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九日
他竟然說要數女人才睡得著,聽了真教人吐血!
這幾天他都沒來看診,是不是數女人數得把我忘了呢?
真是教人氣悶。
我決定了,下一回他再來看診時,我決定用力刺他兩針,誰教他數女人數得忘了來看我,哼!自作自受。
◆◆◆
晚上十一點,翔一回到家,見家裡那盞照例為他留的燈,他心中不禁有股溫暖的感覺。
他從來不覺得家中的燈有什麼溫暖的,或者該說他一直都沒留意,可是今天他卻覺得有股暖流滑過心田,突然領會這盞燈的意義。
那是家人的愛,是他們對他的關心、期待與盼望。
突然間,彷彿有個東西壓住他的胸口,令他感到沉重。
他覺得好對不起家人,真的好對不起他們。
原本他一直為自己的病情煩心,無暇顧及其他,一心只想活命,卻在這時發現,他不但忽略了自己的身體,更忽略了對家人的關懷。
「唉──」他長歎一聲,心裡頭有說不出的懊悔。
他放輕腳步正打算回房裡,突然傳來老人家的咳嗽聲在黑夜裡顯得格外讓人難受,他的心猛地一揪,突然想起自己可能不久於人世,到時爺爺不知會多麼傷心。
想到這裡,他的眼睛不禁開始濕潤。
「翔一,你回來啦。」宮仁貴從裡頭走出來。
「嗯。」他小心的不讓聲音露出破綻,用力的連眨了幾下眼睛把眼淚眨回去。
「你最近怎麼都這麼早回來,不再玩到天亮啦?」嘻,真乖。
「嗯。」想活命嘛,就算醫生教他九點就上床,他也會乖乖照做。
「好難得啊。」
「爺爺,我以後天天都會早點回來陪您。」他滿心愧疚地道。
難過、不安和懺悔全在此時此刻湧上翔一心頭。
爺爺,對不起,以前老是嫌您囉唆,可是以後我就算想要聽您囉唆也聽不到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偷罵您了。
「喲──」宮仁貴嚇了一大跳,「你……你……」他一臉不相信。
「爺爺,來,坐。」他吸了吸鼻子,立刻去攙扶老人家。
宮仁貴更是吃了好大一驚。
「難得你開竅啦?」
「嗯。」他點點頭。
「發生什麼事了?」宮仁貴的眼睛瞪得好大,心裡頭卻很高興。
「沒事。」翔一用力咬了下唇,裝作若無其事。「我只是想多陪陪您。」
他主動替老人家捶背、揉肩、捏腿,而且不著痕跡的半跪著,以為他不會發現。
此時他心中有說不出的痛。
他不但有愛他的父母,還有個溫暖的家,為什麼總要在快失去之後,才發現它的重要性?
「翔一呀,」宮仁貴滿臉欣慰,真高興自己下對了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爺爺有多疼你?」
「記得。」他記得爺爺給他當馬騎,還記得自己坐在爺爺的肩膀上玩開飛機的遊戲。
翔一的眼睛又開始濕潤。
宮仁貴假裝沒看見他眼裡隱隱閃現的淚光,繼續說下去。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發高燒那一天,可把爺爺急死了。」
「不記得。」他搖搖頭。
祖孫倆開始閒話家常。
宮仁貴所提的往事,翔一覺得每一件事對他來說都是那麼新鮮,讓他不由得張大眼睛聽。
聽完後,他一臉驚訝。
「爺爺,你的意思是,你背著我走了四十五公里的路?」天啊,那時候爺爺都已經幾歲了?
「沒辦法,山上沒有醫生,天氣太冷,車子又發不動。」
那一年,他帶翔一去山上摘橘子,然而山上天氣多變化,儘管他們有備而來,一場雨還是把他們淋濕了,當夜翔一就高燒不退,可把他急死了。
「我打電話聯絡醫生,可是醫生說要等到天亮才能出門,只教了我一些照顧你的步驟,我心想不行,就算丟了我這條老命,我也要送你就醫。於是我用棉被把你裹著,緊綁在背上,然後一路衝下山。」
翔一的眼睛開始泛紅。
「幸好那時爺爺的抉擇是對的。」及時撿回了孫兒一條小命。「我永遠記得那一天,醫院的人都吃驚的看著我們爺孫倆。」宮仁貴呵呵直笑。
「為什麼?」
「因為那天晚上雨一直下個不停,爺爺全身都濕透,沾滿了泥巴。我小心翼翼的把你放在長條椅上,解開被子一看,哎喲──可把我心疼死了,你也全身都濕了。」宮仁貴揉了幾下他的腦袋。這個小傢伙當年可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啊。
翔一用力地咬著唇,拒絕讓眼裡的淚水氾濫,可是下巴卻忍不住的顫抖了起來,只得拚命低著頭。
為什麼家人對他的疼愛、關懷與付出,因為他的漸漸成長而逐漸被他淡忘?
他真是該死!
他緊緊的摟著爺爺的腿,不知道該怎麼說,懊悔的情緒在他心中蔓延,此情此景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他依稀記得的某些片段,可是那些卻又在他的腦袋中暈開,怎麼抓都抓不住,令他更是悔恨。
他真不孝,他對不起爺爺!
「咦,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靜得像石頭?」宮仁貴稀奇的看著他一直低垂的頭。
「我……沒事。」好不容易翔一才止住悲哀抬起臉。他痛苦的笑笑,「爺爺,我以後會多陪陪您。」
他從來沒有想過身邊的家人會像琉璃一樣易碎,他甚至天真的以為這些永遠不會結束,直到如今他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才驚覺他還來不及付出。
「翔一呀,」宮仁貴一臉欣慰,「你只要記得爺爺是永遠疼你的就行了。」
「我會的。」他哀傷的說。
「你是我唯一的孫子,我不疼你疼誰呢?對不對?」
他卻從來沒有把爺爺這個家中唯一的寶放在心上。翔一咬住下唇不語。
「好了,你早點睡啊。」宮仁貴又揉了揉他的頭後站起身,對他今天的表現非常滿意。
幸好他早早就安排好兒子和媳婦快快出國,免得誤了他的好事,照這情形看來……嘿,家中就快要添寶寶了!
宮仁貴高興的上樓,任由翔一一個人在那兒懺悔。
嘻,誰教這個小子過去罔顧親情,老是惹他生氣,該是讓親情填滿他的胸口,讓他回歸家庭的時候了。
◆◆◆
薇柔暗暗祈禱,翔一千萬別把她開給他的那些維他命丸還有健康食品拿去詢問別的醫生。
那些東西就算吃多了些也不會礙事,不過就怕穿幫。
她真的很想幫他打針,親自打、用力戳,給他一點教訓,看他還敢不敢數女人數得把她忘了。
她好火大,氣自己一直想他,更氣他一直沒來。
就在她氣悶得不知道該拿什麼開刀的時候,宮仁貴興奮的跑來告訴她,成了、成了,翔一變得好乖,如何如何的懂事。
「我還看到他眼裡閃著淚光呢,別以為當時暗暗的看不清楚,我的確看到了那孩子滿臉懺悔的神色。」宮仁貴把情形大致說了一遍。
「宮爺爺,真是恭喜你。」
「哈哈哈……」
兩人興奮的像小孩子一樣手拉著手直笑,高興事情進展得這麼順利。
「這樣不就可以結束了?」她有些扼腕,可是心裡卻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不行!」宮仁貴斬釘截鐵的道。「這樣還不夠,這只是剛開始而已,我要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如果時間不長一點,他永遠記不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確實脫胎換骨。
「可是……」薇柔有些不忍。
「有什麼好可是的?想想他是怎麼對你的?」
可是她心疼呀,但她不好意思說出口。
「哎,你們女人哪。」宮仁貴十分瞭解的搖搖頭。「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他吃得死死的。」他不滿的點了下薇柔的腦袋說。「男人是打不死、罵不乖的壞胚子,尤其是翔一這種男人。」
他允許任何女人被他的孫兒吃得死死的,可是薇柔不行,否則等他將來兩腿一伸,誰還管得住翔一?
「我知道了。」薇柔覺得心裡好沉重。
「別這樣,」宮仁貴趕緊坐下來哄她。「你放心,他千金不壞之身,是一夜七次郎,不會有問題的。」
她驚愕的瞪直了眼,隨即一陣臉紅耳熱。
宮仁貴看見她嬌羞的樣又是一陣笑,讓她的臉更紅了。
◆◆◆
很難得的翔一早上九點就到公司,讓全公司的員工驚愕得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宮家擁有全省六十家,天天的營業額高得嚇人的生機飲食連鎖店,其構想來自宮仁貴,由他一手策畫,再交由翔一的父母宮景平和徐玲執行,因此翔一可說是坐享其成,輕鬆的接手這壯大的家庭事業。
難怪他沒有什麼太大的煩惱,如果說有什麼壓力,也是來自其他爭相倣傚的對手,不過都沒有人能扳得倒他。
翔一是很混沒錯,不過如果是追女人的事,他精神就來了。對他來說,如何卯足全力擊倒競爭對手追到女人,比什麼都刺激。
正如他擊垮那些敵手一樣,對他來說,事業也是他的愛人,如何擊敗商場上的對手同樣是他樂此不疲的事。
現在雖然身體出了問題,翔一仍不斷為自己打氣,可是有的時候就是忍不住驚慌,總是不時摸摸胸口,擔心裡頭的一小顆腫瘤會變成大大的一顆,所以失眠的他很早就來到公司。
他朝大家親切的說了聲早。
頭一次,他覺得看誰都很順眼,頭一次,他覺得自己很不如人。
失去了健康就等於失去了一切,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得意春風的宮翔一了,哪怕只是一個小員工,看起來都比他強。
瞧他們的笑容裡充滿了快樂,這才是真正無憂無慮啊,沒錯,這就是幸福。唉!
他沉重的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心裡想著他不知還能坐在這兒多久,不禁這兒摸摸,那兒摸摸,欷吁不已。
「唉!」他沉痛的又歎了口氣,開始工作。
中午,他跟員工一起叫便當吃,但他食不知味。
後來他忽然肚子痛,驚得衝去醫院找薇柔,捂著肚子告訴她,他快死了,救救他。
「咦?」薇柔忽然見到他,微微一驚,隨即差點笑出來,趕緊咬住唇。
他的樣子哪像是快死了,看起來像便秘。
「我……我肚子好痛!」他捂著肚子叫疼。
「很痛嗎?」看他真的很痛苦,薇柔趕緊幫他檢查。
「嗯。」他皺著臉,心想他快死了。「為什麼那麼快?你不是說三個月嗎?」他樣子像快要哭出來。
薇柔眉一皺,生氣的瞅著他。
「你是得了什麼病?」她沒好氣的問。
「心臟病。」他滿臉哀戚的說。
「那跟肚子痛有什麼關係?」真是被他打敗了。
她沒好氣地告訴他是吃壞了肚子,吃點藥應該就沒事了。
翔一這才鬆一口氣。原來如此。
「我以為癌細胞跑到肚子這邊來,嚇死我了。」
薇柔差點笑出來。真受不了他!
◆◆◆
雖然是虛驚一場,但隔沒幾天翔一的肩膀又出問題,他嚇得再次衝去醫院找紀大夫,完全忘了他之前去打高爾夫球的事。
他覺得肩膀好酸好疼,這一回他說不定真的快死了,嗚呼哀哉!
癌細胞若要擴散到肚子那兒去,可能有點兒遠,可是如果擴散到臂膀這邊來,絕對沒有問題。嗚……原來他頗為擔心的那顆腫瘤並沒有變得像石頭一樣大,反而是擴散速度這麼快!
「紀大夫!」他驚慌的衝進診間大喊。
「你怎麼了?」她看見他,不禁驚呼一聲。他臉色怎麼白得像被鬼追一樣?
他堅持住院,要她再檢查檢查癌細胞是不是跑到臂膀那邊去了,要不然為什麼他的手臂會抬不起來,而且疼得要命?
聽完他想住院的理由,她苦笑著的垂下肩膀瞅著他。
「不行。」
「我一定要!」他大嚷。
說完,他真的就這麼往診間裡的病床上一躺,怎麼也不肯起來。
算了,實在拗不過他,她也只好由著他,反正他爺爺買通的這家醫院服務周到,用來替他檢查儀器,除了滴滴答答的聲音像真的之外,全是「空心」的,只要他沒發現就沒什麼問題。
也只有這麼做了,否則如何安慰他那一顆快嚇死了的心?
「好吧,住院就住院。」她無奈的同意,看來這幾天她都走不開了。
「謝謝。」
幾天後,檢查結果出來,薇柔告訴他,癌細胞並沒有擴散,他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不過他堅持要在醫院裡多住幾天。
「為什麼?」她輕叫一聲,這幾天她多怕穿幫啊。
「呼!」他輕鬆的呼了口氣。「你不知道這幾天我有多好吃,多好睡,有你在身邊我好安心。」
她的心深深的被他的話勾動。
「真的?」也許只要兩人再相處久一點,說不定……說不定能勾起他對她的記憶,那麼就……
她的眼神不自覺的溫柔了起來。
「好吧。」
薇柔雀躍的離開病房,打算跟院方交代翔一住院的相關事宜。她邊走邊輕哼著曲兒,愉快的在走廊上轉了幾個圈。
她離去後,翔一吐了口氣仰躺在床上,覺得醫生真盡職,他真幸運能遇到她,如果換了個垂垂老矣的醫生,或母夜叉型的,那他躺在這兒多難過。
就這樣,翔一不再去上班,並且騙宮仁貴說他要出國考察業務,很久才能回來,打算把病住到好。
然而可能是他太久沒去酒店了,他的那些紅粉知己們一聽說他住院,紛紛提著水果籃來看他,一時之間,整間病房充滿濃重的香水味。
薇柔差點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一群妖艷的女人聚在一起的場面還真令人咋舌。
「你們怎麼知道我住院?」語氣雖然有些不佳,翔一心裡卻滿高興的。
嗯,經理果然聰敏,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一個字也沒漏,來的全都是該來的人,很好,加薪。
「你那麼久都沒來看我,我還想你死到哪兒去了,原來是手臂受傷躲到醫院來,要不要緊呀?」說話的女人輕佻的點了下他的鼻尖,邊說邊將剝好皮的葡萄往他嘴裡送。
他吃得滿嘴笑容,意猶未盡。
眾女對他拉拉扯扯的親暱模樣令薇柔咬牙,恨不得多打他幾針。
好,就這麼決定!
為了讓那些粘在他身上的手挪開,她開口宣佈現在要替他打針,並且由她親自來。
「這時候?」翔一叫了出來。怎麼在這時候打針呢?他叫苦連天。
「不打針就出院。」她冷冷的道。
「好吧。」他含淚轉身趴在床上背對著她,聽見她把圍幕用力一扯,隨即接受了疼痛的兩針。
她恨恨地想,那群女人若不來,他就平安無事,偏偏她們一個接一個,她就依照那些女人的數量給他教訓。
「我可不可以少打幾針?」他討價還價。
他吃痛的臉要是讓那些粉紅知己看見,一定很沒面子。
「還是你想接受化療?」她恐嚇道。
「化療!」突然外頭一片尖叫聲。
護士好不容易才把那群酒店小姐請出去,但一聽見「化療」兩個字,她們又全都折了回來。
那群女人還沒走?他不妙的看向醫生,她也回以不滿的眼神。
「宮董,剛剛說的化療是怎麼回事?」眾女全都面露驚慌。
「你該不會是得了癌症吧?」
「化療……是化療耶!我們沒聽錯吧?」大家捧著臉,捂著心口,爭先恐後的表示關心。
「沒錯。」最後他只好承認。不想讓這件事被他事業上的敵手知道,他趕緊交代,「你們不許說出去。」
「我們會的。」
好不容易終於把那些女人請走,薇柔忍不住挖苦道:「她們真關心你啊,你可以從裡頭挑一個結婚了。」其實心裡頭酸得可以。
他瞪大了眼。「什麼?別開玩笑了,能做我的妻子的必須是我的情人。我又不是頭殼壞了,分不清楚什麼是可以玩弄、什麼是可以結婚的對象。」
「你的意思是你在玩弄她們?」
「錯!」他大叫,在床上都是她們玩他。「我都有付錢。」
薇柔一聽,氣圓了眼。
「如果讓你活到一百歲,不知會有多少人直接或間接受傷害,使社會價值扭曲。」
「受傷害?你錯了!我可是保險套的忠實消費者呢。」
「你……」
「嘻嘻!」他突然輕笑起來,趴在床上側過臉瞅著她。「老實說,你挺適合當我太太的。」爺爺和爸媽一定很喜歡她這一型的女人,她看起來乖巧又聽話。
「喔?」她的心震了下,一陣欣喜迅速將她淹沒。「怎麼說?」她假裝鎮定的問道。
「因為你很安全呀!」不會招蜂引蝶。
什麼?她氣極,原來野獸就要以野蠻的方式對待!
她狠狠地再幫他打兩針,看他還敢不敢亂說話。
他覺得好痛,搞不懂為什麼要挨那麼多針,可是仍舊嘻皮笑臉的繼續與她聊。
「因為你看起來就不像會管丈夫的女人,如果我結了婚後在外頭花天酒地,你也不會怎麼樣喔?」嘻嘻,這種型的好!
她氣結的瞅著他,一口氣梗在喉頭吐不出來,準備幫他打第五針。
「可惡,這一針教你不敢亂說話。」她咬牙切齒的打算把他打暈。
媽呀,看見藥水從針口裡噴出來,他嚇一大跳,趕緊跳起來拉上褲子逃命。
「別生氣,我是開玩笑的!」
他只好先逃再說,等醫生氣消了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