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剛上樓,宇斯就來了電話。他一聽見她的聲音,欣喜若狂,劈頭就問:「星雲,你沒事吧?你到底……」
她正納悶他怎會料到她今晚正巧「有事」。「我剛回來,樓下躲了一個人,他掐住我脖子,我嚇都嚇死了,差點窒息……」
他大為緊張。「你現在怎麼樣?有沒有受傷?他有沒有傷害你?」
星雲疲疲地搖頭,一會兒才想起他看不見。「沒什麼,我把他摔倒,他就跑了,連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不良少年,我們這一帶治安一向很好,沒有什麼變態色狼之類的。」
宇斯不想驚嚇她,就讓她暫以為那是變態的人,也許還好些。「你摔了他」」
她有氣無力。「我以前還當過柔道社副社長呢!只是會兩招充充數啦,太久沒練了,不過基礎防身還挺管用的。」
謝天謝地!聽到她安然無恙,他就放心了。還好沒有醞成無法挽回的悲劇,否則他真會痛苦一輩子。「我馬上過去看你!」
也不待她回答,他就急急匆匆地掛了電話。這個人還真野蠻呢!說來就來,也不顧慮別人要睡覺的時間;不過,他這樣擔心她的安危,要親眼看到人才安心,讓星雲人窩心,這是今晚受到過度驚下,她首度能放鬆,露出一絲笑容。
沒幾分鐘宇斯就到了,不知他是否坐雲霄飛車來的!但星雲覺得才剛掛了電話沒多久而已。
「我看看!」他還不放心,一定要親自檢查一番。「真的沒有事嗎?」
「沒有外傷,只有心裡受創、受驚不小。」她提出一直存在心裡的疑問。「你怎麼那麼神准,還剛好打電話來?你是碰巧作了噩夢,還是你真的知道什麼」
宇斯暗自呻吟,他好像永遠在扮演這種角色,被夾在女人中間,不停地受盤問,雖然知道實情,卻又不能說出。「第六感吧!今晚一直坐立不安,或許我們真的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星雲戳他。「對哦!說得跟真的一樣!」
宇斯順勢擁她入懷,心中滿是憐惜。確定她無恙,真的教他也有重生之感。左兒的任性舉動讓他幾乎驚嚇至死,萬一星雲真的蒙受傷害——他實在不敢設想那後果。若因左兒的報復致使星雲受到無法彌補的傷害,左兒如何還得起?搞不好他會恨得掐死她,再跟何叔謝罪!重要的是星雲沒事,還好沒事。
他曾經險些失去她,為了這個失而復得的喜悅,他緊緊抱著她,捨不得再放開。
懷裡的星雲還不知情,笑得那樣開心。
「哎,很晚了!」一番折騰下來,都已凌晨兩、三點,星雲真的累得虛脫了。「你該回去了,我們明天都要上班呢!」
「好。」他輕吻一下她的額角,依依不捨地放開她。「我先打個電話給何叔,就走。」
其實他是要確定左兒到家沒有;他因擔心星雲,不顧一切就飛馳而來,根本沒時間送她回去,他要她自己叫車回家或要司機來接。現在他又有些擔心左兒,她已經被他先前的兇惡嚇呆了,他想確定她有沒有回去了,或是還在他家裡等他的消息。而星雲更搞不懂,怎麼今晚她遇突襲的事連何堯天都有「預感」,不過宇斯說要打電話,她並沒有阻止或拒絕。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然而宇斯馬上變了臉色,星雲注意地聽他匆促地應著。「誰?小姐?車禍?嚴不嚴重?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好,你跟我說……正心醫院,我知道了。」
車禍?宇斯有五雷轟頂之感。準是左兒出了事,這件事他該負責任!天!這是什麼夜晚,事情一樁接著一樁……
「怎麼回事?」星雲關心地抓住他。「誰車禍?你的臉色好難看。」
「我得趕到醫院去,何叔已經過去了。」他往門外沖。
「等等,我也去!」她抓起皮包,跟著跑下樓。
車子如子彈般射向深夜的盡頭。
???
他們匆匆趕到正心醫院,急診處早已是一團大混亂,他們直衝九樓,在手術房外,左兒趴在何堯天臉前,已哭得聲嘶力竭。
宇斯被搞糊塗了。「左兒,你沒事—…」左兒抬起腫得像核桃的眼睛,黯然地說:「人已經送進去了,他們——幫他開刀——」她說不下去,,數度哽咽。
他?她說的他是誰?
傭人弄錯了,原來不是左兒車禍,而是有另外一個人!誰會讓她急成、哭成這個樣子?
堯天把女兒安置在椅子裡,示意宇斯過來。「星雲,左兒,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們去帶熱咖啡過來。」
宇斯知道何叔有話要跟他談。走廊轉角頭有冷熱飲販賣機,每個人都累了大半夜,確實需要來杯咖啡提提神。
兩分鐘後他們回來了,也已經弄清楚狀況了。
左兒把一切都告訴了堯天,包括小健和她今晚的惡意計謀;堯天不願意再苟責她,她為著男孩子的出事已經夠自責悔恨了。雖則他自己心裡也難受得緊,但是脫不了責任,左兒會生出這樣的恨意與惡意去傷害星雲,他能說自己沒有錯嗎?沒有絲毫罪過嗎?
左兒捧著咖啡,冰冷的心卻沒有感染到半分熱度。這是她今晚第一次敢正眼看星雲,她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左兒慚愧地向星雲道歉。
為什麼左兒要說對不起?上回不快的事早已過去。星雲詢問地向宇斯投以不解的眼光。
「我不應該起惡意要傷害你,這是報應,可是卻報應在他身上。」左兒願招認一切,只是說到這裡,她又泣不成聲。「他叫小健,就是今天晚上襲擊你的人,他出了事——都是我、是我的錯!」
左兒再也撐不住,撲倒癱靠在父親肩上。
星雲訝然無言,竟是這麼一回事!難怪宇斯的追查電話,他那閃爍其詞、不成理由的理由,會那麼奇怪。
左兒對她竟懷恨如此,甚至要傷害她——星雲凝視著幾近崩潰狀態的左兒,這是自從她知道和何堯天的真正關係第一次見到她,她是她的另一個妹妹,體內流著一半相同血液的妹妹,然而星雲實在無法諒解她的作法,更別說愛她——你怎麼可能愛一個恨不得毀了你的人!
宇斯握著她的手,表示明瞭她的感受。
「聯絡上那個男孩的家人了嗎?」他問道。
堯天代為回答。「我們剛才打過電話了。」
左兒抬起頭,別開臉。「院方找不到他的任何身份證明文件,而他身上只有一張我的照片我私人call機號碼,他們先找到我……」她再也說不下去。
現在她最大的盼望就是他能平安、康復起來——只怕那只是奢望!當她看到他躺在血泊裡,渾身像破碎了般被推進手術房時,她整個人就像結了冰,一顆心直墜谷底——
???
手術進行了十八個鐘頭,手術房門上的燈還是亮著,小健的生死未卜,而左兒只能祈禱,持續祈禱,希望上天能保佑他平安無事。
宇斯已經先送星雲回去了,但左兒仍不肯走,堅持要等手術完畢得知如果再說,連小睡一下都不肯,就是硬撐著。堯天派傭人送了補品和水果來,她只是搖頭,表示毫無胃口。
男孩子的父母來來回回了好多次,他們憂心如焚地輪流等待。對於事故發生的經過他們無心多問,現在他們唯一關心的是兒子的情況怎樣,有沒有救回的希望?會糟到什麼程度?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已讓他們的心都涼了半截。
堯天唯一能做事就是陪著女兒。「左兒,你多少吃點東西,要不然先睡一下,你這樣下去不行的,手術結果還沒出來,你就先倒了。」
左兒仍是搖頭。「爸,我這次犯了好大好大的錯,是不是?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一輩子!」她哭倒在他懷裡。
堯天不曉得怎麼安慰她才好。「傻孩子,等醫生出來再說吧!說不定情況沒有那麼壞,還是有希望的,我們再看看、再等等看。」
他望著那扇有如宣判生死的門,多希望裡面隱藏的是一個奇跡,能拯救許多人的奇跡。
???
當醫生沉重地說出手術結果時,林慧芝呆住了!
植物人?她的兒子終生都只能躺在病床上,當個無知無覺的植物人?
「能救回一條命,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十八個鐘頭裡,醫師們和死神搏鬥,爭取一條年輕的生命。他全身有一半以上的骨骼折損斷裂,多處血管破裂,大量失血,頭部受損最嚴重,醫生們捧著腦殼做著拼拼湊湊最細瑣精微的工作——耗盡全力搶救一條尚微弱而仍隨時可能斷氣的生命。
然而這樣的結果不是慧芝所能接受的。她不要!她要活蹦亂跳的兒子,會打球、會跑,會在母親節時捧上自製的火柴小屋送她的乖兒子!她要她的小健!早上他去上學前還說了回來要帶她愛吃的蜜餞,怎麼會一下子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她哭得死去活來,丈夫強忍悲痛攙住她,自己也忍不住淚水縱橫。
慧芝像瘋了一樣,不斷哭喊著: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還我兒子來!怎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哭衝到左兒面前,恨恨地說:「就是你!我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我們家小健,你別想狡賴!就是你啊!他日記上什麼不寫,寫的全是你!」她開始毫無理智地扑打她。「你要他怎樣才高興?死了夠不夠?夠不夠?……」
兩個大男人一個拉開悲歎的妻子,一個護住自己的女兒。堯天知道自己這一方永遠有虧情理,唯有一句:「對不起。」同為人父母,他絕對明白此時對方的心情,再說什麼、做什麼,也永遠無法彌補其萬一。
「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慧芝尖聲哭嚷,哀痛欲絕。「你們還我兒子!還我家一個健健康康的小健!他還要考大學、要出國留學當博士,你把他還給我!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我早該阻止他跟你在一起,早該問清楚你們的事,車是你給他的是不是?你害了他!都是你的錯!你還他的命來啊!為什麼不是你躺在那裡!為什麼啊!老天爺,這世界還有天理嗎?……」她靠在牆上,已經癱了。
有天理嗎?這種事為什麼要輪到他頭上?
她的小健!他是那麼好的一個孩子!
他那麼聰明、那麼優秀,有最好的資質、最光明的未來,如今都在一起車禍中全毀了,全幻化成泡影了!
不!是在這個女孩子手上化成泡影的!慧芝怎麼能原諒她?怎麼能——
突然一個人跪倒在她面前,那是淚水不停流的左兒。
「伯父、伯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一字一句令人聽了心碎。她全身戰慄,她想呼號,可是卻哭不出聲音來。
左兒心想:這是怎樣的一筆債啊!自己用三輩子償只怕也還不完。
???
左兒好像做了一個好沉好長的夢,夢中的甬道慘白而無止境,她一直在跑、慌張尋找,被胸口的壓力壓得好痛,幾乎快窒息了——醒來更加疲累。
她終於明白那不是夢,痛苦是真的,小健的悲劇也是真的,她將在夢裡夢外一樣痛苦悲哀。
左兒梳洗過下了樓,父親在客廳裡等著她去醫院。
「可以走了。」她安靜地背著雙手。
「等一會兒,廚房裡在作羹粥,你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多少吃一點。」
「我真的吃不下。」想到全身裹在繃帶裡、插滿導管的小健,她的胃就止不住抽搐,毫無食慾。
「你想陪伴小健,那也是一場長期抗戰,你得先照顧好自己,否則若他有知覺,也會為你擔心的。」
左兒默允了,她偷偷用力眨掉淚水。從接到出事的電話以來,一向不愛哭的她宛如成了掉淚機器,任何事都能輕易觸動她的淚腺。也許是她過去虧欠太多人,老天要她把這十幾年來的眼淚一併還掉。
「爸,我是不是很壞?」她悲哀地說。「你看,我動腦筋害人,不僅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還害慘了無辜的人,又讓一心愛護我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讓每個人都傷心、都怨恨我,我很可惡對不對?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
堯天安撫她激動的情緒。「左兒,人的禍福難料,你要振作點,千萬不要太自責。」
左兒搖頭。我辦不到!我真的氣自己,連他媽媽都說了,是我害慘他的,都是我的錯!現在我知道了,可惜已經太晚了。」她吸吸鼻子。「爸,每個人都會犯錯,可是有些錯一旦造成,不見得能彌補,即使花再大的代價,也永遠都還不起了!」
「沒有錯。」這也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既成的遺憾。「可悲的是人一定會犯錯,而且可能一直不停地錯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甚至希望出車禍的是我,小健是無辜的,我多麼希望能和他交換過來,像我這麼差勁的人,死了算了!」
「左兒,不要這樣苛責自己。」
「現在就算有再好的醫療、再多金錢和耐心都換不回原來的他了,我就算有再多悔恨、傷心,他都不會知道了……」
「樂觀點,醫學上也有很多奇跡式甦醒康復的例子,說不定……」
左兒眼中的絕望如一口深井。「可是人很難要求奇跡出現是不是?我們都是凡人,凡人沒有多少要求奇跡的權利。」
堯天無言。冰雪聰明的左兒早就洞察實情,他還能再說什麼?那個希望渺茫到幾千萬分之一,他們像是在黑暗的山洞裡摸索,期待看見光明。「還是等待吧!只要肯等,至少多一份希望。何況你還小,說不定將來你會改變想法。左兒,一輩子很長,你還有一大段未來,你的生命並不因此就此停止,以後你也會結婚生子,有自己的人生。」
她虛弱地笑笑,搖搖頭。「爸!我想不會了,我知道不會了。在小健能醒過來以前,我想我是不可能會再愛誰了!以前我對他不好,虧欠他太多,在這筆債沒有還清之前,我是不會再有心情去談戀愛了。我真的欠他太多、太多了。」
「爸會陪你!」堯天心疼的說。
左兒抱住他。「爸,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壞女兒?我傷害了好多人,最後反過來傷害了自己。」
「誰說你壞?就算你真的再壞,爸爸還是疼你,因為你是我的女兒。」
左兒終於知道了父親對她的愛,然而這是付出多少代價才換來這個領悟呀!
「宇斯表哥告訴過我關於晏小姐的事了。」她怯於叫一聲姐姐,且還不習慣。「我曾經很不能接受這件事,但是爸,現在我只希望你快樂,你有權去做任何你想做、而且該做的事。」
堯天感動極了;也許變故真的會讓一個人快速地成長,一夕之間,他蠻橫任性的小女兒彷彿成熟明智許多,他心中憂喜參半。
「給我時間,我會證實給你們看,我並不那麼壞,過去惹麻煩的左兒已經死了,從今以後你會有一個全新的女兒。」
???
光鮮嬌媚的錢嘉薇來找星蘋的時候,正是中午用餐時間剛過,星蘋拿著裙當涼扇扇著,總算稍能喘口氣。
錢嘉薇的氣勢頗強的。「我想你知道我是誰吧!那我就不需要再自我介紹了。」
星蘋才不理她這套。「你既然要找我,想必也知道我是誰。這倒省了不少廢話。」
她這一還擊,嘉薇反而笑了。有意思!這女孩顯然和她來此之前所想像的土蛋妹有點差距。
「有話可以直說。」星蘋拿張板凳給她,不過她沒坐下,只禮貌性的道了謝。「你一定是要跟我談常寬的事,我沒猜錯吧?」
「沒錯!」嘉薇無意識地望著磨石子地,原有的來意竟變得那麼模糊,連支撐的氣焰都無形消散了。說實話,她今天並無立場出現在這裡。「我是想跟你談談阿常,我知道他跟你走很近。」
她提到常寬的語氣讓星蘋打從心底發酸。「我跟他,沒什麼。」
嘉薇突兀地說:「我想請你好好照顧他,我知道自己已經沒什麼資格講這句話,但這是我誠心的祈求。」
星蘋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長反了。「要我照顧他?你開什麼玩笑?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常寬他心裡愛的人是你,我知道你們已經舊情復燃,你何必這樣來嘲笑我?」
嘉薇同樣驚訝。「我和他之間已經結束了,就算我想挽回都已經太遲……」
星蘋直言:「可是你們上次不是相互擁抱得到『諒解共識』了嗎?我跟他才是真正結束了!其實,我們連一個正正經經的開始都沒有。」最後一句是她傷心的獨語。
「不,你誤會了,我跟阿常真的是——他喜歡的人只有你,我很不願意承認,可是這是事實。」嘉薇淒涼一笑。「你知道他要出片的事吧?」
「知道。可是他一直把唱片內容當作最高機密,不太讓我知道。」
「你曉得我為什麼會決定來找你嗎?今天是阿常最後一個預定工作天,因為有認識的朋友,所以我能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偷偷溜進錄音室,我聽到了他的歌……」她中止了好一會兒才能繼續下去,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阿常變了,連他的歌都變了,再遲鈍的人都猜出他是戀愛中人,我沒有看過他唱歌時的那種表情——我形容不出,但是我嫉妒。他叫你小蘋果是不?我真的嫉妒你,嫉妒你在他心裡的份量,阿常從來沒這麼用心對過我……」
星蘋迷惑地說:「為什麼要罵他呢?如果你夠瞭解他,就會知道他是個專一而有情的人,他以前和你談戀愛時不也是全心投入的嗎?再說,如果你愛他,怎麼捨得罵他?」
嘉薇啞然,她終於知道阿常愛這個小女孩的原因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與阿常分手。「你真的愛他?」
「我當然愛他。我對他的愛不亞於任何人,而我跟你的差別也許就在我們愛人的方式不同吧!」
嘉薇心中愴然。「我只要知道你是真心愛他,願意跟他在一起就好了。還是那句話:照顧他。就算我對你的請求,好嗎?」
她轉身瀟灑離去,知道自己和阿常的故事已徹底結束了,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她還要奔赴未知的前程,儘管路途無涯無際,但那是她一個人的,再和阿常無關。
嘉薇拭去眼角悄悄落下的一滴淚,鼓勵地對自己一笑。插入鑰匙,發動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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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天了,你看得見我、你聽見我了嗎?」
「小健,我又來了,你今天好些嗎?」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肯醒過來?什麼時候能張開眼睛看看我、拉著我的手,說我的髮型好看?」
「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知道我很後悔嗎?我多希望時間能跳過那一天,讓原來的時光繼續下去,我寧願花任何代價換回原來的你,你知道嗎?小健?你到底聽不聽得見我啊!」
左兒對躺在病床上的小健喃喃訴說著。從出事到現在,她每天定時來陪他,哭一陣,說一陣,要不就靜靜望著他,又等著夜晚來臨。
她真的悔恨,悔恨過往的種種。是她害他的,如果不是她一念之差,也不會害他變成這樣,要這樣無知無覺的躺下去,如同半個死人——她是罪魁禍首!
越安靜,她腦中的回憶就越清晰,想及他以往對她百般呵護照顧,全心愛幕,她卻不把它當一回事,放在腳下踩,魯莽地刺傷他,還全然不在意。因為她有自信,他是絕對跑不掉的。
為什麼人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明瞭所曾經擁有的可貴呢!
要是他能醒來那該有多好!她一定不再欺負他,也絕不再任性要求、支使他,她會乖乖陪他唸書,說不定跟他一起考大學;憑小健的聰明,他留洋去拿碩士博士絕對沒問題,他還要當機械工程師或是名教授,小健曾跟她說過好多嚮往的美夢。
要是人能預知未來,一定更懂得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左兒也會學得更聰明,會好好對待他,避免所有不幸的發生,不要引他走上這條悲哀的路……
然而現在再說這些有何用,都已太晚、已太晚了!
一輩子的賭注,她要怎麼陪他?怎樣讓他醒來?怎樣才能把原來的找回來?
???
「堯天,我已經這樣決定。就這樣了吧!」暮色裡,偉如凝視著他映著夕陽光輝的輪廓。
「為什麼?小梅?」堯天難以接受,她剛才告訴他的決定,竟是說明了他們終究不能在一起。「我以為你已經能夠諒解過去……」
「不是這個原因。堯天,你知道我這些年來最大的心願是什麼?我一直想,等過個幾年,星雲她們姐妹都有了好對象,各自結婚生子,也就是我可以放下這一切的時候。我想一個人上山去找間佛寺,剃度出家,或者就在家帶髮修行,過平靜安詳的日子,放下塵俗煩惱,只是潛心修佛。我真的打算這樣做。這幾年,我也很有些相熟的寺廟和師父……」
「小梅,你要考慮清楚!」
「這不是一年兩年的念頭了,還能說不清楚嗎?就當作是還願。廿年前,在處境最艱苦時,我就在菩薩面前立過誓,只要這兩個孩子能平安長大,無災無憂,我別無所求。」
「可是還有我!」堯天激動地讓她面對他。「我們已經錯過了廿年,往後的人生當然要一起度過。」
「我在、你也在,我們並沒有分離,這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偉如的眼神深沉而明澈。「有時候,我真覺得人生就像一場夢,一晃眼,那麼多年都過去了,再怎樣執著、痛苦過,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有什麼好爭的呢?」
「堯天,想想我們,實在是有情有緣,無份已無所謂,人跟人的情份能如此,我已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難道我說什麼都挽回不了你的心意?」
「不是這樣。經過這麼多年以後,你能再出現,已經是上天對我的眷寵垂憐。這些年來,若不是有回憶支撐著,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勇氣活下去。我明白你對我的心,我很感激,也很滿足,我已經得到太多了。」
堯天捉摸不到她的心意,只想抓住最後一個機會打動她、說服她,「小梅,難道你心裡仍在怪我?」
她無奈的歎息。「我說過一句怪你的話嗎?我的心,難道你不瞭解?這些年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還有那日的繾綣深情,重逢的激動與愛憐,是兩顆真心的相對印證。
「堯天,就當作是成全我吧!」
「我只是捨不得。你看,我這陣子又老了好多。你已經見過左兒,她願意接納你、尊敬你,也願認兩位姐姐,我們一家人不正應該好好聚聚,享受一下幸福平凡的家庭生活嗎?」
「我瞭解你用心良苦,但是——」她幽幽歎息,握住他的手。「堯天,如果你真用夫妻情份看待我,就幫助我完成心願好嗎?不要讓我有牽掛。你可以陪我一起修行,伴今生,修來世,這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
堯天凝視她良久,她是如此堅定堅持,他除了同意,還能有什麼意見?
也罷,就算是另一種愛情,他會陪她做她今生的護持。
他輕輕擁住她,兩人沐浴在最後的夕陽餘暉裡。
???
周未夜晚,宇斯和星雲母女三人從餐廳用過晚餐出來,街角的電視牆把晏家母女的眼光給吸引住了。
七點半開始的現場直播綜藝節目,已經到了第二階段「星心專輯」的小單元,美麗的女主持人站在精緻的水簾佈景前介紹來賓。
「有多少名歌星能在短短髮片一周內突破三十萬的銷售紀錄?又有誰能在突破創作瓶頸後改變方向出擊,平地一聲雷似地受到空前歡迎?他有最佳的創作才華,也兼具搖滾的熱力與抒情感性,他曾經困苦潦倒,如今成為最具潛力的新星,讓我們歡迎今天的特別來賓——神秘歌手常寬!」
鏡頭拉到常寬的身上,同樣是那張瀟灑自如的笑臉。但是星蘋的喉嚨驀地收緊,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螢幕——他剪短頭髮了,清爽的髮型與她畫中人幾乎一模一樣,他什麼時候剪頭髮了?他不是一向惜「毛」如金嗎?她激動地望著他,明明熟悉,卻又有些陌生。
常寬照例說了些開場問候語,之後是一個回顧組曲的說唱表演,現場的氣氛被帶動得很好,不時有好多場邊女生的尖叫與合唱,足以表示他受矚目與歡迎的程度。
專輯的尾聲,燈光打成暗藍,泛著銀光,如夜晚波動的海,常寬隨意撫弄吉他,抬起了起頭說:
「很多朋友來信問我,『給你的歌』主角是否真有其人。我不是偶像歌手,大家一看就知道(一陣哄笑聲),也沒有影響票房的顧慮,我很樂於公開真相。我愛上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希望她聽了歌,能原諒我的粗心和過錯。最後,我想說情感是人世最美的寶貝,希望在場的每個你都能保有、能珍惜。OK,現在就唱給你聽!」
你像個孩子似的
要我送你一首歌
卻忘了在每個夜晚
我已把它送到你耳中
歲月的故事聽得太多
潮浪來了又去
人愛過又分離
卻留下微笑的你
你最愛奔跑在我心中
就像草原上的風。
草浪的私語風上有雲
把你寫在每個天空
等到歲月老去的時候
仍只有你看見我
給你的歌給你的歌
還在輕輕傳唱
屬於古老樂曲最單純的旋律
那一句愛你
我愛你。
鏡頭越拉越遠,模糊在波光燈影裡。
進廣告。
星雲轉頭看著星蘋,她像個傻子似的,站著哭了,真的像個孩子。
星雲捏她一大下。「傻瓜!還等什麼!」
宇斯知情的笑笑。「那是現場直播的節目,電視台就在下一條街轉角,現在去還來得及。」
星蘋還恍恍惚惚,母親跟著說了一句:「小蘋,那個常寬在電視上叫你呢!」這次偉如總算把他的名字講對了。
星雲急了,索性踩她。「去呀!」
「我開車載你們過去。」宇斯說道。
星蘋好像突然活了過來似的,眼裡亮出光采。「不用!我跑過去,我去找他!」
打賭,你絕不相信有人能跑出這種速度!她兩條鹿兒般矯捷的細腿一開拔,兩秒鐘就沒了蹤影。
???
一群記者簇擁著走出電視台大門的常寬和宣傳人員,不停發問:「常先生,請問你剛剛的表演是設計的一部分嗎?」「跟我們談談你的那位小蘋果?」「常先生……」
常寬只是微笑著答禮,突然間,他停住了腳步,因為鶴立雞群的他遠遠就看到朝他奔來的小蘋果。
他笑了,排開眾人,迎向前去,抱起她——小蘋果飛了起來。
「你真的來了!」若非眾目睽睽,他真想熱吻她;不是沒當街表演過,只是怕若上了明日影藝牌頭新聞,她會羞死不敢見人。
「你在電視上找我,我就來了!」
四周飛來口哨聲和善意的笑聲。
「我滿紅了哦?」這是承諾給她的禮物。
「當然要紅!不紅——」她捧住他的臉,打算給他最深纏綿的吻。「我才不嫁給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