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幹什麼?」夏璃皺眉看著遞到她手上那張一百萬元的支票,她抬頭望眼前高大嚴肅的男子,不知他所來何意。
「請你離開水陽。」唐家老大沉聲說道,端正嚴肅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緒。「我知道自從你母親腰傷無法工作之後,便入不敷出,這筆錢,可以支付醫藥費,並且供你念完大學。」
哦------原來是遣散費。
夏璃恍然大悟,隨即怒火塞胸,這個老大在搞什麼鬼?無緣無故要她從唐水陽身邊失蹤,他有什麼權利這麼做?以為自己是秘密警察嗎?
「請問,我有哪點不夠資格和你高貴的弟弟做朋友?」夏璃手插腰,昂頭無懼,語氣充滿嘲諷。
「各方面都不適合。」唐家老大毫不猶豫地回答:「家世背景姑且不論,你太衝動,太莽撞,水陽和你在一起,意外頻生,我是他的大哥,自然要為他移去危險因子。」
媽的,什麼「危險因子」!?她是核子武器還是愛滋病毒?
夏璃艱難地吞下一長串的髒話,她曾在唐水陽病床前許下諾言,不再口出穢言。
「你太年輕,性情不夠穩定,也許令天談情說愛,過沒幾天就吵分手,另結新歡。這個社會有太多變因和誘惑,我只是提早讓你認清。」唐家老大冷靜地說道。
夏璃咬著下唇,渾身顫抖,大眼裡燃著怒火。
媽的!「太年輕」,「不夠穩定」這兩個理由一扣下來,讓她一點反駁的餘地也沒有。她能拍著胸脯說自己年紀夠大,性情夠堅毅穩定嗎?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唐水陽的意思?」夏璃忍住滿胸怒火,咬著牙問道。
「是我的主意。」唐家老大斷然說道:「但是水陽也同意了。」
「他………」夏璃睜大了眼,她不覺倒退了兩步,臉上是受傷的神情。「我不信!他不會同意這種………侮辱人的作法。」夏璃語音顫抖。
唐水陽一直是真誠,溫柔的人,不會如此侮辱她的自尊。但是,眼前這個掌管大業的男人沒有必要對她這種小女孩說謊。
「他不得不同意。」唐家老大斷然說道:「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能對自己的未來做多少承諾。?」
夏璃默然了。
唐家老大說的沒錯,唐水陽喜歡她,她也喜歡唐水陽,但是他們並不是生在「一見訂終身」那種單純保守的古代,而是快速變動的現代社會,太多的變化,太多的壓力,使得「承諾」二字變得難如登天。
「他怎麼說的?」
「水陽叫你忘了他,好好唸書,準備聯考。」
「哼!十足的連續劇台詞。」夏璃不屑地冷哼一聲,心中卻感氣憤又無力。
她可以學電視連續劇裡的女主角,將支票用力摔在唐老大的臉上,很驕傲地說:「我的感情不是能用錢買的。」然後昂頭踩著她的高跟鞋…。喔,不對,是踩著她的拖鞋轉身離去。然而………
她轉頭瞥了母親的臥室一眼,想著她的未來,想著母親勞累的前半生。夏璃臉色難看地收下了支票。
「很好,省了我不少麻煩。」唐家老大滿意地點頭,似乎有點意外她沒有上演歇斯底里的失戀劇碼。「希望你遵守諾言,不要再來找水陽。」他轉身,準備走出門。
「我會還你的。」夏璃艱澀地從齒縫擠出話來:「等我長大工作了,我一定會把這筆錢還給你的。」
唐家老大沒有回頭,只淡淡地拋下一句話:「好好讀書,聯考快到了。」
被你搞了這一手,叫我哪裡有心情準備聯考?夏璃火大地想著。
「我從來就不是這麼好擺平的!」夏璃冷哼一聲。
* * * *
夏璃在唐家門口「埋伏」了一整天,當她看見載著唐家老大的勞斯萊斯轎車駛出大門後,才翻入圍牆,直奔向唐水陽居住的主樓。
唐家傭僕看見她怒氣沖沖地踏進屋來,週身佈滿「閒人走避」的殺氣,皆紛紛側身躲開,誰也不敢出聲攔阻。
於是,夏璃便一路順利地直奔上二樓,走到唐水陽的寢房前。
她用推門,不料,平時從不鎖上的橡木大門皮刻卻是文風不動。
「居然上鎖了!」夏璃罵了一聲。
她一把抓起正在擦拭花瓶的男傭衣領,凶狠地問道:「你們三少爺人呢?」
「在……在房裡休……休息,三少爺吩咐這幾天任何人都不見。」倒楣的男傭見夏璃一臉煞氣,嚇得回話也結巴了。
「哼!好傢伙,來個避而不見。」夏璃冷笑。「今天不把你轟出來,我就不叫夏璃。」
她用力敲著唐水陽寢房門,高聲喊著:「唐水陽,你出來!唐水陽你聽見沒有?」
咚咚的敲門聲在走廊迴響著,夏璃雙拳如擂鼓般敲在門板上,過了十幾分鐘,橡木門後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可惡!真是鐵了心不見她嗎?夏璃不禁開始沮喪了起來。
「唉,唉,唉,你這是幹什麼?想要破門而入嗎?」唐雅人修長的身軀倚著廊柱。
「正有此意。」夏璃邊回答邊挽起袖子。
「夏璃,」唐雅人見狀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鄭重地對她說:「有時候,避而不見是男人表示溫柔的方式。」他臉上露出罕有的嚴肅表情。
「很好,」夏璃冷笑。「也許他應該見識我表示『溫柔』的方式。」
她猛地抬起腳,用力往門上踹去。
「碰」地一聲巨響,兩門板被這力道十足的一踹震得晃動。
「我以為你已經接了大哥的支票。」唐雅人苦笑。
「支票兌現的日期是明天,」夏璃粗魯地把推開唐雅人。「到今天晚上十二點為止,我都有權見他一面。」
她往後倒退兩步,準備第二踹。
唐雅人開始覺得,他應該叫安全人員上樓來比較保險。
「唐水陽!我知道你在裡面,你再不出來,我就把門拆了!唐…。」
「呀」地一聲,橡木門緩緩打開,唐水陽沉靜地站在門邊,溫雅俊容帶著無柰和愛憐的神情。
「我早該料到,」唐水陽輕歎了一口氣。「大哥幾句話,攔不住你火爆衝動的脾氣。」
* * * *
唐水陽寢室
「為什麼跟我玩這種斷交的把戲?」夏璃沉著臉,和他面對而立。
「我以為,這樣對我們兩都好。」唐水陽沉靜地回答。
「好個頭!」夏璃怒容勃起,揮舞雙手,生氣地說道:「又不是幼稚園學生,媽媽說不能和你做朋友就馬上斷交!」
「小璃,你知道嗎?」唐水陽定定地凝視著她的嗔容,說道:「我的父親只活了二十八歲。」
「那又如何?」夏璃挑眉,不明白其中的關連。
「他死於心臟病。」唐水陽緩緩說道。
夏璃沉默了。
自從上回唐水陽被送進急診室後,她心底就隱約有個不太敢去想的臆測,如今經由他的口中證實。
「我在瑞士的堂哥認識了一個很有名的心臟科醫生…」唐水陽續道。
「所以你搞出這一切,就是為了瞞著我去動手術?」夏璃恍然大悟,隨即怒吼:「你這個不講義氣的傢伙!」
夏璃衝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口,神情激動。
「再過幾個月就要聯考了,我不希望你分神。」唐水陽望著她忿怒脹紅的小臉,苦笑。
「你以為我是沒心肝,沒血淚的人嗎?倒底是聯考重要,還是好朋友生死攸關的手術重要?」夏璃火大地低吼,搖著他的肩。
「當然是聯考重要。」唐水陽毫不猶豫地回答。
夏璃一聽,心中又好氣又好笑,不禁鬆手放開他的衣領,笑罵:「真受不了你這個書獃子!」
「我只是不希望你為我而有所錯誤。」唐水陽手輕搭在她的肩上,語氣溫柔。
「所以你就讓你大哥導演這一手爛得要死的肥皂劇?」夏璃挑眉,一臉不以為然。
「的確是陳腔濫調的劇碼。」唐水陽微微一笑。「不能怪大哥,他一向沒什麼創造力。」
「是啊!不只是你大哥沒創造力,這一切…。」夏璃坐在床沿,手抱著頭,沮喪地說道:「唉,你接下來該不會要告訴我,手術的成功率不到一半吧?電視都是這麼演的。」
「相去不遠。」唐水陽溫雅地露出微笑。
「然後你會殷殷囑咐我另結新歡,開始另一段美好的人生。可惡!你怎麼能這麼不在乎!?」夏璃用力捶了下枕頭。
她討厭這樣的劇情!
唐水陽走到她身邊坐下,伸臂輕環住她的肩,緩緩地說道:「不是我不在乎,而是,即使手術成功,我也必須留在瑞士做長期觀察治療,直到健康無礙,至少要花五,六年時間,也更久。」他將夏璃轉向自己,認真地說道:「小璃,人是脆弱的,當你碰到挫折,傷心難過的時候,會希望有一個男人在身旁安慰,而遠在天邊的我,是無法做到的。」
「說得好,你向來都是這麼冷靜,看得如此透徹。」夏璃嘲弄語氣中帶著些微喪氣,她繼而轉向唐水陽,半天玩笑地說道:「不過,你真的要放過和我『海誓山盟,終身不負』的機會嗎?像我這麼坦率勇敢,又有負責的女孩可是很難得的喔!」
唐水陽聽她如此說,不禁莞爾,修長的手將夏璃的小手包覆在掌內,柔聲說道:「比起海誓山盟,我寧願說:『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小璃,我們的相遇相識,就如同飛鴻踏雪泥;人生總是變幻不定,難以承諾的。而你,應該像那飛鴻,無暇眷戀往事,搏擊直上長空,找到屬於你的一片天。」
「真不像是十八歲的高中生會說的話。」夏璃笑著輕捶一記在他肩頭,揶揄道:「我差點忘了,你本來就不是正常的高中生,你………是水陽上人。」她打趣的笑聲中微帶哽咽,眼眶泛濕。
唐水陽見她珠淚炫然,卻強撐著笑語盈盈,心中黯然又憐惜,他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的臉頰,柔聲說道:「答應我,不管未來如何,你都要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夏璃側頭凝視了唐水陽一會兒,看到他溫和眼眸中的深情關愛,想起今後將天涯海角,難再相見,她再也忍不住撲上前去緊緊抱住唐水陽,淚水潸潸而下。
為什麼,當他們超越友誼的感情才剛開始萌芽,就必須做這樣的抉擇?夏璃難過地想著。
唐水陽亦伸臂回抱她,兩人就這樣緊緊相擁著坐在床邊,聽著彼此的呼吸,心跳,半晌無言。
夏璃頭埋在他的頸窩,悶悶地說:「你放心的去動手術吧,我會好好讀書,考上理想的學校,然後,畢業後找一份好工作,養家活口。」
「記得交很多朋友,你最愛結黨的,不是嗎?」唐水陽溫柔輕撫她的背脊。
「對啊,我會交很多朋友,有的幫我寫英文作業,有的幫我出席班會,有的幫我管銀行帳本……」
「別忘了交男朋友。」溫雅嗓音含笑。
「對啊,我會好好享受青春,交一大群男朋友,每一個都比你帥,比你性感,比你更加溫柔體貼…。呃,這點可能有點難。」
唐水陽笑了,夏璃感覺到他胸口的震動,心中頓感喜樂甜蜜,彷彿別離不再哀傷。
「總之,我絕不會虧待自己的。而你…。」她抬頭望著唐水陽,面帶真誠地說:「如果手術成功,即使是十年以後,也要帶著你的老婆,孩子回來瞧瞧我,嗯,你的孩子一定是很漂亮。」
「也許是金髮碧眼的洋鬼子。」唐水陽笑道。
「那好,男的叫肯尼,女的叫芭比……。」
兩人如同往常一般說說笑笑,彷彿被迫分開並不是場苦難。
最後,夏璃叮嚀道:「要寫信給我喔,不然,你的中文會退步。」
唐水陽笑著頷首。
夏璃依依不捨地凝視著他俊雅的容顏,緩緩說道:「還有,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支華爾滋。」
* * * *
當夏璃走出唐水陽房間時,發覺門外站著兩美麗女子。
其中一名是羅莎蘭,另外一名則是………三十年以後的羅莎蘭,夏璃心中如此描述。只消一眼,她便明白,眼前這名雍容華貴,優雅冷淡的貴婦,無庸置疑的是唐水陽的母親。
「你是來向水陽告別的嗎?」唐水陽的母親淡淡問道。
「嗯。」夏璃點頭,有詫異她沒跟她用德文對話。
依唐水陽所言,他的母親不屑說中文,向來都是說德文。也許,她覺得沒有侮辱夏璃的必要了。
夏璃不願多做停留,轉身離去。
「莎蘭已經決定去瑞士念大學,她會一直陪在水陽身邊。」唐水陽的母親在她背後宣告似地說著。
「是嗎?」夏璃離去的腳步停頓,她回頭望了羅莎蘭一眼,看見她美麗的眼眸一反平日冷淡,揚著勝利的驕傲。
唐水陽和羅莎蘭,他們一直都是如此相配的一對,夏璃苦澀地想著。她似乎可以想見十年以後,這對優雅的夫婦帶著他們粉雕玉琢的孩子出現在她面前。
唐水陽是個溫和無瑕的黃金王子,從一開始就注定不能屬於她。
夏璃一甩頭,轉身大踏步向前。雖然在灰姑娘和公主的戰爭中,她不得不退出戰場,但是,她要勇敢地迎向屬於自己的人生。
夏璃挺著背脊,昂頭走出了唐家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