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京電話打到報社喜滋滋地告訴她,他找到了工作時﹐吳紫只覺得滿天都是星星在圍著她轉——他來真的啊﹗
他是來真的。每天工作得像頭牛,忙完公司裡的八小時,還要忙家裡的民生問題,忙得人瘦了一圈。黑了,飯量也小了,看得每個人心裡都不好受,自動自覺地分擔家務,但也無非是將衣服送洗衣店,超市裡購買生活用品,其餘都是越幫越忙,到後來自覺地不再插手,以唐飛為首,天天勸裴京辭去工作,幾個人甚至逼著裴京提高房租,但是一概拒絕了。
「我不缺錢用。」他總是這句話。
「不缺錢還出去工作幹什麼?」這個問題不知在幾個人嘴裡苦口婆心地翻來倒去幾遍了,就是無法從他嘴裡挖出真實的答案。該堅持時,他可不是普通的鐵齒。幾個人只好改變進攻方向,轉對吳紫施行高壓政策。
「他們不覺得他出去後成熟多了嗎?」吳紫打了太極拳。
「最毒婦人心,木乃伊都比你多伙良心。」唐飛在旁冷哼,吳紫裝作沒聽見。
怪她幹嗎?裴京的倔脾氣發起來,八匹馬都拉不回,一個勁地鑽死胡同,她也無能為力。世人不解我苦心,唉。
「你的話他也不聽了嗎?」黃鶴見吳紫點頭,不禁挑高了眉。
「裴大哥終於覺醒了,有種女人是沒必要去愛的。」唐飛冷箭亂飛,令人防不勝防,不小心就中了一下。罷罷罷,同為雌性動物,又同一屋簷下,沒必要自殘同根煎。
「他真的在廣告公司裡工作嗎?」黃鶴懷疑的眼神令所有人都有點動搖了。
只有吳紫基於內疚,努力維持著對裴京百分百的信任:「不會吧,裴京從來不撒謊的。」
「難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最近可變了不少。」諸位看,一用作者一再說明吧﹗各位自己也能知道這種語氣出於什麼人之口。雖刻薄,也是實話。
「廣告公司露天作業嗎?他黑得好像天天曬日光浴。」董浩的這句話徹底砸毀吳紫搖擺不定的信任工事,內疚的潮水鋪天蓋地衝了過來,沒頂。
「他到底在幹什麼?賣苦力嗎?碼頭上扛米袋?」誇張了點,二十一世紀年代了,誰還用那種原始的勞力方法。但是,他的工怍也得來太容易了,才找了一個小時就有了,以他的健壯大力,倒是極有可能向勞力方向發展。
光想像,就讓在座幾位心疼死了,眼前彷彿真出現裴京背著幾百斤東西蹣跚走動的樣子。
「不行,晚上他回來,用刑也要拷問出他真實的工作。」吳紫滿腦子暴力計劃令黃鶴不以為然。
「No,no,no,對裴大哥宜軟不宜硬,你應該溫柔地對他,不知不覺,口供就出來了。」
「溫柔?」吳紫慌忙按下胳膊上新生的雞皮疙瘩,「怎麼個溫柔法?」
「就是……」
黃鶴方要傳授機宜,砰一聲,大門猛地被人拍在了牆壁上跳貼面舞。在四人詫異的注視下,剛下課的亦然旋轉著小短腿風馳電掣氣急敗壞地殺了進來:「你們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嗎?大街,裴大哥。廣告公司,放學路上……」
「亦然亦然,」黃鶴將她按在沙發裡,「冷靜點,慢慢講。」
亦然哇地大哭起來,七顛八倒地講了一刻鐘,四個人像玩拼圖遊戲般拼出一句整句:亦然在放學路上看見畫街頭廣告。
「什麼?」四個嗓門的吼聲掀翻了屋頂。難怪他那麼累,難怪他那麼黑,難怪他……
一連串難怪中,吳紫霍然起身衝了出去:「我要去踢場。」
「我也去﹗」剩下的人跟著吼,一窩蜂衝出了公寓。
開玩笑﹗他們的敬愛的善良的天使般的裴大哥怎能站在街頭畫廣告,那種烈日當頭照、廢氣灰塵滿天飄的惡劣的工作……絕對不允許,綁也要綁他回來。
結果,當五個人殺到時、卻發覺無論如何也殺不到那幅巨大的廣告牌前五米處,那裡黑壓壓的,擠滿了人,每個人都仰著頭看。哇,買這個廣告牌的人要賺死了,還沒畫完就吸引這麼多人。
「怎麼回事?」
「有人要買這幅廣告牌,廣告公司不肯。」旁觀者解釋原委。
不會吧,這麼大幅廣告買了派什麼用場?擺家裡?開玩笑﹗五個人將信將疑地看著那幅完成三分之一的廣告牌,又不是畫廊,湊什麼熱鬧。終於,兩位男士護航,吳紫打頭,亦然居中,唐飛殿後,一行人艱苦地殺到人群前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一位拄著桃木龍頭枴杖、一派斯文的老先生,一個滿身油彩的微胖中年男人,另一個穿制服的年輕人,看來是老先生的司機之類,三個人組成了談判陣型,止爭得不可開交。
聽了半分鐘不到,價錢已經提到了三十分萬。嘩,只是一塊鐵皮,至於嗎?微胖男人堅持公司信守原則,無論如何不肯讓步。笨﹗賣就賣嘛,大不了再畫一塊不就結了。吳紫是牆頭草,兩頭倒。再看肇事者,那個坐在廣告牌下置身事外的人——裴京,他倒悠閒,外交事務總有人幫助處理。
吳紫看老先生一副急得要腦溢血的樣子,不由起憐憫心。每次她起了憐憫心,總有人會成為受害者。
「老先生,有件事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這塊沒用的廣告牌,笨重又沒處放。
「你認為沒用,在我看來卻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我不會讓它曝曬街頭,這太對不起藝術了﹗」老先生臉上每個細胞都閃耀著北極星般耀眼的光芒。
藝術?吳紫喉嚨裡像塞了個大雞蛋,吞不下吐不出。別跟她談藝術,她是這方面的白癡。蒙娜麗莎送給她,她還會嫌太醜,趕緊廉價出售,情願要陳逸飛的美女。
「你真的喜歡?」她小心翼翼地問。
「是的。」
「可不可以小一點,掛在牆上觀賞的那種?」吳紫益發小心翼翼了,生怕將能替裴京賺進三十萬的生意砸了。
「那再好不過了﹗但是目前我也只能……」老先生無限神往。
「我叫吳紫。老先生貴姓?」
「免貴姓趙,名亦明,小姐……」
「我可以一償您的心願,讓你房間的牆壁上掛上一幅這種畫。」廣告上是個風情萬種的十七世紀貴婦人,的確有幾分姿色。
吳紫提高嗓門:「裴京﹗」成功地將裴京從瞌睡世界召回,焦距對上吳紫笑咪咪的臉時,慌忙一骨碌爬起身,大喜過望地在她的招手中搖著尾巴衝過來,將她抱在了懷裡。
「阿紫,你來看我的?」那個燦爛的期待令吳紫不忍告之真相——她是來踢場的。只能心虛地點頭,道是是是。
「這位是趙先生。」
「您好。」裴京的視野裡只有吳紫,沒看見趙亦明懸在空中的手。
吳紫將他忙碌著整理她風中亂髮的手牽到老先生的手中,方才結束了尷尬的見面禮。
「這位趙先生喜歡你的畫,你回家照樣為他畫一幅。」
「不行耶,阿紫。」他犯愁地糾起眉,「同一幅畫畫兩次我不行。」
有這道理嗎?凡事不是熟能生巧嗎?藝術這東西真是麻煩,她不懂就是不懂。
「只要裴先生肯賞臉,畫什麼都行。」趙亦明就怕他不肯,慌忙主動妥協。
「你就給人家畫一幅嘛﹗」吳紫在他懷裡一噘嘴一跺腳,摘星星裴京都肯,更別說只是一幅小小的畫,立馬答應。見她綻開笑臉,心裡比吃了蜜還甜。如果他知道吳紫這笑容的動力,不知會不會吐血?
趙亦明興高采烈地坐著奔馳走了,人群也散了,只留下裴京仍在她不經意的嬌嗔裡撲騰,不能自拔。
「回家啦﹗」她牽著他手走。
「還沒下班呢。」很有責任心。
「剛才阿浩幫你辭了。」
「啊?」他立住了,受傷的表情,「為什麼?我可以做好的。」
「少來?給別人欺負死都不知道。這麼大幅廣告都你一個人在畫,其它人在幹嗎?納涼?」
「魏先生不舒服……」他永遠都把別人當他一般高尚純潔。
「我不要你幹這工作。」她叉起了腰擺出剽悍樣,誰知居然失靈了。
「我要這個工作。」他居然放了她的手要回去,看掉了三個看免費戲的房客的眼珠。天方夜譚耶﹗阿紫居然罩不住裴京了。
「裴京,你敢,我一輩子不理你。」她追在後面喊。
他回頭了,有點憂鬱的鄭重:「阿紫,我要把這個工作做好,我不要你一輩子看不起我,認為我是個沒用的男人。」他不是笨,不是看不清吳紫對他的看法,只是從來沒說罷了,「我情願你不理我,也不要你看不起我。」而他哀傷的眼神裡的抉擇分明在說,任何一個可能都會令他受不了。
「阿紫,回去吧﹗」黃鶴拍拍她的肩,她看起來沮喪極了。
「我不知道,對於他的轉變,我是喜歡還是害怕。」她歎息著,搖搖頭,在心底,她以為,應該是害怕的成分居多。就像一隻醜小鴨正在褪去稚醜的羽毛,一點點地變成天鵝,再也不是她一人的,而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他是為你改變的。」
「而我卻害怕他的變化,真是嘲諷。」
「膽小鬼﹗」黃鶴兩手插在褲袋裡,頭朝天臉迎著晚霞,「你退好了,退到後來,讓他找不到你,只好去找別人。」說完,加快腳步趕上董浩他們,甩下吳紫獨自一人。
董浩拿眼角餘光瞄了後眼一眼:「你和她說了什麼?讓她看起來那麼沮喪。」
「沒什麼,加點刺激品調味罷了。」黃鶴一派悠閒,忽而變出一張酸溜溜的臉,「阿浩,你老關心別人就不會,我會吃醋耶﹗」
董浩立刻一腳踹開他,撒腿就跑,黃鶴大樂,伸著兩隻只色爪追了上去。這對兄弟一個田徑隊一個籃球隊,半斤八兩。
「「「
阿紫有心事,一碗飯扒了半小時還是一碗飯。裴京一眼接一眼地看,每看一眼心就疼一分。她吃那麼少,都是他害的。他不聽阿紫的話,惹得她心裡不舒服,都是他的錯。
「唐飛,」亦然悄悄地咬耳朵,「裴大哥眼眶紅紅的。」
「戀愛裡的人都這樣,雞毛蒜皮的事都會剜心痛。」唐飛夾了一大塊雞塞在亦然嘴裡,「專心吃,別管他們了。」
「真不管了?」
「黃鶴都不管了,我們瞎起什麼勁?」
可不,黃鶴兄正對董浩大獻慇勤,雞山魚山堆了董浩一碗,好體貼喲,連骨頭魚刺都剔了,可能的話,他還巴不能吃骨頭魚刺,以強烈的反差激起董浩有限的同情心。董浩懶得理他,雞來吃雞,魚來吃魚,肉來吃肉,雞屁股來吃……
夾著一塊雞屁股,寒冰眼慢慢轉向正嘿嘿笑得好無辜的黃小鳥,然後,慢慢地將雞屁股放到黃鶴碗裡,頓時,黃小鳥笑不出來了,成了苦菜鳥:「阿浩……」
「吃掉吧,營養很好。」董浩的聲音柔和得極為可怕。
唐飛與亦然對視一眼,同時聳肩:關我們的事嗎?不。吃飯﹗
裴京夾了塊魚,在空中來回收縮了好幾次,終於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吳紫的碗裡。她瞪著那塊魚,彷彿那是天外來物,看得裴京小小的心吊到嗓子口。她夾起來放到嘴裡。通,心臟掉回原位,他眉開眼笑起來,大大地扒了口飯。
吳紫放下碗,瞅了他一眼:「不吃三碗不許離桌。」
她施施然走了,他一口飯含在嘴裡,呆呆的。那樣子要多糗有多糗。
「不要看,」唐飛小聲對亦然說,「會影響消化。」
「「「
裴京正睜著眼瞪天花板數山羊時﹐從眼角瞄到那個令他失眠的根源推開門幽靈般地滑進來,倚著門背瞅著他,不禁重重地揉眼皮,懷疑自己在做夢。
「阿紫?」不確定地喚道,他下床走向她,觸摸她的臉,真的是她。仁慈的上帝,在你的子民痛苦時,你送來幸福的使者。
「阿紫,你來和我睡嗎?」這種話不宜給外人聽見,會誤解的。畢竟,像他這種單細胞生物已經不多見了。現代人對於「睡」這個字的敏感度不亞於含羞草對觸動的感應。
「陪我看星星好嗎?我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天氣太熱了。」這個木頭人,八棍子打不出個浪漫細胞。吳紫全身乏力地拖著腳朝涼台而去,沮喪地懷疑今晚來此是否明智。她與他,根本缺乏溝通所需的共同語言。
「那是牛郎織女星。」
「我一直以為是北斗星。」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白癡,有兩顆星子的北斗星嗎?
「你知道牛郎織女的故事嗎?」
「知道啊﹗就是牛郎像牛一樣工作好,讓織女過著仙女般的生活。」
吳紫憐憫地瞪著他:「誰告訴你的?」
「姊姊。」可憐的男人,從小接受的便是這種錯誤的思想教育,難怪能夠二十幾年如一載地服侍四位姊姊,任勞任怨。
於是,吳紫本著教書育人的良善宗旨,開始為裴京講述牛郎織女的真實版故事。
話說小偷外加色情狂的牛郎,在偷窺了七仙女入浴後,無恥地偷取了織女的衣裳,逼得織女有家無法歸,只能含淚下嫁,在人世間吃苦受累。愛女心切的王母娘娘得知後,掐著玉皇老兄的脖子外加拔了他的一撮鬍鬚迫使老頭子派遣天兵天將救回織女。牛郎死皮賴臉攜子帶女直追九天,唆使一幫烏鴉充喜鵲架起天穚直鬧織女香閏,揚言織女若不年年支付贍養費就將真相公佈於眾。織女為息事寧人,只能年年在鴉穚上含淚用一年辛苦所得去填補那無恥之徒的無底洞。
「好可憐哦﹗」裴京聽得雙目噙淚,想到從小辛辛苦苦努力向著看齊的人竟是這等無恥之徒,不禁汗顏。
「你為什麼每次都相信?難道從沒想過我會騙你嗎?」大騙子騙了人反而虎著臉不高興,什麼世道啊?
「呃?」受騙者還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問,「阿紫,你騙我了嗎?什麼時候?」
「多著呢﹗」她冒火地吼到他的臉上去,卻在觸及他臉上的笑容時化作了嘟嘟嚷嚷,「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的聲音與雙眸一般深情溫柔,「你別在意,我不會因為你騙我而生氣的。」
「傻瓜﹗」
「你不會害我的,我相信你。」他含笑將臉埋入她的頸窩,像只多情柔順的公貓般令的心癢癢地騷動起來。
他好可愛哦﹗吳紫忍不住撫摸那頭柔軟得如貓絨般的黑髮,心頭的暴戾之氣隨著入手的觸覺化作了一聲無奈的歎息。這個男人吶﹗受之有愧啊,她吳紫何德何能竟能讓他如此相信她、待她?感情這東西也講究禮尚往來的,而她做得有夠卑鄙,只來不往,將一個大好純潔青年硬往醜惡的銅臭社會裡推。千古罪人呢﹗
「裴京,我有話對你說。」
「不要談工作的事好嗎?」敏感帶動豐富迅捷的想像力,他一子就意識到她想說的內容,不禁離她散發著芳香沐浴露的頸窩,坐到邊上去,沮喪得像只夾著尾巴的大狗。
「你真的喜歡那個工作?」喜歡吹風淋雨吃灰塵,被人罵來被人欺?顯然,吳紫忘了自己的工怍性質與之相去不遠,甚至外加沒有固定時間。
「那是我惟一會做的。」他用很低的聲音小小聲地說著,怕被她嘲笑。在他心目中,阿紫是無敵鐵金剛,什麼都會、什麼都懂,哪像他像只鄉下老鼠,什麼都不會。
「誰說的?你的高超廚技呢?」
「不行的。你不知道廚藝的秘訣嗎?」他很認真的表情令吳紫摸著鼻子嘿嘿地尷尬直笑——她對廚藝一竅不通。
「是感情。如果不是為我喜歡的人燒菜,我就不行了。」有這道理嗎?也許吧﹗但是為什麼她這麼愛自己,煮出來的菜還是連狗都不理?因人而異,因人而異。
「你做那工作,到什麼時候才夠格娶我?」她故意侮辱他,同時擔心他是聽得懂。果然,有聽沒懂。
「他們說,做得努力,做出成績就可以升級,一直升到總經理。」他努力地做夢,換來吳紫朝天猛翻白眼。陞遷?那麼容易嗎?他以為是在乘電梯,「叮」一下就到了。
「他們有沒對你說,什麼時候才能升到那個……總經理?」她很費力地把「總經理」前面的定語嚥回去,怕距離過近,把他嚇得跌下涼台去。
「沒有。」果然,不是嗎?外頭找工作,哪個不是那麼說的?更何況他這種一幅畫可以賣三十萬的超級人才?那個XXX的考官瞎了狗眼,竟讓這種天才畫家去站街頭﹗不行,必須拯救他於被毀滅之前。
「沒有就是不可能,明白了嗎?」端出老江湖的架子把他壓得頭頻頻點,直點到胸口去。又被騙了。
「你難道要做這種一輩子沒前途的工作嗎?」頭點得很勉強,有點動搖。
「再說一遍?」她凶巴巴的,像『高飛家族』裡皮特的老婆。
這次,他立刻搖頭,像只撥浪鼓,滿臉愧色。
「想不想辭掉呢?」這次換上溫柔得滴出水來的語調。吳紫深諳軟硬兼施的道理。
「可是,如果這樣,我就沒有工作了。」他努力挽救男人形象,好不容易有個可以證明他是「有用的男人」的機會,卻……
吳紫歎氣,歎得很大聲,讓他可以清楚聽見其中的含義:你好笨哦﹗「趙亦明老先生出多少價錢讓你畫一幅畫?」
「三十萬。」
「你畫一個月街頭廣告薪水多少?」
「一千。」
「哪個多?」
鍥而不捨的繼續誘導終於結出了豐收的果實——「我是不是應該留在家裡畫畫?」還用問嗎?
「可是,」他咬住下唇,很清純的苦惱模樣,「這樣,我不是又變成了沒有工作的男人嗎?」他還是耿耿於懷她早先所說的話,吳紫差點抓狂。
「不一樣,這次你是在家裡工作,懂了嗎?」
他想了片刻,想通了:「對耶,我怎麼沒想到?」
真是急死人,這種該秀逗時不秀逗,不該秀逗時拚命秀逗的腦袋,吳紫在想,是否應該動個手術幫他更新一下。
他想通了,一想到在家裡也能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男人」,他就眉開眼笑起來,又蜷到了她的身邊,把頭擠在她的懷裡做懶貓狀。
「你會嫁給我嗎?」裴京獨一無二的定律:有工作等於可以結婚。於是,他很開心地、未經三思地,便開始求婚。
吳紫也是未經思索,便賞給他一個鍋貼。人在忽然受驚時,總是會做出不受大腦控制的舉動。
裴京摀著臉,無辜外加不解的表情:為什麼又打我?
「這個、這個,」吳紫也納悶自己的手為什麼總是擅自行動,難題她是個衝動壓過理智的人嗎?不會吧?山羊座是十二星宿中最理智的一個,「這、這只是個示範。」打了人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天下首推吳紫,「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句話是不可以隨便說出口的?如果你在街上隨便對個女人說那句話,她也會像我這樣打你。」廢話。
「阿紫不是街上隨便哪個女人。」
招架不住。她又開始「這個」「那個」起來,最後很詐地猛然抽身,伸著懶腰打著假哈欠:「好困好睏,我要去睡了。」
可惜沒得逞,被他充分發揮一米九四的身高優勢將她從走廊抱回涼台上,這次兩個人角肥倒置,他當坐墊,換她坐他懷裡。幹什麼啦,大熱天的,涼台上三四隻椅,偏要兩人擠一張。
「你不想結婚嗎,阿紫?」
「以後再說。」他放煙霧彈,企圖模糊他炯炯的眼神。
「現在就說,否則不讓你走。」
「那我睡你身上,熱死你。」她閉上眼,耍賴。從來只有她審人,哪有被人的理兒?雖說人在屋簷下,也不可低下頭。不說就是不說。
裴京趁她閉目不備,佔據櫻桃美唇,吳紫連掙扎都沒來得及,就滿天白旗飄飄——投降了。唔,討厭,熱死了,澡算白洗了。書上說,女人的汗是香的,男人則是臭臭的,裴京不算男人麼?他的汗水裡只有清爽的香皂味,迷得她頭昏昏的。這就是居家男人的味道嗎?乾乾淨淨,不像和她搭檔的大李,又是煙臭又是汗臭,幸好沒有狐臭,否則就算他的攝影技術再高超,她也會立馬把他蹬了。想到哪兒去了?她正在和裴京熱吻呢﹗集中精神點嘛﹗咦?她怎麼、怎麼、怎麼伏在他的胸口,而且、而且她似乎正陶醉於他的乾淨氣息而做出了不雅的舉動——整個臉都埋在他的睡衣裡了。嘩﹗趕緊撒退,湮滅罪證。剛才我什麼都沒干哦﹗倆人相對傻笑。
「你不想結婚嗎?」又來了﹗有時他鍥而不捨得叫人牙癢癢。翻了個大白眼,再這樣下去就怕只剩眼白沒眼黑了。
吳紫沒好聲氣地嘟嚷:「想啦,你煩死了﹗」
「那你為什麼不想嫁給我?」
誰知道?結婚這件事事關一輩子,必須慎重再慎重,雖說她很喜歡他,但不知這喜歡是否達到了愛的水平,一旦離了他就會痛不欲生,再說,即使算是愛他,能不能嫁給他還是個問題,沒人規定相愛就必須結婚嘛﹗愛得要死要活的人,也未必最終都會踏入教堂。
這種邏輯太複雜了,所以吳紫決定挑個簡單的來回復他。
「我現在還不想結婚,等我當上總編輯了再說吧﹗」
「升到總編要多久?」傻人的最可貴之處就在於鍥而不捨,打破沙鍋問到底。
「少則三五年,多則幾十年。」這種答案太傷人了,他聞這耷拉下了腦袋,很沮喪。
「當總編有什麼好處?」他討厭上那個總編的位置了。
「可以罵人啊﹗高興砍誰的稿就砍誰的稿﹗」
「還不如當我的妻子好玩。」他小聲嘀咕,「你高興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事,我可以做牛郎,你做織女。」嘩,好深情的告白:我可以一輩子牛一樣地工作,讓你過得像仙女一樣。就不知吳某人的感受如何了。(作者好感動哦﹗喏,來卷紙巾。)
「你想偷我的衣服?然後每年向我勒索贍養費?」這個女人,無藥可救,別理她了。
裴京漲紅了臉,然後紅潮擴散到眼眶裡,兔寶寶眼重現江湖。
「喂喂喂,我開玩笑的。」吳紫總算良心發現,去捧他的臉,卻被他賭氣轉臉去,不理她,「你生氣啦?大男人,氣量別那麼小嘛﹗」把他的肩當麵團揉,伸著脖子像烏龜似的看他的臉,他卻閉上眼,不看她。真的生氣了,「我道歉嘛,開玩笑的,別當真嘛。」吳紫發覺自己竟然怕他不理她,和他開玩笑慣了,沒想他也會生氣。
「你﹗」他開始指控,不幸淚水卻不夠堅強地滑下來。
吳紫慌忙討好地幫他擦去:「說吧,繼續說,我洗耳恭聽。」
「不說了。」他把她抱下膝,起身便進屋去了。
「喂,喂,我要聽呢﹗有話不說完就像大便拉到了一半堵住一樣難受你知不知道﹗」
「我不想說了,反正說了你也只會嘲笑我﹗」一米九四的個子轟立在屋子中央,肩垮得令人心疼。「冤枉吶﹗我嘲笑過你什麼了?」諒他也記不得,除非他是計算機,因為那種事多得像天上星星一樣呢?
「我說正經的你也總是嘲笑我。」他說不過她,孩子氣畢露無遺,跑到床上拿被單蒙住了頭哭。可憐哦,大熱天呢﹗不過人到傷心處,什麼感覺都麻木了。
床上悄悄擠進一個人,隔著被單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了他的背上。
「我不是有意的。」吳紫大約一輩子就這麼正經一次了,「其實我很害怕,不這樣做,我會更害怕。給我點時間好嗎?」
他把被子掀開來,轉身面對她:「要多久?」
她嫣然一笑,美得像個壞心眼的仙女。伸臂攬住了他脖頸,將臉埋入其間,吹氣吹得他汗毛根根倒豎。
「起碼,」她用柔得不能再柔的聲音低語著,「這我們先陷入熱戀中吧﹗我覺得氣的建議不錯。」
「呃?」
「我接受你做的男朋友,不做房東。」
他喜得目瞪口呆,根本無法看見她柔美笑容中的邪惡。她輕啟櫻唇,張開貝齒,他的肩上烙下了兩排紫紅齒痕。
「嗚……」好痛,阿紫是吸血鬼嗎?
「別怪我沒警告你哦。你的痛苦才剛剛開始,裴京。」笑裡藏刀的鼻祖面對她也只能自歎弗如。誰能夠在笑得如天使般的同時講那麼惡毒的話、幹那麼血腥的事?
可是——
裴京居然笑得像撿了寶:「只要是阿紫,怎麼都行。」似乎可以推論:人在狂喜時,什麼感覺也都麻木了。
她開始罵他傻瓜笨蛋之類的污言穢語,他來者不拒,全當耳邊風,樂得一晚睡不著。
可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