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中」的紅色指示燈亮著。
郎邢煜望著已全身麻醉的葉可人,她像陷入深沈的熟睡中,神情安詳。
對他而言,這是一項困難度不高的手術,他已有數不清的臨床經驗了,但此刻,他的心境卻不是沈穩自信,而是躁動難安。
他要將可人的腹部開四個不到一公分的小切口,連接套管、腹腔鏡、攝影機和光源。
這是執行腹腔鏡手術,摘除膽囊及結石的主要步驟,但他從沒想過當面對自己的愛人躺在手術台上時,一想到要劃開她的肌膚,他就一陣心痛,內心百般不願。
理智點!他警告自己。現在他要在乎的不是這幾個小傷口,而且要以可人的健康為重。
他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穩住,俐落地劃下第一刀。
不到一小時,他完成一次毫無瑕疵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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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
一陣陣咬合似的抽痛,讓葉可人的神智逐漸清醒。
她眼睫眨動,緩緩地睜開眼。
一張略帶疲倦的臉就橫在她眼前,咧嘴露出白牙笑臉,令人忍不住也配合地報以微笑。
這一笑扯動了傷口,葉可人立刻皺眉。
「痛……」她嗓音乾啞。
「麻藥正在消退。」郎邢煜檢查她的情況,露出滿意的表情。「忍一忍好不好?傷口已經盡量縮小了,真的痛到不行時,再幫你注射止痛藥。」
她點頭,環顧四周,她已回到原來的病房。「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偷看你的睡癖好不好哇。」他手撐著下巴,嗓音微帶低啞,膩在她耳邊玩笑輕語,想轉移她對疼痛的注意力。
她抿嘴一笑。「那有什麼發現?」
「打呼打得好大聲啊!」他誇張地歎道。
「亂講。」她一臉驚愕。她怎麼不知道自己會打呼?那不是丟臉死了。
「真的,而且還現出原形哦。」
「原形?」
「對啊,一隻瘦瘦、卻打呼打得超大聲的小豬。」
葉可人瞧他一臉不正經,想一定是麻醉劑的關係,才讓她後知後覺地搞懂他是在胡扯。
「你的笑話好冷。」她瞪他。
「是嗎?那我再想另一個。」郎邢煜一點也不介意。他暗自欣喜自己已不動聲色地轉移她對傷口的注意力。
「不要,聽冷笑話傷神,我不想聽,要睡了。」
「好好,那你趕快睡。」睡著了,就會忘了疼痛。
葉可人閉上眼,但老是有種被監視的感覺,於是又睜開眼。
郎邢煜姿勢完全沒變,就這麼靜靜地俯望她。見她睜眼,隨即笑吟吟地問。「睡不著嗎?要我說故事嗎?我有很多醫院裡的靈異故事喔。」
「不用了。」給他這麼一說,她還住得下去嗎?「你知道你的幽默感有時會用錯時機嗎?」
「有嗎?」他像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有這樣的毛病。
「對,你去沙發那邊坐,好好地想一想。」
「好。」他聽令。
葉可人趕走他後,安心地閉上眼,沒多久,即沈入夢鄉。
不過這邊的郎邢煜還在想自己幽默感的問題,但因為一直偷眼欣賞葉可人的睡姿,所以始終無法專心。
在確定她熟睡後,他又偷偷地挪回她身邊。
見她白玉般的沈靜面容上,濃密的眼睫像簾幕,已關閉上她閃亮的雙眸。
這讓他反倒有所期待,希望她再度睜眼時,第一眼看到的畫面是他,或許她會因此而更愛他。
他好像已經變得有點傻氣了,他想。雖如此,視線依舊舍不得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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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葉可人聽到啪噠啪噠的噪音,緩緩地轉醒。
郎邢煜正側身對著她,在床邊櫃倒水。
他一身的運動服,黑框眼鏡沒掛在臉上,配上散亂的頭髮及下巴剛生出的短短鬍渣,看起來有種居家好男人的吸引力,教人難以抗拒。
他轉身啪噠啪噠地走進盥洗室倒水,又啪噠啪噠地走回來,發現她醒了,高興地咧嘴一笑。
「睡美人,現在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她點頭。原來那噪音是他的拖鞋所發出的。
郎邢煜將病床床頭上移三十度,讓半坐地躺靠著。然後用棉花棒沾水,潤潤她乾渴的唇。
「我剛剛檢查過了,傷口癒合得很好,你自己感覺呢?」
「你有沒有照鏡子?」她記得他今天有門診,怕他這麼隨興的外表,會引起患者質疑他的專業,顧不得自己的感覺先提醒他。
郎邢煜笑著回嘴。「我照鏡子做什麼?」
「邋遢啊!」她故意嫌棄。
「哪有?」郎邢煜以為她是指衛生問題,看看手心手背。「很乾淨啊!」
「只有手。」她暗示。
「所以嘍,我還是保持一貫的專業水準。」他結論。
「可是其他的部分很不修邊幅耶。」見他還不懂,她乾脆指出重點。
「呿,這叫頹廢,是現代美感,有個性。」
葉可人聽他硬將藝術家的氣息套用在自己身上,噗哧一笑,傷口一扯,痛得唉唉叫。「你故意惹我發笑。」
郎邢煜見她心情不錯,心裡也很高興。「好好,不惹你笑了。」
葉可人瞧他一會兒量她的脈搏,一會兒又是量血壓,再不就是調點滴的速度。
病房裡,陽光暖暖從窗外照射進來,樹影在她的床單上前後的擺動,而他在記錄她的病況,氣氛感覺很祥和。
「說真的,你穿得這麼居家,不怕問診時病人質疑你的專業?」
「我的病人一直在睡覺,現在嘛……」他對她東瞧瞧、西望望。「她對我一臉的關切,不像在質疑我耶!」
她一怔。「門診的病患呢?」
「先找人代班嘍。」他說得輕鬆。
她胸口一熱。心想他為了她,真的是全心全意的付出,但卻不當一回事,彷彿這些犧牲,一點也不算什麼。
「邢煜,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個負擔。」她幽幽地歎氣。
郎邢煜俯身香香她的額。「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也不曉得,總覺得給你添了許多的麻煩,你認識我也挺倒楣的。」她低語。
郎邢煜爽朗一笑。「但我還是愛你。」
他突來的告白,教葉可人蒼白的臉染上一抹羞紅。
他說他愛她!他愛她呀!
她內心一陣激動,快樂到說不出話,不知如何是好。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不曾像現在,人生能如此完滿。
可很快地,她心底突然浮上陰影,竟開始怕幸福無法持續,變得悲觀起來。
「我會被你寵壞的。」他對她這麼好,但自己的運氣一向背,真的有福消受嗎?
郎邢煜看看她,放下記錄板,坐到床沿,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撥撥她眼前的短髮。
「奇怪了,你怎麼都不問你的情況?」他不要她胡思亂想,於是岔開話題。
「要問嗎?」她反問。
「當然了!」他俯身將兩肘貼靠在她耳邊的兩側,與她面對面。「你這麼信賴我,是對我最好的獎勵,不過我還是要糾正你,不可以絕對相信醫生,你自己的感覺才是最正確的。」
「我感覺很好哇!」她眼神完全信賴地與他對望。
啾!「親一個。」郎邢煜樂得笑開嘴。
畢竟能得到病患的全心依賴,對任何醫生而言,都是件有成就感的事。
「你這位病人,最討醫生我的喜愛。」
「原來你對病患都這麼熱情啊?」她微扯嘴角調侃,先將莫名其妙的憂慮擺一邊。
啾!「親一個當做懲罰,居然誣蔑我的人格。」
她忍不住微笑,扯動了傷口又疼得齜牙咧嘴。「我要去舉發你對病人性騷擾。」
「既然如此,那不如再多親幾次。」啾、啾、啾……他親個不停。
葉可人無力閃躲,又笑得唉唉叫。
嗯哼!一陣尷尬的輕咳聲傅來,兩人同時轉向門口。
張子玲滿臉脹紅。「我……我有敲門,你們沒應聲。」
郎邢煜起身,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乾笑兩聲。
「可人的臨床記錄,我都填上去了。」他趕緊報告。
「喔,好。」張子玲又紅了臉,因為郎醫師不戴眼鏡的模樣好帥啊。「郎醫師,這是葉小姐的化驗報告,剛送來護理站。」
郎邢煜接手,發現張子玲潮紅的臉色,突然開口問道:「你不舒服嗎?」
「沒有啊。」他是在關心她嗎?張子玲心頭一熱。
「沒有就好,聽說最近流感猖獗,要小心保養身體。」幸好她臉紅不是發燒,要不病菌傳染給可人就不妙了。郎邢煜心想。
張子玲一聽,感動莫名。「我會注意的,謝謝郎醫師的關心。」
郎邢煜沒有回話,他正專心地看葉可人的化驗報告。
葉可人瞧這景況,明知張子玲會錯意,也不好說什麼,有點為她難過,但感情的事又如何分對錯?她突然想盡快出院,不想再待在這個環境。
等張子玲離開後,她問:「邢煜,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想回我們的家了?」
他那偷偷暗爽的模樣惹得她發笑。「是啦,我房子都已經退租,行李也壓在你家,已經向片場請了假,他們不會發通告給我了,現在已經沒有地方可去,只能賴著你了。」
「說得好。」郎邢煜一副歡迎女主人回家的模樣。「今後,我隨時任你差油迢。」
他真誠的態度化去了葉可人對於兩人共同生活的不安。
要開始與他共同生活了呢!她想。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呢?
她想像兩人在同一個屋簷下,一起吃飯、一起聊天、還有一起……同床共枕……
紅潮又染紅了她的頰,她羞赧又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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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可人今天出院。
在醫院待了幾天,再也沒有比回家更令人興奮的事了。
她換上運動服,戴上毛線帽,在病房內收拾衣物,而郎邢煜幫她辦理出院手續,但遲遲未歸,她有點等不及了。
她在床沿坐下,用手輕撫傷口,還有些痛,但已不礙事。
門沒關,張子玲走進病房收拾儀器。
葉可人有點高興終於要擺脫她冷漠的對待。
「聽說你是孤兒?」張子玲打破沈默。
「嗯。」她其實有點不想回答,但在凡事以和為貴的個性下,還是溫馴地答。
「那郎醫師要送你回家?」
「呃……是。」她小聲地咕噥。
「真好,你住哪裡啊?」張子玲語氣又羨又妒。
「……」她不想說。
見她態度有異,張子玲突然感覺不單純。「你住哪裡啊?幹嘛不說?」
「我……不想說。」葉可人鼓起勇氣拒絕回答。
張子玲著急了,正想追問,郎邢煜已走了進來。
「可人,好了,我們可以走了。」然後他發現還有外人在場。「張小姐,謝謝你這些日子對可人的照顧。」
葉可人對郎邢煜到現在還察覺不出張子玲的情意,只能歎氣。
張子玲收起攻擊,僵笑。「不,沒什麼。」她低頭走出去。
郎邢煜立刻轉向葉可人,笑開了嘴。「出院前要送你一樣禮物,雖說沒什麼時間挑選,但還是找到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的樣式,現在閉上眼睛。」
葉可人正慶幸郎邢煜及時回來,讓她避開張子玲的逼問,聞言,乖乖地閉上眼。
冰涼的感覺穿透她的無名指,她睜眼。
郎邢煜包握住她的手,將它們貼放在他的胸口,深情地望著她,而她的手指上,多了一枚閃亮的心形鑽戒。
「葉可人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他語氣溫柔又充滿愛意地請求。
乍聽這驚喜,盯著手指上的美麗戒指,淚水盈滿了葉可人的眼眶。
她以為幸福不可能再更多了,但從沒想過竟有這一天,能親口答應自己深愛男人的求婚。
郎邢煜見她沒開口,繼續遊說:「我承諾一定會永遠地愛著你,好好地疼你、護你、照顧你,不讓你受任何的委屈,直到我們白髮蒼蒼,子孫滿堂。」
葉可人緊緊地環上他的頸項。「邢煜,我愛你,我好愛你。」
郎邢煜吻吻她的髮絲。「這算是答應嗎?不管了,你一定要嫁給我,不答應也不行了。」
她因為他的耍賴而破涕為笑。
他催促。「快,快說──『好,邢煜,我答應做你的太太』。」
她噗嚇一笑,正想順了他的意時,眼角餘光發現門口邊,張子玲正專心地偷聽,神情既妒嫉又沮喪。
「讓我想一想。」她覺得這是只屬於兩人的喜悅,不願讓第三者參與。
「為什麼?」郎邢煜急了。
「因為我也想送你禮物。」
「不用了,我只要你。」
她無奈地瞪他一眼,因為他始終沒發現有旁觀者。
「給我一天的時間考慮。」不如回家後再答應他吧。如此,這美好的一刻,將完全只屬於兩人所擁有。
「半天。」他討價還價。
「好啦,你很難擺平耶。」
郎邢煜臉上意外地浮現憂慮。「可人,但你的答案不能說不喔。」
葉可人尚未開口,瞄見張子玲已經離去。她雖心喜於郎邢煜的求婚,但也為另一位感情失落的人感傷。
「我們回家吧。」她低聲要求。
「嗯。」郎邢煜拿起行李,不懂葉可人為何突然情緒低落。
兩人走出醫院。
她望著前方的綠地花園,不願回頭,暗自祈求別再回來了。
郎邢煜的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過她。
瞧著葉可人白玉般的容顏沒半絲血色,猶如搪瓷娃娃般的易碎,他忽然沒了安全感,變得神經兮兮。
嗯,別多心,一定是他太愛她的關係。他安撫自己,並堅定地起誓──
他一定會讓可人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