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庭不知道自己怎麼吃完了那碗麵,又是怎麼結了帳走出來。他甚至還禮貌的和劉易道了別,鎮靜的往回走。
是不是……真的要他馬上找個女朋友,才能平息這股謠言?
更可笑的是,謠言傳起來的時候,他渾然不知。如今已經過去了,不成事實了,謠言反而有板有眼了,鬧得更加沸沸騰騰了?
傳他們是什麼?同居密友?親密愛人?
衛庭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哭笑不得的滋味。
一個人成為緋聞主角,自己不知道的話,還是一種幸福,每天該幹什麼幹什麼,也不會受到影響。可是一旦知道了,一看到有人在自己身後竊竊私語,就不可控制的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說我?
衛庭也想忽視那天劉易跟他說的那番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他做不到。尤其是有天部門開會,討論年末評選嘉獎對象的時候,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女同事笑了一聲,說:「丁經理,這個還用投票麼?不是擺明了一定是衛庭的麼?」衛庭聽到自己腦子裡「啪」的一聲某根弦斷了的聲音。
「如果你想選衛庭,就投他的票,我沒有意見。」丁裴均微笑,不為所動,「請大家繼續投票。」
衛庭胡亂在自己面前的紙上寫了一個名字交上去,站起來,走出會議室,深深吸了口氣,進了茶水間。
泡了杯咖啡給自己,衛庭一口口喝下去,滿嘴苦澀。
有腳步聲傳來,高跟鞋「卡卡」的敲擊著地面,衛庭坐在飲水機背後的角落裡,微閉著眼睛,懶得動。
「喂,你投了誰的票?聽說年終嘉獎會有好幾萬呢!」
「我投了你啊!」
「啊?算了吧,怎麼可能輪到我?我看一定是衛庭,看他風頭多健啊,丁經理又是他以前的上司,聽說他們關係一直很好。」
「他們關係很好?哼哼,你知不知道,我聽說他們……他們其實是那個。」
「哪個?」
「哎呀你裝什麼裝?難道你沒聽說?丁經理啊,和衛庭同居呢!你說難道不奇怪嗎?丁經理都快三十了,長得也不差,家裡又有錢,可你見他帶過女朋友出來嗎?說不准就是個同志!」
「喂,這話可不能亂說啊!不過……誰知道呢?衛庭那麼帥,說不定就是被丁經理看上了,然後就……呵呵呵……」
「這年頭,男人也可以靠張臉吃飯啊,真是世道變了啊……」
「咕嚕嚕」喝水的聲音響過,高跟鞋「卡卡」的聲音漸漸的走遠,衛庭木然的坐在角落,捏著紙杯的手指在微微的顫抖。
又有腳步聲傳了過來,面前的光線被一道長長的陰影遮住,丁裴均的聲音響起:「衛庭,你在裡面麼?」
沒有人回答,丁裴均走前幾步,繞過飲水機,站在了衛庭面前,微微皺起眉:「你怎麼躲在這裡?」
衛庭慢慢的站起來,手中的紙杯扔進旁邊的廢紙筒內,發出「匡」的好大一聲響動,還沒喝完的咖啡濺出來,沾濕了他的褲腳。然後他徑直向門口走去,丁裴均在他身後沉聲道:「我在和你說話,沒聽到麼?」
「有事情,出去說不行?」衛庭伸手去開門,頭也不回的說。
身子被拉住了,一把扳向後面。衛庭對上一張微怒的臉:「你發什麼脾氣?這幾天我沒惹你吧?」
衛庭避開了丁培均的視線,他自己也知道,這時候衝著丁裴均發脾氣沒意義,也有些過分。不是他的錯,怪只怪他們兩個以前都不小心,被看到了,所以被傳閒話。可是要他心平氣和的對待丁裴均,他也沒辦法。閒話被傳成那樣子,說他憑著一張臉被看上,所以才會得到提升……被拿去和被包養的女人比,被人當作笑話看,他的尊嚴被人踩在腳下,他已經是在極力的忍耐了。
「你有什麼事找我?」終於還是冷靜下來,衛庭垂下肩膀,開口問。
「晚上跟我一起陪客戶吃飯,下班就走。」
衛庭低聲說:「可不可以找別人?」
「你說什麼?」丁裴均這下是真的怒了,「這是你的工作,找別人?你躲我要躲到什麼時候?就連公事也不能忍受和我在一起?」
衛庭沉默不語。
外面有人聲漸近,丁裴均鬆開手,衛庭轉身就出去了。公事公事……公事又怎麼樣?他們兩個下班後一起走,那幫嚼舌頭的,誰信是公事?
走回到自己的座位,衛庭無力的倒在了座位上。劉易說他看到過他們一起逛超市,還有好些人看到過他們在一起……怎麼可能?短短兩個多月而已,他們已經夠低調夠隱秘了,甚至連出去約會都沒有過,公司裡的人難道吃了飯沒事做,一個二個的在丁裴均家門口蹲點麼?
這他媽的謠言,究竟是從誰嘴裡傳出去的?
***
丁裴均等到衛庭出去後,眼神慢慢的冷下來。剛才在茶水間外面,那兩個女職員的話他全都聽見了。這些流言蜚語是從誰那裡傳出來的,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流言的可怕性就在於一傳十,十傳百,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只要有一個人說有這回事,就會有幾十個心懷叵測的人附和說絕對有。
或許放這種謠言的人是妒嫉他,也可能是妒嫉衛庭,無論如何,丁裴均知道剛才衛庭一定是大受打擊。他其實對這些傳言早已略有耳聞,不過一直裝作不知道,也並沒有放在心上罷了。對於自己的性取向,他雖然從未打算肆意宣揚,但也不覺得是見不得人的事——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是衛庭不一樣,丁裴均知道,衛庭絕對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和他的那段關係。這倒不是他恥於承認自己喜歡過男人,而是因為在他看來,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因此在這種時候聽到這種流言,心情可想而知。可是真正好笑的是,偏偏這些閒言閒語,似乎隨著衛庭回總公司,又和他換到了同一個部門後,開始更加繪聲繪色起來。
丁裴均倒了一杯熱水,坐在了椅子上。他向來不在乎這些東西,雖然有些令人頭痛……不過,或許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呢。
畢竟傳的人多了,像事實的謠言,也就漸漸變成像謠言的事實了。
***
下班的時候,衛庭匆匆趕完最後一份文件,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抬頭看看,四周的同事基本上都走光了。瞥了一眼經理辦公室,燈還亮著——顯然,丁裴均是在等他。
他煩惱了一個下午,終於豁出去的想通了。與其裝模作樣要避嫌,還不如拿出公事公辦的樣子,乾脆不去理會什麼流言,反正眼睛都長在各人身上,日子長了,誰還能看出來他們「好」的樣子?
於是走到丁裴均的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丁裴均在裡面立即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就開了門,笑笑:「忙完了?走吧。」
衛庭點點頭,跟在他後面進了電梯。
半個小時後,衛庭茫然的站在一家五星級高檔酒店的旋轉餐廳裡,大廳內人潮湧動,男人西裝革履,女人珠光寶氣。只有他穿著平日裡上班時的廉價西裝,與周圍的場景格格不入,完全沒有預料到會被帶到這種場所。
丁裴均倒是氣定神閒,說笑間已經將他帶到一群他不認識的人面前:「這是我的新任助手,衛庭,這是華先生,環睿集團亞太區的執行總監。」
衛庭連忙客套的笑笑:「久仰,久仰!」腦子裡迅速過濾了一遍,環睿集團?是公司的老客戶,也是一家國內知名的大企業。不是他的項目,這種大項目不應該輪到他,他還不夠資格來過手——丁裴均這麼做,是器重他,還是偏袒他?
不由得有些頭疼,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搶了部門裡原本屬於誰的項目,遭人嫉恨也就罷了,只怕到時候又要流言滿天飛——起碼今天在茶水間說他閒話的那兩個女人,恐怕又多了一項談資。
「這麼年輕,後生可畏啊!」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爽朗的大笑起來,向衛庭微微頷首,然後攀住丁裴均的肩頭,言語之間和他十分熟稔的樣子,「裴均,你這小子,和我還這麼生分!怎麼你不在你們公司的開發部做了?」
「是,剛剛調職,轉到了業務部。」丁裴均含笑回答。
「你學理工的,搞項目開發才是你的本行,怎麼想到要轉去業務部?」男人露出一絲不解的神情,「四處拉客戶,陪人吃吃喝喝這套,你不是最討厭嗎?」
「以前做項目開發,一樣要陪人吃吃喝喝,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習慣。」丁裴均笑得從容,「再說了,華伯伯不是一直埋怨我不肯學做生意嗎?現在倒是個鍛煉的機會啊。」
「我是替你爸埋怨你!家裡的公司不管,跑去給別人打工——還以為你志不在此呢,怎麼,現在有興趣鍛煉一下自己,然後接你爸爸的班了?」
「那倒不是。」丁裴均漫不經心的笑笑,「不過有些選擇,我原本也沒想到。」
眼見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衛庭呆站在一旁,未免索然無味。放眼望去,滿大廳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他也沒興趣去主動和別人攀談。丁裴均聊得開心,他的肚子卻是餓了,況且半天沒有切入正題,怎麼看他都是個多餘的。衛庭乾脆走開,看到一旁的侍應生端了個裝著糕點的盤子過來了,便老實不客氣的拿了一堆吃的東西,一口氣走到無人的陽台,鬆了口氣,揀了塊巧克力蛋糕放進嘴裡,百無聊賴的向下望去。
流光溢彩的城市,夜色喧嘩而美麗,身後是有錢人的浮華世界,向下看,是馬路上川流不息浮躁著各自前行的路人。
誰都要學會在生活的壓力下自我解壓,衛庭其實不太擅長面對不願意面對的現實,當想不出解決的辦法時,他唯一的舉措就是逃避這個事實,並相信總會有過去的一天。
現在的種種煩惱,不久之後,或者再過幾年回頭看,也只是記憶中的一部分吧。
「嗨!」好像有人在他身後向他打招呼。
衛庭扭頭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
「一個人站在這裡,欣賞夜景啊?」
那聲音再度響起,隨即葉程安走到他面前,笑笑的挑眉看著他,「你進來時我就看到你了,剛要和你打招呼,你就不見了人——丁裴均真是好本事,怎麼把你拉來他的家族宴會上來獻寶了?」
「什麼?」衛庭呆住了,「什麼家族宴會?我不過是陪他一起過來見客戶啊。」
「不會吧?」葉程安也愣了一下,大笑起來,「你不知道你自己參加的是什麼宴會?今天是丁家老夫人70大壽,你仔細看看,熟人不少呢。」
衛庭慌忙看向身後的落地窗,順著葉程安指過去的方向,這才發現果然梓佩和葉信其都在大廳中,不過被圍在人群裡,他沒有注意到。
丁裴均完全沒有跟他提起……這是幹什麼?帶他來出席他的家族聚會?帶他來給他外婆賀壽?
撐住雕花欄杆的手有些微微的發抖,震驚,外加憤怒。
那個男人……他是不是從來不明白,什麼叫做尊重他?!
「你一點都不知道?」葉程安又笑起來,「宴會還未開始,你還有時間逃走——來吧,我帶你走,你不想繼續呆下去了吧?」
衛庭回過頭:「你是客人,幹嗎要中途退場?」
葉程安笑著搖頭:「錯,他們請的是我父母,幾個人認識我?我也最怕這種酒會,認識的不認識的全要陪笑臉打招呼——讓我老爸老媽去應付吧,和那些人在一起,不如和你在一起有意思。現在還早,不如我們出去找地方喝酒,或者,看電影也不錯?」
衛庭微笑起來:「你看起來好像比我更想逃走?」
葉程安臉色微微一變:「什麼意思?」
「我的確是沒想到會來參加這個宴會,但也不至於要逃走。」衛庭撐住雕花欄杆,慢條斯理的說,「你不喜歡呆下去,想去哪裡隨便你,不要說帶我逃走這種搞笑的話。我要走,自己有腳。」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葉程安定定的看著他,過了一會,自嘲的笑了,「我不懂,衛庭,你明明不是個嘴巴刻薄的人。我得罪了你什麼呢?又做過什麼讓你痛恨的事情?如果說我喜歡你就讓你這麼討厭,那也算是我的錯?」
衛庭有些想笑,喜歡他?他倒不知道自己行情這麼看好,忽然之間就像埋在沙堆裡的金子一樣,人人都發現了他的閃光點?
「你沒有得罪過我,我也沒有討厭你。只是你的世界我不懂,也沒有興趣去探究。」衛庭緩緩搖頭,「抱歉我只是個局外人,我身上,也沒有別人的影子。」
葉程安臉色大變:「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衛庭淡淡的說,目光掠過葉程安,落在大廳一角葉信其的身上,「你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只有你自己明白。只是親情也罷,愛情也罷,不是找個替代品就能填滿你的空虛的。」
葉程安向來吊兒郎當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表情碎裂的痕跡。他的目光跟著衛庭轉過去,肩膀在微微發抖。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衛庭垂下視線,笑了笑:「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已經夠了。葉程安,夠了,你把目標放在我身上沒意思。你不是小孩子了,應該分得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那個人跟我沒有關係!」
「你也跟我沒有關係。」
只一句話,葉程安再也不開口了。
衛庭低下頭喝了一口杯子裡的飲料。梓佩曾經狠狠的質問過他,招惹上一個已是麻煩,為何偏偏還要招惹上兩個?哪裡像?他和那個人究竟是哪裡像?
衛庭只能自嘲的笑,原來是他的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和那個人哪裡像,於是歸根結底,還是他的錯。
要去愛上丁裴均,是他的錯,要去被葉程安纏上,也是他的錯,如今他要抽身退出,還是要被指責——或許統歸一句話,他沒有大錯,只是不幸被一個人當了替代品,然後被另一個人發現,順便拿來借用。
衛庭冷笑,我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但我不是白癡。
他所知道的一切,也不過是幾天前。
當時衛庭為了查一份工作資料,去了市立圖書館。在一堆舊報紙中,無意中看到娛樂新聞版面上,竟然有葉信其的名字,和一樁豪門家族的性醜聞有關。於是禁不住好奇,回到家後上網,鼠標輕輕一點,網絡上所有相關舊新聞立刻全部攤在眼前。
葉氏集團大少爺的妻子,在外面和人偷情被小報記者偷拍到,一曝光竟牽扯出這段姦情幾年前便開始了,最後更具爆炸性的是,這位葉家大少爺原來戴了個天大的綠帽子,自己養了好幾年的兒子,竟然是個私生子。
於是葉信其的名字跟著上報,一夜間鬧得滿城風雨,母子兩被趕出了葉家,下落如何,沒有人知道。大家關心的只是那場離婚官司歷經多久,有錢人家的體面人物對簿公堂多麼有趣,以及葉先生後來再娶的新婚妻子是哪位。
衛庭這才知道,原來葉信其在被丁家收養前,原本是個富家少爺。他還有個弟弟,好巧,名字叫葉程安。
異父異母,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弟弟——當然,他們已經不算兄弟了。
丁裴均對他說過,葉程安的事,他不想多說,總之梓佩怎麼提醒他,自然有道理。子佩提醒了他哪句?因為他和某個人很像,所以才招惹了一個又一個?丁裴均拿他替代自己的愛人,那麼葉程安呢?拿他替代自己出生前就已經被掃地出門的哥哥麼?
說喜歡他的,卻都只是在他身上追尋另一個人的影子。其實想起來,也只是有些好笑,連憤怒或者悲傷,都沒有必要。
因為什麼是非,都已經與他無關。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程安終於低聲開口了:「原來你知道葉信其是我哥哥……那你也應該知道,他的存在,對我父親而言是個恥辱吧?」葉程安收回落在大廳的視線,垂下眼角,「他也不喜歡我的父親,雖然沒有表現出來過,想來他比誰都恨那個將他們母子掃地出門,逼得他母親自殺,逼得他進了孤兒院的男人吧?這些年來他只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好而獨自掙扎。他不會去愛上一個男人,他比誰都更渴望得到一個正常的家庭。」
淡淡的笑笑,葉程安從口袋裡掏煙出來,點燃,深吸一口:「我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什麼感情,也許有愧疚,也許是好奇,也許只是單純的比別人更在乎他,其實……你有些地方,很像他。」
衛庭抬起眼睛看著他。
「表面上毫無城府,心底裡卻是什麼都看得明白。一樣都是個性倔強,一樣都只為了自己想要的目標而奮鬥。梓佩說其實你們一點都不像,只不過愛上你和愛上他的感覺,太相似。」
「是麼?」
「都以為觸手可及,可又都抓不住。你在某些地方比他軟弱,狠起心來,卻又比他做得更絕。」葉程安笑了笑,「怪不得梓佩說,你太聰明。我和丁裴均,一個是不懂珍惜,一個是白費力氣。」
「我要多謝你誇獎我嗎?」衛庭語帶嘲笑的反問。是啊,他太聰明,他什麼都看得明白,可還是義務反顧的一頭紮了進去。愛情就像一場看不到結局的大冒險,你以為自己或許會是贏家,所以放手一搏,輸了也不能怪別人。
可是誰也不會傻到輸了一次,再去冒第二次險。如果這也算聰明,那麼世界上還有所謂的傻子麼?
「你聰明,卻未免防備心太重了,衛庭。」葉程安臉色不變,「至少我喜歡你,不是拿你當替身,而是你真的很對我胃口。如果你一點也不喜歡我,那我也沒辦法,可如果只是不相信我,那我未免出局得太冤枉!」
衛庭只是笑了笑。
吃一塹,長一智,摔了一次,便知道以後要離得越遠越好。葉程安是不是喜歡他,是不是真心,又有什麼分別。他們兩個,性格天差地遠,做朋友已經勉強,做情人那不是笑話?
所以他除了笑一笑,給不了其他任何回應。
他對那幾個人之間有什麼牽扯糾葛已經沒有任何好奇心了,現在讓他頭疼的,只是這個他毫無理由參加,莫名其妙的宴會。
也許應該趁此時抽身離開,只是又實在不願意和葉程安一道走。況且要走也要打聲招呼,衛庭站在陽台上,不想回大廳。
不想融入的圈子,也不應該融入的圈子,他和身後的那個世界,格格不入。
***
小小的陽台畢竟不是世外桃源,丁裴均發覺衛庭不在身邊了,略微找了找,很快就看到了他,當然也看到了他身邊的葉程安。於是快步向他們走過來,葉程安聳聳肩,小聲說:「那個人過來了……呵呵,臉色可真難看。衛庭,你與其對我這麼提防,還不如小心這個男人——不要以為他不動聲色就是放過你了。」
他又恢復了那種帶些痞氣的笑容,對著衛庭眨眨眼,向已經走過來的丁裴均點點頭,轉身走開了。
「你怎麼和他在這裡聊天?」丁裴均走過來,望著他,有些不悅,「你忘了自己是來見客戶的麼,怎麼說著說著話就不見了?」
「我還以為你在拉家常,不好意思打擾,所以就走開了。」
丁裴均愣了愣,才說:「抱歉,華伯父是我父母的摯友,也是我的長輩,這次恰好和他有合作項目。因為很久沒見面了,多聊了兩句……你餓了麼?」
「已經吃了很多東西了。」
丁裴均不由笑起來:「丟我一個人在那裡應酬,自己躲出來吃東西?對了,我外婆在那邊,今天是她70大壽,跟我一起過去打個招呼吧?」
「怎麼我不知道陪客戶吃飯,一下子變成了你外婆的壽筵?」衛庭的語氣依舊很平靜,「不要告訴我,你也是現在才知道。」
丁裴均的笑容僵了一下:「你很介意?本來是想約華伯父找天吃飯談項目的,但他說今晚上正好要一起見面的,乾脆就在今晚順便談了好了。至於這個宴會正好是我外婆的壽筵,我只能說,我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沒什麼不妥?」衛庭直視著丁裴均,「為什麼要帶我來參加這個宴會?你要我在公事上盡量配合你,可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今天是你外婆的生日?為什麼不告訴我,這個宴會是你的家族聚會?你不覺得我出現在這種場合,實在是不倫不類嗎?」
丁裴均沉默的望著他,半晌,終於開口:「你生氣了?」
衛庭皺著眉頭,沒回答,但表情已經很明顯的看得出答案。
「好吧,沒有事先跟你說明,是我的錯,我道歉。可是就算帶你來參加這個宴會,又有什麼可讓你這麼介懷的呢?」丁裴均深深歎了一口氣,「我的那些親戚,你也不認識,就當是陌生人好,你也不必去理會,有什麼關係?」
「不必去理會?」衛庭簡直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宴會是為你外婆舉辦的,所有來參加的人都是要替你外婆祝壽的,我呢?我是來看熱鬧的嗎?」
「所以說要你過去和我一起打個招呼嘛。」丁裴均理所當然的回答,「至於其他人,你都不用管」。
衛庭絕望的發現,他和丁裴均根本就無法溝通。還沒來得及拒絕,落地窗的玻璃門已經被推開,梓佩站在他們身後:「你們兩個怎麼還不出來?四哥,大家都等你過去敬外婆酒呢。」
她看了衛庭一眼,沒什麼表情的說:「你也一起來吧,沒什麼好尷尬的。」
這還是衛庭第一次聽到梓佩管丁裴均叫「四哥」。
丁裴均聞言,立刻拉住衛庭的手,幾乎不容他掙脫的將他扯到了大廳。衛庭毫無心理準備,手中突然就被人塞了個酒杯,倒滿了酒,然後聽到丁裴均在和面前笑容和藹的老婦人介紹自己是他公司的同事,聽到葉信其含笑和自己打了聲招呼,聽到梓佩催促他快喝,沒有辦法,只好僵硬著笑臉說了幾句喜慶吉利的賀壽祝詞,一口氣喝光了杯子裡的酒,沒辦法脫身離開,滿桌子的人他也不認識幾個,只好悶悶的坐下來。丁裴均在他身邊,用手肘推了推他:「吃東西啊,挾不到?要不要我給你挾?」
「你不用管我,我剛才吃了很多,不餓。」
丁裴均聞言笑了笑,順手給衛庭挾了一隻蟹腿,輕聲道:「那就吃點海鮮,不佔肚子。」
衛庭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盤子裡落下一隻蟹腿,接著又落下一隻蝦子,眼見丁裴均又準備伸手去挾生蠔,慌忙說:「我不要了!夠了,你自己吃吧!」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毫不避諱的對他這麼親熱……衛庭如坐針氈,巴不得這個宴會趕緊結束讓他回家。
好在丁裴均被人拉去喝酒去了,衛庭終於鬆了口氣,低頭喝著杯子裡的茶水,終於熬到整個宴會快要結束,再也不想呆下去了的衛庭轉頭對丁裴均說:「我可以先走了嗎?我看那個項目改天再談吧?」
丁裴均看了他一眼,倒沒有勉強他一定留下來,點點頭:「這麼晚了,也只好改天再談了。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太晚了!」丁裴均不容分說的把車鑰匙塞在了他手裡,「你到門口先去把車裡的空調開了,等我一會,我跟外婆說幾句話,順便和華先生去約個下次見面的時間就來。」說完後也不管衛庭有沒有意見,轉身就朝大廳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衛庭只好無奈的隨著人群走出了大門,手裡握著丁裴均給他的車鑰匙。
梓佩等衛庭走遠,突然對丁裴均低聲說:「你故意的吧?」
丁裴均反問:「故意什麼?」
「故意帶他參加今晚外婆的壽筵,故意帶他出現在信其面前,故意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他挾菜對他親密——你是要證明,你已經下定決心忘記過去,讓他來取代信其了麼?」
丁裴均笑了笑:「別把我說得那麼奸詐,就算我決定使盡手段再把他追回來,也不用勞師動眾帶他四處招搖吧?不過你說對了一半,我不想再死揪著過去不放手了,盲目的等待已經讓我厭倦。失去信其,是因為我從來沒有主動去爭取過。而我現在才發現,這麼多年來,能讓我花費這麼多力氣想得回來的人,竟然只有衛庭一個。」
「難道是征服比等待,對你而言更有成就感?」梓佩冷冷的問,「還是因為,不甘心得到後再失去,所以要追回來?」
「隨你怎麼想。」丁裴均收起臉上的笑容,「我的目的只有一個,無論如何也要讓他重新回到我身邊。」
良久的沉默過後,梓佩抬起頭,有些落寞的開口。
「衛庭以前說過,他覺得你很寂寞,他說愛一個人不應該這麼寂寞。」梓佩的聲音低下去,浮出一層淡淡的憂傷,「他曾經排解了你的寂寞麼?」
丁裴均沉默了,過了很久,才同樣低聲回答:「也許是他讓我明白了,失去曾經擁有的,比執著於從未得到過的,更加寂寞。」
梓佩笑起來,聲音有些沙啞:「那麼為什麼……我也會喜歡上他呢?」
丁裴均沒有應答。
「可我至少知道,不是因為我寂寞。」