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惡男 第五章
    宋浩男和江如瑛遞了辭呈,開車直驅台北。

    校長接受了辭呈,並表達了遺憾之意。宋浩男是校內名師,短時間內很難再找到像他這麼好的老師了,這是學校的損失。

    一路北上,天漸漸陰沉,烏雲層層密佈,下交流道時雨點潑灑下來,得開兩刷掃除玻璃窗上像倒水一般的大雨,才看得清前面的路況。

    到了飯店放下行李,江如瑛撥電話給宋雲意;她告訴江如瑛醫院的住址和房號,要他們快來。

    兩人依址找到了醫院,敲敲房門,屋內的人出乎意料的多,讓人心一沉。這是不是代表宋志豪的情況不妙!

    這是一間頭等病房,空間寬敝、光線明亮,佈置精雅而周備。宋家有的是錢,這一點錢不看在眼裡,但有錢又怎樣?你如何和死神病魔討價還價、爭長論短?

    「你們來了?」宋雲意迎上來。

    宋浩男向屋內人一一頷首,宋志豪的大小老婆都到了,她們僅是淡漠地回禮,有的甚至視如不見,態度倨傲極了。

    對她們來說,宋浩男是透明的存在,他在多年前被宋志豪變相逐出宋氏之後,除了還頂著「宋」這個姓氏外,他已經是被排除宋家之外的人了。

    說起來令人寒心,但卻是再真也不過的現實。宋浩男的母親早逝,他又不得宋志豪歡心,孑然一身的他想東山再起,是完全不可能了。

    「你回來做什麼?看你爸病得嚴重,想回來分財產?」說話的是宋志豪第四個小老婆,尖酸的話語叫大老婆林慧心動怒了。

    「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當你是啞巴!」正室的地位非比尋常,她一開口,那女人立刻噤聲,不敢再多嘴了。

    林慧心出身名門,是個美貌與智能兼俱的女人。當年她和宋志豪在一次晚會中相遇,兩人立即墜入愛河,結為夫婦,他們的結合在當時還被喻為金童玉女的組合。林慧心嫁給宋志豪時!她的父親送給她好幾塊土地當嫁妝,因為有雄厚的資本做後盾,宋志豪才能很快地在商場上大展長才。宋氏能有今天,說是林慧心的功勞也不為過。

    男人有了成就,桃花運就跟著來。宋志豪是個風流種子,腰間有錢,要女人就容易。他弄了好幾個小老婆在外面,大享齊人之福,這事被林慧心知道了,氣得暗地流了好幾次淚;她太驕傲,儘管心傷腸斷,就是矢口不提離婚。宋志豪仍是愛妻子多些,但他管不住自己拈花惹草的習性,再加上自己的事業泰半是妻子成就的!他對林慧心是既敬且愧;所有的外室都知道,宋志豪或許多寵哪個小老婆一點,但遇到大事,他絕對對林慧心言聽計從。

    所以,在這重要關頭,還是別惹林慧心生氣吧。也許因一句多言之失,本來可以分割的遺產就這樣飛了呢!

    「宋夫人。」宋浩男不卑不亢的。

    林慧心抬頭看著他。她不年輕了,但因保養得好,看起來像四十出頭。她以一種研究的眼光審視著他,從雲意口中,她聽過他的事情,不愛江山愛美人,放棄宋氏和李氏的龐大家產,帶著所愛的妻子住在鄉下做一個中學老師。

    她深居簡出,宋志豪的外室子女認識不多。今天她第一次見到宋浩男,氣質高華中帶著落落寡合;相貌和宋志豪頗為肖似,但論魅力,宋志豪就遠遠不如兒子了。

    這種男人,天生是要害慘女人的。

    但她欣賞他,他的眼睛裡有一種不求人懂的光采。

    床上的男人呼吸沉重,面頰紅暗,令人不敢相信他是叱吒商界的名人。

    幾年沒見了?父親老成這樣。若不是還見他胸口起伏,他幾乎要以為那是一具無生命的軀體。

    「你爸爸醒來一次,叫著你的名字,大概想見你吧。」林慧心看著病情沉重的丈夫,簡單解釋叫他回來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吧!

    「醫生怎麼說!」宋浩男問。畢竟父子親情,怎麼樣他都是生下他的人。

    林慧心的面無表情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不慣也不肯在外人面前洩露真正的心情。她搖搖頭,而他沉默了。

    人——是無法和上天爭什麼的。

    「如瑛。」宋雲意和江如瑛私交很好,兩人都以名字相稱;「你們開了半天車,一定很累吧?有地方住嗎!要不要到我家來?」

    「謝謝,我們住在飯店裡就好了。」江如瑛微笑。

    宋雲意情意殷殷:「住飯店沒有家舒服,你們把房間退了,來我家好嗎?」

    「不用麻煩了。」江如瑛說。

    「一點都不麻煩,我歡迎都來不及了。」

    「謝謝你,不用費心了。」宋浩男開口。

    宋雲意再三勸說,宋浩男執意不肯,只有作罷了。

    一群人守在病房之中,大眼瞪著小眼,宋志豪粗重的呼吸聲如同一首亂了節拍的追魂曲,隨時都會斷去。

    這樣眼巴巴地守著,像沙漠中的禿鷹在等待獵物嚥下最後一口氣,便要俯衝搏食。

    「如果爸醒來想見我,請打手機給我。」他連多待一分鐘都覺得氣悶。

    向眾人一頷首,簇擁江如瑛離去,把飄飄身影留給屋內那群人去嚼舌鼓唇。

    來了幾天,宋浩男並沒有再到醫院去看宋志豪,倒不是他仍懷恨宋志豪將他逐出宋氏,而是守著宋志豪的人多得很,他就不須再去湊熱鬧了。

    父親病重,宋雲意掛心擔憂,也沒來和江如瑛聚會。他們的台北之行真可說寂寥之極,可幸他們都是慣於冷清的人,反覺得輕鬆自在。

    江如瑛洗完澡出來,換宋浩男進去洗澡,準備下樓到餐廳吃晚餐。這家飯店附設的藝廊正展出畫作,江如瑛先下去看畫等他。

    現在是用餐時間,看畫的人很少,她優閒自在地閒步慢踱,仔細看著每一幅畫作。

    「江小姐!」背後有一個含著熱切、興奮的聲音在喊她。

    她回過頭,呆了一呆,眼前的笑臉是帥氣而燦爛的。

    「不認得我?我是白非凡。」心裡有點受傷,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叫人一見難忘的。

    「哦——白先生。」呆了好一會兒,她才恍然回神,點頭回禮。

    她當然記得他,只是他這次太善意,親切得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她的微笑讓白非凡信心大振,他可是對自己的吸引力信心十足,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他的。

    「你對畫有興趣?」在心裡記住了,以後要邀她可有方向了。

    她靦腆一笑,白非凡的心像蝴蝶振翅翩翩翻飛起來。第一次見到江如瑛,他就動心了,她那幹幹浮浮的氣質,帶著清新的少女情態;他見過的女人很多,就沒一個像她這樣既像個成熟女人,又像個不經世故的少女。

    「敏兒的事,真對不起。」錯雖不在己方,她仍覺得多少該負道義上的責任。

    「你不用替他道歉。」想到宋浩男,白非凡的臉沉下來:「他做的事,你一點責任也沒有。」

    宋浩男在他眼中是十惡不赦的,現在罪又加了一條,他居然娶了這麼好的女人,他哪配?

    「怎麼有空到台北來!找朋友嗎?」他搭訕著。多看她一分鐘,多聽她柔柔的語調,都令他感到幸福無比。

    他愛上這個女人了。

    面對他毫不掩飾的好感,江如瑛感到難以負荷。她一向不擅和人交際酬對,白非凡積極熱情的表現,簡直讓她有壓力了。

    「我公公生病了!我們上來看他。」

    宋浩男下樓來,看見江如瑛和一個男人在交談,走了過來。

    「浩男。」她鬆了一口氣了,可不用再和白非凡說話了。

    兩個男人打了照面,交換著隱藏火花和敵意的眼神。

    「你好。」宋浩男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他是那種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人。

    白非凡瞪著宋浩男放在江如瑛腰上的那隻手;他那只該死的手,真該剁成肉醬!

    「我們先走一步。」下一秒,宋浩男擁著江如瑛離去,一句廢話也不多說。

    這種人這個目中無人的傢伙!

    白非凡愣在當場,氣得怒沖牛鬥,轉頭也進入餐廳。他是來和客戶談生意的。

    宋浩男和江如瑛已經坐定,他故意選在他們隔壁的位子。她當然看見他了,她總不能叫他走開,又不好起身換位子,這太明顯在避他,只好客客氣氣地回他一笑。

    白非凡像打了一記強心針,他報以迷人的微笑。

    這個登徒子,他以為他是唐璜再世嗎!竟敢對如瑛大送秋波。

    原來,自以為是是他們白家的遺傳。

    不戰而敗不是宋浩男的個性,他仍不動如山穩坐原位。

    不久,白非凡的客戶來了,他不能再把注意力貫注在這邊桌上,但仍偶爾丟過來一眼兩眼。

    宋浩男的行動電話響了。

    「我馬上過去。」

    他和江如瑛交換個瞭然的眼神,迅速離開餐廳。

    宋雲意打電話來說,宋志豪醒了,聽說宋浩男來了,要見他一面。

    宋浩男和江如瑛趕到醫院,病房裡只有林慧心、宋雲意母女兩人,其它人都叫摒開了。

    這種場面,宛如在交代後事。他的情形壞到這步田地了?

    「浩男」虛軟的手在床上無力伸出,使宋浩男聯想到四個字「油盡燈枯」。

    他的心被哀矜充斥了。

    「爸。」

    睜著沉重的眼皮,宋志豪努力看清睽違數年的兒子。

    所有兒女之中,他最對不起宋浩男。從小把他丟給外公外婆帶;稍長之後,他母親死了,他連給他一個家庭的溫暖都不能夠。宋浩男年少放蕩,又迷途知返,他的起與落都是他自己在主宰,他這個做父親的,連半點影響力都沒有。

    「你和她好嗎?」

    不用問,宋浩男看來比以前要更自在、更穩重,這必是他選擇的女人、選擇的生活所帶給他的。

    「好。」宋浩男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能有這樣的表示已是不簡單,他從不輕易流露真意。

    宋志豪放心了,這次大病讓他驚覺生命短促,而他虧欠了太多人。他後悔為了「利」把兒子趕出宋氏,他稱得上為人父嗎?世上有這種為了利益而不惜攆出親生兒子的父親?

    午夜夢迴,他總是在莫名的夢魘和驚悸中醒來,滿身重汗。

    江如瑛和以前一樣沒什麼改變,但是他心情變過了,看她是愈看愈順眼,也不禁佩服宋浩男的眼光。這樣溫純婉約的女人,世上已經不多了,現在他終於理解浩男為何願意捨棄李湘文及她背後帶來的龐大家業,到鄉下做個中學老師。

    家財萬貫又怎及得上一分真情!

    人是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等他幡然領悟什麼才是最珍貴時!通常已經太晚了。

    「你有眼光,娶這樣的好女人你以前就比別人看得遠又看得深」他嘉許。

    他喘了起來,他太虛弱,剛才的交談已是大費他心力。

    他,已將到盡頭了。

    醫生不說,林慧心不說,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還不清楚嗎!

    力氣一絲一絲地離體而去,呼吸變成沉重的負荷,他再笨也知道只等風一吹,他這片乾枯的葉子,就會無聲無息飄落在地上。

    宋浩男當然看出來了,他什麼也沒說,他不想處言哄慰。

    「爸,你不要想太多,好好靜養,病才會好起來。」江如瑛真心真意地安慰。「我們別說太多,讓爸休息吧。」

    宋志豪連說話都接不上氣。

    宋志豪勉強抬起手指:「你們再多待一會兒,浩男,你你不是有個兒子嗎?帶來我瞧瞧。」

    「我明天叫他上來。」江如瑛說。

    宋志豪的熱切讓宋浩男頗有感觸,父親以前不是這樣的,對生命的依戀令他渴求起親情的慰藉。

    宋志豪愈來愈虛,宋浩男堅持他要多休息,明天再來看他。

    宋志豪用著渴盼的眼光希求他留下來,但他知道宋浩男是不會為之打動的,只能眼巴巴看他們離開病房。

    林慧心送到廊外,三人走到僻靜之處。

    「你爸爸改遺囑了。」她沒頭沒腦說。

    宋志豪更改遺囑是他的事,幹嘛跟他說?宋浩男只是聽著,沒表示任何意見。

    看他毫無反應,她又往下說:「他把『遠達』留給你。」

    遠達電子企業是宋氏最大的機構,它的分公司在海外有好幾家,宋氏就是以電子起家。這是數百億的資產,宋志豪為何要把這麼龐大的家業,留給他這個已被逐出宋氏的兒子?

    宋浩男不是在怨他,那是他自己決定的,誰也不能怪。

    「你爸爸他其實很心疼你,你是他虧欠最多的兒子。」

    他笑笑:「他供我讀書留學,又讓我接管公司,是我自己放棄不做,他沒有虧欠我什麼。」

    林慧心柔和地看著他,心底漾起難解的欣賞與歎息。如果可以,她希望這是她的兒子,她以有這樣的兒子為傲。

    她的臉色沉肅下來:「你別離開太遠,你爸爸他——撐不了多久了。」

    他知道,他看出來宋志豪只是在苟延殘喘,但他束手無策,一點忙也幫不上。

    「宋夫人,你要保重身體,別太辛苦了。我們先走了。」

    林慧心眼角閃著淚光,向他們點點頭!目送他們離去。

    隔日下午三點二十一分,宋志豪病逝了。

    他走得很安詳,臉上表情平靜。宋志豪所有的妻子兒女全都趕來了,將病房擠了個水洩不通。

    宋浩男也接到通知,趕過來時看到這種場面,他站在廊上就沒進去。

    那種氣氛很是奇怪,有人面露哀戚卻滿含期盼;有人是面無表情地站著;有人像是來一場飯局般輕鬆自在。

    在裡面,他看見了宋雲城,和印象中的他沒多大改變,那氣質是更沉穩了,完全是個成功企業家的態度。

    宋雲城也看見了他,出來和他打招呼:「浩男,好久不見。」

    是很久不見了,距宋雲城婚禮至今,算算也有五年了。

    「還好嗎?」宋雲城也在默默觀察他。

    在宋雲城眼中看來,宋浩男比以前更瀟灑、更隨性,像不為世俗羈絆的閒雲野鶴,他看起來很自在。

    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好。有孩子了嗎!」

    宋雲城笑了笑:「沒有。」

    夫妻的事,唉!怎麼說呢?和李湘文的結合本來就不是情投意合,他看上她的家世財勢;她是希望在他身上尋找宋浩男的影子,貌合神離的婚姻,雙方都沒有誠意!怎能美滿?怎會幸福!但就因兩人都不抱期許,居然能維持不墜過五年,真可以說是奇跡。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些一隱處是難以向別人訴說的,更別說是對湘文的前未婚夫,他的弟弟宋浩男。

    宋浩男是眼光銳利、深明世故的人,他住了口,不再往下問。以他的「身份」,他不宜多過問他倆夫妻的事,他也沒興趣問。

    屋裡的人紛紛退了出來,原來是宋志豪的遺體要送到太平間。林慧心跟在病床旁邊,雙眼泛紅!拿著條手絹在拭淚;宋雲意淚流不止,低聲安慰母親。

    「浩男。」林慧心在經過他身邊時停了一下:「等你爸的葬禮完後,一起來聽遺囑。」

    聽遺囑?這大概是所有人最關心的事。究竟自己在宋志豪心中地位如何,遺囑一公佈就可見分曉。

    但是宋浩男?有人不禁側目相視。他憑什麼?

    宋志豪的病床一去不停,眾人陪著一同離開。宋雲城聽到林慧心叫宋浩男來聽遺囑,心裡打了一個突,臉上仍帶著笑:「一起送父親最後一程吧。」

    宋浩男佇足不動,江如瑛看著他。

    「不了!告別式上我會去的。」這場面,不用他再充數了。

    人已逝去,一切的舉動都屬枉然了。

    宋志豪之逝,是商界一大事。

    肅穆盛大的告別式上,商界政界名流士紳川流不息。一波波西裝革履、黑衣素服的成功人士,出現在會場內外。弔唁的輓聯花圈一路直排到馬路上去。

    宋浩男和江如瑛下了車,進了靈堂,宋玄跟在後頭。宋志豪生前想見宋玄一面,可惜的是兩人無緣,祖孫第一次相見竟在喪禮上。

    一行三人引來驚歎的眼光,哪裡來的一家人如此耀眼!宋家的各房看見了,沒人過來招呼,他們本就沒什麼交情,現在更不必理會。

    但是稍為年長眼尖的,立刻認出宋浩男來。數年之前,宋志豪有意授他為接班人,在許多場合,他曾這麼隱隱暗示。

    「哥哥、如瑛。」宋雲意一身黑衣,外面技著麻衣,鬢上別了朵白花,看來楚楚可憐:「媽媽叫你們過去。」

    宋志豪死後,林慧心儼然是宋氏大家長,論身份、論權勢,她確是當之無愧。

    在充滿好奇、嫉妒、猜疑的目光中,宋雲意領著他們走到家屬席。

    略顯憔悴的林慧心抬起頭,宋玄英氣勃勃、一張和宋浩男不遑多讓的臉龐映入眼簾,這孩子和他父親一樣出色。

    「你兒子!」

    宋浩男輕嗯一聲。江如瑛說:「小玄,叫宋夫人。」

    「宋夫人。」宋玄一頷首。

    「不用那麼客氣!你爸爸雖不是我生的,你也算我的孫子,叫奶奶吧。」

    「奶奶。」宋玄恭敬不如從命。

    一聲奶奶不算什麼,卻引起其它人的驚疑口林慧心對宋浩男一家另眼相看,是宋志豪囑意要她特別照顧?還是她喜歡宋浩男!

    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都對他們不利。他們深怕宋浩男的出現,會分薄了他們應有的財產。如果兩者皆是,那更是大大不妙。林慧心不育無子是眾所皆知的事,宋志豪才從死了的小老婆那兒抱了宋雲意回來給她撫養。如果宋志豪在遺囑上添了宋浩男的名字,而林慧心又大力挺他,宋氏下一代主人是誰可想而知。

    那自己分得到什麼?

    「你們是孝子孝媳,該站到這兒來回禮。張媽,去拿麻衣給少爺和少奶奶穿上。」林慧心如是吩咐。

    這公然為他正名的舉動,叫在場的人不分親疏全都震動起來。林慧心為什麼要對一個被趕出家門的後輩如此關愛?!這再明顯也不過不是嗎!

    宋浩男——他極可能是新一任的宋氏主人。瞭解宋家內幕的人都知道,宋浩男是矯矯不群的跨鰲之子,若不是因為他為了所愛,甘願放棄和李振豐愛女李湘文的婚約,而惹怒李振豐,逼宋志豪趕他出宋氏,他現在早已是宋氏的掌權人。

    不過,命裡有時終須有!該他的,怎麼也跑不掉,這會兒他不是名正言順地站在這兒了?說到底,宋志豪還是憐惜這個兒子的口

    敏銳的記者開始拿起照相機往家屬席猛照,溫柔婉約的江如瑛和挺拔俊朗的宋玄,成了他們挖掘消息的目標。這個女人必是宋浩男的妻子了,至於宋玄,那和宋浩男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龐,不須猜誰都肯定他們倆是父子。他們好奇的是,宋浩男是幾歲結婚,兒子居然這麼大了?

    這麼多人對他們猛照相,江如瑛十分不習慣,很想趕快離開這個人多紛雜的地方。但她只能忍耐!她有她為人媳婦該盡的禮數,她要送宋志豪走完最後一程。

    冗長的儀式終於結束了,禮儀公司的人將棺木抬上靈車,運到火化場火化。在外面等了一兩個小時,再推出來,棺木屍骸已一併燒了個乾乾淨淨。依照禮制,孫子後輩得將骨殖檢入骨灰罈放好,才算是完成。

    宋浩男撿起一小段燒成了灰白色的骨頭,並斗了數十寒暑,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堆白骨。

    之後驅車再往墓場,墓地是早選定的。倚山傍水,景色秀麗。工人將骨灰罈理好,掩上黃土,宋志豪從此長眠。

    晚上宋家第一次家族大聚會,地點在宋家的頤園。待眾人到齊,林慧心讓律師開始宣讀遺囑。

    各人心頭揚起一陣期待和興奮,說自己不在乎財產分多分少,那是騙人的。

    「立書人宋志豪,本人在神智清醒下立此遺囑,在本人死後,遠達電子公司連帶天母XX路X號的別墅,贈予我兒宋浩男,還達海內外公司亦歸宋浩男所有。遠航建築公司贈予宋雲城」

    律師滔滔誦讀,每宣佈一筆財產的贈予,就引起一陣的低喘,當他念完整份遺囑內容,立刻有人跳了起來:「慢著,我懷疑這份遺囑是假的!」

    「這份遺囑千真萬確,它在法律上絕對站得住腳。立遺囑時,林慧心女士也在場!可以證明宋先生是在意識清楚的情況下,決定財產的贈予。」律師很冷靜地說明。

    不服皆因不知足而起。滿以為自己在宋志豪心中地位不輕,怎料所得的竟是宋氏的九牛二毫,如何能夠甘心!

    「宋浩男已經被志豪攆出宋氏,怎麼反而他分到的最多?這一定有人在搞鬼,我要求凍結遺囑,查個明白再說。」先拖一陣,非找出漏洞來推翻這份遺囑不可。

    「宋浩男是不是在宋氏工作,這並不影響宋志豪先生要不要把遺產贈予他。」

    「我要調查清楚,不能白白便宜了別人。」橫了宋浩男一眼。

    林慧心傲睨了那婦人一眼,冷冷說:「不論分到什麼,都足夠讓你們下半輩子衣食無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一語說中她的心病!那不知是宋志豪第幾位小老婆的女人滿臉脹紅,但她可不會退縮,一定要爭到底:「志豪生前最看重雲城,怎麼他只分到一間小小的建築公司?可見這遺囑一定有問題。雲城,你說是不是?」獨木難支,她便拉宋雲城下來壯大聲勢。

    反正不能就這麼算了,宋雲城企圖心很盛,他一定不甘心。

    宋雲城坐在那兒,緊抿著唇,表情深沉,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他怨怪宋志豪嗎!父親這幾年來的看重,竟是一場虛情假意?到未了,父親把他的努力一筆抹煞!他心目中最重視的,仍是宋浩男。

    他——怨。

    是的,他怨,他怨上天不公平,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宋浩男。既然已有他宋雲城,為何又要再出現一個宋浩男!這輩子,他注定永遠要輸給他?

    「雲城,你有什麼不滿儘管說。」她挑動著嫌隙,才能從中取利。

    宋雲城的不悅逐漸升高,夠了!已經足夠了,他不是任人搓圓捏扁的傻子。你們不過是隔山觀虎鬥,看能不能趁機撈點好處,我被人玩弄得還不夠嗎?我竟是逗人嘻樂的小丑!

    霍地站起身,凜冽的氣勢將一室的低聲竊語壓得鴉雀無聲,他傲然朗聲說:「爸爸的遺囑上既然這麼寫,大媽又在場,我無話可說。曹律師,就請你把該辦的手續辦一辦吧。」轉身出門。

    一直保持沉默的宋浩男喊住他:「大哥,請留步。」

    宋雲城緩緩掉回身子:「有什麼事嗎?」

    「趁著大家都在,我把話說清楚了,免得日後又有人亂嚼舌根。」宋浩男環視眾人一周。他想幹什麼?「遠達我不想要,我要把它轉贈到你名下。曹律師,我有權讓渡給我大哥吧?」

    曹律師愣了一下,答說:「等你辦完繼承遺產的手續後,遠達就是你的,你是有權讓渡給宋雲城先生。」他的口氣帶著疑惑:但是你何必把這麼大的產業轉讓他人?這樣你不是兩手空空了嗎?

    宋雲城臉上陰晴不定:「浩男,你在拿人作耍嗎!」

    「我不是說笑,我真的要把遠達讓給你。」宋浩男平淡卻很嚴肅地說。

    「你為什麼要把遠達給我?」數百億的資產,不要的是傻瓜。

    宋浩男就是那個傻瓜,他笑笑:「因為我懶,我已經不想再過那種忙得沒有自我時間的生活,理由就是這樣。」

    宋雲城看著他!看到了一種坦蕩、真誠和淡然。他相信他了,他這個異母弟弟,永遠出人意表,做的事永遠教人料不到。誰會相信一個正常人,居然放著數百億不肯要,輕輕易易拱手讓人?

    但宋浩男就是會。宋雲城憶起父親生前對他兩兄弟的評語:宋雲城提得起,而宋浩男放得下。那是不是表示宋浩男比他更勝一籌?

    「你不後悔?」他怕他只是一時衝動。

    「我做事,從來不後悔。」多麼鏘鏗豪邁的一句話。

    宋雲城跨向前去伸出手,宋浩男起身回握,宋雲城的感激之情透過交握的手傳到宋浩男身上,他真摯地說:「謝謝你,浩男。」

    「不用客氣。」千言萬語,盡在眼神的交會。

    「不過我不能白拿你的,公司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還是歸你。」宋浩男大方,他可不能虧待他。

    「你看著辦吧。」

    原先擬算看好戲的那個婦人叫了起來:「不行,不行,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要分大家一起分,怎麼能都給宋雲城!這樣不公平。」她一片計較,竟成了為宋雲城作嫁。

    前後兩副嘴臉,真不知要笑她貪婪,還是驚她現實?

    那婦人還要再爭,林慧心冷冷地制止她:「浩男要把他的公司給誰,那是他的自由,你最好閉上嘴巴,太難看了!」

    那婦人看看四周,所有人都袖手旁觀,沒有一個聲援她。這齣戲唱不下去,她羞怒交迸地拿起皮包走了。

    其它人也跟著走了,只剩下曹律師、林慧心、宋雲意、宋雲城和宋浩男。

    「我也要走了。」宋浩男向眾人微一點頭。

    「這是天母別墅的鑰匙,你和如瑛會住在台北嗎?」宋雲意記掛著。

    他辭去了教職,雲林暫時是不回去了,先在台北住一陣也好。

    接過鑰匙,他說:「我們會先住下來,你有空來找如瑛。」

    「浩男。」宋雲城誠懇的:「我再次的謝謝你。」

    宋浩男笑笑,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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