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雷九州離開北境已經過了三個月;轉眼隆冬已過,初春到來。
下午變了天,下起了連綿春雨,北境群山霎時像讓紗簾給籠罩住了似的,白朦朦的一片,山腰的林子全在白霧裡,只能瞧見遠遠伸出了墨綠松尖。梅鳳書纖秀婀娜的身軀倚在廊前,月白藕裙讓微風吹起陣陣飄浪,長發沒綰的披散在肩頭,只在發際虛攏著柄木梳。
她兩眼出神的凝望著遠端的墨綠,耳邊聽著簷水敲階,滴滴答答;以及雷父刀釜破柴的聲音,劈啦劈啦。“你和我兒初見面時,心中對他有所看法?”雷父蒼勁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嗯?”梅鳳書漫聲的應著,過了一會兒才發覺雷父已站在她身旁,一雙老眼灼灼的盯著她瞧。
她垂下眼簾,柔聲說道:“大哥慷慨豪爽,是真英雄。”
“是嗎?”雷父橫過眼來,斜乜著她,語音裡有十成十的不信。
梅鳳書明淨的眼眸流轉,朱唇一抿,笑道:“他蠻橫無理,是個粗魯的武夫。”
雷父聽了反而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她的秀肩,說:“這就對了!”
他在梅鳳書身旁坐下,老眼望著白霧遠遠的山脊,露出懷念的神情。“我兒從小就跟著我上山打獵,要不就和族人們比氣力、比武藝,咱父子倆都是粗魯漢子,不懂得哄女人。”他咧開了嘴對梅鳳書一笑。“像你這麼美麗溫柔的女人,願意跟著他,倒也稀奇。”
梅鳳書聽了,不禁紅了臉頰。
他接著歎了一口氣,說道:“唉,綠雪也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心眼小了些,我兒大概就是不順眼她這點,才百般閃避的不肯回家……不過,他有了你,倒也讓我放心了。”
他臉現緬懷的神情續道:“這孩子一生下來,就塊頭大、啼聲宏亮,所以俺想,定要給他起個不凡的名字……”
雷父轉向梅鳳書,滿是皺紋的老臉露出笑容。“娃兒,你學問好,能猜得出‘雷九州’這名字是怎麼來的麼?”
“九州乃‘天下’之意,又有詩雲:九州生氣恃風雷,和大哥的姓正好嵌合。”
雷父搖了搖頭,說道:“俺不懂什麼詩,只是偶爾聽人說了‘九州’這詞兒覺得中意,就拿來取了。俺只是個山間獵戶,而為人父的,總是希望孩子能比自己更強,雖然說以‘天下’為名是狂妄了些,但這渾小子……”雷父眼中閃著驕傲的神采。“似乎還有點本事。”
他突然轉向梅鳳書,問道:“孩子,你到底姓啥名啥?”
“梅鳳書。”她有些忐忑的低聲回答。
雷父哈哈一笑,仿佛初次聽見似的。“這名字倒有趣,一聽就知道是個會念書的。”
雷父語音未了,風中突然傳來低沉渾厚的男聲:“鳳妹。”是男子強抑著思渴的呼喚,
梅鳳書轉頭,看見屋簷下立著雷九州高大的身影;他的黑發不撾的披散在肩頭,身上玄黑盔甲讓雨水潤得濕亮,戰袍上仍帶著風霜塵土,顯然是一路急馳而回。
“大哥!”她一聲喜悅的輕呼,縱身撲入雷九州懷中。
雷九州黑瞳閃著笑意,張開雙臂,緊緊擁住了奔向他的佳人。一旁的雷父識趣的退了出去,嘴裡猶自喃喃念道:“原來,俺的媳婦是是東莞大大有名的宰相呵。”
小別重逢,更增溫馨甜蜜。梅鳳書偎在心上人的懷中,烏絲讓他身上的雨水給潤濕沾在臉頰邊,猶然不自覺的仰著臉,關心的問道:“海外戰事如何?”
雷九州長繭的大手愛憐的拂開她臉頰上的發絲,笑道:“有我出馬。就算是一年戰事只要三個月就完結了。”
梅鳳書聞言微笑。想起雷九州和南疆大戰時,她撥給他半年的糧草,他卻只花了三個月就攻下了南疆。
雷九州凝視著她婉麗容顏,柔聲說道:“妹子,現下大勢已定,我有句話想對你說……”他們一直是兄妹相稱,溫馨而暖昧,卻還未曾直言告白。
“大哥!”纖白柔美輕捂住他的唇,梅鳳書垂下頸項,聲如蚊蚋:“我----我就是你的人了。”麗容嬌羞的埋在他胸前。
雷九州見她如此嬌羞美態,不由得情心大動,聲音略帶沙啞的說:“跟了我這個粗魯漢子,不委屈你麼?”
“嘿。”梅鳳書仍然低垂著頭。很輕很柔的一聲“嗯”,許下了終生盟約,雷九州不再猶豫,猿臂一伸,將她一把抱起,往房裡走去。
只見白裳衣帶,從他手臂曳出,隨著玄色戰袍的衣角,隱入雷九州的房門內。
桌上搖曳的燭光,紅暈艷麗的,為這素來陽剛簡樸的房間添了幾許春色。
只見床邊地板上,散落著擦痕累累的戰甲,和女子的白緞藕裙。
房內床上,晶瑩如雪的胴體和黝黑粗壯的男子身軀親密的相擁著、交纏著。深厚的情感,濃烈的愛意,催動了兩人急欲歡愛的意念。沙場上斃敵無數的的大掌,此刻在她纖秀的雪白嬌軀上游移著、愛撫著,掌內粗繭輕輕的摩挲著她水嫩的肌膚,使得她的感官起了一股莫名的顫栗。
雷九州低首在她頸間,濕熱的唇輕吻著她裸露的香眉,胡渣親暱的搓著她敏感的頸窩,使得她逸出一聲嬌吟。“你好美!”
一聲低沉的輕歎,大手扯落了胸衣的細帶,只見它緩緩的飄下了床邊,粉紅緞面上的白梅,正嬌羞的綻笑著。
細細嬌喘著,梅鳳書從未想到過,那雙粗大的手竟是如此的溫柔:它輕柔的、愛撫的滑過她柔嫩的肌膚,炙熱如火,卻又鍾愛的放輕了力道。神思迷亂間,她纖指魅惑的掠過了他寬闊厚實的胸膛,感覺到赤裸胸肌下蘊含的緊實和力量。櫻唇逸出一聲輕歎,她將自己交給了一個多麼雄壯沉偉的男子呵!
炙熱大掌滑過她雪白的大腿,褪下了她身上僅存的衣物,雷九州喉間低吟了一聲,合身覆上了那纖弱秀雅如白梅的嬌軀……。
只聽見房內嬌喘不已,春光旖旎,引人遐想……
纏綿過後,雷九州凝視著懷中熟睡的人兒,見她清麗秀雅的容顏多了幾分嬌媚,鬢雲亂灑,胸雪橫舒,嬌美不可名狀。他不由得心中一動,鐵臂輕伸,將梅鳳書赤裸嬌軀圈入懷中,在她光滑如緞的香肩上印下一吻。
“嗯……”梅鳳書睫扇翼動,美眸迷蒙,慵懶的睜開了眼。
“呀!”發覺自己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她連忙將頭埋進雷九州寬闊的胸膛上,羞不可抑。
雷九州大掌輕撫著她的臉頰,笑道:“我當初絕沒想到,會有和娘娘腔又迂腐的‘梅丞相’同床共寢的一天。”
梅鳳書聞言羞澀褪去,綻出笑顏。歡愛後微覺疲困,便在他懷中輕銷翻了個身,背靠著他溫熱的胸膛,舒服的閉上了眼。
見到她白皙的背上仍有著淡淡鞭痕,雷九州大手愛憐的輕撫著,柔聲說道:
“鳳妹,這些年你辛苦了。”
“應該說是我自討苦吃。”梅鳳書睜開眼,笑說道:“好好的姑娘家不做,偏要扮男裝做宰相。”
“你這書呆子性情,不管是男是女,終是會走到這步境地的。”雷九州鐵臂圈住她赤裸嬌軀。
“而我就偏生喜歡上你這小書呆。”下巴胡渣在她的頸窩磨蹭著。
“別……”梅鳳書以為他情欲又起,臉頰慌亂的脹紅了。
雷九州在她後頸印上一吻,笑道:“再不起身,我可是會讓祝老三笑話的。”
接下來的幾個月,雷九州忙著安排船只、食糧等搬遷事宜。在黑衣驃騎的護衛下,北境居民陸續乘船渡海,安全抵達了屬於他們的新天地,從此不必再受兩大強國的狼虎環伺了。
而這次的全族遷徙,足足花了三個月才完成。一如以往,雷九州仍是最後離開的。
“鳳妹,船只已在蘭陽關外的港口候著了,咱倆也該啟程了。”雷九州大掌輕搭在妻子肩頭,柔聲說道。
“不是咱倆,”梅鳳書回過身來,如水美眸含笑望著他。“而是咱們三人。”
雷九州聽了不禁跳了起來,笑道:“妹子,你--”眼中滿溢驚喜之色。
“大哥,你說是男孩兒好呢?還是女孩兒好呢?”梅鳳書手輕撫著還未隆起的小腹,柔聲問道。
雷九州開懷大笑,大手抓住了她的腰,將她嬌軀待上輕輕一拋,再穩穩的接住,笑瞇瞇的瞧著臂彎中的愛妻,大聲說道:“都好!”
“呀!”梅鳳書玉手抵著他的胸膛,麗容輕嗔:“你莫嚇壞了孩兒。”
“我雷某人的孩子,哪是這麼容易就被嚇著的。”雷九州臉上露出為人父的得意
“我倆的孩子,男孩一定勇武像我,女孩則是秀麗像你。”
“瞧你說得一廂情願的。”梅鳳書笑道:“萬一生下個文弱俊美的男孩,粗魯豪氣的女孩兒,你說當如何?”
雷九州笑道:“那可能就有點令人頭痛了。”
梅鳳書忽爾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說道:“只可惜……”
“未能向紫龍和風靜菊話別,是麼?”梅鳳書愕然抬臉!
“你怎知……?”她從未向他提說過這段往事啊!
雷九州微微一笑,說道:“對於愛妻的過去,我當然要有所了解。嗯,應該是他們來了。”他突然朝屋外揚聲說道:“東華兄伉儷,請進來吧!”
從屋外踏人一男一女,女子有著淡素容顏,恬靜的舉止;男子則是高大沉靜,一雙深邃眼眸英華內蘊。“菊,你怎麼來了?”梅鳳書乍見多年故友,欣喜的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雙手。
“是你的夫君通知我們的。”風靜菊斯文的掩嘴輕笑道:“他說要給你一個臨行前的驚喜。”
梅鳳書回眸凝視著雷九州,眼中是喜悅和欽服。雷九州解釋道:“半年前,東華兄悄悄潛入咱們北境,被我發覺。”他朝那名自進屋後就一直沉靜不語的男子微一頷首。“才知他為懷有身孕的妻子前來一探故友安危,而這位‘故友’,就是鳳妹你了。”
他朝妻子一笑,續道:“再一推敲你曾言的‘梅菊紫瓏落飛霞’,就明白你即是當年轟動一時的飛霞三英之一。”
飛霞府是西陵最高智慧學府,學生不論男女,皆教授文稻武略,培養一流的精英人才。而這其中有三名才智不凡的學生,分別道過了飛霞府歷年來最難的文學、武功、兵略的通關考試,轟動一時。
由於三人不願透露身分,僅在通關石碑上面了一技梅、一朵菊花,和一個刀刻的“瓏”字,所以至今仍是身分成謎,就連性別也不知,故西陵人以“飛霞三英”稱之。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梅鳳書搖首笑道,心下欽佩丈夫的精明。當年她若仍和雷九州敵對,現在可能已經被他整得淒慘落魄了。
“可惜紫龍要練兵,不能前來。”風靜菊說道
“不過她說,山高水長,總有再見之日。”
“是啊,山高水長,終會有再見之日。”梅鳳書水眸望著遠方,喃喃的說道。
東莞邊境,蘭陽關。
一名青年書生佇立在蘭陽關前,遙望著茫茫大海,想起自身的遭遇,不禁感慨萬分的吟道:“讒言入耳須臾離,人事反覆誰能知?梅恩師啊,市井謠傳,您已被東莞雄獅劫出死牢,不知是真是假?不知您現下安好否?學生很是思念您啊!”
這名書生,正是被流放到進關的前文淵閣學士杜恆正。就在他抒發胸中郁悶之際,不遠處傳來隆隆的車輪聲,一輛馬車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杜大人,好久不見了。”男子低沉渾厚的嗓音,是他曾熟悉的。
他抬頭凝目,認出車座上的威武男子,不禁驚喜的喚道:“啊!原來是雷將軍!”雷九州曾對他有救命之恩,即使自己今日落魄,見到故人安好,他心下也是十分歡喜。
“許久未見,將軍可好?”他熱絡的上前一揖,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只見雷九州微笑頷首,臉上神情豪道中帶著柔情,似乎正值意氣風發、人生圓滿之時。想起市井謠傳,他正欲開口詢問梅鳳書的下落,卻聽見雷九州笑說道:“杜大人,內子頗記掛著你呢。”
杜恆正聞言楞住了!他並不認識雷九州的妻子啊!再者,也未曾聽說雷九州已娶妻。
他只得吶吶的問道:“請問,尊夫人……?”從馬車中傳來低柔的聲音:”恆正,這些日子以來,你可安好?“
杜恆正心中不禁怦的一跳!這低柔溫婉的聲音,是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掛念的啊!
只見車簾一掀,步出一名白衣女子,清麗的容顏,纖巧的腰身,美眸瑩亮,唇角含笑。那如天仙般秀麗的容顏,那溫婉閒雅神態,不就是--
“梅恩師……。”他囁嚅著,心中又驚又疑。
“鳳妹,看來你嚇著杜大人了。”雷九州的話,證實了他心中的疑問。
“恆正,真對不住,瞞了你這麼多年。”溫柔的聲音一如以往。“我實有不得已的苦衷,望你見諒。”
杜恆正仍呆呆的望著眼前麗人,心中百感交集,半晌說不出話來。
梅鳳書見他如此神情,乃預料中事,僅微微一笑,便移步走到丈夫身邊,和他並肩而立,遙望著蘭陽關外海天一色的壯闊景致。此刻即將遠離故國,梅鳳書想起這些年發生的許多事,如煙塵、如夢幻,心中不禁感慨萬分。她抬眸凝睇著身旁魁偉男子,見他眼光注視著海面,粗獷面容透著男兒豪情氣概。
她想起兩人在東莞國一同走過的風風雨雨、刀光劍影,雷九州始終對她生死相隨,危難不棄,不禁低語:“我梅鳳書得侶如此,今生夫復何求?”
雷九州聽了,對她微微一笑,大掌握住了她的手,柔聲說道:“該啟程了。”
“嗯。”梅鳳書溫柔的應了一聲,舉足欲行。
“兩位請等一等!”杜恆正匆忙奔了過來,手上端著筆硯走至梅鳳書面前,說:“梅恩師,請在這壁上題首詩,當作臨別紀念吧。”即便換了女裝,眼前的人,仍是他一直尊敬的、那心慈耿直的梅恩師啊!
梅鳳書沉吟了一會兒,纖手取過杜恆正奉上的筆,便在壁上揮毫而書:
七年宰相夢幻身,宮廷塵土自騰騰。
寶力臂開千層鎖,馬蹄踏破嶺頭冬。
白雲散盡千帆外,萬裡碧空片月澄。
閱世方知寒暖變,幸得知己伴此生。
杜恆正見她不假思索的揮毫下筆,立成七律,心下佩服,便認真的讀著壁上的詩句,推敲它的含意。
“珍重……”風中傳來低柔的道別。
待他回過神來時,身旁已不見兩人,只見海上揚著一張白帆,乘風迎浪,緩緩而去。
“鳳凰、鳳凰,雄者為‘鳳’;龍鳳、龍鳳,雌者為‘鳳’。”他感慨的歎道:“唉,梅恩師,你當真讓人‘安能辨我是雌雄’啊!”
杜恆正凝望著海面上那逐漸遠去的帆影,不知怎地,心中有一股錯失的惆悵。
二十年後。
“二哥,你瞧!這壁上的詩就是娘題的麼?”東莞國蘭陽關前,立著一名濃眉大眼的少女,身穿短衣,背上斜背著一柄長劍,劍穗在風中烈烈的飄響著。
“嗯,確是娘的筆跡。”溫文的男聲,出自她身旁的俊麗少年,一身書生白袍,更襯出他的儒雅俊秀。只見他側頭凝視著壁上的詩句,品評道:“‘七年宰相夢幻身,宮廷塵土自騰騰’是訴說在東莞國為相,受人誣陷的心情。而後兩句的‘寶刀劈開千層鎖,馬蹄踏破嶺頭冬’,則是描寫爹當年闖入大牢將她救出,遠走北境的事跡。接下來這句……”
“好了,好了!”少女不耐煩的打斷兄長的解說。“我好不容易從大姐那悶死人的詩詞課逃了出來,又要聽你在這兒講!”
“小妹,你一個女孩兒家,念念詩詞怡情養性也是好的,整天舞刀弄槍的。”
“還說哩!”少女不服氣的朝兄長扮了個鬼臉。“大哥要你練武,你就死不肯!”
“唉!”少年歎了口氣,說道,“天生本質,強改不來的。我不像大哥,他天生武勇,和爹不論外表性情,如此相像。”
“對呀!對呀!”少女猛點頭。“大姊秀麗多才,和娘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所以,齊家治國就讓他們去傷腦筋吧!”少女淘氣的眨眨眼,笑道:“咱們兩個小的就溜出來,遨游天下,見見世面,豈不挺好的?”
少年微微一笑,說:“先去東莞見杜叔叔吧,聽說他的《東莞史記》已完成得差不多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