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公司和「寶華企業」商談訂立合約的事情,宋浩男是董事長,可以不用事事親為,不過他今天破例出席了。
寶華和宋氏比較起來,就好比星光之於皓月,大大不如。
宋浩男會出席的原因只有一個:寶華是江如瑛母親的公司。
陳英玲這次回台灣,除了陪江如瑛開畫展,主要是特地來和宋氏搭上關係的。她在美國和台灣都設有工廠,製造運動器材,近年來經濟不景氣,連帶使她的產品銷售無門,前景已經是岌岌可危,隨時有破產的可能,這回若能得到宋氏的大力支持,簽下這分合約,寶華就能起死回生了。
陳英玲本以為這種合約派個經理來談即可,沒想到連董事長都出面了,令她受寵若驚。
眼前這個氣度閒逸、容貌過人的男子,就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嗎?太不可思議了,聽說他還同時兼理其它公司。
「請坐。」宋浩男細細打量這位中年婦人,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眉眼之間和江如瑛很相似。
陳英玲欠欠身,撫平裙子坐好,清清嗓子:「宋董事長真年輕。」
「陳女士是質疑我的能力嗎?」他挑起一邊眉毛。
「不!不!」真是說錯話了,她連忙否認解釋:「宋董事長是個青年才俊,誰人不知道?」
他看也不看合約:「陳女士的合約書我已經看過了,貴公司研發的運動器材相當不錯,我很感興趣。」
她立刻坐直身子,受到莫大的鼓舞:「宋董事長欣賞我們的產品?那真是太榮幸了!不知道貴公司是否願意出資共同合作?」
他沉吟了半晌:「我調查過你們公司,近年來好像經營得不大順利?」
「如果宋董事長肯簽合約,對本公司真的助益良多。」
「陳董事長很會說話啊!」
「哪裡!哪裡!」
這位傳聞即將成為宋氏王國接班人的宋浩男,當真精明厲害,絲毫不遜其父。
不露喜怒之色,無能揣度他神秘的心思,究竟他對此事的態度是好是壞,陳英玲沒有一絲把握。
令她憂急的是,這次的合約簽署成功與否,對寶華的未來有決定性的意義。能得到宋氏的資助便罷;若是不成,寶華旗下的工廠,可全部都得關門了。
一人破產事小,工廠倒閉攸關數百人的生計,才是她引以為憂的事。
這次她是抱著必死決心來的,無論如何,一定要得到這份合約。
宋浩男心中有數,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陳英玲迫切憂急的舉止,一絲一毫沒有逃過他銳利的雙眼。
他心中是篤定的,主意早決。
抽屜裡擺著徵信社為他調查來的資料,陳英玲的公司目前正面臨重大危機,只賴他金口一開,便能決定寶華的存亡與否。
他,要扶還是要推?
如果細心的人,可以發現宋浩男的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宋董事長,你剛才也說了,你已經看過我們研發的計畫了,我向你保證,這是一個絕對值得投資的案子。」她眼中充滿熱切期待。
一手支頤,雙腿交疊,宋浩男神閒氣定,緩緩開言:「宋氏一向只走高科技路線,這陳董事長是知道的──」
話風不妙,陳英玲心涼了半截。
「不過呢──」他接續:「未來運動器材是個極大的市場,我倒是很有興趣做做看。」
陳英玲臉上頓時有了光采,順著話尾探問:「那宋董事長願意和我們簽約嗎?」
「我請張律師和你商談條件,如果你願意接受,那我們就可以訂約。」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陳英玲暗下決定,只要條件不是太過苛刻,這份合約是簽定了。
能有這樣圓滿的結局,長久以來心頭上的重壓頓時一空,陳英玲滿臉堆歡,不勝感激,起身伸手和他相握:「宋董事長,真是太多謝你了!你不知道有宋氏的鼎力相助,對寶華可以說是再造生機。」
「言重了,合約還未談妥哩!」宋浩男微微一笑,大掌用力回握。
陳英玲感受到這是一隻擁有堅強意志的手。「我想,宋董事長應該不會虧待寶華的。」
他又笑了,笑容後面隱藏著一樁不為人知的計畫。
按下分機,召喚宋氏的專任律師來和陳英玲商談簽定合約的諸般事宜。沒他的事了,退出會議室,回到辦公室,站在佔了半面牆的敞大窗邊,俯瞰高樓下迅速移動的車流。
正在此時,電話鈴響了。
「喂!」對方不知說了什麼,宋浩男沉吟一會:「好!我知道了。多謝。」
門鈴響時,江如瑛正在廚房做菜,急忙將濕手往圍裙上一抹,口中忙喊:「來了。」
是誰呢?媽出去談公事,江玄不可能在這時候回來,他早已打電話回家知會他和新朋友到陽明山去了。
可能是思雲吧!除了她,也沒別人知道她住這兒了。
「思雲,怎麼想到要來──」甫一開門,江如瑛一見來人,呆若木雞地定在原處。
「不請我進去?」宋浩男一副老朋友的姿態。
等她回過神,宋浩男已經安坐客廳中,蹺起二郎腿了。
看他安然如山的模樣,再和江如瑛手足無措的窘態相比,他似乎才是這個家的主人般。
上次宋浩男執意送她回家,盛情難卻之下,她勉為其難坐上了車。但是十多年的夢魘終非一朝可消,對他,江如瑛戒心深重,哪會讓他知道下榻之處?
當下,隨手指了一棟大樓,宋浩男本還要親自送她上樓,嚇得江如瑛一顆心怦怦大作,以為被他看出端倪,連忙婉言拒絕,才使他打消造訪的主意。
躲在大樓中待了十多分鐘,江如瑛探頭偷覷,確定他的車已不在外頭了,才趕緊衝出馬路,攔了一部出租車回家。
任她想破頭,也難以明瞭他是如何找上門來的!
她自然不會知道他壓根就不相信她會住在那棟大樓。他當面不拆穿她,開車停在稍遠之處等待,果然十多分鐘後,見她匆促慌忙地登上出租車而去。
一路尾隨到她的住所,見她開了門,上樓按電梯,她完全沒有發覺到她被跟蹤了。
江如瑛全身冰冷,宋浩男堂而皇之穿堂入室,意謂著他正打算一步步侵入她的生活。這個可怕的男人,他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完完全全後悔自己踏上歸途。
宋浩男從沒見她穿著圍裙的模樣,她抹著手出來開門,臉上溫柔慈和的笑容,亦是他未曾見過的。如果一個男人在疲累工作一天之後,回家能得到如此這般的嬌妻柔情以待,那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他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掛在嘴角,越發令她不安了。
「你你有什麼事嗎?」
他卻顧左右而言它,環視屋內的擺設:「你的品味不錯。」
「這不是我佈置的。」
「你不坐下嗎?」
這才覺察到自己仍像個懼怕老師的小學生,戰戰兢兢不敢稍動。僵直著雙腳,挨在離他最遠的角落坐下。
她突然驚跳起來,結結巴巴說:「我我去泡茶。」
他沒阻止她慌忙逃離他的身邊。廚房裡乒乓乒乓之聲不時傳來。
她真的很緊張呵!
在廚房手忙腳亂的江如瑛,為了找出泡茶用的茶具,弄得鍋碗瓢盆匡啷作響,更加重她心中的負擔。
好不容易找出茶葉,這些東西平時放在就手之處,偏生今天就是一團混亂,彷彿要和她作對。
爐上的水已咕嚕咕嚕滾開了,她連忙趕去提下來。沒注意到身後桌上那鍋方做的熱湯,回身不巧弄翻了,滾燙的湯汁澆淋在她右足上,疼得她叫出了聲,手中一鬆,茶壺落地,熱開水濺到她腿上。
聽見一連串異聲,宋浩男坐不住了,奔到廚房時正看見江如瑛一腳的湯水和滿室狼籍,二話不說,大踏步向前打橫抱起她,憑著直覺找到了浴室,放她坐在馬桶蓋上,拿起蓮蓬頭,用冷水沖洗冷卻她的雙腳。
冷水不斷沖洗,受燙的肌膚頓感清涼。狹窄的空間容納了兩個人,變得擁擠起來,尤其是他西裝革履,卻拿著蓮蓬頭為她沖腳,何等異樣。
「我自己自己來就行了。」伸手去拿蓮蓬頭,空中旋了幾旋,花灑四下飛濺,淋得兩人一身是水。
筆挺的襯衫淋得濕透,貼住他強壯結實的胸膛,江如瑛大驚,站起來拿起架上的干毛中往他身上徒勞地想拭乾水分,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擦了幾下,她意識到自己離他太近了,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古龍水香味。指腹下的肉體是一個壯碩的成年男子,而不是所熟知的江玄青稚的少年的胸膛。
她為這突來的認知而緋紅了臉,手邊停下了擦拭的工作。蓮蓬頭沒有關上,靜靜躺在浴室濕滑的地上,默默努力地濺濕兩人小腿。
他默默接過她手中緊緊抓住的毛巾,將身上的水漬吸乾,有意無意地擋在門口。
襯衫仍是貼在身上,不大好受,索性解開扣子,脫下濕衣,也省得難受。
「你幹什麼?」一見他脫衣服,江如瑛立刻聯想到多年前兩人曾經親密共枕的情景,他難道想重溫舊夢?不!
其實宋浩男原無此意,只是不想穿著這件令他不舒服的濕衣罷了。但,江如瑛滿懷戒備地防著他,卻令他大大不悅起來,心想: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宋浩男有心要戲謔她一下,於是不避反迎。他每踏前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浴室裡不過這麼一點空間,一個不留神,腳下絆到仍在噴水的蓮蓬頭,江如瑛整個人摔在地上,額頭結結實實撞上浴缸,發出好大聲響。
他連忙扶起她,只見額頭上已腫起好大一個包,痛得她猛齜牙。
「你還好嗎?」他流露出罕見的關心之色,接著以不容拒絕的姿態說:「我抱你出去。」
俯身伸臂到她腰間膝彎下,毫不費力就抱起她,側身出了浴室。
「有沒有醫藥箱?」他問。
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這一搖倒壞了,眼前金星亂蹦,痛得教人要昏厥。
看看不是辦法,頭下那個包紅腫得簡直教人觸目驚心,宋浩男小心放倒江如瑛,讓她躺在沙發上,然後騰出手來撥電話。
「喂?李醫生在不在?我是宋浩男李醫生,這裡有人撞到了頭,能不能請你過來一下?這裡是好,我等你來。」
腦中晃得七葷八素,正感極度不適的江如瑛,突覺額上一陣清涼,睜眼一看,宋浩男坐在身旁,是他取來冰毛巾替她敷涼的。
十多分後,李醫生趕來了,他長得圓滾滾的,看起來就像個老好人,一進門就喊:「誰撞到頭了?」
「傷者在這裡。」
李醫生將藥箱往桌上一放,瞇起一雙近視眼,端詳了一下,說:「不礙事的,抹抹藥,幾天就會消腫了。」
一塗上藥,江如瑛立刻感到清涼不少,或許是李醫生使她起了信賴的心理作用,傷處似乎不再那麼痛了。
送走李醫生,走回沙發旁,宋浩男兩泓深不可測的寒潭秋水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江如瑛,看得她忐忑不安,又是這麼躺在椅上,屈居劣勢的姿態,好像刀俎上任人宰割的牛羊。
她只一動,他的手更快地按住她:「別動。」
「我好些了,我想起來。」其實她的頭仍疼得很。
「你回房休息好了。」
他的意思並非指讓她一人強忍腦中昏眩走回房,而是由他負起親送之責。他抱她抱上癮了不成?
頭真的是痛,她根本無法拒絕,何況宋浩男溫暖的懷抱令她因虛弱而起了眷戀。
他依著她的指示,送她回到房間,輕柔款致地為她輕輕蓋上棉被,然後坐在床沿,打量房內的擺設。
房內樸實無華,顯示主人只是暫居此處。
「對不起,我想休息了。」她提出的暗示夠明白了吧?
他假裝沒聽出她言外之意,默然片刻,抬起一雙凜然生威的眸子,聲音放軟和,帶著點循循善誘的味道:「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能有什麼話要告訴他的?他們本就不是朋友,又相隔兩地,而且也已十多年沒見面,她會有什麼話要告訴他的?這人的心思是越發教人難懂了。
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分分秒秒不是提心吊膽的怕,加上摔了那一大跤,現在她真的累了,沒有心陪他打啞謎。
「我的頭好痛。」她的臉色確實蒼白難看:「能不能請你先回去?」
「你有沒有什麼該說而未說的事?」
他的神情慢慢嚴峻起來,她不禁提上了心。突然間靈光一閃,心一抽緊,整個人跳起來。
嗯哼!他心底暗嗤一聲,冷眼看著她死抓著棉被,幾乎要把棉被給扯破了。
不會的!他不會知道的!她才回來一個多禮拜,前幾天才巧遇到他,他怎麼知道?不可能!
「怎麼了?你要說了嗎?」
到這節骨眼,只能跟他混賴,撇開頭說:「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幾年來頤指氣使,他最不能忍受別人蔑視他的權威,一把攫起她細瘦的手腕,五指微一使力,江如瑛立刻痛得掉下淚。
「放手!好痛!」
他只減輕力道,卻不放手:「你要說了嗎?」
她氣極了,用力要拉回自己的手:「你放手!好痛你要我說什麼嘛?」
「跟我說老實話!」
「什麼老實話?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說什麼我半點兒也聽不懂!」因為心虛加上頭疼,這番話一點氣勢也無,倒像在討饒。
其實他早已知道江如瑛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初見徵信社送來的資料,這分震驚當真非同小可。這次和她不期而遇,基於往日的牽纏,他才特地托人去調查她的近況,不料卻揭出這一件大秘密來。
他竟然有了一個十二歲大的兒子!?
雖然資料上並沒有調查出江玄是江如瑛和誰生的,但只要從年齡上去推算,十二、三年前,她才十五、六歲,那時正是他們兩人過從甚密的時候。
如果江如瑛一直留居美國,只怕這個秘密便要永埋塵土裡了。
震驚之後,繼之而起是一股熊熊怒火:你瞞得我好苦!
他之所以如此震怒,是有原因的。
宋浩男雖然風流成性,卻防範甚緊,輕易不肯讓床伴懷孕;所以身邊的女人雖然一個換過一個,也有不少人想用孩子來綁住他的,卻沒有一個人能成功。
因為他是一個私生子!
他不願製造出和自己相同命運的孩子,他不可能跟那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因孩子而步入禮堂。
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平空冒出了一個十二歲大的兒子。
來江家的目的只有一個:逼她吐出一句話來。
江如瑛拒不合作,矢口否認的態度令他深深惱怒:「你是不是該把一件瞞了十二年的秘密告訴我?」森冷的口氣教人一顫。
即使打著哆嗦,江如瑛依然不肯鬆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的臉色從未如此刻這般難看過。
冷笑聲幾乎是細不可聞。
他掐得她手腕痛極了,淚水滾滾滑落,他卻無睹於蒼白的病顏,攫起細巧的下巴,狠惡冰冷地一字字、一句句說:「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要放棄的。」
大手伸向前胸,去扯那件白色絲襯衫。
昔日那些不堪一下子全衝回腦門,江如瑛不要命似的抗拒,想推開那強壯的男性軀體,尖聲大叫:「不要!」
他哪容得了她拒絕,抱著她往床上一滾,用他先天的優勢壓住她亂扭亂動的身軀,老實不客氣地在她纖瘦的胴體來回撫摸,將臉湊在如絲般光滑的發間,深深吸嗅那股淡淡幽香,涎著臉說:「好香。」
「求求你,不要。」她不願在他面前示弱,但情勢逼人,她終究低頭了。
怎麼能?在她終於擺脫了噬人的黑暗深淵。
他已忘了先前的目的,扯開襯衫,底下是一片炫人的雪光,好美。
江如瑛猛一把扯緊衣襟,緊緊掩住,似乎這樣便能保護自己不受那對大膽眼光的侵犯,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咬著下唇,深深入肉。
「如瑛」他輕輕呼喚。
別上當!江如瑛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
但是宋浩男溫柔款語的呼喚聲聲入耳內,淡淡的男性古龍水沁入鼻中,不禁令她面紅耳赤。
「嫁給我。」他丟下這引爆身心的劇烈炸彈。
一時間,江如瑛以為自己聽錯,睜大雙眼,迎視上宋浩男近在咫尺、動人心魄的容顏。宋浩男的眼神裡有不容錯視的堅定光芒。交鋒片刻,江如瑛立刻敗下陣來,避開那教人心慌的凝望。
「放開我。」
「不放。」他抓住她雙腕,固定在她頭顱上方。「嫁給我。」
他是瘋了還是怎地?怎麼像個野人似的蠻纏?她腦中一片昏亂,不只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求婚,也為他貼近的男性軀體上所散發的氣息與熱力
看她用力咬著下唇,都快滲出血絲來了,宋浩男不禁懊惱起來。答應他的求婚,有這麼為難嗎?
他本沒打算向她求婚,不知怎麼,見到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一時意動,衝口就說出了這句話。
他沒忘卻自己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但此時此刻他全顧不得了,江如瑛必須是他的!
「嫁給我。」再次重申。
「我不要!你放開我!」
江如瑛尖聲叫出這句話。
她忘不了那段生活在恐懼與羞愧裡的日子。
是誰讓她未婚生子的?又是誰讓她對男人失去了信心?她早已沒有愛人的勇氣了
「是嗎?」宋浩男心口上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臉上卻是聲色不變:「我會讓你非嫁我不可。」
不顧她拚命的反抗,宋浩男開始了掠奪的行動,一寸寸、一寸寸重新佔領舊日曾經享有的溫香軟玉。
抽出鑰匙,江玄打開鐵門,一腳踏進屋來,將腳上的登山鞋兩腳互蹬了蹬脫了下來,放進鞋櫃裡。
今天他本要和朋友一起去陽明山爬山,約好在車站等的,誰知他左等右等,卻不見人來,打電話去才知道是自己搞錯等候地方了。
匆匆趕去約好的地點,大家也許是久候不至,已不在那兒。
江玄真是惱極了。怎麼就把地點給搞錯了呢?此時捶胸頓足亦屬無用,好好一個星期天就這麼泡湯了。
他無心在外逗留,既然陽明山去不成,不如回家吧!
想到回到家可以吃到母親的拿手好菜,心情稍微好過一些。
江如瑛不喜歡出門,所以家事一門頗為精到。江玄畢竟是大孩子,雖然不能去爬山令他有些懊惱,但他馬上就拋在腦後,興匆匆趕回家去。
「媽,我回來了!」
奇了,家中靜悄悄的,莫非媽出去了?
江玄踅到廚房一看,流理郎戲拋畔春玫牟耍桌子上也擺了一道他最愛吃的麻婆豆腐,可,人去哪兒了?
他從碗櫥中拿出一枝調羹,舀了一匙香滑的麻婆豆腐送到口中,又叫了聲:「媽──」
依舊沒人響應,江玄以為江如瑛出去買東西,又偷了一口麻婆豆腐之後,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蹺起兩腿,順手拿起茶几上的雜誌,百無聊賴地亂翻著,等待江如瑛回來。
江如瑛的房中隱隱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
江玄本以為是隔壁的鄰居在說話,這棟公寓的隔音並不是做得很好,偶爾說話稍微大聲了點,左右四鄰都可耳聞。
這次他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媽沒出去嗎?江玄站起來,走到江如瑛房間門口,他和江如瑛母子一向親密,不避形跡,想也不想就推開房門:「媽?」
江玄簡直不敢置信眼前所見情景!他媽媽和一個英俊的陌生男子躺在床上?雖然被子將她緊緊包住,但從她凌亂的頭髮和尷尬的神情,可以想見他們之間方纔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江玄雖然只有十二歲,但他是在開放的美國長大的,此事見得多了,不由得漲紅了臉,囁嚅地退了一步:「對不起。」
關好房門,三步兩腳蹦回客廳,一顆心尚不能寧靜下來,無法想像生活一向嚴謹的母親竟也有了親密愛人。
前幾天她不是才矢口否認沒有適合的對象嗎?媽媽是心口如一的人,從小到大她從沒騙過他半件事,那這個男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忽然犯起疑來。
就在這時,房門又開了,江玄轉頭一看,是那個男人──奇的是,他彷彿見過這張臉。
宋浩男細細打量眼前這個穿著T恤、牛仔褲,一身青春洋溢的大男孩,粗眉大眼、長手長腳,心中莫名沸騰起來。
任誰一見都不會錯認,宋浩男和江玄之間有著不容否定的血緣。
宋浩男炯炯有神的銳利眼光看得江玄不甚自在,心裡也在暗暗評量這個男人。
好一個出色的男子!
在追求母親的眾多男子之中,就屬此人最為出眾。瞧他迥出塵俗的儀表、不怒自威的氣度,一舉手一投足散發著成熟男子高雅的魅力他真是個教人一見難忘的人。
江玄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飛機上那個人?」
宋浩男也憶起了幾個月前飛機上巧遇的東方男孩,世界可真小不是?原來他曾經與他的親生兒子擦臂而過。
他率先伸出手去,露出笑容:「你好,我再次自我介紹,我叫宋浩男。」
「你好。」江玄熱情地用力回握。
江如瑛臉色蒼白地站在房門口,看著宋浩男父子兩手互握的情景,覺得自己快站不住了。
江玄瞥見母親的身影,紅著臉叫了一聲:「媽。」
他真莽撞不是?以後可千萬別再亂闖母親的房間了。
「你叫江玄是嗎?」
江玄自然以為是江如瑛告訴他的:「是,宋叔叔。」
宋叔叔?宋浩男的嘴角泛起一絲嘲謔,且不去理會這個稱呼,眼下他需要好好問明一件事:「你怎麼會從母姓?你的父親呢?」
江玄疑惑地望向母親,怎麼媽媽沒向他說嗎?
江如瑛則是死咬著嘴唇,鹹鹹的血腥味滲入口中。
「我父親在我還沒出生時就車禍死了,因為我媽和爸沒有舉行結婚儀式,所以我姓江,跟媽媽姓。」
「哦?」宋浩男眼睛深如寒潭:「不知道你爸爸是什麼樣的人呢?」
江玄提起生父,心中漲滿孺慕之情:「我想我爸爸是最愛我媽的人,所以我媽到現在才沒有半個男朋友。」想想不對,忙改口說:「宋叔叔,我可不是說你不好,比不上我爸,其實我也沒見過我爸。」
寒芒如電,宋浩男冷如刀的眼神掃過江如瑛,江如瑛打了個冷顫,心中其冷如冰。
江玄也察覺到兩人之間不尋常的詭肅氣氛,狐疑的眼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想看出個中端倪。
「江玄,我想和你媽結婚,你贊成嗎?」
江玄大出意外,望向江如瑛尋求她的答覆:「真的嗎?媽?」
「徐浩男!」她得雙手緊抓住門邊,才不致雙腿癱軟。
江玄不解了,怎麼媽叫他徐浩男?他不是姓宋嗎?
宋浩男走近她,親密地摟住她纖腰,笑吟吟地說:「如瑛,你會嫁給我吧?你忍心讓我們的兒子永遠不認識他的親生父親嗎?」
猶如青天響了一個焦雷,江玄驀地睜大眼睛,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江如瑛以為自己會暈厥過去,但神智始終是清明的。
宋浩男的微笑中那抹嘲諷的意味,是怎麼也揮不去的,那麼刺目。
「江玄」她虛浮地幽幽吐出這兩個字。
江玄愕然茫惑的表情教她難以開口,腦中是一團亂絲,事實上也無法跟他解釋。
一個編了十多年的謊,連她自己都幾乎要信以為真的謊言
江玄只是個大孩子,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整個人怔住了。看著母親,又看看氣定神閒的宋浩男,不知道該相信誰!
但他心裡隱隱察覺到,宋浩男的話不是無風起浪。他也發現到了,自己和宋浩男確是十分酷似的,再加上媽媽無語可對,更落實了他一個可怕的想法:宋浩男極可能是他父親。
這個疑慮使江玄內心起了前所未有的狂濤巨浪,大步跨前,搖撼著江如瑛的手臂,想要得到她親口認證:「媽,他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是我親生爸爸?」
江如瑛真開不了口。
「江玄,你先坐下。」宋浩男短短一句話,含有無比威嚴,江玄不由自主依言而行。
江如瑛順從地任宋浩男牽著手,並坐在沙發上。
江玄正虎視眈眈等著兩人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眼睛睜得大大的,背脊挺得直直的。
宋浩男儼然已成了主控局勢的人,右手橫過椅背,攬住江如瑛的肩頭,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母親如何向你解釋我們之間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我的兒子,這一點是不容改變的事實,這次我找到了你母親,又知道我竟然有了這麼大的兒子,理所當然我們應一家團圓,是不是?」
突然冒出了一個父親,江玄詫異萬分,但是宋浩男雍容的氣度、出色的外表,很快地征服了江玄的心。誰不希望有一個英俊偉岸的父親?而宋浩男完全符合這樣的條件。
「媽,為什麼你跟我說爸爸已經死了?他真的是我爸爸嗎?」
江如瑛簡直不敢面對兒子澄澈的眼睛,她也是有苦難言。
「他是你爸爸沒錯。」萬般煎熬之下,終於吐出了這句話。
又是「轟地」一聲,江玄腦中昏昏沉沉,半晌之後,整個人腳跟慢慢從雲端上著地了。
「媽,你為什麼騙我說爸爸死了?」
江玄半是憤怒半是傷心,一向最信任的母親原來徹頭徹尾是個大謊言家。
從未受過兒子如此厲色疾言,江如瑛不禁紅了眼眶,盈盈欲淚。
客廳裡是一片凝肅沉悶的氣氛,靜得連窗外的飄雨聲音都可聽聞。這雨,何時才停呢?
在江如瑛吞吞吐吐、幾度泣不成聲的將以往和宋浩男糾纏不清的一段孽緣說出後,江玄怒發欲狂,吼叫一聲,撲上去和宋浩男扭打成一團。
宋浩男是何等人物,不出幾下,形勢已經逆轉,把勢如猛虎的江玄壓在地上,江玄想跳起來再打,卻被宋浩男制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混蛋!你放開我,我不相信打不過你!」江玄在地上嘶聲吼叫。
宋浩男沒放開他,反而使力反轉住江玄的手臂。江玄疼得叫出聲,惹來宋浩男冷言恥笑:「怎麼?這樣就不行了?想要跟我鬥,你再等十年吧!」
「別以為你力氣大我就怕你,你欺負我媽,我不會放過你的!」
「別忘了,沒有我就沒有你,我是你貨真價實的親生父親!」他冷冷地說。
「親生父親又怎樣?你不配!我媽說得對,我爸早就車禍死了!我沒爸爸!我只有媽!」
宋浩男不怒反笑,江玄叛逆不羈的眼神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這番話多麼耳熟!
江如瑛看得呆住了,這時才回過神。
「你你放開他,別傷了小玄。」
嘴角一撇,扯出一個半嘲半謔的微笑,宋浩男冷冷地說:「別擔心他,不會傷了你的心肝寶貝。看你把他教得真好,多向著你。」
江如瑛只擔心他下手不知分寸,雙眉愁鎖。
「我說完話便放開你,你最好仔細聽著!你認不認我無所謂,我是你的父親這點你是無法否認的,我不會勉強你叫我一聲爸,不過你下次見到我最好禮貌點,免得讓你媽難做人。」
「你放心,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你繼續作你的春秋大夢吧!」江玄大叫。「媽,咱們趕快訂機票,明天就回美國,永遠別再回來!」
「你媽要留下來和我結婚,至於你,悉聽尊便。」
「作你媽的大頭夢!」江玄破口大罵,只恨不能跳起來和他再打:「我媽絕不會嫁給你,你別妄想再-蹋她,我絕不允許!」
宋浩男卻是成竹在胸,對江玄的反應十分漠然,手一鬆,放開了他。
江玄一得自由,馬上要再撲上去,被江如瑛眼明手快一把抱住。
她不能見宋浩男父子相仇,再怎麼說,江玄做兒子的人,沒有打父親的道理。
「媽,你別攔我!」
「江玄,媽求你好嗎?算了。」
「媽!」這一聲包含著不解、怒意。
從容優雅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埃,宋浩男比江玄要高出半個頭,使有睥睨天下的優越感。
「如瑛,等著嫁給我吧!」他拿起披在沙發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準備離去。
「我不會嫁給你。」江如瑛蒼白著臉。
「是嗎?」
他說完這句話後,輕輕一笑,瀟灑地離去。
門關上之後,江如瑛突然全身沒了力氣,軟軟地坐倒在地。
江玄連忙扶她坐在椅上。
他胸中怒火仍在熊熊燃燒,看在江如瑛眼裡,真的好怕。他實在像極了當年的徐浩男。
「媽,你別擔心,明天我們就回美國去,別怕他會找上我們。」
「你會不會怪媽沒告訴你實情?」她憂心忡忡。
江玄用力抱了她一下:「媽,我怎麼會怪你?是那個混帳害你的,不是你的錯。我可以諒解你會騙我的原因,別愁眉苦臉的好嗎?」
「」江如瑛無聲淚下。
想不到多年來擔著的心事,輕而易舉便被揭開了。江玄一點兒也不因實情而怪她,生兒如此,夫復何求呢?
但是宋浩男那篤定的神態,顯示他對於娶她這件事,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江如瑛不禁迷惑了,這回他又會用什麼把柄來脅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