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西陵紫龍是也。」西陵的兵略評論家如此稱讚她。
三年前她詐死,誘出敵國的將領主動進攻西陵,然後再奇兵突出包圍,將之殺得落花流水,東莞從此一蹶不振,不敢興兵再犯。
當代韜略家無不對這位女將軍大感驚歎,以奇才稱之;而她獨樹一格的用兵手法,己被冠上「奇幻」之名,自成一家,成為諸武將研究的範本。然而,卻沒有人知道,三年前稍顯奇怪的詐死,究竟真是為了誘敵,還是另有原因?
紫雲關前,北風颼颼的吹過大地,捲起了波浪般的黃沙塵土。放眼望去,夕陽西斜,西陵軍營中冒出裊裊炊煙,想來士兵們正在預備晚餐。
蹄聲達達,青色駿馬一陣風似的捲進營中,只見馬上女子一勒韁繩,胯下坐騎頓時昂首長嘶,蹄起人立,前一刻還在飛奔馳騁,現下居然說停就停,勒定立在主帳之前,這等精妙騎術,即使是騎兵將官也不禁心下佩服。
「將軍。」一名馬伕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禮。
她足一蹬,輕巧的翻身下馬。雖然一身盔甲,但下馬之際卻是身輕如燕,絲毫不顯沉重,舉足旋身之時透出一股說不出的優雅和沉穩。
她將韁繩交到馬伕手上,馬伕一手扯住轡頭,牽馬回槽,她朝各隊士兵走去。
西陵士兵見狀,莫不收緊下巴,挺直了腰桿兒站立。她背負著手,從各隊伍前踱步而過,青色的戰袍隨著腳步起伏,清朗但不失威嚴的聲音傳喚道:「風之隊。」
「在!」風隊的小隊長隨即出列大聲應答。
「雷之隊。」
「在!」
「火之隊。」
「在!」
如此一列列的點將過去,小隊長的唱答聲此起彼落、高高低低,有男聲也有女聲。女子從軍在西陵國並不稀罕,只不過似紫瓏這般兵略奇才,不論男女,皆是百年難得一見了。
待全部點名完畢,她的腳步停了下來,問道:「有誰看見欽差大人?」
聽見她的詢問,眾士兵一陣沉默,臉上都出現曖昧的神情。
她再問道:「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嗎?」
仍然是一陣沉默,終於,一名小隊長開口道:「回稟將軍,卑職適才見欽差往紅帳去了。」
紅帳是西陵軍妓的住所。
她聽了,薄唇勾出了抹笑,下令眾兵士解散。
此令一出,瞬間,場面頓時熱絡了起來,原本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眾士兵,搭肩的搭肩,拍背的拍背,說笑聲不斷。
幾名士兵還大膽的慫恿道:「將軍,欽差傳喚不到,要不要抓下去打幾下軍棍?」
這幾年來,紫瓏一改作風,對手下士兵多有約束,若有人滋事擾民,絕不寬貸,一律送去刑部依法處理,但私底下仍不改其瀟灑風趣,故士兵們也逐漸知道分寸,守法時守法,玩笑時玩笑。
「皇上派來的人,咱們也別太為難他了。」她神態輕鬆的雙手環胸,說道:「依我說,咱們去紅帳瞧瞧欽差的神威,如何?」
眾士兵聞言轟然叫好,女兵掩了嘴吃吃的笑,於是,在她帶頭之下,一大群人朝紅帳的方向前去。
士兵你推我擠的跟在後頭,皆想瞧瞧欽差大人的醜態,畢竟,眾人對奉旨來白吃軍糧的文官通常不具好感。
還未到紅帳前,便已聽到嬌膩勾人的聲音:「大人……再來一次嘛……」
在火光的映照下,眾人看得明白:帳內男女交纏的身影,以及不時傳出蕩人心魄的婉轉嬌啼,春意蕩漾。
在場眾人見此情景,不論男女,莫不臉上發燒,紫瓏則是微微而笑,絲毫不以為尷尬。
帳內那男子粗重的喘道:「寶貝兒,我、我……實在不行了!」
紫瓏聽了當下忍住笑,清了清喉嚨,出聲道:「欽差大人,要不要末將來助你一臂之力啊?」
此言一出,眾兵士轟然大笑,有的說:「將軍,應該是一腿之力才對。」另有人說:「這種場合,將軍你無用武之地的啦!」
就在眾人轟笑聲中,只聽見率率的衣物聲,不一會兒,一人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從帳中出來:「紫龍將軍,怎麼在此時來訪呢?」說話間手緊扯著欲往下滑的褲子,神態甚是狼狽。
紫瓏笑道:「末將有要事相告,希望沒有破壞大人的雅興。」她特意加重「雅興」二字,又惹得眾士兵一陣大笑。
那欽差臉現尷尬之色,隨即說道:「有何軍情要我稟告聖君,將軍請說吧。」
紫瓏說道:「有件事勞煩大人轉達,東莞的雷九州……」她話未說完,紅帳中傳出膩得化不開的聲音:
「將軍,這麼久沒來瞧瞧人家,好無情哪!」一甸女子走出帳外,身上只裹了一條毛毯。
火光下,但見女子香肩裸露,動人的胴體包裹在毛毯中,粉嫩的玉腿從中角露出,引人遐思,在場的士兵見了莫不神授魂與,臉現癡迷的神色,女兵們則是好奇的轉向紫瓏,看她有何反應。
只見她微微一笑,說道:「玉娘,好久不見啦!」
這名喚作玉娘的女子,正是隨行的軍妓。
在紫瓏的軍隊中,軍妓可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卑賤女子;正如士兵以打仗為業,軍妓也以肉體供士兵享樂為業,任何要求一夜之歡的士兵,都必須排隊領牌,等候通知,簡直和等候臨幸的大內嬪妃沒什麼兩樣。而玉娘的床上功夫了得,她在軍中的地位,簡直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玉娘腰肢款擺,走到紫瓏的身邊,纖白玉手搭上了她的肩頭,嬌嗔道:「人家盼了你好久,就這麼一聲招呼,將軍你好薄情哪!」
她的聲音本就極其甜膩動人,這時更令人無法招架。一名士兵嚷道:「玉娘,別老纏著將軍,要就找我們這些帶棒兒的吧!」
眾士兵聽了皆哈哈大笑。
玉娘媚眼一勾,嬌嗔道:「誰要陪你們這些臭男人!人家最想要的,就只將軍一個。」嬌柔的身軀緊貼著一身戰袍的紫瓏,像是全身沒有骨頭一樣。
紫瓏笑道:「好姑娘,還有許多兄弟苦等呢,我可不敢造次。」
眾士兵吹起口哨,紛紛叫好:「將軍,說得好!」
只見玉娘幽幽的歎了口氣,說:「同為女子,只有我能瞭解將軍的寂寞哪!戎馬生涯最是難耐,將軍您雖是女人,也需要撫慰,今晚就讓玉娘來伺候您吧。」柔嫩的手已然撫上紫瓏的肩頭,指尖魅惑的勾畫著。
紫瓏微微一笑,抓住了她不規矩的玉手,轉向被冷落在一旁許久的欽差,說道:「大人,前言未完,東莞雄獅己出走關外,再者,我有事需出營一趟。」
「你要走?!」那欽差神色著急的說道:「東莞的軍隊仍在附近,將軍怎可在此時離去?」
紫瓏笑道:「雷九州已走,剩下的軍隊對我軍毫無威脅。」雷九州是東莞國的猛將,人稱東莞雄獅,其人驍勇善戰,和以兵法見長、人稱西陵紫龍的她,被當代韜略家評為年輕一代將領中的佼佼者。
「可是,主將擅離職守,我如何對皇上交代?」欽差頗感為難的說道:「這樣吧,將軍請你稍微忍耐,留在軍中,我請求皇上賜宅邸與你。」
「皇上已經賜給我三座將軍府第了,就算我將騎兵隊和弓箭隊全帶去住,都還有空房。」
「黃金千兩。」
「唉,我府裡堆積的錢財,十輩子也花用不完。」 」這個……」欽差急得搔耳,本想說「美女數名」,但想到紫瓏是女兒身,要美女幹嘛,連忙改口:「俊男數十名。」
紫瓏聽了大笑,說:「好主意,不過只怕我消受不起。」
「賜同進士出身。」
她有些啼笑皆非:「我是武將,要進士頭銜何用?」
欽差見來軟的不行,當下臉一扳,說道:「萬一發生什麼事,你難逃敗軍之罪。」
紫瓏聽了不但沒有發怒,反而微微一笑,說道:「這倒是,意外不可不防,小心點總是好。」
她立即召來副將軍,授與預防突襲之汁,欽差見她如此配合,也就不再多說。
交代完後,她一個旋身,瀟灑的離去了。玉娘踏著小步伐追了上去:「將軍!將軍!你要去哪裡?」
她頭也不回的說道:「風雪煙雨樓。」
「風雪煙雨樓……好美的名字。」玉娘側頭思索著。「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去那兒做什麼?」
「去見一個人。」
「你要去見的,是個男人,對不對?」玉娘追上前去,扯著她的袖子,急急的問著。
她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當她是默認,玉娘不甘心的說著:「那個男人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也能歡愛纏綿。」
「如果我要的只是魚水之歡,就不需要去了。」輕輕甩開玉娘的手,她跨上馬,不一會兒就馳遠了。
玉娘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喃喃的說道:「男人能給女人的,除了魚水之歡外,還有什麼呢?」
男人能給女人的,只有深刻入骨的痛。
風雪煙雨樓內,紫瓏一人獨坐窗邊,桌上放著一隻酒杯。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來到此地,獨自酌飲,直到天亮。
她沒有和任何人會面,她是來追悼過去的自己。
這是她對自己的約束,一整年之中唯有今日,她容許自己回憶過往,想起在風府成長的日子,回想起和風靜海有關的一切,包括幾乎使她送命的那一天。
第一年回想起當日情景,仍是摧肝裂腸,心痛得幾乎無法自持,幾度淚下,不可抑止。
第二年,當她悄悄揭開心上曾淌血的創口,仍猶隱隱作痛,心傷黯然。
今年此時,再度審視心上的創痕,雖然傷痕仍存在,但痛楚已沉澱,她不再流淚,也不覺傷心,反而對以往那名不顧一切的熱情女子感到詫異。
當年為何會有那般翻天覆地、野火燎原般的熾熱情感呢?
她如今回想起來,都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專一的愛是世上最野蠻的東西,它的力量足以毀滅一切,包括自我。
「敬曾經深情的紫瓏。」她舉杯向空中,一乾而盡。
三年前,她找來西陵最老練的鐵匠,請他重新打造一副青甲和銀戟。
仍記得老鐵匠一邊拉著風箱,一邊叨叨的敘述著當年那名王族青年是如何殷殷叮囑他小心打這對女子用的短柄銀戟時,她只是一臉木然的盯著爐火,一言不發。
待完成後,她命人將原來的青甲和銀戟,以及平日常穿的衣衫送到十三王爺的住處,並附上一張短箋,上頭寫著:得之於君,還諸於君,情義兩絕,從此陌路。
從那天起,她再也不穿紫衫,不論何時都是一身的青衣戰袍,每逢軍中有人提起十三王爺,她都微微一笑,不著痕跡的帶開話題。
她已記不得當時的心情是如何:是憤怒還是淒涼,是傷痛還是冷然,現下回想起自己曾說過:
「我只要你!在這裡的,只是名普通的女子,不是西陵紫龍!」
「我真的說過這種話嗎?真是不可思議。」她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自言道:「我當然是西陵紫龍,這是毫無疑問的。」
抬頭望著窗外初升的明月,此刻她滿腦子想的,是前些日子藍子玟來信提及,進攻東莞的可行性。
「啊!」察覺到自己的思緒,她有些愕然的放下了酒杯。
不再心繫風靜海的她,終於可以回京城去了。
西陵京城,左丞相府。
「此刻正是進攻東莞的大好時機,紫瓏,你可有所準備?」直呼她名的溫文嗓音已非昔日的監國王爺,而是眼前的藍衣青年、西陵國年輕一代最傑出的人才,左相藍子玟。
「一接到你的信,我就立即開始思考進攻的兵略。」她雙眸閃動著許久不見的神采。
好友梅鳳書既已離開東莞,她終於能毫無顧忌的放手一戰。想至此,蟄伏了幾年的戰志又在她心中蠢蠢欲動了。
「兵部已待命,隨時都可以支援糧草。」冷然平板的聲音出自一旁的杜無忌。
「子玟,你看如何?」她望向藍衣的同伴,徵詢他的意見。
這一年來,這兩名青年幾乎代理了風靜海的所有職務,包括和她的書信往來。
在短短的一年內,藍子玟和她交換了近百封的書信,除了職務上必要的交代之外,兩人也常就兵法韜略熱烈的討論。除去了當年莫名的敵意,她不得不承認,藍子玟的確是學問淵博、無所不知,而且見解不凡。
而杜無忌一向沉默少言,來信不是「糧草三萬石,已於寅時出發」,就是「俘虜三百名,已於前日歸入戶部」。信上除了數量和日期外,沒有任何一句多餘的話,千篇一律,讀之索然無味,總使她覺得氣味不投。
奇妙的是,每每望著這一對性情截然不同的左右丞相,她心中總會湧起一股奇妙的親切感,因為,這兩人簡直就是風靜海的分身。
性情舉止上,一個分得他的優稚,一個擁有他的冷漠。行事風格上,藍子玟有著如他一般敏銳的洞察力,但手腕更加靈活;杜無忌則如他一般對君主忠心不貳,行事嚴謹,而且比他更加的冷漠剛正。
不過這兩名卓爾不凡的青年,共同缺少一種特質,叫做「細膩深沉」。這也是為何她雖欣賞他們的才能,卻始終無法受到吸引的原因。
還是因為,曾經滄海難為水?
「你難得回京,不去看看十三王爺嗎?」藍子玟溫文的聲音驚醒了她的沉思。
「不了,」她定了定神,淡然說道:「軍機不可失,我沒有多餘的時間。」
靜默了—下,她輕聲問道.「他——近來可好?」
「王爺很好。」藍子玟語音停頓了一下。「至少外表看起來是如此。」
「咳……」
劇烈的咳聲從紫紗帳內傳出來,掀動的床鋪,顯示床上的人正在痛苦的忍受著病魔的侵襲。
「爺,您還安好吧?」
紫紗帳外,譚生面露憂色,幾次想走上前去,卻又想起主人的吩咐,不敢輕舉妄動。
三年前,紫瓏命人送來她的隨身衣物和一紙短箋,風靜海讀了之後,搖頭苦笑:「紫瓏啊紫瓏,你何時才能明白我的用心呢?」
接著就突然吐出了一口血,令在場眾人嚇得手足無措,遞手巾的遞手巾、請大夫的請大夫,當場亂成一團。
「勿驚,只是一時氣息不順,沒事的。」當時風靜海微笑著如此說。
但是從此,他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
常在半夜聽見他的咳聲,那劇烈沉重的咳聲,聽了令人心驚。然而,風靜海還是一如以往的淡漠,不許任何人近身關心,而他的眉宇也鎖著一股說不出的黯然。
雖然風靜海從來不說,可是風府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非常的思念紫瓏,因為常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紫瓏小時候的寢房內,沉默的翻看著那字跡歪七扭八的習字本,或是撫著那幾件已褪色的小小紫杉,神色淒然。
「王爺這是心病。」大夫的聲音驚醒了沉思中的譚生。「長年來疲勞過度,加上心思鬱結,造成氣血滯郁。」
「王爺他……」譚生朝紫紗大床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究竟病況如何?」
「照這情形,」大夫搖頭歎道:「最多只能再撐半年。」
他一聽,腦中嗡嗡轟然,爺只剩下六個月的壽命?怎麼會如此!為何他們都沒發現?
「譚生。」
「是。」他連忙應聲。爺聽到剛才的話了嗎?
「聽說紫瓏回京城來了,是嗎?」紫紗帳內,傳來略顯虛弱的男聲。
「是的,她現在人在丞相府。」
「備轎,我要去見她一面。」
將軍府前,一匹高大的青驕馬搖晃著尾巴,因為此刻它的主人正在為它上鞍。
不遠處,沙塵揚起,急促卻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迅速接近。
紫瓏聞聲回頭,看見一頂紫色轎子停在將軍府的圍牆前,她身子不禁一顫.
是他!
「紫瓏。」依舊是溫文得令人心動的嗓音。
繡著銀邊的紫綢轎簾掀起,步出了她再怎麼想忘也忘不了的男子身影。
他消瘦了。
但也僅只淡淡的瞥了一眼。「我即刻就要出發了。」她為坐騎套上韁繩,頭也不回的說道。
「只一會兒時間,好嗎?」
她停下了手,心中些微詫異。從未聽見他如此溫柔的口吻——溫柔到幾乎是帶著懇求。
沉吟了一會兒,她回答:「好吧,就只一刻的時間。」
她和風靜海數年來音信斷絕,互不探問,比起毫無關係的陌生人還要疏遠,此時只一刻的談話,難道能打破堅厚的冰層,擦出什麼火花嗎?
將手中韁繩交給馬伕,她走到風靜海身邊,與他並肩,沿著圍牆漫步。
圍牆內探出的梧桐枯枝,為冬天增添了幾許蕭瑟氣息,也透露了人世無常的無奈,就如同曾經濃情蜜意、幾乎成為夫妻的兩人,此刻卻是保持著客氣有禮的距離,形同陌路。
「這三年來,你進步不少。」風靜海側頭凝視一身青衣戰袍的她,含笑說道。
「嗯。」她輕聲應著,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似乎是故意忽視他的關心,心中卻轉過無數個念頭:
他到底為何專程而來?是為了她手上的兵權?
還是來警告她別再想背叛小皇帝?
相對於她的戒心,風靜海神色溫和,臉上漾著淡淡的笑意。「還記得我以前教過你的嗎?」溫柔的注視著她,那眼神彷彿要將她此刻的神態雋刻在心中。
「嗯?」她終於抬起頭,疑惑的望著他。
他開口吟道:「用兵之道,在於……」
「無形。」她毫不思索的接口。
她和風靜海在感情上結下了一輩子也解不開的深仇,卻不表示她應該忘卻他所教導的一切。更何況,他所給予她的,不但造就了今日的西陵紫龍,也早已融入她的心骨,將伴隨著她度過往後的每場風風雨雨。
風靜海抬頭望著遙遠的天際,輕聲說:「你還記得此點,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放心的走了?他要走去哪裡?
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她愕然的停下腳步——
難道這就是他要求見她一面,所要說的話嗎?
眼見那紫色的背影越行越遠,她一咬下唇,毫不遲疑的追上前去。
匆忙的腳步聲,令正要彎身入轎的風靜海停止了動作,他一手仍持著掀起的轎簾,轉身回望著她。
兩人的視線交集,卻是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是定定的凝視著對方。那生疏中隱著濃厚未訴出的情感,就像一對許多年未見、卻又即將分別的夫妻。
天降下了紛紛的白雪。
風靜海笑了笑,優雅的伸出手,接起了從天而降,今年的第一朵雪花。
「活了三十餘年,我直到今日才有閒情賞雪花。」他溫文的笑說著,那唇邊的笑意開朗又閒適,是她從未見過的。
凝視著雪花中的他,那秀雅又寂寞的紫袍身影,仿若不屬於這塵世。
她定了定神,終於生澀的擠出了一句話:「保重。」
風靜海聽了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彎身坐入轎中。轎夫一上肩,馬上抬著那頂紫色大轎離開了將軍府。
她一直立在原地目送,直到那紫色轎頂沒入了街道轉角。
要出征的人是她,但不知為何,望著他溫雅笑容的那瞬間,她心中浮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