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清,樹影憧憧,一抹月亮的光華斜斜地射入相思林間。
翟仲宇獨自一人踩著銀色的碎光而來,看著相思林間遍植了滿山的相思樹,樹種高大的身軀、瘦長的綠葉搭配著金黃的頭狀花絮,地上還掉落了幾顆莢果,他感覺自己的胸口沒來由地覺得鬱悶。
沒有理由無法解釋的胸悶感,他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是因為即將與昭佶見面而產生的不安感嗎?好像又不是。
翟仲宇搖搖頭,明白自己不是這種心情的。
他無聲的歎了口氣。
風微揚,響起了陣陣林葉間的摩挲聲,他抬起眼看向半空中的那抹月光,似乎想期待是否能找到解答,那心中存在已久,明明已經知道的答案,卻刻意被自己所遺忘逃避掉的答案,今天……是否就是正視自己心情的時刻?
他搖搖頭,無法忽視掉心中那揪緊的情緒。他明白……他自己有些瑟縮了。
他苦澀的牽動唇角,低頭望著自己地面的影子,神思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洛琳。那個他曾經用生命愛過的女子,最後卻在自己的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臨死前,她還不斷的叮嚀要他用同樣的心情去憐愛另一名她從未見過的女子,那個……搶奪掉原本該是屬於她幸福的女子。
想到這裡,他感覺胸口又微微的痛了。
再往林間深處走去,仍是未見昭佶身影,正疑心不知是線報有誤還是有人故弄玄虛時,一條熟悉的纖細身影,卻緩緩地自一株相思樹後踱步走了出來。
她一身淡雅的粉色綃紗緊裹她美好的身段,秀髮在頭上結髻,綁了一條鵝黃色的絹帶,清冷的月光映照在她的身上,仿似罩了一層紗般朦朧。翟仲宇感覺自己的記憶深處正有某種影像重疊著。
是了,猶記得初見昭佶時,她也是類似此等裝扮,只是那時她是為了要撒潑退婚,而故意拿刀相向,今日的氣氛竟也如此相仿當日。
昭佶原本嬌美可愛的笑容不見了,嬌蠻任性的氣焰也消失了,唯一清楚感覺到的是一股冰冷,她的眼神裡遞出一種讓翟仲宇看了會害怕的訊息,就是她心碎的衝出洞房外的那夜,那像是看透了一切的絕望眼神,她是怎麼了?翟仲宇的胸口只覺得痛,不明白為何自己看到她的這種眼神,心臟就會有種縮緊的絞痛感。
「你怎麼了?」翟仲宇開口問她,雖然他的心中此刻是萬分澎湃激昂,奈何他的語氣依舊千年不改,淡淡的,不含多餘的情緒。昭佶聽到他的問話,一張俏麗的臉龐擠出一種笑,那是輕鄙的笑,也是瞭然的笑。
是了,他依舊如此,從來未曾改變過,他仍舊是他,那個心裡由頭至尾只裝得下一個女人回憶的心,她的丈夫心裡從未有過她身影的存在,而她,卻傻乎乎的遠從京城而來,只為見一個心中無她的丈夫?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笨蛋,愚蠢到幾乎沒藥醫的笨蛋。
在她自莊夜荷那兒獲得自由之後,那幾天她是哭得昏天暗地,萬念俱灰幾度欲尋死,幸好有位遠房的皇叔父恰好來此交河城附近辦件私事順便救下了她,她原本心灰欲死,也幸賴這位皇叔父溫言相慰才稍稍平復她自認無餘地的想法,正想隨那位皇叔父一同離開交河城上京,請求皇上賜她自由之身,不想再與翟仲宇有任何瓜葛時,偏巧讓她得知莊夜荷被捕入獄之事,拗不過幾位曾經待她不錯姊妹們的苦苦哀求,再加上莫雲刻意的誤導她對翟仲宇的誤會,她終於答應再見翟仲宇一面。
「是你要求見我的,不是嗎?」昭佶語氣刻意的冷淡。她在心中不斷的提醒自己,不要再對眼前的男人心軟,她恨他。甚至到此時,她還有些感謝莊夜荷幫她看清楚『真相』,讓她對翟仲宇不再存有虛幻不實的迷戀。
雖然有些愕然她的反應,但,理智的頭腦控制住他狂亂的情緒,所以他再次壓抑自己,做出最冷靜的反應:「是的,是我要求見你的,但,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已經影響到我的工作了。」話甫出口,他又後悔了。因為他馬上看見昭佶眼底那抹受傷的神色。他——又惹她不高興了。
昭佶吸了吸鼻不讓鼻端那抹酸湧上,強裝無謂般的聳肩頷首道:「是嗎?那真對不起,我擔誤你的工作就同等於擔誤皇上的正事,翟統領你要辦我的罪嗎?」
「別胡鬧了,快回去。」翟仲宇在確知她安全無慮之後,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趕快轉身離開,他不想再接觸到昭佶那張俏美的臉龐,更不想再看見她眼中泛著淚光的模樣,他好想逃,好想狼狽的逃離昭佶的凝視目光。他開始覺得沒來由的害怕……害怕自己心中的那張底牌即將被掀開。
乍聞翟仲宇的一聲斥喝,昭佶竟被驚詫到嚇了一跳,她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真的是她的丈夫,而且她還曾那麼用心的付出過,甚至還想今生今世要與這個男人共諧白首,而他……居然在自己的妻子歷劫歸來時,沒有一句關懷的問候,居然還出言斥喝她?
愈想,心愈酸。愈想,心愈寒。
終於她的忍耐也到了極限,眼淚開始狂灑,累積許久的委屈也一併爆發,她二話不說,抽出自己的蝴蝶雙刀就開始猛劈向翟仲宇。
「你這是做什麼?」翟仲宇因為不明白她動手的原因,所以也不好回手,只得邊閃邊探問,那知昭佶那管他問些什麼,只是嘴裡一逕的哭喊他是個沒血淚的臭男人云云,愈喊心中愈是發苦,一種排山倒海而來的委屈讓昭佶有種乾脆死掉算了的灑脫。她自以為是的解脫。
眼見昭佶的情緒瀕臨崩潰邊緣,翟仲宇在她的胡攪蠻纏下是沒傷著半分,但他看著昭佶哭的這般傷心難過的模樣,他不禁暗責自己忽視掉她這半個月來可能會受到的委屈,念及此,他又覺得自己過於殘忍,他奪下昭佶的雙刀,然後想再像以前那般摟抱著她給她安慰,哪裡知道昭佶根本不領他的情,她泣吼著推開他的懷抱,想趕快徹底的離開他,她現在只想用死來解脫自己,她無法接受自己終究得不到翟仲宇的這個事實。
自小,她是爹爹的手中寶,從來沒有她得不到或是想要而不能得的一切,而如今,她的丈夫心中從頭至尾根本無她,甚至覺得他們的婚姻本就是場笑話,那她在這場婚姻中,扮演的不就是最可笑的角色嗎?
翟伸宇從未說過他愛她,而她卻居然厚顏無恥到不行的向大家宣告她對他愛情的堅貞,她是什麼?愚蠢至極的癡女嗎?不!她不是,她該是活的瀟灑,去也寫意的女中英雄,她不要再受愛情的愚弄,對愛情,她只覺自己備受屈辱。
昭佶的思緒一下子陷入了天絕地傾般的虛無,她眼中的淚狂洩著,認定了一處絕崖,她跨開大步就跳了下去。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與其這般認清事實的活下去,不如一死解脫的好。
* * *
在腳步跨出的那一瞬間,她整個身體急速的往下墜落,完全失去了依憑感,虛浮的感覺像是下秒一鍾就會被吞沒,她無意識地尖叫了起來,死亡的恐懼感在同秒間攫住她所有的感官意識,旋流的風拍打著她的臉,她驚恐的閉上了眼睛,卻也在同時聽見翟仲宇的呼喊,接著就是一隻有力的臂膀拉住了她,使得她下墜的速度緩了緩。
睜開眼,看見翟仲宇竟然也躍下崖,他的右手一把出鞘的劍正嵌在崖壁上,藉著摩擦緩減下墜的餘勢,另一手緊抓住昭佶的手腕,半途劍繃折,原以為又要墜落,翟仲宇卻及時抓住崖邊一株老松的樹根,就這樣,翟仲宇攀抓著老樹根,另一手仍緊抓著昭佶的右手,兩人的身子在半空中不住搖晃。
一開始昭佶的神情仍是驚恐的,腦袋裡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而翟仲宇總是最先理清頭緒的人,所以他先開口安撫她的情緒。
「別亂動,這株老松的樹根不知道能支持我們多久,還好我行前有特別關照過駱將軍我將來此處,希望他能及早派人來尋。」說話間,他還仰起頭看著半空漆黑的子夜中那抹月暈,這已是他們在這黑暗中僅剩的光源,崖上還零落的飄滾下一些碎石與落葉,幸好並未引起石塊崩塌,算是不幸之幸。
昭佶聽了他的話,魂算是定了定,可是,她臉上的淚猶未乾,憎恨他的心情猶未改,但是她也明白現在不是使性的時候,所以,她緊抿著唇,上齒緊咬著下唇唇瓣,身體不能抑遏的自身體的底層發出顫抖,一半是因為害怕,而一半則卻是因為氣忿與羞辱。
她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明明自己就想尋死,偏偏臨到關頭,卻還是這麼怕死,就連到現在企圖挽救她性命的人,居然還是這個男人。
天啊!她該拿自己怎麼辦?是該恨他?還是感謝他?
可是老實說,以現下這個時點,她兩樣都不想選。所以她只能氣自己的窩囊,什麼事也做不好?連自我了斷都不會,整天只會自我膨脹,其實她什麼也做不到。
愈想她就愈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眼淚無言的滴滴落,翟仲宇俯下頭,明白她又哭了。他覺得煩躁,一方面是因為他討厭看見昭佶的眼淚,另一方面卻又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安撫她,再加上身處危境,面對這個情緒失控的昭佶,已經不指望她會幫忙想解困的方法,現在他是進退維谷,壓力沉重到讓他也快喘不過氣來。
他一向自詡冷靜過人,卻偏偏拿昭佶郡主沒轍。他永遠沒辦法用常理去預測她可能會做的事,所以,面對昭佶,翟仲宇其實是有些手足無措的。就像剛才看見昭佶跳崖,他幾乎連想也不敢多想,馬上也跟著跳了下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一種身體本能的反應促使他這麼做。現在好了,兩個人被困在這崖谷中,連如何脫困都是個難題時,還得想想他們該如何趁這個時候把話說清楚。唉!做人真難。
想了好久,翟仲宇終於吶吶地想開口,可是昭佶卻抽抽答答的先說了起來。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昭佶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哭音。
「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會棄你不顧?我記得我以前已經說過了,我會盡我所能的保護你,不是嗎?」翟仲宇盡可能的放軟聲調,因為他太明白昭佶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保護我?」昭佶喃喃地重覆,然後眼中溢出更多的淚水,她衝著翟仲宇吼:「既然要保護我,又為何總是讓我心裡受傷?你不是決定要與洛琳的妹妹在一起了嗎?我現在是在成全你啊!你為什麼還要對我做出施捨來救我?你不知道你的這種行為,對我而言是有多麼難堪嗎?」
翟仲宇對昭佶的指控一頭霧水,即便自認頭腦還算清晰,但此刻也是弄不著頭緒:「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洛琳的妹妹?」
「你不再裝了,我都聽的很清楚,你一定沒料到那天我就在你附近吧?」昭佶氣憤不已,想到自己與這個男人從拜堂至今,居然還未行過夫妻之禮,而且,他心裡掛念著從前的愛人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跟愛人的妹妹再續前緣,他簡直是欺人太甚。
「昭佶,我真的聽不懂你說什麼?我想這中間該是有什麼誤會吧?」
「沒有誤會,其實我的心裡一直都很明白,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娶我也只是為了對皇上交待而已,只是我不明白,你又為何會關心我的死活呢?就算我就這樣死掉了,於你也無害,不是嗎?」昭佶心碎的說,然後不聽翟仲宇接下來的解釋,冷冷的對他說:「放手吧!我不用你來可憐我,雖然我承認我曾經是很喜歡你沒錯,但是感情是無法接受分享與背叛的,既然我遠從京城而來都無法挽回我們之間的緣份,那麼我們就到此結束吧!」
「昭佶,你……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實在是想太多。」翟仲宇大呼頭痛。
「呵……我真的是想太多嗎?不重要吧!」昭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陷的這麼深?以至於落得如今感情抽不回身的下場,真是豈是慘之一字可蔽之。她再次要求翟仲宇放手,而翟仲宇當然不會肯,他真是怕極了她的胡攪蠻纏,更怕她的視死如歸,他怕……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失去她。
「放手!」昭佶再喊,然後她突然死命的要掙脫他,翟仲宇想要勸阻她卻已是不及,翟仲宇原本抓住的老松樹根,因承受不住劇烈的搖晃而折斷。
兩人也因此又開始往下墜落。
這一回兩人的跌勢很急,因為四周全是陡峭的崖壁,雖然還有幾株老松在看似不可能生長的地方伸展它們崢嶸的姿態,但他們下跌的速度太急,重力加速度的結果就是讓許多老松因承受不了他們跌落的重量,而紛紛折斷,翟仲宇不顧昭佶的推拒,硬是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崖壁上滾落碎石與紛折的枝幹落葉,像是遮天蓋地般的如雨紛落,翟仲宇緊緊地摟著懷中的昭佶,突然覺得有一種很深的罪惡感。
他怎麼會傷得昭佶這麼重,傷得她想以死解脫自己的痛苦,他,真的這麼罪無可恕嗎?他果真是個渾蛋吧!他的心理這麼想著,接著他又看見一株被落石折斷裸露的一截樹幹,折斷的乾麵宛似一把銳利的劍刃,他推估若照他們跌落的方向來看,恐怕是難以閃開,再看漆黑不見底的底層,他只能祈禱崖下是波水潭,或是鬆軟的土層與層積的落葉,千萬不要是堅硬的石層啊!他想。
「昭佶,你是恨我的吧?對不對?」翟仲宇忽然這麼對昭佶說。
「無所謂了,我們就要死在一起了,是不是?」昭佶早已放棄了掙扎,她是想死沒錯,只是她再次錯估自己在翟仲宇心中的份量,他,竟然在此生死關頭還是護著她?難道她之前對他的憎恨與埋怨全是錯的?此刻她沒有哭,反而有種懊悔感。如果自己的個性不要這麼衝動,他們之間又將如何?
「你放心,我說過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會盡我的能力來保護你的。」翟仲宇終於露出一絲輕暖的笑意。昭佶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失去已久的熟悉感。她忽然憶起了那段在翟府中他們互相打鬧的那段時光。
昭佶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但是翟仲宇卻用眼神阻止了她,他微微推開了她,想將她推離自己的身邊,昭佶正自疑惑不解時,她同時也看見了在他們不遠處那截折斷的樹幹面,她驚呼一聲,接著,她感覺世界裂開了,吞噬了她,眼淚再次不聽使喚的滾落。
再無盡的底層也還是會有盡頭,就在昭佶的驚呼聲中,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接觸到地面時所產生的疼痛,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經過短暫的昏厥,她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是跌在一處濕軟的土層上,再加崖上經年累月所飄下的枯黃落葉所層積,她竟然毫髮無傷。雖然她明白之所以如此,大半還是因為翟仲字拉了她一把,否則按常理,就算她能僥倖不死,身體也必有損傷,但是她可無心再想這些,她呼喊著翟仲宇的名字,企圖想找到他。
崖底闃黑的幾不見五指,頂上稀薄的月光早已透不進,她摸出懷裡的火折子點亮,藉著幽微的火光開始用手摸索這個陌生又黑暗的環境。
「翟仲宇,你在那裡?」昭佶的嗓音帶著濃濃的哭音,她沒有忘記在翟仲宇試圖推開她的瞬間,她清楚的看見那截折斷的枝幹就這麼插進了翟仲宇的肩膀,只聽得他發出悶悶的哼聲,然後她的世界就變成了黑暗,她開始希望這只是場夢。
「……我在這裡,你別緊張。」翟仲宇的聲音有些吃痛的感覺,昭佶雖是心中覺得恐懼與害怕,還是很快地依循著聲音的方向尋了過去,當她看見翟仲宇的右肩淌滿了大片血跡時,她簡直快暈了過去。
「昭佶,你聽著…‥」翟仲宇低頭察看了一下自己右肩肩窩處,那半截插進自己肩膀的尖銳枝椏,足有兩根手指頭那麼粗,他的心裡大呼情況怎麼會如此糟,難道是自己當真做人太失敗,所以連老天都看不過眼,要他注定命喪於此嗎?想想,又搖搖頭,如果他開始表現出慌亂的樣子,想必昭佶更是糟糕,於是他強裝一付昭佶大驚小怪的模樣道:「你現在先在附近升火,最好是多找一些枯枝乾葉來,把火燒的愈大愈好。」
「為什麼?我現在應該要先幫你止血吧!你……都已經流這麼多血了,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使性子,你也不會……」昭佶渾身緊繃身體抖的像篩子般的驚懼。
「聽話,先去升火。」翟仲宇安撫她的情緒,一邊跟她說話,一邊指導她該如何升起篝火。
好不容易,篝火終於升起,在昭佶的幫忙下,翟仲宇終於勉強的止住了傷口的流血,昭佶從他的表情得知,這個傷口所造成的疼痛有多劇烈,瞧他連右手抬不起來的情形就可以知道了。她有些愧責的眼淚撲簌簌地掉,翟仲宇半倚在昭佶的懷裡,想伸手為她拭淚,偏偏一動,傷口就疼得厲害,抽搐的疼痛觸動他全身,他痛苦的低吟一聲,然後對著昭佶露出一抹苦笑。
真是糟糕的傷,他也開始害怕自己是否真能撐到最後。雖然他要求昭佶升篝火的用意,一是為了驅寒照耀,另一個最大用意則是希望這道篝火的煙能被駱林風所發現。只是,他也明白這個希望有些渺茫,現在還有一個退路,就是希望猶能自由活動的昭佶能自己順利找到走出崖底的路。
「昭佶,雖然我不知道你生氣的原因,但是有件事我得要說明白,那就是洛琳並沒有什麼妹妹,而我原本也就沒有打算再娶除了你之外的女子,你懂嗎?」
「可是……那天我明明就親耳聽到你與她之間的談話啊!」昭佶話說到這裡,又搖搖頭:「算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只希望你能撐下去,等我們一起離開這裡,你想娶那家千金小姐,我都不會再跟你吵架了。」昭佶知道他傷得很厲害,雖然流血的情況已明顯的控制住,但她很明白,再不趕快離開這裡接受更完整的治療,等到傷口發炎潰爛那就真正糟了。更何況那半截尖銳的枝椏還插在他肩上呢!原本是想拔除的,可是翟仲宇卻說怕拔掉之後,只會引起更嚴重的流血才作罷,昭佶看著他的傷口,突然什麼也不想計較了。她只要他好就好了。其他的……就算再有什麼委屈,她也不在乎了。她愛他,而且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的想要傷害他。她真的不想這樣……不想失去他。
翟仲宇費力的調個姿勢,並且再讓昭佶不斷的添加柴火,然後用引導式的問法,讓昭佶說出她所聽到的經過,終於,他問出了頭緒,沉默了一會兒。
崖底非常的寂靜,除了蟲鳴與風摩擦樹葉的聲音外,只有篝火發出嗶嗶剝剝的爆裂聲。他開始明白昭佶的誤會,起源於莊夜荷的誤導,她利用他與洛琳之間的感情矛盾,製造他與昭佶間的衝突,他現在終於明白,昭佶為何尋死的念頭是如此強烈的原因了。
他與昭佶間的嫌隙不是他人造成的,而是他自己,是他本身對感情的模糊界定所引發一連串的結果,是他的錯,卻連累了昭佶。
「關於依琳的事,我只能說是你中了莊夜荷的圈套,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翟仲宇緩而慢的解釋著,知道這個誤會可不容易解開,所以他停了停注意著昭佶的反應,昭信眨了眨凝著淚水的眼睛,那眼神透著些許不甘。
就算沒有依琳這個人,你的心裡還是不愛我。昭佶的心裡這麼想著,可是翟仲宇卻像是會讀心術般的自顧自地開始對昭佶坦白。
「你一定覺得我不愛你,是吧?」翟仲宇的聲音開始帶著些許沙啞,也許是因為傷重,也許是因為疲倦,他將眸光掠向遠處,那虛蒙的帶著水氣氤氳般的霧將夜浸的濕潤了起來。
「其實我是愛你的,只是我一直不想承認。」說到這裡,他噎住話尾,老實說要他對女人坦白自己內心深處想法,的確很困難,但,他又明白有些話不說開是不行的。望著周圍潮濕寒冷的空氣順著熱流向上捲動,恍惚間他開始覺得眼前一陣黑,好像什麼也看不見了,依稀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感覺到翟仲宇有些失溫的身體,昭佶一陣慌,她顧不得與他之間的嫌隙,緊緊地想用自己的體溫依偎著他,她一直想勸他別再費神說話,可是翟仲宇不聽。
「不想承認的原因,是因為我對感情產生了一種罪惡感。那是一種很糟糕的感覺我很討厭。」翟仲宇扯著唇角笑,而昭佶卻笑不出來,她觸摸到他的身體,感覺到他傷口處發燙的厲害,是開始發炎的症狀嗎?
「我先是愛上洛琳於前,原以為……我可以跟她結縭自首,卻偏偏……祖奶奶不喜歡她只喜歡你,所以,剛開始我很懊惱的故意對你很冷淡,可是後來我卻又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你,雖然這種喜歡是帶著些許無奈的成份,但,那種喜歡的感覺卻是不會有錯的,只是……偏不巧,莊夜荷告知洛琳將死的訊息,我才意識到,原來我還是忘不了洛琳,既割捨不了洛琳的情,又無法自在的給予你應得的愛,漸漸的,這種矛盾的感情就演變成一種罪惡感。很深很深的罪惡感,讓我自覺無法擁有你,所以,我才想逃……逃離你的身邊。」
「夠了,別再說了,好嗎?」昭佶也想哭,』為什麼身陷感情漩渦裡的人,都要受這感情的折磨呢?
「我好不容易才決定對你坦白,你確定不想再往下聽了嗎?」翟仲宇有些虛弱的看著她,而她則咬著唇,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所以,翟仲宇笑了下,又繼續說下去。
「知道我為什麼要你等我三年的理由嗎?」其實這個問題,他自己也已經想了許多次,終於,他自己找到了最接近真實的答案。
搖搖頭,雖是不出言責怪,眼眸中卻真切的遞出不滿的情緒。
「因為,其實我根本不想失去你。」翟仲宇這麼說,然後忽然感覺一陣呼吸的急迫,他捂著胸嗆咳了一下,知道這裡稀薄的空氣,讓他的肺部承受極大的負擔。他覺得好累,好想就這樣沉睡下去。
「我……覺得好累。」翟仲宇咕噥著,然後身體往後倒去,昭佶撐起他,輕輕地搖動他的身體:「不要睡,不要睡,不要在這裡睡著……不要睡。」
「昭佶,我是個渾蛋,對不對?」翟仲宇在她的懷裡這麼問。
「不是,你不是。」昭佶搖頭,再搖頭。溢滿的淚水溢出了眼眶。
「我是個自私的男人,對感情沒有擔當,所以,才一再的傷害你,對不起。」他輕輕地說:「我猜……你的心裡可能早就不止罵過我一千次了,是吧?」沒有,我沒有。」昭佶哭了出來,那些在負氣中所說過的話,全部不算數。
「昭佶,你要乖,等天亮後,你想辦法找路離開這裡,然後……記住我說的話,把我這個渾蛋給忘記,知道嗎?」叮嚀間,他好像又憶起了洛琳也曾在他的懷裡叮囑過他類似的話。想到這裡,他就有些釋然了。
原來,真正的愛上一個人,就是這種心情啊!
不希望被愛的人有回憶的負擔,真正希望他過的好。
神思昏糊間,他好像看見了與那一夜相同的流星雨,一顆顆的流星在黑夜中劃過,遠方也似乎隱隱傳來什麼呼喊聲,還有人群吵雜聲,是駱林風尋過來了嗎?
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他已經分不清現實與自己回憶間的界限了,印象中只知道天上有一道銀白色的光芒斜斜地墜落,
「我想……我的確是喜歡你的。」
翟仲宇將自己心中最後的底牌揭開,這麼對自己說。
* * *
有驚無險的,駱林風果真如翟仲宇所料的上相思林搜尋線索,也因此撿回了翟仲宇的一條小命。
經過近一個月來的調養歇息,翟仲宇終於完全恢復了。而他與昭佶之間的嫌隙也因為翟仲宇的『真情告白』而誤會冰釋。但……麻煩的是,翟仲宇的任務卻失敗了。
原來莫雲讓昭佶會見翟仲宇的目地,就是為了支開他,而那時駱林風雖在府中,卻似有意無意間的『不小心』讓莊夜荷給脫逃了,翟仲宇明知駱林風有意隱瞞一些事,卻又深知他的脾氣,不好向他挑明了說,只得在傷癒之後匆匆告辭,準備繼續未完成的任務。
「我們以後可不可以一起聯袂闖江湖?」離開交河城後昭佶突然語出驚人的問著翟仲宇。
「什麼?」翟仲宇危險而又震驚的倒抽一口涼氣。
「我保證我不會給你找麻煩,」
「不行!你麻煩我的,還不夠多嗎?」翟仲宇冷著臉拒絕。
「我保證我頂多只會追丟你要緝拿的犯人,或者抓錯不該抓的人,如此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錯。」昭佶細數她可能犯的小毛病。
「天啊!這還只是『小麻煩』嗎?」翟仲宇突然覺得胃痙攣。
「如果你不答應我的話,就是不愛我喔?」昭佶俯在他的耳邊小聲警告。
「你——」看著她眼底興風作浪的詭譎光芒,他知道她是認真的。
「你是拒絕不了我的。」昭估得意的笑著。
「哎!真是拿你沒辦法。」娶到這種驚世駭俗的老婆,翟仲宇只好投降了。
「萬歲!」昭佶興奮的跳了起來。
一個月後,遠在京城的翟老夫人在接到『家書』後,氣極敗壞的吼著:「渾蛋孫,竟然拐帶我的寶具孫媳婦流浪天涯去了,那我呢?那我這個老太婆怎麼辦?」
翟府裡,就這樣持續迴盪著翟老夫人的怒罵聲……。
而遠在江湖的某一角,昭佶正用力地虐待她那個英俊而且溫柔的老公。
「好好玩喔!欺負你真是太好玩了,我再也不要回長寧王府,或是翟府了,我只要有你就好了。」昭佶像只無尾熊似的雙手圈在翟仲宇的脖子上。
「夠了,真是夠了。」翟仲宇實在有些吃不消昭佶的熱情。
「你覺得很煩嗎?還是你又開始嫌棄我了?」昭佶故作無辜狀。
「是啊!我嫌——」翟仲宇輕輕地笑著,伸出手指點著昭佶的鼻頭說:「我嫌愛你不夠多,這樣我可愛的嬌妻,你滿意嗎?」
看到翟仲宇全然不同以往的溫柔態度,她笑的如燦開的花朵回應:「這還差不多。」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