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份子 第十章
    志光早就知道今天這一頓晚飯不輕鬆。母親已對他的作為看不過去了。  

    「我跟你說認真的,你這孩子倒底有沒有聽進去?」林美銀瞥了兒子一眼。「情況媽也不是沒分析過給你聽,你要真聰明的話,心裡也該有個底。你跟雲霏再走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媽第一個就不贊成你們交往,平常人家求媳婦只期望有平凡幸福的家庭生活;你衡量看看,雲霏身邊帶了個小孩,無形中增加家庭負擔,將來你們要是養了小孩,相處問題恐怕不容易解決。依媽看,那小女孩還刁得很,怕不騎到你頭上去!再說雲霏也沒有固定工作收入,一個人都沒著沒落的,拿什麼來談婚姻大事?生活不踏實,人生還有什麼希望?咱們許家雖說不上是多高尚尊貴的門第,好歹也是奉公守法、清清白白的家庭,媽可不奢求有個什麼名作家媳婦。說是作家吧,不如叫做夢想家還恰當些。」  

    志光逕自低頭扒飯。就算有意見也沒有他發言的餘地。  

    「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有啦。」他低低地胡亂回了話。慶幸大姊今天沒回娘家,否則加上她雙管炮轟,他非血流五步不可!  

    「那你就表現得像樣些給我看!男子漢大丈夫一天到晚還兒女情長的。許家就你一個男孩子,而且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是該安定下來的時候,也好早添幾個白胖孫子孫女讓你這個老媽媽一了心願。選妻是關係一輩子的事,不是憑你隨便自由戀愛看得入眼就算數;男人娶妻就是要選個賢內助,將來能助益你的事業,讓你在外發展全無後顧之憂。  

    「小棋就是個理想不過的對象。你看,小棋的性子好,人見人愛,跟媽和你姊一見投緣,將來成了一家人才能和樂融融。而且她對你是相當傾心,也不曉得你前輩子是種了多少福田、積多少善業!你看你,人木訥,又不懂討女孩子歡心,偏偏她就只看上你。小棋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你要懂得把握!媽看你這樣毫不積極,都替你著急。再說朱家兩者都很欣賞你,朱太太都直接稱我親家母了,大概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只剩你這呆子還不吭一聲!不是媽現實,媽是為你打算,朱家也就只有小棋她們兩姊妹;你們結婚後,親家翁打算將來把房地產連銷店交給你管理經營。如果你還有意深造,可以跟小棋一起出國留學,咱們不圖朱家的現成好處,只是人總要往高處爬,娶了小棋,不僅溫柔家眷有了,還節省了二十年的努力,其中的道理,你好好想相  

    林美銀說罷,假裝專心吃飯;沒想到她說干了口水,兒子還是像木頭人似地連吭也不吭一聲,她一下子就有氣。  

    「志光,你到底想通了沒有?你的意思怎樣?」  

    志光自知一出口就會觸怒母親,但不說照樣有罵得挨,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你們不要逼我,結婚是一輩子的事,而且是『我』的事,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我選擇這樣選擇那樣呢?」  

    林美銀氣得齒也冷了,半天說不出話來,「隨你!養你到這麼大,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好!你行!都聽你的!都隨你!」把碗筷一摜,林美銀氣淋淋地離開了飯桌。  

    ★        ★        ★  

    才一大早,愛咪就跳上雲霏的床,像旱地拔蔥那樣死拖活拉她起床,「姨,七點了,起床起床!」  

    干——嘛——吵——死——了——我——要——睡——覺——」她更埋進暖暖棉被窩裡,像田鼠鑽地洞。  

    愛咪竟然搬來擴音器,「快起來!今天卜叔叔要來載我們去郊遊!」  

    「做夢啊?他要上班怎麼去郊遊?」  

    「今天是禮拜天!」在擴音器的強力炮轟下,雲霏不得跳下床。看見鏡子前披著散發的自己,真像是夜夜磨刀的女人。  

    略事梳洗後,總算還她清爽俐落的模樣。和興匆匆的愛咪下了樓,門外陽光燦爛,一身輕便運動服的卜傑倚在車門旁和她們打招呼。  

    雲霏原本還想炮轟這個自作主張安排計劃、破壞她睡眠的自大傢伙一頓,但當她一看到笑得像陽光那般開朗的卜傑,她只能傻愣愣的張著嘴,什麼話也罵不出來。  

    「早啊!頹廢女郎,愛咪說她是硬把你挖下床的。」他看起來為什麼永遠精神奕奕、像剛睡足一場好覺呢?這是雲霏最敬佩也最想不透的地方。「嘴巴可以合起來了,讓蒼蠅飛進去可能不太好。」  

    她聽到愛咪在後座吃吃偷笑。  

    卜傑開車,雲霏與愛咪忙著吃他準備的早餐。愛咪問:「卜叔叔,我們今天去哪裡?」  

    「去海邊玩,晚上帶你去吃日本料理。」  

    「我喜歡麥當勞加肯德基。」她嘰哩呱啦叫。  

    「好,麥當勞加上肯德基。」  

    「要出門也應該事先通知我一聲。」雲霏咬著吐司配鮮橙汁。  

    「愛咪先提議的,你應該沒有不去的道理。」  

    「你們聯合起來逼迫我。」她轉向後座,「咪,你給我記住。」  

    愛咪才不接受威脅,仍舊嘻嘻哈哈的。  

    「很久沒看見陽光了吧?日夜顛倒久了有害身體健康。」  

    「不勞你費心,每個人習慣不同。你不能要求貓頭鷹跟豬羊牛狗一起過生活。」  

    「我是好意關心你。」  

    「真不敢當,好意心領,太過量恐怕無福消受。」  

    愛咪又發議論:「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嘛,好像老夫老妻一樣!」  

    這句話果然奏效!雲霏馬上閉緊嘴巴,打死她都不肯再多說話,只在心中暗暗咒罵身邊操縱方向盤的傢伙和自己對愛咪的教育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今天天氣真的很好,適合效游踏青。」卜傑自言自語。  

    「其實滿謝謝你的,沒有這機會的話,我平時也很少帶愛咪出門。你知道,沒有車子代步,到哪裡都不方便。小孩確實需要經常出來活動筋骨。」她歪過頭去,想看愛咪見到他倆終於和平共處不再抬槓後有何評語,卻看不見人影,仔細望下,愛咪竟然躺倒在後座——睡得好香好甜!」  

    雲霏好氣又好笑!這位小姑娘把她硬拉下床,自己卻倒在車上呼呼大睡回籠覺了。  

    「不行,我得想個法子等會兒好整整她,報一箭之仇。」  

    「需不需要蓋件衣服?後座還有一件外套。要想點子慢慢想吧,從這個紅燈開始,有的是時間讓你動腦筋。」  

    他們一邊閒談說笑,雲霏一邊隨意瀏覽車外景物,氣氛和灑進車內的陽光一般和暖。紅燈轉為綠燈,卜傑緩踩油門,雲霏的眼光朝車窗外一掠,驀地有什麼東西抓住她的視線,緊緊一看!她目不轉睛突然驚天動地大叫:  

    「停車!快!卜傑!停車!」  

    她瘋了不成?這是在大馬路上,雖然沒有平時的擁擠盛況,但出市區的車流仍可觀。「你要幹什麼?」  

    「停車啊你!快點!」她也不作解釋,甚至著急地去扳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  

    卜傑只得即時緊急煞車,車後隨即響起連串喇叭聲,車道上登時混亂成一團。  

    開了車門就往外衝的雲霏尤其引起了車輛緊急煞車連環堵塞,一時混亂吵鬧和咒罵不絕於耳!  

    「你到底要去哪裡?」卜傑總算見識到了不按牌理出牌的葉雲霏究竟瘋狂到何等程度!  

    她早就跑遠了,見也不甩他。後面的車朝他聲聲催促,卜傑只有認命地繼續開車前進。  

    遠遠地只瞥見一個小小紅色人影,那是雲霏;她奔上街道,朝著一個站在糖炒栗子攤前的女人大嚷大喊:  

    「葉雲霓!葉——雲——霓——」  

    ★        ★        ★  

    那名丰姿綽約的鬈發女郎翩然回頭,驚喜地跑上前來擁住雲霏。  

    「是你呀!」雲霓親得妹妹幾乎喘不過氣來,又推開她仔細端詳,「穿得這麼帥,要去慢跑嗎?我記得你是最懶的人,也肯早起運動了嗎?愛咪一定跟你一起對不對?」  

    愛咪!虧你臉不紅氣不喘!雲霏想到這裡,心頭恨得癢癢的。聽她那傻大姊似的親姊姊說話的語氣彷彿大家昨夜裡才碰過面,根本不像是個拋棄幼嬰、一走就是五年的狠心母親!  

    「買好了沒?」雲霏命令式的,「過來這邊,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  

    雲霓的注意力全在那袋香噴噴的栗子上,小心翼翼地捧著,待若珠寶皇冠。「來,熱呼呼,正好吃,你要不要?」  

    「我不吃這鬼玩藝!葉雲霓,我只要你給我解釋清楚,這幾年來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你一聲不響失了蹤,丟個未滿月的嬰兒給我,一走就是五年,今天要不是碰巧眼尖看見你,不知道我們到哪一輩子才有機會算這筆帳!你說清楚,這算什麼嘛!」  

    雲霓一直睜著大眼聽雲霏發作,那雙和愛咪一模一樣的「原版」大眼睛彷彿會主動過濾人間雜質,對她連串責難詰問始終無動於衷。「你不要急著生氣嘛!我並沒有失蹤,我出門找工作去了,但是等我回去找你們,房東說你們早就搬走了,連聯絡住址電話都沒有。你想想看,人海茫茫,我要去哪裡尋找你們?」  

    「你編的故事未免太離譜了吧?我們被趕搬家還是愛咪六個月大時的事!因為房租積欠過久,信用也破產了。找工作?你的工作一找就是六個月?你是步行到衣索比亞去找工作嗎?」  

    雲霓委屈地,「我怎麼知道陰錯陽差的會變成這樣子?你不要生氣,我會想辦法彌補……」  

    「我不只是生氣而已!」雲霏說著,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起來,「我是憤怒!憤怒!你懂嗎?你這算什麼母親?一點責任感都沒有!若是你根本不想要這個孩子,當初又何必生下她?生而不養不育,這是罪過!你只會把這個包袱扔給我,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有沒有想過我的難處?我比你還年輕,又要唸書又要工作賺錢,哪來的多餘精力料理你丟下來的寶貝?你像丟垃圾一樣丟下我們不管,無消無息,沒有良心,你這算什麼姊姊、什麼母親嘛!你害自己不夠,還拖累了兩個無辜的人你知不知道!」雲霏想起這五年來的種種辛酸苦悶,更是悲從中來,顧不得是在大街上,還有來往行人指指點點的眼光。  

    雲霓放下栗子,愧疚地抱住她:「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給你添這麼多麻煩。這幾年我也很想念你和愛咪;想她有多高多胖了?漂不漂亮?像不像我?」她一眨眼,「好了,拜託別哭了好嗎?不化妝又哭泡了眼睛多醜陋!開心點,我們好不容易重逢了,別哭了,要聽話喔。」  

    雲霏死命拉住她,「你不准再失蹤了!你跟我回家,我們一件一樁慢慢來算清楚!」  

    「當然,我多想見愛咪呀!那是我親親愛愛的女兒呢。」雲霓迫不及待地拉妹妹上了計程車,「走吧。」  

    回到卜家,雲霏還沒進門,就聽得愛咪一路從樓上喊了下來。「霏霏,卜叔叔說你把我們丟在大街上,一個人跑掉不見了!他叫我在家等,有你的消息馬上打B-BCall給他,他開車出去找……」  

    她的大嗓門倏地煞住,眼睜睜望著雲霏身邊的女人。  

    雲霓失笑著蹲下身子,朝她張開雙臂:「愛咪?」  

    愛咪歪著頭,在樓梯底停住,半晌,「你是媽咪對不對?媽咪!」她拔腿奔進雲霓懷裡。」  

    好一幅溫馨的母女團聚圖!雲霏揉著眼,幾乎懷疑是在夢中。這一刻,她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笑得滾出了眼淚。  

    唯一叫她詫異的是愛咪毫不認生,一眼就認出了雲霓是她的親生母親!僅管幾乎從出了娘胎就沒打過照面。或許這就是母女天性,母女連心吧!親情的力量足以衝破一切藩籬。  

    然而還有那麼一絲酸溜溜的感覺;雲霏無法解釋。  

    「愛咪,媽咪好想你,阿姨把你照顧得很好,愛咪好漂亮喔!」雲霓抱起女兒,「媽咪今天帶你出去玩,買新衣服和玩具,再去吃大餐,你說好不好?」  

    「我要去麥當勞和肯德基。」愛咪膩在母親芳香的懷裡;媽咪真香,粉香,還有濃濃女人香。  

    「愛咪說什麼都好。」  

    「霏霏也去。」愛咪不忘找她同行。  

    雲霏拒絕了,「不,今天是你們兩人的時間,愛咪一定有好多的話想跟媽咪說。姨下回再去。」  

    母女倆快快樂樂出了門,屋裡頓時空蕩蕩地只剩雲霏坐在日影裡發呆。說實話,親人久別重逢該再高興不過,但她卻反而陷入若有所失的惆悵中。  

    ★        ★        ★  

    這是志光過得最不順心的一個生日。  

    第一是他一早就被嚴詞勒令下班後馬上回家參加全家聚餐;再來是與母親、大姊和兩個外甥吃飯吃到一半,小棋竟然來了,說是交通車在附近拋錨,索性順道過來拜望乾媽乾姊;過去一周來志光與她之間的情形頗為尷尬,連在公司裡相遇都不太跟對方打招呼。小棋還好些,會面帶笑容地喊他一聲,匆匆低頭擦身而過,今天的情況也是;她看來似乎經過一番刻意修飾,穿的也不是白天上班時的那襲藍色套裝,彷彿換過了。志光說「彷彿」實是因為他對女人的衣著不甚留心的緣故。小棋明媚的眼神左瞟右瞟,跟在座各人談笑,就是不正面同他講話。似乎對今天是他當壽星長尾巴的日子一無所知。  

    「小棋啊,你來得正好,乾媽特意要請還請不到你呢!」林美銀從客廳酒櫃取來一瓶上等好酒。「今天碰巧是我們阿光生日,自家人聚餐沒什麼好萊招待,你們多喝點酒啊,補血益氣,聽說對促進血液循環最好。」她慇勤地為志光和小棋斟滿酒杯,麗秋表示她頭痛,不想碰酒,一旁的元元鬧著:「阿媽,我也要酒酒。」  

    麗秋「啪」地打掉他的手。「小孩子吵什麼!那是大人喝的酒,哪有你的份!給我閉上嘴巴,乖乖吃飯不許講話!」  

    小棋露出驚訝的表情,「乾哥生日嗎?應該早告訴我,看我兩手空空地來,多不好意思。來,我先乾為敬。」  

    美銀笑吟吟地,「又不是外人,帶什麼禮!來,志光,你也多喝一點,今天你是主角,不能怠慢客人。」  

    志光順從地幹掉第二杯酒,那辛辣液體滑下喉嚨,果真讓他一掃胸中鬱悶;他已積壓了太久的苦悶,趁此機會籍酒澆灌也痛快!讓酒精發揮作用,就算暫時麻痺也好,於是他破例地一杯接一杯下肚,沒多久就感覺全身飄飄然。  

    「好日子啊,喝個開心。」美銀也不對他擺臉色了;有小棋來,她就開心。「多吃點菜,一家人聚在一起多好。」  

    但是志光很快地就發現那酒勁真強,才沒多久,他已感覺天旋地轉,全身發燙,像要燒起來一樣;他深怕失禮,於是踉蹌地起身,表示要回房躺一下。「大概酒喝太猛了,去躺一下馬上下來。」  

    他才剛躺下準備休息,就聽到輕微啊廬。還來不及回答,一個嬌小人影側身而入。  

    「乾媽要我來看看你哪兒不舒服。」她柔軟的小手握住他的那手,另一隻手則去探他額頭的溫度;一試則嬌聲驚呼:「啊!這麼燙,不會是發燒了吧?」  

    就在她輕柔觸摸他的一剎那,志光全身像通了電流般興奮不已!他感到耳中嗡嗡作響,全身輕飄如騰雲駕霧,而小棋那張嬌美嫵媚的臉在眼前不斷放大,鮮艷欲滴的櫻唇近在咫尺……一股神秘衝動蠱惑著他,他情不禁地手用力一拉,攫住那誘惑煽動的美麗香唇……  

    軟玉溫香,多美多溫暖的感覺!「不要!光,不……」  

    像場夢似的。  

    他在夢中沉沉睡去。  

    直到急遽的敲門聲將他從遙遠的世界拉回來,門外的人喳喳呼呼不知喊些什麼。志光一瞇眼側望,竟看見裹著被單縮在床角低低啜泣的小棋,他驀然嚇醒,真正驚出一身冷汗。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小棋迷-的淚眼中有驚怯有疑慮,更多的是無助可憐的神情,「你自己做了什麼還不知道嗎?我一直說不要,是你強迫我……」  

    老天啊!他做了什麼?他,真的做了?  

    門外又傳來美銀的聲音。「小棋啊,你媽又打電話來說沒事,她只是要確定你還在這裡,她和你爸爸要到你大伯母家。」  

    麗秋的聲音也擠進來。「志光好些了沒?你們快下樓,飯菜又熱過了,火鍋料還剩很多,吃不完實在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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