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定?!」
敖遊差點噴面。
「是的。」她認真地點點頭。
萬萬沒想到她愣頭愣腦的呆樣,對危險幾乎沒什麼概念的反應,她將之稱為鎮定?!
那他豈不成仙了?
「是的。」她再一次強調,「第一次遇到狙擊的時候,我嚇了一大跳,隨即感到憤怒。」
有誰在遇到狙擊後,還能拍拍手、哈哈大笑地歡迎對方繼續的?她的反應他可以理解。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我開始意識到危險。」
天哪,他真服了她。她的意思是說,要不是她還有命活到再受第二次狙擊,否則她根本不知道該怕?
「那第三次呢?」他開玩笑地問。
「還沒發生。」她嚴肅地說。
喔!真是敗給她了!
敖遊靠在椅背上,有點受不了地搖頭,「你還真不怕死!」頭一次見到反應這麼遲鈍的人。
「怕有什麼用?誰會來幫我?」方娜垂下眼睫,黯然地說,「沒有人相信我父親是清白的,沒有人對我們伸出援手,兩次狙擊,都是在我快把敵人殺光的時候,CIA才衝進來。」
「真的嗎?這麼厲害。」
「嗯。」她倒挺大方地接受讚美。
「對方來了幾個?」
「CIA來了一大群人。」
「不,我指的是狙擊手共來了幾個?」
「六個。」
他吹了聲口哨。 「我父親幹掉兩個,我也是。」
「那剩下的兩個呢?」
「力敵不過CIA的人,就舉槍自殺了。」
舉槍自殺?
只有恐怖組織的人,才會在任務失敗後,毫不猶豫地開槍自殺。
「那第二次呢?」
「來了九個。」她沒好氣地說,俏臉突然皺了起來,「第一次遭到狙擊時,有兩位傭人受了傷,傷勢雖不嚴重,可是卻嚇得不幹了。」
這個他知道。
「第二次對方用掃射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有些難過地開口,「我實在無能為力。」
這個他能理解。
「看來你的身手不錯。」他將話題導入她的工作。
方娜揚起滿意的笑容,自豪道:「我是CIA的情報員呀!」
「你是情報員?」他佯裝驚訝地看著她。
「嗯。」她的俏臉垮了下來,「可是……大概很快就不是了。」
「為什麼?」
「因為猖狼……」她倏地住口。
敖遊挑高一眉,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唉!」她心裡的千言萬言終究化為一聲歎息。
「你很喜歡你的工作?」
「才不呢!」她的臉又皺了起來。「我不喜歡這份工作。」
不?他著實搞不懂她的反應。
先前談起工作,她一臉CIA可能不再聘雇她而傷腦筋,可是問她是不是很喜歡這份工作,她的反應卻教人滿頭霧水。
「既然不喜歡,那你為什麼要加入CIA?」
「因為他們要我加入的呀!」
「他們?」
「CIA呀。」
「他們為什麼要你加入?」
「不曉得。」
「不曉得?!」敖遊不可思議地瞪著她,「那你幹嘛還加入?」他沒見過比她更莫名其妙的女人。
她輕笑一聲:「我爸爸說能進入CIA是莫大的光榮,姑且不論受訓的成果如何,起碼三年又兩個月的訓練可以讓我成長不少。」
聞言,他急忙摘下臉上的平光眼鏡,擦一擦再戴回去,怎麼也看不出她哪里長進了。
「可是我很不喜歡CIA……」
「你剛才沒說你不喜歡CIA。」他忍不住提醒她。
「那是之前啊!」
「什麼之前?」
「就是之前嘛!」
之前她很不喜歡CIA,因為她覺得這份工作很危險,直到受訓後才改觀。
他搞不懂她所謂的「之前」到底有多前?
「之後我就很喜歡CIA了。」
「啊?」他眨了眨眼睛,覺得有點消化不良。
他都還沒搞清楚她的「之前」,她就又蹦出了個「之後」,這女人以為他是神仙嗎?猜得懂她的意思啊!
敖遊輕輕推開面前的盤子:「讓我好好整理你說的話。」他非得弄清楚地的意思,「你以前很不喜歡CIA?」
「嗯。」
「後來又很喜歡CIA?」
「那是在遇到了狙擊之後。」
敖遊用力眨眨眼睛,他剛剛明明聽到她在抱怨CIA,不是嗎?
「方娜小姐!」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抑住罵人的衝動,「可否麻煩你把你的意思,用最簡單的話語說出來,我聽不懂。」
吁!聽她說話好累。
方娜瞭解地點著腦袋。
他看起來呆頭笨腦的,難怪會聽不懂她的意思。
「我壓根沒想到要進CIA,可是當CIA找上我的時候,因為爸爸也是替美國政府工作的,所以他就鼓勵我參加。」
敖遊不發一詞,生怕一打了岔,他又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了。
「他說……」她聳了下肩,「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那一些。」
天哪!他要暈倒了,她剛剛又跟他說了什麼?她怎麼正常沒兩秒就又開始了?
「我心想也不錯,起碼可以學點東西,能不能成為情報員並不重要,但是只要想到我可以空手奪白刃,擁有爆破跟拆炸彈的技巧、精準的槍法……」她開玩笑地挑了挑眉,「你不覺得很值得一試嗎?」
搞了半天,她剛剛說的「那一些」指的是指這些呀,他終於懂了。
而且也知道她為什麼看起來一副漫不經心的呆樣,原來她將CIA當成私人健身機構!
她沒有遠大的抱負,只是想練就一身好武藝,免得受外人欺負。
她完全沒有成為頂尖情報員的熱忱,難怪反應這麼遲鈍。
「你是在遇到狙擊後,發現竟然有保護自己和父親的能力,這才開始喜歡CIA?在乎將來還能不能回去?」
她點點頭:「對。」
敖遊白了她一眼,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站起來,他急需喝一杯烈酒。天!跟她談話還真不是普通的累。
這時,天花板上突然滑下一面電視牆,螢幕上顯示有人開著車在大門口停下。
「爸爸回來了。」方娜歡呼一聲,衝上前去開門。
一臉凝重的方勵志下了車,給女兒一個有力的擁抱。
方勵志有著北方人的高大體格,戴著一副金框眼鏡,抿緊的薄辱,顯示出意志堅強的性格,方正的臉帶了點冷酷的味道,長過眼尾的濃眉,顯示出這個人有智慧,是個可以器重的人才。
難怪美國政府會將猖狼交給他,由他帶頭研發。
「他們不相信你?」她看著父親憂心忡忡的臉。
「聽說他們找到了我出售猖狼的證據。」
方娜倒抽了一口涼氣:「那一定是栽贓的!」
「不錯,可是我得提出更有力的反駁佐證才行。」方勵志看了手上拿了一罐可樂的敖遊一眼,「這位是……」
「新來的傭人。」她頭也沒回地說。
要不是之前跟她談天說地,將她說話的方式摸得一清二楚,敖遊可能會因為她這一句輕蔑的話語而氣死。
「你好,我叫王國寶。」
方勵志目光嚴厲地打量著他。
「他是德叔介紹進來的。」方娜趕緊補充,免得父親嚴肅的臉孔把人嚇跑了。
「他之前是幹什麼的?」
「強姦犯。」
「噗——」敖遊嘴裡的可樂當場噴了出來。
我的天!她竟然這麼介紹他!
方娜好心地拍著他的背,邊對眉頭緊蹙的父親解釋:「他已經改邪歸正了,爸爸。」
他何時改邪歸正了?他壓根連「邪」都沒有過。
「相信在獄中受過電擊療法的強姦犯,出獄後,都不敢再隨便逢人亂『舉』了。」
敖遊差點呻吟出聲,他幾時跟她說他有坐過牢?
還有,雖然剛才兩人相談甚歡,但她憑什麼認定他已改邪歸正了,如果他真的作奸犯科的話。
「你是阿德介紹來的?」方勵志嚴肅地凝望著他的眼眸,想觀其眼,知其人。
「是的。」他坦然回視他打量的目光。
方勵志沉吟了會兒。阿德曾告訴他會找個幫手來,不過這個人好像教人有點不太放心。
他的眼神是坦誠無懼沒錯,但竟然是個強姦犯,真傷腦筋。
「阿德有特別交代過你什麼嗎?」
阿德曾說過他年輕時是特種部隊出身的,用人想必有他的一套原則,至於眼前這個年輕人,或許如他所說的,他事先一定會清查人家的祖宗八代,才敢將人帶進門。
強姦犯總比殺人犯好!
他幾乎可以聽到阿德這麼說。
「他告訴我,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回頭是岸。」
聽起來像是在規勸他這個流浪漢,趁自己現在還年輕時,找點正經事做。
可是這話聽在方勵志的耳裡卻有不同的感受,像是在規勸他,又像是在暗示什麼。
「好吧!」方勵志放棄猜測,「你的房間在地下——」
「爸爸,」方娜甜甜的笑道:「地下室太髒了,我不忍心,已經改叫他睡樓上了。」
敖遊驚訝地看著她,他有沒有聽錯?
那房間是他努力爭取來的,說得好像是她施捨他似的。
「好,那你明天交一份簡單的履歷給我。」
「我不識字。」敖遊連忙說。
父女兩人同時瞪大了眼睛。
「小時候學過ABC,長大就忘光了。」他難為情地搔著頭髮。
方娜眨了眨眼睛,他竟然不識字?
「那中文呢?總會寫吧?」
「會。」他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他就是要讓方勵志以為他不會寫英文、不懂電腦,如此才能利用他們毫無防備之際,乘機進入電腦系統裡,探查相關的資料。
「那明天寫一份上來。」
「好。」
「女兒,」臨上樓之際,方勵志朝愛女招招手,「跟我上來。」
方娜漾開了笑容,快步跟上去。
她好久沒跟爸爸聊天了。
* * *
好不容易混進方宅,如果沒有交點成績出來,未免太對不起自己了。
敖遊給自己十五分鐘的時間。
十五分鐘想侵入電腦系統是綽綽有餘,但是想要窺知有關資料,時間卻不夠長。
不過,如果將全部檔案壓縮,下載到他暗藏在皮帶環扣的晶片內,時間就剛剛好。
當然,想成功侵入方勵志的電腦,必須破解防止入侵的安全系統,才能將全部檔案壓縮、下載。
下載完畢後,還得刪掉電腦裡的被進入、壓縮、下載的次數記錄,將之恢復原樣,再恢復安全系統,讓人完全無法察覺出這台電腦曾被人動過手腳。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他總共花了十三分又四十八秒的時間。
阿德告訴過他,CIA也曾調查方勵志的電腦資料,可是卻無功而返。即使如此,他還是將整個檔案拷貝下來,畢竟美方肯提供的資料少之又少,只好自己來了。
如果這部電腦裡的資料沒有任何幫助的話,他可能得將整棟房子翻過來找了。
敖遊吐了口氣,緩緩走到落地窗前,仔細打量四周,在腦海裡模擬第三次狙擊時可能遇到的各種狀況,以及能逃生的路線。
一想到方娜竟然真把他當成強姦犯,他就忍不住咧嘴一笑。
真是敗給她了!
他搖頭歎息。
如果方娜知道自己的父親真的是販賣研究機密的人時,不知道會不會崩潰?
單純的世界突然崩陷,原有的一切在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懷疑往後還能不能看得到她的笑容。
被拘禁在這棟房子裡,她依舊能粲然自若地嬌笑,只因為她單純地相信父親是無辜的。
所以她才能勇敢地面對性命隨時會被終結的危機。
只是這樣選擇的結果,會不會教她失望?
如果方勵志沒有將猖狼出售給野心家,怎麼會惹來致命的危機?
但如果方勵志早將猖狼暗中出售,他應該會帶著女兒遠走高飛才對,可是他卻繼續留在原單位,直到事情爆發,再來高喊冤枉,這樣的舉措顯得不合理。
敖遊靜靜看著窗外,直到樓上傳來了聲響,他才轉身走進廚房,清洗碗盤。
「嗨,王國寶。」方娜開心地探進腦袋。
「什麼事?」
「我跟爸爸討論過你的工作範圍了。」
「喔?」
「你的工作包括廚房的清潔、地下室的清掃、庭院花草樹木的修剪。對了,你會園藝嗎?」
「不會。」他悶著聲道。
「剪刀總會拿吧?」
「會。」
「那就好。還有……」
「還有?!」他倏地回過身來瞪著她。
敢情這丫頭真的把他當成下人來使喚。
「是啊。」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不是來應徵打雜的嗎?」怎麼派給他工作,他好像嫌多似的,這樣怎麼賺錢呢?
忍耐!忍耐!你千萬要忍耐!敖遊拚命壓抑心裡的怒氣。
「還有什麼?」
「樓上房間的清潔,包含廁所、浴室,還有陽台,每一間都得打掃乾淨。還有,」她吞了口口水繼續說:「每兩天記得更換一次床單,當然,你還得負責清洗床單,明白嗎?」
他咬牙忍耐。
見他不說話,方娜以為他都明白了,又繼續說:「你還得負責照料我們的三餐,如果有客人來訪,必須再多準備菜色,我會另行通知你,可以嗎?」
他吐了口氣,真想不幹了。
見他一直沒答腔,看起來有點不太高興,她不放心地問了句:「這樣會不會太多?」
「會!」
聞言,她突然露出笑容,笑得十分開心:「我也這麼覺得,可是爸爸說,家裡只有你一個傭人,只好教你委屈點,他會付你三倍的薪水,你只好咬牙忍耐 !」
哼!她也知道他是咬著牙在幹這份差事的啊!
「這樣你開不開心?」
「我幹嘛要開心?」他不解地瞪著她。
「薪水呀!三倍耶!」
我跟你換好不好?他差點把這句話說出口。
「開心!」敖遊咬牙說出違心之論。他打開冰箱,彎著腰尋找酒,他需要好好喝一杯。
「是我幫你爭取的耶!」工作和薪水都是。「本來你還要打掃落葉、洗車、打臘,但這些我幫你做就可以了。」小事一樁嘛!反正她待在家裡也很無聊。
敖遊又覺得頭昏腦脹了,酒呢?
「有沒有威士忌?」
「沒有。」
「伏特加?」
「沒有。」
「琴酒呢?」他臉都擠在一塊了。
「也沒有,只有可樂。」
「我的天!」這下子他想不呻吟都不行了。
這時,突然傳來幾聲關上車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敖遊的眼睛倏地變得銳利了起來。
「還有,我爸爸特別要我交代你,如果遇到了什麼狙擊狀況,你能逃就盡量逃,別管我們了。」
他扯了下唇角,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表示他知道了。
噢!她從沒這麼被男人碰過,只除了爸爸之外。
方娜生氣地打掉他的手,趕緊退後一大步,一臉防備地瞪著他。
「不想讓我碰,就趕快上樓!」細碎的腳步聲已奔往這邊來了。
她噘著嘴轉身就走。
只不過碰了下她的下巴而已,她實在不應該反應過度,但他是個強姦犯耶!她差點忘了。
原來她是在氣自己忘了保持戒心,要與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毫無預警地,整個社區突然停電,隱約傳來附近住戶驚訝的叫聲。
來了!
對方剪掉所有的電源,讓保全系統發揮不了作用,打算速戰速決的意圖十分明顯。
「王國寶,停電了。」
敖遊彎起唇角,撩起了T恤下擺,抽出藏在腰後的手槍,準備應戰。
「奇怪,為什麼會突然停電呢?」方娜邊說邊摸索的下樓。
「因為……」敖遊突然欺身向前,迅速在她唇上偷得一個吻。
這個吻快得讓她猝不及防,快得讓她來不及感覺,快得讓她意識到什麼地愣住。
「第三次狙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