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外頭正是晴空萬里、清涼舒爽的天氣,但室內卻是截然不同的對比氣氛,空氣中正瀰漫著一股怒氣。
一股欲爆發開來,卻隱藏得很好的怒氣。
「我只是來傳話的,大哥。」秦克帆討好的笑著。「你用不著把氣出在我身上。」
秦克儉狠瞥了他一眼。
「你要一個繼承人也不必用這種方法吧,大哥!」
唉!大哥真是頭殼壞了!竟然要徵求代理孕母?!
秦家的繼承人必須要在三十歲之前成家或是擁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才可以獲得龐大遺產。
這是龍騰的創始人——也是秦克儉、克帆兩兄弟的外公所立下的不成文規定。
想繼承家業,就得先成家或是先有個繼承人。
保守的外公當年立下這條不成文的規定的意思是,如果成家而妻子不幸逝世,雖然沒有「家」了,但是孩子也算是繼承人。
當初他們外公口頭立下的規定是這個意思沒錯,不過當時社會風氣保守,男女除了結婚外,有誰敢在婚前亂來的?
沒有立下法律明文規定的戒條多得是漏洞,於是就給了秦克儉「鑽」的機會。
秦克儉一臉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只要能有個孩子,就是有繼承的資格了,龍騰就不會落入別人的手裡。」
他彎了彎薄唇,不在乎地靠進皮椅內,閉起眼睛,輕搖著。
秦克帆知道勸他不動,很惋惜地說:「外公會立下這個規矩是因為外婆在他二十九歲那年過世,媽媽也是很早去世。」
秦克儉倏地睜開眼睛瞪著弟弟。
他又故意觸到他禁忌的話題了。
秦克帆忽略他警告的眼光,繼續說:「就因為如此,讓外公明白有妻子卻沒有繼承人,再大的事業到頭來還是變成別人的,所以才會立下這樣的規矩。」
不苛求非得有個妻子——雖然他老人家的原意不是這樣的,但一定得有自己血源相承的後代,才不辜負他含辛茹苦、奮鬥大半輩子,終生不再娶,將唯一的女兒拉拔長大。
想起老人家臨終前握著兩兄弟的手沙啞哀求的模樣,秦克帆閉起了眼睛,想將那個心酸的畫面揮去。
於是「實踐諾言」,成了兩兄弟目前正在「努力」的目標。
只是大哥的「努力」方式有誰能接受的?
「大哥。」秦克帆決定不畏艱難的提出最誠懇的告誡,勸他打消念頭。
秦克儉不在乎的揚了揚眉,薄唇似笑非笑的勾起,「你打算勸我放棄這個念頭?」
「爸爸說——」老爸也要他來傳話,勸大哥放棄這個荒謬的念頭。
「不要提起他!」他手一揚,立刻打斷他的話。
秦克帆靜默了半晌,還是決定再次觸犯怒顏。「他是我們的爸爸,大哥。」
「他從來沒有把媽媽當妻子看!」秦克儉大吼道。
小時候父母不和的傷痛記憶帶給他很大的傷害,反倒是克帆被他保護得好好的。在他的央求下,外公趕緊把克帆接走,而他卻堅持留下來,守護這個仍留有母親影子的家。
只是他並沒有守護到什麼,每當他踏入母親的房間,就會又想起那一天……
他心煩的揉了揉眉心。
「爸爸已經知道錯了。」
「媽媽卻回不來了!」
秦克帆煩惱的抹了下臉,室內一下子變得寂靜。
父母親不和,在他們兄弟心中確實造成很大的傷害,只是他懂得治療傷口,大哥卻老是舔著它!
「失去了媽媽,並不代表也得失去爸爸。」外公摟著他,在墓園時說的話到現在他還記得。
「人最傷心的是發現自己最心愛的東西消失了,再也不回來了,那種痛比什麼都難過。」
「爸爸知道錯了,可是他再也見不到媽媽了,他會一輩子痛苦,一輩子悔恨自己已無法彌補,他剩下的就只有你們了。」
「而等外公也走了……你們兄弟倆就只剩下爸爸了……」
直到外公病倒了,他才知道為什麼外公肯原諒父親,願意再度接納父親的理由。
因為他最放心不下的是他們這兩個孩子。
風燭殘年的他隨時說走就走,除了孩子的父親外,他還有誰可以托付的?
幸虧外公還是撐到了最後,他們才不至於太孤單的成長。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秦克帆頭大的看著他。
「那就什麼都別說。」他起身為自己倒了杯酒,舉起杯子詢問弟弟要不要。
秦克帆搖了搖頭。「每次提起爸爸,你就會喝酒。」
秦克儉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頂級XO的醇香飄散在空中。
「我知道你為什麼非要龍騰不可。」
「為什麼?」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因為那裡有外公和媽媽的影子。」
秦克帆的話讓他失笑,他重重地放下杯子,玻璃杯碰到玻璃桌的尖銳聲響非常刺耳。
「怎麼說?」他興趣盎然地看著這個過分英俊瀟灑,與他的冷酷嚴苛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弟弟。
「你比誰都明白龍騰當時的資產只剩下辦公大樓,其它的,」他做了個「你也知道」的表情。「就全是你接手後增加的。」
「繼續。」他笑著,態度瀟灑卻不輕鬆。
「你只是不願意外公的心血淪落到別人的手裡。」
外公竟然立下了遺囑,如果龍騰的經營者秦克儉沒有辦法實踐他的要求的話,龍騰的產業就全部拍賣,捐給慈善機構。
「沒錯。」他環著胸好笑的瞅著弟弟。
「依你現在的財力,要買下幾個龍騰都可以。」
「講重點。」
「你又何必征代理孕母。」說來說去,他還是為了大哥的決定而痛心。
「我有需要。」
「你才二十八歲,結婚還來得及!」
「而你二十四歲,就將繼承的責任推給我?」
「我又不是龍騰的經營者。」他幹嘛要受這樣的束縛?
「所以你就把自己跟龍騰撇得一乾二淨、凡事由我來擔,是吧?」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秦克帆生氣的站起來,瞪著笑得十分可惡的哥哥。
他只要用三言兩語就能輕易將任何人逼瘋。
「克帆,你知道你是怎麼長大的?」秦克儉笑著坐進沙發,看著被他激得正火冒三丈的弟弟。
「被你和外公還有爸爸養大的!」他故意提到他的痛處——爸爸。
他能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長大,全靠他這個能呼風喚雨,高中就投入龍騰效力,學業是在半工半讀下完成的大哥。
他不在乎一笑,「錯了,是龍騰把你養大的。沒有龍騰就沒有你我。」
「你自己的事業比龍騰的規模還多出數十倍,單單你去年一年的淨收入就達三十五億新台幣,你用得著去找代理孕母嗎?你打算終生不娶嗎?」
一想到他未來的侄兒竟連自己的媽媽是誰都不曉得,未來的大嫂長得是何模樣他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他就火大!
「龍騰是我們的根,克帆。」他警告道,薄唇再度微微一揚。
「外公知道了,準會被你氣死!」
「幸好外公不是被我氣死的。」他嘲諷道。
秦克帆生氣地瞪著這個與他長得十分酷似的大哥。為什麼他緊閉的薄唇看起來這麼冷硬刻薄?為什麼俊帥的五官像是終年結了層冰?
看人的精厲目光經常讓人不由自主想打冷顫,他甚至很少笑,上一次看到他笑是什麼時候?
「年紀輕輕看起來卻像是個心事重重的老頭子!」他啐了聲。
「過獎。」秦克儉不為所動的揚了揚眉。
「你……」他站起身在他的面前兜著圈子,一臉煩惱。「你……」他不知道還有什麼話可以勸得動他的。「你……要一個繼承人——」
「也不必用這種方法吧,大哥。」秦克儉攔住他的話往下說,把秦克帆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你簡直無可救藥!」秦克帆咬牙切齒咒罵了起來。
秦克儉像是接受恭維似的挑了挑眉,沒說什麼。
秦克帆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坐回椅子上,換他心煩的直揉著眉心。
「當心氣壞了身體,我可沒空照顧你。」秦克儉拍了下他的肩,走回原位辦公。
「嘿!我這麼苦口婆心勸你,你把它當風涼話!」
秦克帆發威時也是挺可怕的,憤怒的氣勢一樣能讓人看了喪膽,只是跟秦克儉一比,他像極了沒事專找他大哥麻煩的毛躁小子。
「沒有。」秦克儉拿起了卷宗,開始埋首工作中,這也是他下逐客令的時候。「只是不中聽而已。」他旋轉金筆,開始評估企畫案的可行性。
「唉!」秦克帆渾身無力的歎了聲,像精力被掏空似的仰躺在沙發上閉目休息,準備再戰第二回合。
秦克儉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調開眼光直盯著仰躺在沙發上被他擊得潰不成軍的弟弟,一向帶著冷酷的唇角竟不自覺地變柔和。
室內只傳來筆端的沙沙聲響、翻閱卷宗及拉關抽屜的碰撞聲微蕩在寧靜的空間,秦克帆煩惱的輕歎聲一點都沒打擾到他。
「克帆。」
「嗯?」聲音的主人有點懶得理他。
「要不然我把龍騰交給你好了。」只有換經營者,才有辦法鑽漏洞,讓他不用找代理孕母,龍騰也不會落入別人的手中。
聞言,秦克帆忽然跳起,一臉被嚇壞了的模樣。他指著他警告道:「你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秦克儉像是早料到他會有此反應似的,仰頭直笑。
「我又上當了!」秦克帆懊惱的喊道。
「沒錯,你又上當了!」在商場上一向冷苛無情的秦克儉,有個不為人知的小嗜好,很喜歡找弟弟的麻煩。
「唉!」知道鬥不過大哥的秦克帆,煩惱地抹了抹臉。「我就說嘛!你這個人……沒用的啦!」
秦克儉憋住笑。
「我就覺得奇怪!」秦克帆忍不住地咆哮,「你當初算準了龍騰的發展有限,所以積極的開創自己的事業,現在你做到了,也證明了自己,憑你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能力,就算你把外公的遺囑撕了,也沒人敢講話!」
「克帆!」秦克儉沉下聲來警告。「不要因為我想要把龍騰塞給你,你就口不擇言。」
秦克帆舉起雙手投降。「好!我認錯!」大丈夫能屈能伸。
「早晚你也得接管事業,不管是龍騰,或是我的。」
唉!秦克帆煩惱地垂下腦袋,他最怕聽到大哥跟他談這個。
「別以為你在外頭跟哪些朋友鬼混我不曉得。」他對弟弟的行蹤可是瞭如指掌。
「他們是我大學同學!」秦克帆氣得大叫。
「只知道鬼混不懂得上進的大學同學有什麼好來往的?」
秦克帆拍了下額頭,又受不了地癱回沙發裡。
又來了!
對他大哥來說,滿腦子都是企畫案的男人才叫做「上進」!
「你流連『花叢』、到處留情的風流態度,我很不欣賞!」
秦克帆捂著眼睛,呻吟了聲。
噢!他那時只不過連換了六個女朋友,趁未畢業前好好地玩一玩,這樣也被扣上風流的罪名?
「什麼時候回來上班?休了那麼多天的假,也夠了吧?」
秦克帆受不了地站起來。
「好!我投降!我投降!我說服不了你,我走好了!」再不逃的話,大哥又會丟下一大堆的「重責大任」給他,壓都能壓死他。
秦克儉微微一笑,眼中閃動的惡作劇光芒沒有被已氣得七竅生煙的弟弟看見。
「我能勸得動你,我就被奉為神了!」秦克帆認命地歎了口氣,摔上門離去。
暖暖的笑意在弟弟摔上門的瞬間立即褪去,緊揪著心口的憤怒、疼痛,再度如千軍萬馬掃向秦克儉。
那一天……那一天的事不該發生的!
他放下手中的筆,走到落地窗前,瞇著眼打量著悠悠白雲。
老天!為什麼要發生那樣的事?
他頭痛的抵著玻璃,閉起眼睛,無法遏止自己被吸進黑暗的漩渦裡。
「媽媽。」他依稀記得自己的呼喚。
「爸爸看了會不會很高興?」小小的步伐已邁向階梯。
母親高興地在他頰邊啄了下,拉著他一起上樓。
「小聲點,給爸爸一個驚喜。」母子倆帶著一臉竊喜的笑,悄聲的步向臥房。
「噓!」母親作勢地朝他眨了眨眼,食指比著他的嘴唇。「不許說話喲!」
他高興的點著頭。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他和媽媽挑了樣他最喜歡的玩具要送給爸爸,因為爸爸是最疼他的,他挑的禮物,爸爸一定最喜歡!
母子倆迫不及待地悄悄打開了門,瞬間,母親愕住了。
而緊跟在身後,想給父親驚喜的他被母親擋在身後,沒有辦法看到房間裡面的狀況,卻聽到了奇怪如野獸般的叫嗥聲,他驚訝的瞪大眼睛,急忙想推開門看清房內的狀況。
「克儉!」母親蓄滿了眼淚,驚叫了聲,卻來不及阻止。
驚叫聲及撞門聲,讓床上的兩人驚駭地同時回頭。
一男一女裸身半趴在床上,女的兩手被反綁在後,男的扯住女的頭髮用力往後拉,野獸般的叫嗥聲正是由這對男女咬牙切齒的喘息口中發出來的。
正在凌虐那個女的,不知道為什麼跪在她兩腿間的男人,正是爸爸!
「爸爸!」他嚇呆地哭叫了聲。
他知道……他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不用有人教他,直覺告訴他……爸爸……現在正在做……骯髒的事!
媽媽受不了地癱靠在牆上,淚流不止。
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父親,憤怒的抓起身邊的花瓶,往牆上摔去,母親驚叫了聲,花瓶就在她的臉邊碎開。
也摔碎了他的心!
「你回來做什麼?!你不是要帶克儉去逛街嗎?」他以為他們會逛到很晚才回來。「你不是還要再去爸爸家接小寶寶回來嗎?」他怒聲咒罵,作夢也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回來。
出去逛逛只是幌子,他們是想給爸爸一個「驚喜」!
那是他頭一次見到父親憤怒咆哮。
女人躺在床上、姿態優雅的側枕著頭,冷眼看著一直盯著她、不斷啜泣的他。
「你故意帶克儉來看我的醜樣嗎?」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形象已在孩子的心中碎裂。
「你進來不會先敲門嗎?」他突然大吼。
父親摔桌砸椅、伴隨著母親悲憤的嚎啕大哭聲,讓直盯著他的女人勾起了冷酷的笑意。
「不這樣做他怎麼知道他的父親是個衣冠禽獸!」
撕破臉的父母口不擇言的互相叫罵、彷彿如此才能傷害得了對方,擊垮對方。
「你能滿足我嗎?你這個中看不中用的藥罐子!」
母親那彷彿心被撕裂的尖銳痛哭聲,迴盪在耳邊……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父母親的婚姻早已破裂,只是為了孩子才勉強做出假象。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母親尖聲哭喊道。
「愛情算什麼?」父親憤怒指責她,「慾求不滿的愛情你要它能不變質?」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愛情!你對我不肯付出、躺在床上像死魚一條,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
父親尖酸刻薄的話像把刀,字字句句刺進母親脆弱的心坎裡。
「媽媽!」
受夠羞辱的母親踉跆而逃。
「媽媽……」他小小的步伐跟不上母親的速度,差點跌跤。
「媽媽,我也要去!」他張開手臂哭喊著,想要媽媽抱他。「媽……媽……」
母親像瘋了似的逃進了車裡,快速的掉轉車頭,直往門口衝去。
「媽媽!」他邊哭邊跑,跌跤了又爬起來,爬起來又跌跤。
「媽媽!」他好怕媽媽回不來了,「媽媽……」
他傷心地一個人站在大門口,哭著等媽媽回來。
直到醫院打來了電話,他見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他才知道他的預感竟然成真。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恨父親!那個沒有資格成為他父親的男人!
秦克儉的思緒拉回現實,冰冷的額抵著落地窗,他看到了另一個憤世嫉俗,想摧毀一切的男人正瞪著他。
「你跟我還真像!」他嘲諷的說,大手撫著玻璃。
玻璃上的男人瞬間又露出殘酷的笑容。
他霍地一旋身,靠著玻璃。「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愛情!」
有人曾這麼「教」過他!
為了感謝他的教導,他決定送一個孫子給他玩玩!
一個沒有愛情、不靠婚姻、照樣能冠著他的姓氏呱呱墜地的孩子。
「別想用親情困住我!」他為自己倒了杯酒,對著杯子說。
「因為當初媽媽也想用親情綁住你,容忍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結果呢?」他嘲諷的笑笑。「她得到了什麼?」他憤怒的將杯子擊向牆壁。
回應他的,是匡當一地的刺耳破碎聲。
滿地的玻璃碎片恍似母親的心,碎裂得永遠無法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