到那疊信條,她頗感驚訝,每張紙上都只有寥寥數字,但那上頭的字跡她絕對不會認錯——因為那就是她自己寫的!
「這……這……」莫愁驚訝之餘,說話也有些結巴了:「過了這麼多年,你一直帶在身邊?」
她不可置信地瞧瞧手中的信條,又瞧瞧他。
方蓮生不自然地別開臉,俊雅的面容上有著尷尬的神情。
莫愁見了那疊保存得好好的信條,往事如潮水般湧人心中。
當年她不管在船上、在車上,受傷還是生病,只要到了每個月的最後一天,一定會按時提筆寫給他「平安」二字,為的就是不讓他掛念擔心。
想到在她歸來時他慍怒的表情說:「你說,我看了這『平安』二字,會放得下心嗎?」
「你武功精進,卻不加愛惜自己的身體,你說我該不該生氣?」
往事歷歷在目,他溫柔的聲音,擔心的神情,溫雅的微笑,慍怒的表情全浮現在她眼前,她眼中浮起一陣熱霧。
原來,眼前這名男子,對她的關心從未間斷過,不管她是纏在身邊習武的小莫愁,還是獨身江湖、鏟好除惡的俠女秋莫愁,即使她曾自私的強逼於他,他仍一如以往默默地關心著她,無時不牽掛著她的安危。
即使多年之後,兩人再見面時,他沒有說出一句想念的話語,莫愁卻從這包得小心翼翼的手巾中,看出了他深刻的想念和牽掛。
他們之間還需要區分什麼兄妹之情。朋友之情,或是男女之情嗎?這名男子一直將她放在心中,珍視著她對他付出的情感,這不是只有慈愛能做到的——這是深情,是刻骨銘心的深情。
她拿起那束頭髮,望著他喃喃說道:「難道……這也是……」
方蓮生點點頭。
莫愁奇道:「可是當初我揮劍斷髮的時候,只有師父和師丈在場啊!你……你怎麼會得到這束頭髮?難道師父一時多事將這束頭發送到你手上?可是她並不認得你啊?」她一臉迷惘:「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方蓮生緩緩說道:「他們不但認得我,而且從我出生的時候就認得了。」
她驚訝地說道:「這……難道師父是世外書海的前輩?」
「漠北神劍其實是我祖母,也就是世外書海的女主人。」
莫愁聞言眉一挑,說道:「就算如此,也沒那麼巧法,就在你成親當晚和我在河堤上巧遇。」
她心中早知師父一定是武林中曾經赫赫有名的高手。
「是我拜託祖母找到你,並且收你為徒。」
「為……為什麼?」兩位前輩在和她相處的三個月中,從未露出一點口風。
「因為我很擔心你從此消沉頹廢,一蹶不振。當時我看到你一個人在河邊喝得醉醺醺的,我……我心中著實恨自己讓你痛苦至此。」
方蓮生眼中露出痛惜的神色。時至今日,他想起當時她淒涼的笑聲,仍覺心中隱隱作痛。
抬眼凝視著他,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輕輕捧著他的臉,柔聲說道:「傻蓮哥,這是我咎由自取,干你何事?」
方蓮生歎了口氣,這:「我只是沒法看著你痛苦。」
她晶亮的眼眸望著他,輕聲說道:「原來我們都繞了好遠一段路。」
方蓮生大袖一張,將她嬌軀整個包住,輕聲說道:「當初我不是不知你的心意,只是,對表妹放了十多年的感情,是無法說割捨就割捨的。」
「我知道,如果你是那麼容易就移情別戀的人,我也不會喜歡你……」在他懷裡偎得溫暖舒適,漸漸有了睡意。
「想困了嗎?要不要回艙房去。」方蓮生低柔地問道。
她伸手一揉眼睛,笑道:「差點兒就像小時候一樣在你房裡睡著了。咱們繼續聊吧,難得有這麼好的興致,睡去了多可惜。」
方蓮生聞言蕪爾。「你以前也是這樣,高興起來就不肯去睡,然後在我房裡不知不覺地睡去,最後總是我抱你回房。」
她笑道:「是這樣嗎?我一直以為自己練就了夢遊的本事,睡著後會自己走回房,只是心中一直覺得奇怪,居然從來也沒跌倒醒來過,原來是你好心把我搬回房。」
兩人想起了在滄山的時光,都是言笑晏晏。
莫愁突然問道:「蓮哥,你和紀蘭怎麼做夫妻做成那樣,一下是有名無實,一下又要謀害親夫?」
她向來心胸光明,雖然長久以來暗戀方蓮生,卻從無私下打探他們夫妻隱私、藉以離問破壞等等的陰謀心計。
方蓮生長歎了一聲,說道:「我在成親的第一天便窺破了她的計謀,雖然傷心,但總想給她機會,希望她放棄野心,和我做一對真心的夫妻。誰料一年過去了,她仍是不放棄謀奪財寶,甚至居心更加險惡,起了謀害之心,唉……也怪不得我和她夫妻緣分已盡。其實說來,我們從頭到尾就沒有做過一天夫妻,這一年來,她圖謀我,我防著她,說是敵人還恰當些。」
莫愁歎道:「想不到紀蘭為了寶藏,心性變得如此惡劣。雖然我原本就不喜歡她,還是覺得人心險惡,真是可怕。」
方蓮生道:「我也是因為如此,從此多了幾分防人之心,時間一久,對她的愛意也逐漸消失無蹤。」
莫愁點頭說道:「倒也不是你薄情,而是她欺負得你太過,糟蹋你的一片真心,難怪令人心灰意冷了。」
她抬眼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輕聲說道:「也許是因為我出身翰林府,家境富裕,才覺得多一點錢財和少一點錢財沒什麼差別,甘願過著一把長劍、阮囊羞澀、到處雲遊的日子。紀蘭是嬌貴的千金,想要的胭脂、華服可能多了些。」
方蓮生輕撫著她的頭髮,微笑道:「你也是千金大小姐啊,而且還是官居一品翰林的千金,怎麼就不想要胭脂水粉、華服美食了?」
她皺眉說道:「老天,別跟我提這些,咱們家的二娘最講究這一套,我好不容易從那個成天打扮薰香的翰林府逃了出來,耳朵可不想再受罪了。」
他微笑:「看來你完全不同於一般閨閣千金。」
莫愁說道:「豈只是不同,簡直是異樣。你都不曉得爹拿我和無念姐有多頭痛,成天想把我們姐妹倆嫁出去,幸好無念姐兩年前嫁給了李家師兄,否則爹可要積鬱成疾了。」
她說到此,重重地「唉」了一聲:「說到這件事我就生氣,當時我在山上養傷,雲遙山師父說什麼也不放我下山,而爹又怕無念姐後悔,趕著將她嫁出去,我可是無念姐最親的妹妹,居然沒看到她當新嫁娘的模樣,真是令人扼腕。」
方蓮生說道:「無念姑娘去年產下一女,你知道嗎?」
她跳了起來,攬著他的頸項叫道:「真的嗎?」喜形於色。
他微笑著點頭。「你當阿姨了。」伸出手臂愛寵地環住她的腰。
她興奮地問道:「小娃娃像誰呢?」
「像無念姑娘多些。」
「那一定是個清秀的女娃JL,真想回去瞧瞧。」她眼裡閃著興奮的神采。「蓮哥,不如我們叫秦七駛回江南去好嗎?」
他笑道:「傻丫頭,我們此刻已經離江南海口不知幾百里,逆風駛回去也要好幾天的時間,何況,七弟身上有任務要辦,也不能因為我們兩人就折回去。」
「那他的船要駛去哪裡呢?」
他的黑眸閃著深沉的光彩,說道:「東莞之國,西陵之都。」
她愣道:「什麼?」
他解釋道:「東莞和西陵是兩個國家的名字,位於同一片大陸上,兩國國力皆旺,卻因為民風的不同而長年交戰,七弟此時便是奉命去東莞國做一批買賣。」
他突然轉開話題。「莫愁,你試著將那劍柄旋開。」
莫愁望了一眼身旁的古劍,搖首說道:「這柄古劍內藏有你家傳之秘,我這個外人不便動手。」
方蓮生溫雅一笑。「既然落到你的手上,就表示這柄劍和你有緣。況且,」他溫柔地凝望著她:「你我之間還需分彼此嗎?」
她聞言心中甜蜜,當下依言旋開了劍柄,見裡頭放了一張古舊的紙卷。
她倚在他懷中將紙卷展開,見上頭點線縱橫,是一張地圖,便笑道:「看起來有模有樣的,難道真是張藏寶圖嗎?」
方蓮生微笑,旋開雄劍的劍柄,裡頭赫然也是一張紙卷。他將之展開,上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文字。
莫愁見狀笑道:「這是什麼?尋寶路途解說嗎?」
他緩緩道:「分家的人可能是無意間見到這張圖,便以為是藏寶圖,以訛傳訛,才讓紀蘭父女為此不惜殺人。其實他們若看過這篇文字,就知道世外書海的傳家寶根本就不是什麼金銀財寶了。」
莫愁奇道:「那到底是什麼?這張圖文是幹什麼用的?」
方蓮生笑著輕敲她的頭。「你就是不肯耐心去看長篇文字。好罷,我就將這篇文字的內容說與你聽。」
她倚在他懷裡,躺了一個非常舒服的姿勢準備聽故事。
方蓮生一手拿著紙卷,一手輕撫她的秀髮,緩緩說道:「其實,我祖父這一脈並非中土人士,而是海外移民,這文字是敘述我們的族系,源起於東莞和西陵兩國交界處,為了逃避戰亂才渡海來到中土,我們本來是姓風的。」
莫愁奇道:「那你怎麼會姓方?」
「在我們的家鄉話中,『風』的發音像中土話的『方』。」
莫愁聽了說:「那你原該叫風蓮生嘍!嗯,聽起來好像比較神氣一點。」
他笑道:「不管是方蓮生還是風蓮生,都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已。據家譜記載,我的祖先是位極不平凡的人物,對東莞和西陵兩國舉足輕重,世外書海的內功心法就是由他傳下來的。當我觀閱家譜時,便對這位祖先心生嚮往之意,想著總有一天,要帶著我的妻子前去祖先故居追懷先人英風。」說完凝視著她,眼眸中滿是濃情。
莫愁知他言下之意,是已將自己當作他的終生伴侶,她不禁雙頰飛紅,清了清喉嚨說道:「那這張圖就是祖先的故居了?」
她說得太快,竟然將「你」字漏掉,聽起來就像是「我們的」祖先的故居,方蓮生聽了不禁微笑,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說道:「不錯,這張圖就是祖先故居所在之地。」
莫愁忍不住哈哈大笑:「那紀蘭還真是枉費了這麼多心機,結果她朝思暮想的藏寶圖,壓根兒就不是什麼藏寶圖,不過是一張回家的道路圖。你也真壞心眼,明明知道,還不跟她說個明白,也就不會生出這許多事端來了。」
方蓮生伸手撫著她的秀髮,輕聲道:「也唯有不說破,才能看著她露出本性,看出她對我到底有幾分真心。」
她笑道:「那你一古腦地將這傳家寶的秘密告訴我,不怕我拋棄了你這個家世一清二白的窮書生?」
方蓮生輕聲說道:「你對我如何,我心中早已知曉。」
心中響起數年前斷情老人和他的對話——「你難道看不出這小姑娘對你情根深種?以命相搏,不是兄妹之情做得出來的。」
「我只有來生再報了。」
「她能等得到來生麼?」
他突然緊緊地抱住莫愁,長吁一口氣,說道:「幸好,我沒有真的等到來生才和你相聚相守。」
莫愁接口道:「說起來,還真該感謝紀蘭,若不是她存心謀害你我,也不會有今天這個結果。」
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他們兩人自從在船上互訴衷情後,航程上賞鳥
觀濤,談天論地,紫衫伴著白衣,兩心隨綣,就連茫茫大海中捲起的白浪,也儘是醉人之意。
莫愁詩書讀得不多,故兩人談論的多半是武藝,時常在甲板上比手畫腳,今在一旁觀看的秦七心癢難熬,不住地插話。
船一靠岸,方蓮生便向秦七話別,和莫愁兩人按圖索駭,找尋祖先故居。
兩人在東蕪國境內按圖走了數日,穿越山嶺密洞,終於來到了一處鳥鳴花郁,峰巒爭翠的世外桃源。
「蓮哥,你的祖先還真會享福,在這麼美的地方隱居。」莫愁挽著他的手臂笑道。
「你若到過世外書海,才知道我們家族都很懂得過清幽的生活。」他含笑說道。突然傳來刀劍相擊之聲。
「有人在打鬥!」莫愁心生警覺,抄起長劍便往打鬥聲處而去。
只見數十名刀劍容圍攻一名少年,招式狠辣,毫不留情。莫愁一見,怒由心生,喝道:「以眾擊寡,以長欺幼,這是東莞劍客的作風嗎?」
為首的劍客冷笑道:「東莞劍客尊貴無比,外地人少管閒事,待我們殺了這雜種,再來找你較量。」
她聽了柳眉高挑,手中長劍疾刺,只見青光連閃。當當啊啊連聲不絕,瞬間十名劍客都被繳了械,個個睜大了眼睛,對秋莫愁這一手神技感到驚異。
她笑道:「原來尊貴的東莞劍客武功不怎麼樣嘛!」
眾劍客狠狼地瞪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你的劍法相當不錯,犀利快絕,是哪一家的傳人?」那少年抱胸而立,一雙湛湛有神的眼睛打量著她。
莫愁見他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劍眉人鬢,容貌英偉,小小年紀便有一股若無旁人的威嚴氣勢,不禁心下揣測:難道我救了什麼大人物嗎?可是剛才那些人怎麼又罵他雜種?
那少年開口:「如果你不出手,這些人不消片刻便要盡數死在我的手下。」神情甚是據傲。
她忍不住回道:「你小小年紀,這般大的口氣……」
她話突然中斷,因為她看到那少年在見到徐步而來的方蓮生時,眼中暴出精光,她心下正覺不對時,那少年忽地從背後點住了她的穴道,並將手中長劍抵著她的背心。
這一下兔起鶻落,她全沒防備,中了暗算,心中叫苦;虧我行走江湖有一段時日了,今日居然栽在這少年手上。
「拔劍吧!」那少年冷冷地說道。
莫愁一愣。她都已經被點住穴道了,怎麼拔劍?眼角餘光卻瞧見那少年是對著方蓮生說的。
「你制住了我的妻子,就是要和我比劍?」方蓮生沉聲問道。
莫愁聽見他口中稱自己為「妻子」,心中甜蜜,卻又暗道;不好,蓮哥從未用劍,他內功固然精湛,但劍法會是這少年的對手嗎?又開始擔心起來。
「不和我比劍,你的妻子就命亡當場。」那少年冷酷地道。
莫愁緊張地望著心上人,不知當如何是好。
方蓮生沉聲說道:「雖然祖有遺訓,不得輕易用劍,今日為了莫愁,只得破了誓言!」
他向來溫和的神色變得肅然,手中長劍直指天際,正是起劍式。
「很好!只要交手,便知道你是否我要找的人。」那少年手中長劍一抖,嗡嗡而鳴,顯然內力非凡。莫愁不禁怪自己看走了眼,這少年武藝高強,哪裡需要她出手相助?
兩人一交手,兩柄長劍激出點點光芒,青光閃爍,劍氣縱橫,饒秋莫愁以一柄長劍名動江湖,也不禁看得心馳神眩。
方蓮生素來溫文,使起劍來竟是氣勢磅磅,英鳳颯颯,仿如脫胎換骨一般。心想:還好我沒在秦七面前誇下海口,想不到蓮哥在劍上的造詣也如此之高,對上他這路劍法,我要取勝,恐怕很難。心中驚訝之餘又有幾分欽佩。
不出百招,那少年手上長劍已被震飛,釘在樹幹上,餘勢未了,猶自顫抖。
「好功夫。好劍法!你果然是風十三的子孫!」那少年哈哈大笑,笑聲中有棋逢對手的快感。
方蓮生收劍而立,說道:「少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功力,令在下佩服。只是,這風十三又是何許人呢?」
那少年斜睨著他,劍眉斜飛,說道:「你若不是風十三的子孫,也找不到這裡來。你自己去那小屋內瞧瞧那幅畫像……」他伸手一指山腰的小屋群落。
「你的長相氣質和那畫中人有幾分相似,讓人一看便認出來。」
方蓮生聞言便牽著莫愁朝那山上的小屋走去。
少年望著他們兩人的背影,喃喃自語:「風十三乃我西陵王朝中興功臣,也是允文允武的王族奇男子,他的義女就是我朝的女將軍西陵紫龍。為何皇爺爺臨終前囑咐我到此處來尋找風十三的後人,難道,他當年並未吐血而亡。英年早逝麼?真是令人費解……」
「陛下,請恕屬下來遲,東蕪之地不宜久留,請聖駕回宮。」一名侍衛模樣的人向那少年說道。
那少年朝方蓮生和莫愁的背影望了一眼,歎道:「這一對夫妻武功高絕,可惜馬上要回去中原,本皇終究還是沒對手。」說完便帶著侍衛離開了。
方蓮生和莫愁兩人甫進屋內,就看到廳堂正中懸著一幅畫——
畫中是一男一女,男子身穿紫袍,腰繫銀帶,袍角上繡了一尾四爪銀龍,但見他劍眉星目,神態溫雅,一派貴公子模樣,容貌果真和方蓮生五分相似,但多了幾分華貴雍容之氣。女子則是一身戰袍,英姿凜凜,眉宇問泛著不桀英氣。
「好俊美的一對人兒!」莫愁忍不住歎道,她不住的細瞧那畫中女子,對其英豪之姿心生嚮往。
「那少年只看到這幅畫,卻沒見到藏在暗格中的東西。」方蓮生依族譜記載。從牆中暗格找出塵封已久的家族密寶。
那是一本古舊的手札,原本的緞面封皮已泛成褐黃,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百餘年前的家族古物重見光明,方蓮生和莫愁都抱著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展卷而讀,生怕一不小心把脆弱的紙頁碰壞了。
一掀開封面,首先映入兩人眼中的是兩個氣勢凜然的大字——
破軍
「這……」莫愁睜大眼睛,驚訝地說道:「這是什麼?看來不像武功秘友,倒像兵書。」
只見那大字之下有幾行小字,字跡卻是俊逸爾雅,與前者截然不同,想來出自不同人的手筆。
只見那上頭寫著:
余出身王族,半生深嘗宮廷詭譎、沙場蒼涼,故與愛妻紫瓏相偕退隱。吾妻乃兵法奇才,留下手記,僅以為念,望後世子孫無用此之時。
「蓮哥,家譜上有記載這位風前輩和他妻子的故事嗎?」她微傾著頭問道。
方蓮生聽了微微一笑,伸臂將她摟在懷中,說道:「家譜中沒有記載,但我想,亦也是深情相授,終生不悔的情緣吧!」說完溫柔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偎在心上人懷中,她滿足地閉上雙眼。
她不知畫中的風十三和他的妻子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她只知道,有摯愛如蓮哥,有手足如無念,有好友如八傑,她的一生沒有虛渡。
一年後,當莫愁帶著夫婿回家時,最高興的人莫過於秋翰林了。
「你這不學無術的粗魯姑娘,居然嫁了個文質彬彬的謙謙君子,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他笑得合不攏嘴。
方蓮生這女婿真是好得沒話說,俊雅斯文,溫和有禮。
他的幾名女婿之中,三女婿雖然深情不羈,但總是名異族人;四女婿剛毅又有擔當,可惜冷漠了點。這個女婿性子溫文,恰恰好,又出身書香世家,他愈看愈中意,恨不得把這個「半子」變成「全子」
「我說蓮生啊,咱們家莫愁真是三生有幸,能得到你的青睞。」他笑瞇瞇地說道。
「我才是三生有幸,能得到莫愁的深情相待。」方蓮生摟著妻子的腰,低聲說道。
很久以前,在煙花水柳的翰林府,有個叫莫愁的憨直小姑娘;在豪氣如虹的天易門,有名叫蓮生的俊雅青年,他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一段奇異的愛情——
有東拉西扯的少女淘氣;有諄諄開導的兄長之情;有孩子氣的仰慕;有溫柔內斂的苦戀;有刺骨難耐的嫉妒;有「伊人心不在我」的無奈;有黯然心痛的纏綿;有揮劍斷髮的決情……
千愁萬情,最後,盡揉在一池江南夢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