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插花教室出來,笑語隨之釋放在狹長的走道上。每個年齡不一卻清一色是女性的學員手上,捧著一盆頗為形似的作品。
鍾松齡是最後離開教室的人。向授課老師道過再見後,她小心翼翼捧著花,姍姍的白衣身影不發一絲聲響,悄然移步。
她將捧著花器的右手移近電梯按鈕.伸出小指按了往下的鍵。不一會兒,左邊的電梯門打開,鍾松齡稍稍加快腳步。
電梯內有個男子替她按住開門的鈕,說:「慢慢來。」這個男子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十分動聽。鍾松齡進了電梯站定,向那名男子道謝。
「一樓嗎?」男子問。
「嗯。」
他背到她站在按鍵板前,她只看見他極高的身材及瀟灑的背影。她是個很靦腆的女孩子,經覺自己盯著他好一會兒了,臉上下禁一陣燥熱。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那男子說:「你先出去吧。」他替她按著,不使門關上。
陌生男子的體貼令鍾松齡感到窩心。才跨出電梯門,一個小男孩莽莽撞撞跑過來,撞了她一下。她一個站不穩,往旁一歪,正巧摔入在她之接也出了電梯的男子懷中。花枝被這一擠,花斷莖殘,姬百合的黃色蕊心,污了那男子的鐵灰色西裝。
鍾松齡頓時手忙腳亂,一手端著搖搖欲墜的花器,另一手從皮包裡掏出手帕,往男子身上抹拭,還一個勁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子眉間浮上一絲不耐煩。「不用擦了。」平直的語調裡有淡淡的拒絕,她仍埋頭試圖抿去他胸口的蕊印。那
男子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再擦下去:「夠了!」
鍾松齡一驚,抬頭對上那男子的眼睛——那是一雙綻著寒芒如夜星的眸子,一張一見難忘的臉龐。
她因為身體不好,讀完高中就沒有再繼續升學,即使拿到了畢業證書,三年中一大半的時間她不是待在醫院就是在家休養。除了家人和同學,她的生活圈子小得可憐,沒有機會去結識新朋友。
但是眼前這個男子,無疑是具有迷倒所有女人的本事;鍾松齡的目光和他接觸之後,竟然深深被他吸引,無法移開視線。
那男子似乎很習慣被人這麼注視,神態自若地說:「你沒事吧?我要過去。」
鍾松齡如大夢初醒,神智還不清楚,眼光仍癡纏著他……那男子握著她的肩,將她移到旁邊,就當她是個傀儡娃娃似的,隨即邁著輕捷的步子離去。
待人都走不見了,鍾松齡還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出神。
怎麼搞的?她終於清醒過來,方才大膽的舉動令她脹紅了臉。她怎麼一直瞪著人家看?他一定覺得她莫名其妙吧?
但是——他真的好俊哦!鍾松齡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整涸思緒仍縈繞著那陌生男子打轉。
司機博叔來接她回家,見她的花已是慘不忍睹,笑問:「你的花發生『車禍』了?」
她嫣然一笑:「剛剛被人撞了一下,就變成這樣了。」
「要不要緊?那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博叔緊張起來,連忙追問。
「沒事,你不要這麼緊張嘛!」她說話時細細柔柔、慢條斯理的,還帶著軟儂的似水情調:「我沒有那嗎嬌弱,你看,我人不是好好的嗎?」
博叔當真從頭到腳審視一遍,好確定她安然無恙。鍾松齡自幼體弱多病,鍾家上下每一個人都對她呵護備至,唯恐她有洞什麼頭疼腦熱的。她靜靜接受博叔的關懷,溫柔地微笑。
「看樣子是沒事。但是你身體不好,不可以太大意,被人撞也不是小事。」車子緩緩駛上道路。
坐在後座的鍾松齡支著頭,望著窗,玻璃上映出那男子俊朗的容顏。
他笑起來不知是什麼樣子?他雖然有禮,但對人卻頗為冷漠。
她悵然歎口氣,又不可能再見到他,想這麼多做什麼?
話雖如此,那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子身影,卻不斷在腦海中盤旋不去,在她平靜的心湖上投下一顆小石,泛起陣陣漣漪……
「關靜。」
關靜抬起頭,迎上滿面笑容的鍾蘭生,他的同學兼老闆。
「什麼事?」相交不是一年兩年,鍾蘭生笑得這麼燦爛,背後必有玄機。
鍾蘭生掩上門,走到桌前兩手按在桌面,笑說:「我要結婚了!」
「恭喜啊,保密大王。」關靜微微一笑。「新娘子是哪位?居然連我都瞞,真夠義氣啊你!」
鍾蘭生笑得極開心,連連擺手:「都怪我、都怪我!她是公司裡的人,讓人知道她和老闆談戀愛不太好,所以才一直沒說,不是我故意瞞你。」
「哦?我認識嗎?」
「蘇佩環,我的秘書。」
關靜心中窒了一下,笑容不減:「是她啊,眼光不錯,大美人哦。」
鍾蘭生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甜蜜模樣,提起心上人就完全不似平日的精明:「她是個很難得的好女孩。今天我媽叫我帶佩環回家吃飯,你也一起來吧。」
關靜眼中閃過一抹謔色,不瞭解他的人,很容易忽略這偶爾流露真情的小眼色。「你們一家人和樂融融,我去插什麼花?」
「你說得是什麼話?我們是好同學,你上我家吃頓飯不該嗎?跟你說了多少次到我家坐坐,你老『是是是』地敷衍我;說到打太極拳的功夫,你關先生是世界數一數二。」
「我忙著和美女約會啊。」關靜打哈哈。
「我不管,約會下次再去,今天你一定得去我家吃飯。」他擺出長期抗戰的姿態。
關靜舉雙手投降:「好,我去就是了。你總得讓我回家洗個澡。」
「你不會是藉故又開溜不來吧?」鍾蘭生心生懷疑。
關靜失笑:「我是這麼沒信用的人嗎?我一定到,除非路上車禍或是洗澡時被水淹死。」
「你啊,說點吉利的行不行?老咒自己死。」
「誰不會死?人一出生就是走向死亡。」
「不跟你扯了。六點半,你不來,我們全餓著肚子等你,看你良心過不過得去?」他語出威脅了。
「不去,頭讓你砍下來當酒杯。」關靜保證道。
關靜提早半小時下班,準備赴晚上的約。他拿起車鑰匙搭乘電梯下樓。
電梯到了四樓,一個女孩捧著花進來,長髮白衣和纖瘦身影勾起他已淡忘的記憶。是上次那個差點摔倒的女孩,他記得四樓有間插花教室,她是來學插花的吧?
狹小的空間瀰漫著濃郁的花香。
鍾松齡眼光余角瞥見似曾相識的背影,她鼓起勇氣朝他看去,脆弱的心臟登時怦然大作。是他!真的是他!
光是站在他身邊,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膚全緊繃了起來,呼吸變得好困難,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的身體怎麼這麼差?努力深吸幾口氣,調勻呼吸鎮定心跳。
電梯到達一樓,關靜按住電梯門,一如上次讓她先行:「你先出去吧。」
鍾松齡低低說了聲:「謝謝。」腳尖踢到電梯和地板之間的接縫,整個人連花往前一栽。
關靜眼明手快,一個大跨步,及時把她拉了回來。
「沒事吧?」
「謝……謝謝,我沒事。」怎麼老在他面前出醜?羞得她頭都不敢抬起來了。
「小心點。」
「不……不好意思。」
關靜待她站穩,隨即送手,突發善心道:「你開車還是有人來接?我幫你拿過去好了。」
她頓了一下:「我家的司機會來載我。」
「我幫你拿出去,這花看起來挺重的,再像上次摔個稀巴爛就不好了。」
原來他記得……臉上發燙的同時,心中竊喜不已,他竟記得她這個人。
關靜接過她懷中的花,她慢了一拍才道:「啊——謝謝,謝謝你。」
「不客氣。」他率先走在前頭。
博叔坐在車上等候,見鍾松齡旁邊有個英俊男子替她捧花,倒是一奇。
關靜開口:「這花要放哪兒?」
博叔打開後車門,關靜放定後便要離去,鍾松齡忙喊:「先生,謝謝你。」
關靜扯扯嘴角,在他似可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鍾松齡難以招架地忙垂下眼簾。
他盯著她緋紅的臉蛋,及白皙異常的肌膚。像這種單純如白紙的女孩子,向來是他最討厭的類型,什麼都不懂,更不知世間的險惡。
「不客氣。」
鍾松齡癡癡望著他的背影離去。
「松齡,今晚蘇小姐不是要來家裡吃晚飯嗎?我們該回去了。」博叔喚她。
她回神看到傅叔的笑臉,驚覺自己的失態,臉更加紅了,連忙鑽進車後座。
到了家中,庭院中停了一輛陌生的車子,蘇佩環沒有車,看來是另有客人。
鍾松齡捧著花進屋,鍾母方春意坐在客廳和一個男子聊天。
「松齡,來見見你大哥的同學。」
關靜回頭,先是一怔,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對方。
「是你!」她欣喜不已。
「原來你是蘭生的妹妹,真巧,你叫松齡是吧?我叫關靜,常聽你哥哥提到你。」他笑道。
哥哥說她什麼?揣測著鍾蘭生的心思,她側頭凝想的模樣煞是可愛,看得關靜不禁露出笑意。她的心思像透明的玻璃,任誰一看都明白她在想什麼。
他笑望著她,頓時又讓她紅了臉。在他面前,她很容易不自在,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
「你捧著花,手一定很酸吧?」他起身接過她手裡的花,放在茶几上。
「謝謝。」鍾松齡靦腆道。
鍾蘭生帶著蘇佩環回來了。朱佩環長得非常美艷,是走在路上都會吸引人回頭望的那一型。她進鍾氏企業只有一年時間,她的資歷在眾多面試者中算是普通,但鍾蘭生對她一見鍾情,於是脫穎而出成了鍾蘭生的秘書。
蘇佩環今晚穿了一套鵝黃色套裝,長髮用只晶鑽夾起一側,淡淡塗了一層棘紅色口紅;她非常懂得打扮自己,就這麼幾乎是不施脂粉的素妝,仍給人眼前一亮的驚艷感。
「伯母,我來打擾了。」她甜甜一笑,嘴邊有個小小的梨渦。
方春意對這個未來的媳婦滿意得不得了,上來拉住她的手,笑道:「可以改口叫媽了吧?都不是外人了。」
蘇佩環順遂方春意的心意,大方地叫了一聲:「媽。」
鍾蘭生上前一拍關靜肩頭:「你這次最有信用,沒有黃牛。我媽一直說我沒好好照顧你,所以你才不肯來我家。現在你來了,快跟我媽解釋一下。」
關靜笑道:「對不起,伯母,因為事情比較多,所以一直沒來拜訪您。」
「媽,你聽到了吧?」鍾蘭生有冤情大白地疾呼:「不是我沒叫他來。他呀,長得太帥,每天晚上都有約會,在公司以外的時間跟他見面要排隊咧!」
鍾松齡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刺了一下,他這麼風流嗎?哦!他這麼出色的長相一定有一大堆女孩子追著他跑,絲毫不足為奇。但不知為何,一想到關靜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形跡親密,心就好痛好痛啊!
方春意注意到鍾松齡蒼白的臉色,忙放下蘇佩環,衝過來摸她的額、握她的手,緊張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松齡,你還好吧?」鍾蘭生也過來關心。
她很小的時候就因心臟疾病開過刀,所以無法像普通人一樣隨意跑跳,劇烈的運動更是與她絕緣,醫生囑咐她最好不要太過活躍。除了心臟有問題,她的胃也不好,常犯胃痛。她又是心思纖細的人,一點小事就會讓她思前想後好幾天。這麼羸弱的身體,若沒有母親和哥哥的照顧愛護,她是不會順利挨過病痛的折磨。
「沒事,你們不要這樣嘛!你們看,我不是好好的嗎?」舒開眉間的鬱結,她展開笑顏。她確實沒事,她也不知為什麼心會痛那麼一下。
看她臉色不再那麼蒼白,方春意稍稍放下心。對這個小女兒,她操的心最多。
「你可能是忙花展的事太累了,以後別做了,我跟你的老師說你不參加這次作品展。」
「不,不要!」鍾松齡急出聲道。插花是她的興趣,她從高一開始學插花,至今已五年了。「已經答應老師了,怎麼可以反悔?這樣會給老師添麻煩的。」拉著方春意的手,輕輕搖晃:「媽!我會注意自己身體的,你讓我參加啦。我保證,我不會病倒的。」
方春意仍不放心:「可是……」
「媽,松齡不是小孩子了,你也該讓她自己拿主意。」鍾蘭生比較超然,不像方春意慈母情重,永遠把鍾松齡當成需要監護的小孩。
鍾松齡得到兄長支持,膽氣更壯:「好啦——」
方春意無可奈何地擰擰愛女的臉頰:「你哦!先說好,我若發現你情況不好,我可要隨時喊停。」
「不會啦!」
無意間對上關靜的眼神,他臉上掛著笑意,眼中卻是事不關己的漠然。剛剛她孩子氣的舉止落入他眼裡,他會不會笑她幼稚啊?
方春意招呼眾人入座吃飯。鍾蘭生和蘇佩環坐一邊,對面是關靜和鍾松齡,春意坐在長方形餐桌的一頭。
鍾蘭生不時為蘇佩環夾菜,方春意也完全視她為鍾家人,並沒有特別招呼。反倒是關靜第一次到鍾家,方春意對他問長道短。
「阿靜,我這樣叫你不介意吧?你和蘭生這麼好,我也當你是親生兒子一樣。」
關靜和鍾蘭生是英國劍橋大學同學,由於兩人出眾的容貌,因此同學們封了個「東方雙俠」的雅號給他們。
「當然不會。」
「阿靜,你家裡還有什麼人?」
「我的父母在我十歲那年就過世了,現在只有我姊姊一個親人。」
「姊姊現在住在哪兒?」
「她嫁了一個日本人,住在神崗。」
「那你是一個人在台灣了?有沒有比較好的女朋友啊?要不要鍾媽媽幫你介紹一個?」
鍾蘭生笑道:「媽,你這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你想幫他牽紅線?他的紅線捲一捲都可以織毛衣了,哪用得上你當紅娘!」
「我跟阿靜投緣,只要他還沒有想結婚的對象,多看看也不錯。」
「對啊,鍾媽媽說得對,多看看說不定我也跟你一樣找到個好老婆。」關靜隨口附和,不太正經笑說。
黃媽的炒茄子一向最入口,但此刻鐘松齡咬在嘴裡,卻如嚼蠟。
坐在鍾松齡對面的蘇佩環心下一片雪亮,故意裝作不經意提道:「媽,何必費心去找,眼前不就有一個嗎?松齡長得這麼漂亮,又溫柔懂事,她和關先生多相配。」
猛不防話題轉向自己,鍾松齡未語臉先紅,低下頭不敢搭腔。
方春意擊掌而笑:「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阿靜,不是鍾媽媽自誇,松齡真的是個非常乖巧的女孩子,長得又漂亮,你要不要追我們家松齡啊?」
鍾蘭生跟著起哄:「好主意,你要是娶了松齡,那你真是有福了。我這個妹妹除了身體比較差以外,其它樣樣都好。」
眾人都拿她當話題,鍾松齡又羞又窘,再也忍耐不住,起身低說:「我吃飽了。」語畢轉身回房,丟下錯愕的眾人。
蘇佩環連忙打圓場:「對不起,都是我亂說話,才惹松齡不高興。」
鍾蘭生安慰她:「跟你無關,是我不對,明知道她臉皮薄,還拿她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
方春意瞭解女兒的個性,她是害羞躲到房裡去了。
「吃飯吃飯,沒事的。都被我寵壞的,她沒生氣,只是不好意思,過一會就好了。」
在房中獨坐,偶有笑聲飄入耳中,他們愉快的交談令鍾松齡覺得自己像被人遺棄一般。其實大家的一片好意她明瞭,但她自覺配不上關靜。
從鍾蘭生口中,她得知關靜是個樣樣出類拔萃的男人。本以為大哥誇大,今親眼一見,本人竟比口述的還要好上好幾倍。
這樣才貌兼俱的男子誰不傾慕?但她的身體這麼羸弱,誰會喜歡一個弱不禁風的藥罐子?更何況她才高中畢業,外面的世界長什麼樣子,她一點都不清楚。他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們之間的差距比大平洋還要寬廣,他怎麼可能看上她這一隻井底之蛙?
因此,她是落荒而逃,逃到安全的小殼裡躲起來,再和他相處下去,她會迷失自我的;但是她手指無意識地在被子上寫著關靜的名字。
吃完飯,方春意進房看鍾松齡。而客廳中三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絮絮閒聊,鍾蘭生的話最多,一會兒和蘇佩環說起他和關靜在英國唸書時的趣事,一會兒又轉頭對關靜提起他追求蘇佩環的經過。
關靜含笑靜聽,有興趣的才搭上一兩句話;其實他只是在應酬作表面工夫,過去的事他不認為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而蘇佩環對鍾蘭生的話則是完全的興致勃勃。關靜旁觀者清,她這麼迎合鍾蘭生,一逕地討他歡心,分寸又拿捏得恰到好處,實在是厲害啊。
鍾蘭生視他為知己,他卻沒有放太多感情下去。他要不要跟鍾蘭生說破蘇佩環的底蘊?
坐到十點多,關靜想告辭離去,蘇佩環也想走了。
「關經理和我順路,請他順便載我回去,你休息吧。」蘇佩環向鍾蘭生說道。她體貼為他設想,鍾蘭生只好依她。
鍾蘭生送兩人上車,頻頻叮囑:「路上小心。」
「早點休息啊。」蘇佩環曲曲手指,兩眼送出綿綿情意。
車子一離開鍾家,蘇佩環伸了伸懶腰,嬌慵地倚在車窗上,媚眼如絲,斜看著正在駕車的關靜。
端莊的大家閨秀消失了,此時的蘇佩環是風倩萬種的女人。
「多謝你啊。」她突然冒出這一句。
關靜問:「謝我什麼?」
「謝謝你沒在蘭生面前揭穿我。」嫁得金龜婿是她的目標。鍾蘭生尤是金龜婿中的上上之選,他沒有一般富家子弟的虛浮不實,長得又端正,對她的癡情也算少有的了,錯過了這一個,她不會再遇到更好的。
因為家境不好,她打小就送給人家當養女。養父母家裡開木材工廠,對她十分疼愛,凡事都依著她,養成她驕奢自我的性格。在她高一時,工廠失了火,還有幾個工人因此傷亡,蘇家為了這些賠償費,搞得傾家蕩產,從此就敗落了。
蘇佩環從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下子跌落幾問,變成落魄的灰姑娘,但是美人是不會被忽視的,她驚人的美貌吸引了許多狂峰浪蝶來逐香。她也發現了這一點,國中時就有人常在她家門口站崗了;上了大學更是,她的艷光肆無忌憚地綻放。
蘇佩環一向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色來達到她的目的。大學期間男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個個都曾貢獻不少貢品;出了社會,她所向無敵的媚功更是無往不利。
進了鍾氏之後,憑著女性的直覺,察覺鍾蘭生對她別有情意。這幾年玩下來,她也想找個好人家定下來了。鍾蘭生有財有貌,她慢慢就把外面的關係斷了,一心想要把鍾蘭生擄獲到手。
也是事有湊巧,關靜有次帶著女伴去飯店,正巧碰到蘇佩環和一名中年男子從房間走出來。蘇佩環假裝不認識他,而關靜向來對別人的私生活不感興趣,也裝作沒這回事。蘇佩環本來怕他會向鍾蘭生提及此事,見鍾蘭生並無異樣,她才放下心。
「你們的事我管不著。」他平淡道。
打一進公司,她就注意到關靜了。他的外表是因素之一,八面玲瓏的個性與手段,更令人折服。
她撩撩頭髮。「我相信你不是三姑六婆的人,那就謝謝你啦。」
關靜笑而不語。
蘇佩環忽問:「你覺得松齡怎麼樣?你若有意思追她,我可以幫你。」
關靜眼前浮現一張白淨的臉。「我對小女孩沒興趣。」他道。
「哦?我看松齡倒是很喜歡你,你要是娶了她,至少可以少奮鬥二十年。她又很單純,你在外頭花心,她絕對不會懷疑。」
「你是在假設你和蘭生結婚後的情形嗎?」他反唇相稽。
她不以為忤:「你放心,鍾家少奶奶的位置我是要定了,我才不會笨得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麼厲害的女人,鍾蘭生愛上了她不知是幸或不幸?關靜不會去鍾蘭生面前嚼舌根,說了他也不一定相信。蘇佩環看樣子是要安安分分做鍾家人,既然如此,以往的事就算了吧。
回到家裡,關靜換了睡衣,倒了一杯波本酒,站在窗前俯瞰燈火輝煌的夜景。
一輛輛車子縮成一個小亮球,流星似的倏來倏去。他居高臨下,下面繁華得太過,愈形他的孤寂不堪。
今天爬到這個地步,他算是年少得志,他卻殊少得意;獨處時的冷漠與絕然,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人前的關靜一派瀟灑,是人見人羨的才俊。事實上,暗得不見底的黑才是他的原色,陰影如附之蛆,把他的人生塗抹成一團糟。
他的人生算是態勢已定,住後即使擁有全世界,也拭不去他不堪的過去。渾渾噩噩過一天算一天,時候到了,隨便找個女人結婚,生幾個孩子在腳邊轉,等著兩腿一伸。
將杯中余酒一飲而盡,冷睨華燈正升的紅塵,一天又這麼過了。
方春意發現這幾天鐘松齡心神不寧,問她話她常要連問好幾次才回答,懨懨提不起精神。
她以為鍾松齡生病了,直拉著她要去醫院檢查。
「媽,我沒事。」鍾松齡既沒有頭疼腦熱,也不是心臟出了異樣,她只是懶洋洋的,對事情失去了興趣,什麼都不想做。
「黃媽煮了你最愛吃的菜,你都沒吃,你的身體不吃東西怎麼行?」看了端上來的餐盤動也沒動,方春意擔心她營養不良。「松齡,你最近好奇怪,媽叫你,你也沒聽見,飯又吃不下,你是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書上說的「春困」?現在可不是春天啊,一向無憂無慮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沉思。
這些天,一睜眼就見一個不羈的身影不請自來跳入腦海,想著他的輕顰淺笑,一回神一兩個小時就從指縫溜走了。嘴角的微笑不自覺洩漏出心底的情思。
鍾松齡忽愁忽喜的女兒情態落入方春意眼中,略一猜想,她明白了。
「松齡,你是不是喜歡上關靜?」
鍾松齡聞言,窘得滿瞼羞紅。「媽,不要亂說啦,我哪有!」
方春意笑盈盈摟住女兒遷細的肩頭。「在媽面前不用害羞,你喜歡關靜是很正常的事,他長得這麼帥。我看我去和你哥哥說一說,好不好?」
「別——」鍾松齡搖頭道:「人家對我又沒有意思。」
「你又沒問怎麼知道?媽叫你大哥去探他的口風,不會讓你難堪的。」
鍾松齡心裡有些動搖,關靜的影子又在她眼前晃動。
「媽去說嘍?」
遲疑半刻,鍾松齡微若蚊嗚地輕嗯一聲,方春意立刻打電話去了。
「有事嗎?」關靜問。
鍾蘭生笑瞇瞇地走進關靜的辦公室。
鍾蘭生坐定,眨眨眼。「替你做媒。」
「鍾董事長改行了?」關靜停下手邊的工作,和鍾蘭生閒聊。
「關靜,你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該考慮找個結婚對像?我知道你女朋友很多,但那只是玩伴,情人和妻子不一樣,你要找個好女孩。」
「比方說?」他有些譜了。「你要介紹誰給我?」
鍾蘭生身子傾前,一臉熱切:「這個女孩子你再熟識不過,她溫柔又體貼,長得又美,和你很相配。你也見過的,就是我妹妹松齡。」
關靜不發一語,只是微笑,鍾蘭生的好意他只能心領。「松齡是個很好的女孩子,你把她介紹給我這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不怕我欺負她?」
「你的為人我還不清楚?那都是女孩子來貼你。不瞭解你的人會誤認為你關係隨便,其實你只是還沒碰到適合你的人。」
「我這種花心蘿蔔,不適合你妹妹這樣單純的女孩。」
「還沒試你就放棄了,你先和她約會看看呀。」鍾蘭生在旁不斷鼓吹,他拿起桌上電話遞給他:「我小妹現在在家,你打電話約她今晚出來吃飯。」
關靜白了笑嘻嘻的鍾蘭生一眼,按了鍾家電話號碼。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彼端一個喘吁吁、略微緊張的聲音傳來:「喂,我是鍾松齡。」
「我是關靜。今晚有空嗎?想請你吃個飯。」
關靜低柔的聲音透過電話更加深沉有磁性,鍾松齡全身彷彿一陣電流撩過。他這麼快就打電話來,她的一顆心怦怦亂跳,聲音居然在顫抖:「有……我有空,晚……晚上去吃飯?」
「六點去接你,來得及準備嗎?」
「可……可以。」話都說不完全。
「我準時到,晚上見。」
「好。」
掛上電話,對逼上梁山的鍾蘭生遞上挑釁的眼神。「滿意了吧?」
「滿意?還早咧。等你叫我一聲大舅子,我才會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