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不悔 第六章
    縱使姚老夫人再疼愛她,對伊嵐而言,要哄這位老太太說出真相,仍不是件容易的  事情。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本身就不是那種會哄人的女孩子,她從來就沒機會  知道該如何哄老人家開心。  

    她推門進入奶奶的房裡,看奶奶正坐在搖椅上發呆。  

    『還沒睡?奶奶。』  

    老太太望向窗外,對她笑著說:『我在等你回來,怎麼樣?最近公司還好嗎?』  

    『很容易學,相信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適應了。』  

    『方秘書說你受傷了。』  

    卓風果然沒料錯,奶奶一定會知道她受傷,只是不清楚狀況,而這一點,就得看她  。要她說謊,她還真的編不下去。  

    『已經到醫院看過,沒有什麼。』  

    奶奶輕撫著她被紗布纏繞的傷口,心痛的說:『還好不是很嚴重,不過受了傷,手  一定很不方便,乾脆這兩天別到公司去,在家裡休息吧!』  

    伊嵐把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放在奶奶的手背上,猶豫一下才說:『奶奶,我的傷其實  不算什麼,以前玩車也常有的事,只是以前純屬意外,而這一次--是人為因素。』  

    奶奶當然聽明白伊嵐的意思,只是她沒有說話。  

    伊嵐皺起眉,心一橫說:『我真不想有一天橫屍街頭還死得不明不白的,奶奶,起  碼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得死。』  

    『你放心,奶奶會保護你,不會議任何人再傷害你。相信我,伊嵐,奶奶不告訴你  、不讓你知道是為了你好。這件事牽涉太大,不知道反而會比知道好。我不想特意讓你  知道,一切隨緣吧!如果有緣我相信--』  

    『為什麼命運不能由我自己控制?』  

    她知道倔強的伊嵐是不會相信這些,因為她也不信,但她已經束手無策,求助無門  的當口,她只有一切看命運吧!希望老天別再薄待她的孫女。  

    『奶奶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  

    『如果他們再傷害我呢?』  

    『他們不會了。』  

    『奶奶--』伊嵐可以肯定奶奶知道誰是兇手,現在只是她肯不肯說的問題。『求  求你告訴我。這一輩子,我從來沒有求過你,現在我只求你告訴我,爸爸、媽媽和叔叔  意外的真相。誰是兇手?他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聽話,別問了。』  

    『他們全是我的親人啊!奶奶。』  

    『所以他們都不希望你受傷。』  

    『很明顯我已經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標,』伊嵐倔強任性的說,『為什麼他非得要我  們家破人亡不可?他和我們是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到了適當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  

    老奶奶的態度十分強硬,伊嵐知道自己根本就改變不了,但她非做最後努力不可。  

    『奶奶,我有權知道。』  

    『這是為了保護你,孩子。』  

    伊嵐害怕奶奶將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她們祖孫的關係好不容易才改善,她不希望  再失去奶奶,她已經一無所有,而君豪又遠在羅馬。  

    『你聽話,去找君豪。』  

    『奶奶,我不會離開你的,這個時候我們全家人應該在一起的。而現在君豪遠在羅  馬,我怎麼能再捨你而去呢?』  

    『伊嵐。』她很感動這個孫女的心,簡直就是她年輕時的翻版一樣勇敢無懼。  

    伊嵐望著奶奶心中無限感慨,原來她們的感情也可以這個樣子的。而她居然錯過了  二十多個年頭,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不會太遲。  

    而她,她相信奶奶會保護她的。  

    ※※※  

    『我們有好久沒有到這裡來了。』卓風望著海浪,遞一罐啤酒給伊嵐。  

    她很喜歡望著海喝酒。那是一種習慣。也許因為她心煩。不過那個樣子的她,卓風  覺得很美。  

    伊嵐喝著啤酒很自然拉著卓風坐在岩石上。『我們在這兒認識的,這一輩子我都不  會忘。』  

    卓風沒有說話,但心裡卻和她有著相同的想法,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伊嵐。  

    那個駕著重型摩托車,手拿啤酒灌著喝的小太妹。  

    她一直都是那麼耀眼、醒目。  

    『有好多、好多年了。』  

    『你都長成一個淑女了,真的不記得有多久了。』  

    伊嵐喝著啤酒,她的樣子、神情很像當年,但比當年多了一份成熟美。『這些年來  發生了好多事。從我進你公司、君豪出國、媽咪的意外到叔叔的死,前後都快六年了,  如果長大就是要面臨這些,我情願自己一輩子是個孩子。』  

    『你現在還是像個孩子。』  

    伊嵐明白他這話的用意,感激的望著他。『可惜,我避不開這一切是是非非。』  

    『為什麼不乾脆出國呢?』  

    『逃避?』  

    卓風伸手握住她的手,他感覺得到她的痛苦,可惜他幫不了她。他也恨,恨自己為  什麼幫不上忙,而讓她一個女孩子,痛苦的面對這一波波、不止息的浪潮。  

    『你何苦作繭自縛呢?』  

    『奶奶不會走的。』伊嵐把啤酒罐扔下海,很快罐子被海水淹沒不見了。人生就是  這麼可怕。『我怎麼可以放下奶奶不理,她在這裡待了一輩子,我又怎麼忍心,到她老  年了,還求她離開這裡呢?落葉終究是要歸根,誰捨得下自己的家。』  

    『她如果不願意走,就得說出真相。』  

    她就知道他們沒有放棄,一直都沒有。一天不知道真相,他們是不會死心的。  

    而她自己呢?她甘心蒙著眼睛一輩子過日子嗎?  

    這筆血債、一條條人命,要她如何捨得下呢?  

    『也許奶奶真的有苦衷,我相信她不會害我的。』  

    她一直都是這樣善良。一直都為別人活著。那個兇手,如何忍心下得了手傷害她呢  ?  

    『我一直都覺得,這幾件意外,和卓家以及那三把鑰匙都有關聯,一切密不可分。  』卓風把這幾年來的資料一併做出分析。『只是好像仍少了一點什麼,所以連貫不起來  。』  

    『少了一個兇手。』  

    『如果知道兇手是誰,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卓風既遺憾,又覺得失望。他們千方  百計,就是查不出那個兇手是誰。  

    伊嵐垂下頭,認真的說:『其實我隱約已經猜到誰是兇手。』  

    卓風為訝的望著她,不大相信這話的意思。『誰?』  

    『兇手是誰我不知道,但是主謀可能是你爸爸。』伊嵐說得很輕,很小聲,她自己  都不願相信。  

    『不會的。』儘管與父親早已決裂,但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又豈是說割捨就可以割  捨得下的呢?他雖然不喜歡那個從來沒有愛過他的父親,但要他相信父親是個殺人兇手  ,又是一件難事。可是,他更相信伊嵐不會冤枉人。  

    『我知道你很雖接受,所以在沒有確實證據之前,我原先不打算告訴你,以免你擔  心。』  

    『是什麼引起你的疑心?』  

    他的生父是導致伊嵐家破人亡的兇手,教他以後要如何面對她呢?  

    『上次一提起你,奶奶就大發脾氣,要我別再和你在一起時,我就懷疑了。後來,  我想到你爸爸一直都想要那把鑰匙,你也說過這一連串的事情和卓、姚兩家之間一定有  關聯,綜合一切,所以我猜的。』  

    卓風把臉埋在手心裡,伊嵐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但要他如何接受一個財迷心竅、  可能是殺人兇手的父親?  

    『別這樣,這只不過是我的猜測,不一定准的。也許全是誤會也說不定。』伊嵐反  過來安慰他,更教他不安。  

    其實如果真的是這樣,她也不會怪他。因為,他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而伊  嵐對他的愛又豈是這般膚淺呢?真正受到深處無怨尤,又豈會計較這一切是是非非呢?  

    如果時間可以逆轉,她一定不會查這一件事情,因為一切還未水落石出,她就看到  卓風的傷痛,這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因為,他的痛,她比他疼千萬倍。  

    『如果這是事實--』  

    『就算是事實,這輩子,我們還是好兄妹。』伊嵐面對他,握著他的手,十分堅定  。  

    『除非你覺得我煩,想甩掉我,否則你這個妹妹這輩子是賴定你了。』  

    卓風笑著把她摟在懷裡。這個傻妹妹就算真的纏他一輩子,他也絕不後悔。因為他  知道,只要有伊嵐,他的人生就不會太煩悶。  

    『好,不管真相是什麼,我們永遠是好兄妹。』  

    『永遠都是。』  

    ※※※  

    伊嵐衝進病房,只來得及見到再也沒機會睜開眼睛、躺在病床上的奶奶。  

    她的臉上,伊嵐見到一股安詳氣氛,但還有一股--遺憾。  

    她已經很努力,可惜,還是來不及見奶奶最後一面。  

    『為什麼?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她哭倒在奶奶的床旁。『奶奶,你不要走,不要  死,你不可以再扔下我。你不可以,你說過會保護我,奶奶--』  

    『伊嵐--』葉士扶著她,真的怕她撐不下去。  

    這一次如果她真的崩潰,他們也不會奇怪,這個打擊,對她真的太大,教她如何承  受。  

    好不容易她們祖孫終於言歸於好,卻從此天人永隔,給伊嵐留下的,只是無盡思念  與追悔。  

    『我們回去好不好?』  

    『不--』伊嵐推開他,拉著奶奶的手,『我要陪奶奶,奶奶一個人太寂寞,我要  留下來陪她。為什麼?上天對我為什麼這樣不公平,為什麼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  ,為什麼?為什麼--』  

    『人死不能復生,不要難過,你還有我和卓風。』  

    伊嵐聽了這話,彷彿有了知覺,她抬起頭來,迷濛的望著葉士,但她似乎還未完全  清醒。  

    『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似乎已經傷心過度,不再反抗也不再言語,卓風、葉士只默默牽著她走。  

    ※※※  

    回到家,她靠坐在床上,一點反應也沒沒有。  

    『睡一下吧!你累了。』  

    『別再難過,奶奶的身後事我們會幫你。』  

    『我去通知君豪。』  

    『不要,』她大聲的喝止,驚嚇到所有人。『別讓君豪知道。』  

    葉士皺著眉,不明白她是不是傷心過了頭,這樣大的事,怎麼可以隱瞞。『君豪他  應該回來的。』  

    『不要。』  

    『別孩子氣,伊嵐,他是長孫--』  

    『我說不要,』她這話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喊出來的。『別讓他回來,不要他回來奔  喪,我相倍奶奶在天之靈會明白的,她向來最疼君豪,絕不會希望君豪出事。我不可以  再議君豪回來冒險,他是姚家的唯一命脈。』  

    『等辦完了喪事,我們陪你出國散散心。』卓風見她一下憔悴這麼多,心疼萬分。  『別再給自己壓力。』  

    『我一定要查出真相,找到兇手。』  

    在那一刻,卓風從她眼中看到強烈的恨意。是因為日積月累的創痛嗎?她看起來真  的好疲憊。  

    『你休息吧!我們回去了,不打擾你。』  

    伊嵐開口,原本想叫住卓風,最後還是放棄。  

    所有事情真的說比做容易太多了。如果真兇果然是卓風的父親,再加上奶奶的死,  她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原諒他。雖然,她知道根本不能怪他。但她如何能讓奶奶含兔  而死呢?  

    『王媽。』這個老太太在大家走後才來到她身邊。  

    『別再傷心。』  

    『事情怎麼發生的?』這是她現在最想知道的事。『奶奶為什麼會死,她早上還好  好的,為什麼?』  

    『老太太一直都有心臟病的。早上她一個人出去,回來後就鎖在房裡,要不是去喊  她吃飯,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病發作了,可是送醫院還是已經太遲了。』  

    『奶奶去了哪裡?』  

    『不知道,她沒有交代。』  

    伊嵐想了一會兒問:『奶奶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王媽沒有回答,她面有難色像是在猶豫。  

    伊嵐靈機一動就知道大概。『是不是和那個她一直不肯說的秘密有關?是不是?』  

    王媽歎了口氣,她知道伊嵐不會死心。『老太太說你如果想知道真相,答案在她的  書房裡找得到,她要你小心,千萬要保重自己。因為,她再也不能保護你。』  

    伊嵐的眼中閃過驚嚇。是她害死奶奶?奶奶是為保護她而死?  

    再也顧不得早已疲憊的身軀,她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奶奶的書房,直覺的走到書  桌。  

    這裡她感到很陌生,因為她好像幾乎沒有進來過。  

    很自然的開了中間的抽屜,她看到一個絨盒子,趕緊打開來看,裡面是一把和卓風  一模一樣的金鑰匙。  

    第二把鑰匙。  

    原來真的在奶奶身上。  

    拿起鑰匙,她直覺底層墊的海棉有些鼓,於是將它拿起來,裡頭居然放了一封信。  是奶奶的遺書。  

    伊嵐把信展開。真是留給她的。  

    孩子:面對你的疑惑,我深知固執如你,一定非知道真相不可。但是這件事情已經  嚴重影響三個家族好幾代了,教我如何忍心讓你再捲入這場是非呢?可是,我更擔心你  的安全,所以只有在我毫無保護你能力之時,才不得已告訴你這個秘密。  

    在好幾十年以前,姚家與另外兩個家族--卓家和歐家--是非常要好的世交,在  一次旅遊的途中,發現一個價值連城的骨董,那時,到處都有戰爭,為了這個寶物,更  為三個家族的友好,他們打了三把鑰匙來開鎖,連地點也刻在鑰匙上,除非三把鑰匙匯  集,否則骨董不可能再現。傳了好多代,始終為這個骨董爭奪不已,但是,再也沒有人  見遇它,只知道它在英國的一個古堡中。最後三個家族終於決裂。  

    卓源山財迷心竅,為了爭那把鑰匙,把卓風的爺爺氣得帶著卓風去了英國,目的就  是希望可以找出那個骨董,可惜他失敗了。但是卓源山沒有死心,他轉而向我們家下手  ,就為了那把鑰匙,你爸爸因為威脅他要毀掉鑰匙,使他變得越來越沒有人性,甚至迷  害死你爸爸,而你媽媽就是因為不肯幫他偷鑰匙才又慘遭毒手。我們知道你在查這件事  ,為了怕他傷害你,你叔叔去找他,沒想到他居然又向你叔叔下手。  

    伊嵐,奶奶再也保護不了你,所以只有把整件事告訴你。奶奶希望你可以帶著你媽  媽去找君豪,把姚氏結束,讓姚家從此退出這場是非。伊嵐,原諒奶奶曾經自私的阻止  通你和卓風,可是千萬小心那個姓歐的女人,別讓她傷害你。孩子,葉士是個可以依靠  的人,可惜--唉!奶奶知道你並不愛他。  

    這輩子,奶奶沒有給過你什麼,現在,我只求你答應我,別把自己托負給你不愛的  人,一定要找到一個與你彼此相愛的人再嫁給他。奶奶相信你的眼光,務必保重自己,  孩子,奶奶只要你幸福。  

    奶奶手書伊嵐把信貼在胸前失聲痛哭,她怎麼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殘忍。  

    她真的忍不住問蒼天,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殘忍的對她?  

    她和奶奶的關係才剛剛好轉,她們好不容易才開始展開對彼此的瞭解,卻陰陽相隔  ,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讓她的人生留下永久的遺憾,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最愛的人--卓風--的  父親。  

    天啊!到底跟她開了什麼樣的一個玩笑?  

    就算奶奶不怪卓風,她又如何能若無其事的和他在一起呢?她要怎麼面對他?面對  一個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兇手的兒子。  

    ※※※  

    第二天,葉士一大早就來看她,他真像是她的天使,無論風雨,永遠都在她的身邊  。  

    『你的精神看起來很不好,昨晚是不是又沒睡?』  

    伊嵐漫不經心的望向窗外,她看起來平靜很多。『我怎麼睡得著呢?我萬萬也想不  到奶奶會毫不眷戀捨我而去,把這個大包袱留下來給我扛,我好累。』  

    『再累你也得站起來,除非你想任姚家就這麼垮下去。』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力氣。』  

    伊嵐的樣子很疲累,葉士握著她的手,堅定的承諾,『不管怎麼樣,都有我在你的  身邊。伊嵐,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在乎,別忘了,我們是永遠的哥兒們。』  

    是的,她怎麼能忘呢?他們永遠都是哥兒們,從那遙遠的記憶開始,他們一起瘋,  一塊兒玩,一塊兒長大,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樂。他們的相識有時伊嵐真的懷疑不知道  是自己幸運,又或者是葉士的不幸呢?  

    他明明知道她心已有所屬,她這一生根本不會變上他。可是上天卻注定她要欠他。  而且是一輩子,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總義無反顧幫助她,實質又或者精神上,都給了最  大支持。  

    而這份恩情,伊嵐卻只能記在心裡,永遠也還不清。  

    『你真的不想出去散散心?』葉士真的擔心她,心疼地。  

    她什麼都明白,但只能堅決的說:『姚家的人不是縮頭烏龜,放心,我不會再讓他  傷害我,這麼多的血債,我會一一跟他算,總有一天,我會要他把欠我的全部還清。』  

    『你已經知道兇手?』他猜測的問,但從伊嵐的眼神和態度,他可以確定,她不再  一無所知,而且,她已經再站起來,原來,她並沒有被打倒。  

    是的。伊嵐是個不敗的鬥士,他忘了嗎?往往越處劣勢,她就越勇敢。她就像個不  倒翁永遠都可以再站起來,誰也沒有這個本事可以將她推倒。她已經站起來,而且準備  反擊。不知道為什麼,他相信她,相信她可以保護自己。  

    『你有什麼打算?』  

    『回姚氏,繼續我的工作,做我該做的事。除非是我親手結束掉的,否則我絕不會  議姚氏有任何垮下的機會。』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幫我去看看媽咪,我有好幾天沒去醫院了,告訴她我很好,我沒有事,讓她別擔  心我。』  

    『你呢?』  

    『我回公司,我要讓媽咪看到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葉士難以置信的望著她。她變了。伊嵐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她一向都把她媽媽放  在第一位的,她是那麼孝順、善良。  

    可是今天他在她眼中看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東西--仇恨。難道她想報仇?她的對象  是誰?他為她擔心,害怕她引火自焚,最後受傷最深的會是她自己。  

    『明哥、蟲子、阿貓都想來看看你,他們知道你的事,很替你擔心。』  

    好久不見的朋友,可是她有事他們一定會是第一個支持者,不論對錯。雖然有些盲  目,但這種肝膽相照的情誼有人一輩子也無法遇上,不是嗎?  

    『幫我謝謝他們,我很感激。』  

    『你不見見他們?』  

    伊嵐搖搖頭。他看到她的遺憾。『姚家一連辦了兩件喪事,真的不方便。等奶奶過  了滿七,我再和他們約在外頭,大家聚聚吧?我想這樣比較好。』  

    『你成熟懂事了很多。』  

    葉士感到意外,她懂得為人著想,實在是很難得。以前的她只是有些長大,而歷經  了這些傷痛,讓她學會了堅強,也許她本身韌性極佳吧!所以再接二連三的創痛,她也  爬得起來,越挫越勇。  

    『可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吧!人不可以越活越回去的。』她是最應該活下去的人。  正如同達爾文的理論,適者生存。她是一個可以適應環境的人,所以她能、也有資格活  在這個世界上。  

    但是,看著一一迎向她的磨練與考驗,他看了就覺得萬分的心疼。  

    『還要我幫你什麼嗎?』  

    伊嵐抬起頭,衷心的懇求,樣子楚楚可憐,誰看了都會動心。『答應我,我們永遠  都是好朋友、好奇兒們,永還都是,不管發生什麼事,不論我做錯了什麼,你都不會怪  我。我已經一無所有,我不可以再失去你。』  

    葉士真的想笑她傻。他怎麼會離開她呢?這一生,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可以永遠的陪  伴她,縱然一輩子做朋友,他也無悔無憾。因為,他知道今生除了眼前這個任性、率直  、倔強又固執的伊嵐,再也沒有人可以使他動心。  

    她是那麼獨特,那麼與眾不同。她也可以溫柔、細心的充滿女人味。雖然她總是把  頭髮剪得像個小男生,但這只會更散發她的狂野,卻掩不住她的氣質。尤其是她美麗的  雙眸,葉士不相信有誰可以抗拒她的任何請求,她雖然不是什麼天香國色,但她就是這  樣特別突出。  

    遺憾且可惜的是,她心已有所屬,這一生,她都不可能會變上他的。  

    為什麼?他真為自己不值。為什麼她愛的偏偏是卓風。而卓風又為什麼傾心的不是  她呢?是命運弄人,又或者上天與他們開了一個玩笑呢?  

    『怎麼了。』見他低著頭,伊嵐不安的問。  

    『沒有什麼,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我知道。』  

    葉士正要離開,王媽突然走進來。『卓風來了,他說想見你。』  

    伊嵐猶豫著,她的心不停在掙扎,到最後才好不容易下了決定。『告訴他,我累了  ,我想休息。』  

    葉士停住了腳步,懷疑自己的耳朵,正想上前詢問,卻被王媽給拉了出去。  

    伊嵐看見但沒有阻止,她太瞭解王媽這個清楚真相的老人,一定十分贊同她的態度  ,她怎麼可以對一個仇人之子動情呢?她是姚伊嵐,不是一個普通女人,更不是溫室內  的花朵。  

    沒過多久,王媽又走了進來。『你都知道了。』  

    『他走了?』伊嵐沒有回答。  

    『他走了。你看著他出去。』  

    伊嵐愣了一下,才懂她的意思。她只是低頭牽動了下嘴角,沒有什麼太大反應。  

    以前,她會撒嬌的。看來她真的變了。  

    『我知道你在問卓風。』王媽不希望她懸著一顆心,自己招供,『我把你的意思說  了,他顯然有些失望,原本他想進來,可是,最後放棄了,他自己應該明白。』  

    她看著王媽,心裡也明白著,他們是不可能的,永遠都不可能了。  

    『其實並不關他的事,他完全是不知情的。』  

    『我不知道,』伊嵐用手按著太陽穴,內心承受著極大的痛苦煎熬。『我不知道該  怎麼面對他,他再怎麼無辜,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是卓源山的兒子,而卓源山害  得我無父無母,更害死了奶奶和叔叔,讓我一無所有,我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呢?』  

    『我幫不了你,這事你必須自己下決定,你逃得了一時,避不開他一輩子。』  

    『我現在很亂,至少,等我平靜下來再說。』  

    『你自己決定。』  

    伊嵐眉頭深鎖,她的痛苦有誰能明白呢?  

    卓風不僅只是她的大哥、她所愛的男人那麼簡單,他還是她的良師益友,他們曾是  工作上合作無間的最佳拍檔,而私底下,伊嵐由於自幼喪父,她更是把他當成了父親。  

    他扮演著許許多多的角色,是她最愛、最尊敬的人。  

    『孩子,我們都不想逼你,只要能使你開心,你想怎麼樣就去做吧!』王媽看著伊  嵐憐憫的說,她想告訴伊嵐,她什麼都知道,她其實可以不用這樣痛苦的。  

    『我怕對不起大家。』  

    『不會的。』王媽摟著她,像個慈祥的母親、長者,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  會說出她心底的恐懼。『你已經很出色,你沒有辜負任何人,沒有讓任何人失望,因為  你,奶奶走得很平靜。』  

    『是嗎?』  

    『她可以走得沒有遺憾,因為你會做得很好。』  

    時間真的改變了她--他的偶像。可是她這一生再地無法騎車、打球了,但他絕對  也無法想像伊嵐拿針線、插花的樣子,烹飪又或者三姑六婆,她實在像不了一個完完全  全的女人。  

    『其實你不必這麼害怕。』  

    『外面都是記者。』她嗽著嘴說。  

    『是不是把記者都趕走,你就肯下樓?』  

    『為什麼一定要逼我出去?』  

    君豪歎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把整個人靠在街上。『我記得,我從小就怕水,不會游  泳,偏偏你是個運動高手、游泳健將,所以我總是很羨慕你進到水裡就像魚兒回家一樣  。』  

    『可惜我再也不能游泳了。』  

    君豪不理她繼續說:『有一年,我參加游泳訓練班,誰曉得那麼辛苦,去了一次就  不肯去了,奶奶知道後很生氣,她心疼的不是錢,而是她覺得男孩子不應該這個樣子的  ,所以她硬逼我去學。你知道以後,很心疼我,就放棄了整個暑假計畫教我游泳,讓我  青出於藍勝於藍,游得比你更好。你很開心,還送了一副游泳眼鏡給我,我把它保留到  現在。我不知道這一生我還會用多少副泳鏡,但我要你知道,儘管它已經舊得再也不能  戴,我永遠也會收著它,永遠。』  

    『君豪--』  

    『因為你跟我說,即使家裡沒有游泳池,你也願意陪我在開放的泳池教我,陪我一  塊兒丟臉,你也不在乎。』  

    伊嵐感動得說不出話,她沒有想到君豪居然還記得那件小事。『君豪,我--』  

    『今天不論再丟臉,我都願意陪你從這兒出去。況且,只要你肯,這一點也不丟臉  ,反而我會為你和小時候一樣,為你感到很驕傲的,姊姊。』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腿,她知道總有一天她必須走出去。  

    可是--要做太困難了。因為她不是真的走出去,而只是推著輪椅。  

    『我們試一次吧!』  

    『下次。』  

    伊嵐拉住了他,她還是沒有勇氣。  

    『那就下次吧!』  

    『說說你在羅馬的生活吧!』  

    『為什麼不談談你?我見過你那兩個護花使者了。姊姊,他們都很愛你,你一直躲  著不是辦法。』  

    君豪看見了她的矛盾,教他心疼。  

    她抬起頭看他,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已經不準備再見他們了。』  

    『為什麼?』  

    『經過那麼多事,我很累,我只想平靜的過日子,如果你願意,我們把姚氏結束,  一起去羅馬,我只想永遠離開這裡。』  

    『你在逃避?』  

    『也許。』  

    『你一定會後悔。』  

    『也可能我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如果留下,我不論拖累誰,都覺得內疚。』  

    『姊姊--』  

    『你是不是不願意帶我走?』  

    『當然不是,但我更希望你幸。』  

    『那就帶我去羅馬。』  

    君豪看她如此堅決,只好答應。『好吧!』  

    ※※※  

    『你真的要帶伊嵐去羅馬?』在醫院的花園裡,卓風激動地問。  

    『如果姊姊堅持,我真的會帶她走,可是我知道她很想留下來,這裡有太多教她放  不下的人。』  

    『那就別走。』  

    『姊姊不願拖累你們。』  

    卓風明白,她是那麼爭強好勝。  

    可是,她為他想過嗎?他愛她,就算她一輩子都得坐在輪椅上他也不在乎。況且她  的腳是為他而癱瘓。但她卻只想自己,完全不顧別人感受。  

    『我想見見她。』  

    『現在不要,等地出院再說,如果我們真要走,也不會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好吧!』  

    『你們這些日子辛苦了。』  

    辛苦?卓風並不怕苦,他擔心的是將永遠都見不到伊嵐。  

    『其實我不想走,羅馬畢竟不是我們的地方。』  

    『那就告訴她,伊嵐會聽你的。』  

    君豪也知道,但他不會再這麼做。  

    『我知道姊姊疼我,她會聽我的。可是這一次我要她自己作主,如果她真的想走,  我願意一輩子照顧她,只要她開心,我會再聽她一次。』  

    卓風瞭解這兩姊弟。他們總是說得到做得到的。  

    如果伊嵐真的決定要走,君豪會跟著她,反正他孑然一身,去到哪兒都無所謂,只  要可以和她在一起。  

    ※※※  

    伊嵐決心一走出病房便出院回家。  

    回到家裡的感覺真的不一樣。  

    這個家,她在這裡待了前半生。回首過往,所有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全是這個家陪  著她一塊兒走過。  

    二十五年。  

    整整二十五個年頭,雖然她常常不開心,但那種一家人守在一塊兒的感覺還是很好  的。  

    有多久沒有這樣了?!  

    沒關係,現在君豪回來了,再加上王媽、陳伯,也勉強算是一個家吧!  

    卓源山就是在這個家為了救她犧牲了生命。  

    卓源山。  

    卓風?  

    好端端地地想起他來了。  

    她忘不了他,這一生她都忘不了他。他是她的初戀,是她這一輩子愛得最深更是唯  一愛過的。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怎麼才想到他就感覺他從門口走了過來?看來,她一定  傻了。  

    不,不是幻覺。真是他。  

    他穿上西裝的樣子帥極了,手裡還拿著一束花,簡直就像是童話裡走出來的白馬王  子。  

    他走到她面前把花放在她的腿上。『我來看我的新娘。』  

    『新娘?』  

    『你忘了,那天你已經答應了我的求婚,有天地為證,又在你家門口,你賴不掉了  。』  

    伊嵐已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傻呆呆盯著他。  

    他從口袋拿出戒子,握住她的手。『不過那一天我總覺得不太正式,所以今天我特  地把必備的東西全帶了,只要戴上戒子,你就是我的新娘。』  

    他的新娘。這不一直都是她想要的,牽著卓風的手走進禮堂。  

    走進禮堂?她是個殘廢。  

    『不--』她甩開他的手,狂亂吼道:『我不做你的新娘,我不做你的新娘,我不  要,不要,不--』  

    『伊嵐--』  

    『我已經是個廢物,你還娶我做什麼。』  

    『你不是廢物,永遠都不許這樣說你自己。』卓風比她還大聲,尤其是他的眼神,  令她膽怯。  

    他不像在求婚,倒像是來搶親的。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麼美,始終如一,我不會在乎的。』  

    伊嵐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可是我在乎。』  

    『那就克服它,我會等你。』  

    伊嵐搖著頭,歉疚的-:『太遲了,我已經決定和君豪去羅馬,我要走了。』  

    『我等你回來。』  

    『我不會再回來了。』  

    卓風握著她的手。『不,你一定會回來的,不管你去五年、十年、或更長的時間,  我都會等你。我相信你會回來。』  

    『不會的。』  

    『那我和你一塊去,我們一起奮鬥。』  

    『不要,你要怎麼才明白,我不想有過去的陰影,我想一切重新開始。』  

    卓風深情的吻著她的手指,又輕、又慢、又溫柔。『一切?包括感情嗎?』  

    她已經傻了,根本不曉得他在問什麼。  

    『嫁給我,伊嵐。』  

    『不--』她終於還是在最後一刻把持住。『我要去羅馬,我要去羅馬。』  

    『去羅馬?伊嵐,你根本離不開台灣。』  

    『誰說的。』她相當不服氣。  

    他把戒子扔在一旁,從口袋裡拿出一樣用報紙包得爛爛的東西。『你看這是什麼?  烤地瓜。伊嵐,羅馬有牛排,有冰淇淋,但是它沒有烤地瓜,你捨得嗎?你忍心離開台  灣嗎?當初苦勸我留下的伊嵐到哪兒去了?那個可以為了吃地瓜而犧牲重要會議的伊嵐  又哪兒去了?  

    如果你忍心,你就走好了。』他拿起地瓜走向門口。  

    烤地瓜。那是她的最愛,正如卓風一樣。她卻都準備放棄了。為什麼?  

    她明明不想走又為何要通自己走呢?殘廢又怎麼樣?  

    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卓風準備接納她,為何她不放下一切投進他的懷抱。為什麼?  

    把悔恨留給明天吧!做人應該懂得把握現在。  

    『卓風--』他才聽到她一個字就轉身。  

    『什麼事?』  

    『你肯不肯留下來陪我一塊兒剝地瓜吃?』  

    卓風握起她的手,蹲在她的面前。『當然肯,這一輩子我都願意陪你。嫁給我吧!  我保證,只要你想,隨時我都會設法為你找到烤地瓜的。』  

    她很感動,很感動。為了地瓜,更為了卓風。  

    『嫁給我吧!』他再次懇求。  

    伊嵐眨了眨睛忍住眼淚。『這一輩子,除了你,我不知道還可以嫁給誰。』  

    卓風興奮的將她抱起來轉圈,才又放在沙發椅上。  

    伊嵐也笑了,她真的很開心。雙腿能不能走路似乎已經不是很重要,因為她知道就  算她只能用爬的,卓風也會在她身邊陪著她。  

    突然,她見到桌上母親的照片若有所思。  

    『怎麼了?』卓風關心的問,深怕她改變主意,陰晴不定、反覆無常才叫女人。  

    『我只是想到媽媽。』  

    芷筠。這個名字在他的腦中閃過。『你媽媽是不是叫芷筠?』  

    『是啊!有什麼問題?』  

    『我曾經聽爸爸提過這個名字。』  

    『你爸爸中槍以後也喊了我媽媽的名字。』伊嵐回想著說。  

    卓風沉靜了一會又道:『你媽媽的死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他是因為這樣才覺悟的。  』  

    『為什麼?』  

    『這就要問我了。』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們兩個的談話。  

    原來是葉士。  

    他邊走邊說:『這就要追溯二、三十年前了,當時你們兩個的父親是同學,由於兩  個家庭的關係,兩人感情並不好,但卻又同時愛上一個女人。』  

    『程芷筠。』卓風像是在解答。  

    『也就是我媽。』  

    『她選誰,結果你們已經看到了。但是卓伯伯很不服氣,於是他誓言報復,後來更  串通上歐家。』  

    伊嵐驚慌的搖頭。『他的愛太可恨了,既然愛我媽媽,他居然忍心傷害她。』  

    『你母親不是他害的。』卓風竟和他異口同聲。  

    『你們怎麼知道?』  

    『害你母親的是歐思敏,她原先只是想嚇嚇她,想不到竟然釀成大錯,她是無心的  。不過其他幾件意外的主謀真是卓伯伯。可能因為你母親的關係,他一百不忍心向你下  手,最後更捨身救你。』  

    『為什麼你都知道?』  

    葉士把他們以前影印的舊雜誌交給她。『記不記得那個作者--路,我找到他了。  他和你們的父親是同學,一切都是他告訴我的。另外,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就連你  奶奶也不知情,所以她才會以為是卓伯伯傷害你母親的。』  

    伊嵐和卓風相對一望,有著無限感觸。  

    原來愛也可以這樣可怕。一連串命案追根究柢竟然只為一個『情』字。  

    如果當年程芷筠的選擇不是這樣,結果是否也不相同呢?  

    三把鑰匙竟勾出這麼多的悲劇、恩怨與不幸,希望伊嵐的那把鑰匙,真能永眠海底  ,讓一切結束。  

    看來,此刻偎在卓風-中的伊嵐應該是最幸運的吧!因為過去的創痛,會教他們更  珍惜現在和未來。  

    『你--』  

    『你到底答不答應?不要算了。』卓風喝著酒,真受不了女人。還是伊嵐最好,可  惜他已經遭到三振,看她今天的反應就知道,他們能不能繼續做兄妹還是問題。  

    思敏真想拿酒瓶往他頭上敲去,可是她沒有,誰教她真愛上他了呢?能怨誰?  

    為了避免自己後侮,她只有同意。  

    『好,我們結婚。』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結婚。』她真氣自己沒有帶棍子進來。  

    『好,結婚。』卓風把她扔下的墊子再交給她。『我的保證,來,拿著。我們乾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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